女儿长大的心事
2016-03-07张佳羽
张佳羽
如常的梦,没有如常地来。夜深得闹钟都叫乏了,从前夜9点歇到后夜3点,我却还在翻来覆去无法成眠。外面的光从窗帘渗进来,屋子里一片朦朦胧胧。四面的墙,白得像鱼缸,我像鱼,卧在缸底的一张铺上,享受着18个春去秋来最后的安逸。
明天,我就要从家里的户口簿上将自己的名字迁出这屋子,迁到自己的大学,融入集体户。我将不再心安理得地躺在这里,对这屋子指手画脚,贪得无厌地呼吸着它名下的空气,像占据鱼缸的鱼,满屋子都没有外人,所到之处,全是自己的气味。
我这是在作别?有点儿舍不得。舍不得它宽阔的容纳,舍不得它巢的感觉。
有生以来,我住在这里,很理所当然,没有觉得有什么愧疚和不妥。我没有对它做一分钱的投资,却占有它的全部使用权。父母的关怀,从门里出出进进,我在舒坦里曾抱怨没完没了的呵护是多么多余和碍事。父母不做辩解,一如既往,向这屋子输入他们的体温和加固护栏的目光。
我在渴望里一天天长大,但并没有大到塞满这足以摆下一组书柜、一组衣柜、一张桌子、一台电脑、一把椅子、一张大床、几个熊猫玩具、一个挂衣架、一把吉他的屋子。我的影子经常伴随着我,在这屋子里任意地摇来摆去,从不与桌角之类的摆设物磕磕碰碰。
我享受得有点儿肆无忌惮,经常把一些发作从门里轰出去。我认为这屋子就是我的,如同一尾鱼认为鱼缸就是自己的一样。在我不乐意时,父母的唠叨,“咣当”一声被关在门外。他们要走进这屋子,就得请求我宽恕和谅解。我俨然忘却了这屋子是他们买的,是他们提供给我的居住地。
也许,他们太爱我,从来不以收回屋子相要挟。即便我做事错得离谱,他们也不唠叨我白住他们的屋子。他们可能从骨子里认定这屋子就是我的。这让我拥有这屋子的意识牢牢而霸道地生根,18年来以主人自居,他们险些成了这屋子里的外人。
我的为所欲为,居然让他们一茬茬地收获幸福感。初中以来,几乎每个假期都去外地参加比赛和领奖,他们守着我的空屋子,把桌子擦得能照出影子,把地板拖得能滑倒蚊子。我一回来,就扑向宽大的床,从不过问这干净整洁的屋子,是谁在尽职尽责地看守。
他们巨大的恩惠,兑换到的往往是彻头彻尾的叛逆。越长大,我越想逃离他们的烦琐。
现在好了,我真的要离开他们,离开这熟悉的屋子,去大学过集体生活。我的逃离,就意味着对这屋子空间的失去。我将不再像蜘蛛精对盘丝洞神气十足的管控那样,我要到一个产权根本不属于我的地方寄宿,交着房费,消费着束缚自己手脚的各种规章制度。
我可能会在碰壁之后,用眼泪缅怀自己拥有这屋子的日子,但不大可能在自己大学毕业后,还空着两只手厚颜无耻地回来索要这屋子的零租金居住权。那样的话,父母过去的笑容,会变得比不可抗拒的衰老还悲情。到了这份上,自己情何以堪?
所以,我不能使自己继续没心没肺地空洞过日子。明天,从这里迁走了户口,就算是“自立门户”了,用自己的才智,为今后“定购”自己的屋子做出实际的行动。如果非常如意的话,屋子之大足以无条件地包容我的父母,让他们在我名字下的屋子里,感受鱼对鱼缸的倾情与眷恋。
不希望天早早地明亮。我在夜里睁着眼睛,怀想我懵懵懂懂的过往。在父母给予的屋子里,到处是能制成书签的故事。这些故事,长着平凡的模样,却十分的亲近。窗外的明月,请捎上我的一封用泪光写成的绵长的信,寄到我父母心上,让他们能读懂女儿一夜长大的心事。
编辑/佟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