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行为理论视角下人物话语分析——以斯蒂芬·金《该隐站起来》为例
2016-03-07倪楠
倪 楠
(辽宁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9)
言语行为理论视角下人物话语分析
——以斯蒂芬·金《该隐站起来》为例
倪 楠
(辽宁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9)
文章以言语行为理论为框架,以美国作家斯蒂芬·金的短篇小说《该隐站起来》为研究文本,从微观言语行为(小说人物之间的交流)角度剖析小说人物话语特征,诠释作家在宏观言语行为(作家与读者的交流)视角上对文本的态度和观点。文章呈现了个体与他人通过对话这种特定的叙事方式交流的过程及其结果,从而拓宽文本的表现层面,深化小说的主题,从话语层面揭示言语行为理论对文本阐释的实际运用价值。
言语行为理论;人物话语;斯蒂芬·金;《该隐站起来》
一、言语行为理论
语言是对现存世界进行总结概括的一种方式。言语行为理论(Speech Act Theory)是语用学核心理论之一,由英国语言哲学家奥斯汀提出,经过不断完善发展已成为哲学语言学的重要研究课题。奥斯汀(J. L. Austin)(1962)提出了言语行为三分说理论,认为语言除了表述作用之外还有许多非表述作用;说出的话语不只是表述,同时也实施一种言语行为。他将言语行为分为言内行为(一个有意义句子的产出)、言外行为(通过“说”本身来实施某种行为,完成某一意图或目的)和言后行为(说话行为在受话者身上所产生的效果)。[1]塞尔(J. R. Searle)(1969)进一步完善和发展了言语行为理论,认为使用语言是一种受规则制约的有意图行为,说一种语言就是完成一系列的言语活动,每一个言语行为都体现了发话人的意图,[2]可以通过字面用意或依据双方的共知信息和所处语境推断出言外之意。荷兰的Dijk(T. A. van Dijk)(1976)区分了文学作品中的宏观言语行为(macro-speech acts)和微观言语行为(micro-speech acts):宏观言语行为是指一部文学作品的作者通过他的作品与读者进行交流时所执行的言语行为,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作品主旨;微观言语行为是指小说中人物所执行的言语行为,[3]即文本中人物之间具体交流的言语行为。
运用言语行为理论指导语篇分析有助于更好地解码作家的创作意图或言外之意。人物言语行为可以有效地展示他们的性格特征、心理状态,以及话语对自身或他人所产生的言外之果。分析小说人物实施的微观言语行为可以展示作家是如何借用人物话语来预示人物命运、推动情节发展、识别文本的独特视角和主题意义。
二、斯蒂芬·金和《该隐站起来》
斯蒂芬·金(Stephen King)向来擅长探索人物内心世界,被誉为“现代恐怖小说大师”,其文学价值受到广大读者和文学界的肯定。他的《该隐站起来》(Cain Rose Up)描述了优等生柯特·盖瑞许(Curt Garrish)在期末考试之后毫无征兆地制造了校园枪击案。小说借用了“该隐(Cain)”这个文化符号,以此来观照盖瑞许迷失的宗教精神。信仰的重要意义在于它对人的灵魂的安抚作用:它可以安慰荒凉宇宙中的个体孤独;但如果走向极端则又能对人类社会构成巨大威胁。《该隐站起来》凸显了后现代社会中信仰丧失、灵魂孤独的社会众生相,让读者体味到主人公从一个优秀青年转变为校园杀手的微妙心理过程。这种审视不仅增添了小说的宗教维度,展示了对人性、社会和宗教困境的叩问,而且创造了话语、人物、文本构建的意义生成机制。本文在言语行为理论的框架下分析《该隐站起来》的人物话语,从微观言语行为角度解读文本人物所执行的言语行为,剖析人物对话这种叙事方式的话语特征。运用言语行为理论的阐释机制能让我们看到斯蒂芬·金是如何促使读者与文本对话交流,从而实现文本的创作目的。
三、言语行为理论框架中的文本对话分析
整体看来,《该隐站起来》是个情节一根筋的爆发式故事。小说没有统摄全局的叙事者,也没有任何插述旁白,斯蒂芬·金淡化甚至隐蔽叙述者的声音,采用第三人称有限视角进行铺陈。这样,未沾染任何主观色彩的世界仿佛自主呈现,客观而又真实。小说的叙事聚焦主体是盖瑞许,但是为了营造盖瑞许对社会环境与他人的距离感和陌生感,作家没有罗列任何关于他的背景说明,也没有对盖瑞许的心理和行为着墨过多。除了“宿舍”、“考卷”、“他父亲——一个卫理公会牧师”等只言片语所呈递的信息以外,读者对于主人公一无所知。但是作家结合语境巧妙地设计了三段对话来向读者传达交际语境与文本语言的深层信息。随意的对话与简单的情节糅合在一起,巧妙地表现出盖瑞许对与他人联结的态度。这有助于读者探知其话语所蕴含的心理活动和心理意识,对揭示对话背后隐藏的差异和真相以及构建叙事文本尤为重要。
从走入宿舍到“再度扣动扳机”这个短短的时段内,和盖瑞许有话语交集的仅有三个人物:同学哈利、宿舍顾问洛林和同学贝礼。在第三轮对话发生前,“取出手枪”的描写引入了人物刻画进程中的紧张因素,展示了盖瑞许心中隐藏的狂暴和疯癫。“他坐在床上,枪放在他膝上,泪水流了下来。”这句话进一步邀请读者对盖瑞许的举动作出判断:开枪还是不开?那是个问题。在这样的语境下,贝礼与盖瑞许的对话成为一个语言空间下符号化的各种心理力量交织缠斗的过程,其隐性语言所蕴含的信息十分丰富。所以本文仅以第三轮对话为例,从中挖掘人物话语的多层次内涵和信息生成功能,并以其产生的内在动力揭示人物的微观对话如何上升到主题表达的宏观层面。
贝礼的来访使小说由“枪”引发的紧张因素转换到贝礼与盖瑞许的对话,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盖瑞许自身情绪的紧张以及与外界矛盾的激化。被阻滞的行为使心理冲突暂时停滞下来,缓解了激烈对抗的即刻爆发。这是否会起到转化作用,平抑甚至消解矛盾?恐怕这正是读者心中考量的因素。因为这场对话会决定小说人物的命运,也会决定小说的走向。此时读者心中暗暗期待的是双方能进行一场意识层面的心灵沟通:贝礼通过言谈使盖瑞许在自我与他者的对话中得以确认,从而避免枪击惨剧。
门外站的是贝礼,穿着内裤。他的肚脐上有根线头。贝礼没什么前途可言。贝礼会娶个笨女孩,和她生一堆笨孩子。然后他会死于癌症或肾衰竭。
“化学考得如何,盖瑞许?”
“还好。”
“我只是想,我可不可以借你的笔记。我明天考。”
“今天早上我跟垃圾一起烧了。”
“噢。嘿,上帝!猪仔潘摔了他的陶像吗?”他指着碎在地上的“沉思者”。
“大概是吧。”
“他干嘛要那样呀?我喜欢那陶像。本来要跟他买的。”贝礼的长相可说是獐头鼠面。他的内裤有很多脱线处,而且松垮垮的。盖瑞许想象得出,他若死于肺气肿或必须躺在氧气罩里的疾病时会是什么样子。
“你想他会介意我拿走他的海报吗?”
“我想不会吧。”
“好。”贝礼走过房间,谨慎地踩着赤脚越过陶像碎片,取下那两张《花花公子》美女。“那张鲍嘉的相片也很正。没有胸部,不过,嘿!你知道吗?”贝礼瞥了盖瑞许一眼,想看看盖瑞许有没有笑。看见盖瑞许仍板着脸,他说:“我想你不会把它扔掉吧?”
“不会。我正想洗个澡。”
“好。如果我不再见到你,祝你有个愉快的暑假,盖瑞许。”
“谢谢。”
贝礼往房门走去,内裤底一颤一颤。他在门口停下脚步。“这学期总成绩又是A了吧,盖瑞许?”
“至少。”
“好家伙。明年见。”[4](P152-153)
对话的主要功能是交流信息、沟通情感。从本质上看,贝礼与盖瑞许之间的对话是一种单向信息输出,截然不同的言外行为展示出不同的心理特征:作为话轮发动者的贝礼绝大多数时间喋喋不休——他的语句相对较长,多是描述性语言,使用大量标志词和连接词;而盖瑞许心事重重、毫无生气——他的语气单调、态度敷衍,简短且重复的回应没有中心主题,完全被语言本身的力量所推动,以致于常常跳过有效信息概念的词语。
通过语言交流寻求理解是人类天性。若话语双方无法能动地建立语句之间的意义关联或功能连贯,交流失败会使人陷入深重的孤独并加重自我危机。盖瑞许无法与他人进行真正有意义的对话——他用语义无差异性词语,譬如“还好”、“大概是吧”、“我想不会吧”、“不会”、“谢谢”之类回应对方,作答缺少坚定的有效性。盖瑞许和贝礼对对方的话语毫无兴趣,不存在倾听与包容;双方都没有意愿或能力理解对方的话语并加入自己的反馈,无法达到对话目的所设定的沟通效果。这种断裂的言后行为蕴含着自我与他者的隔膜与距离,使窒息的盖瑞许与外界矛盾更加激化,成为一个“他者”——丧失意义感、方向感和确定性,孤立于同类心灵之外。盖瑞许的内心意识飘忽不定,处于紧张、焦灼与游离的状态:挣扎在个人的局限性中,无法与环境达成和解。他想逃离、反抗,但是无法找到光明的出路,最后盖瑞许终以暴力和杀戮去破坏外部世界。在宏观言语行为角度上,人物对他人的语言和他人意识所采取的态度本身,实质上就是他面对世界的态度。[5](P31)伴随着心理话语的约束和压迫,盖瑞许的精神崩溃是必然的。这也是为盖瑞许和贝礼对话没能避免反而是推动了校园枪击案的发生进行了铺垫。
语言形式并不是透明的,在其背后隐含了不同于语言的现实,不同于形式的内容,[6](P35)话语双方需要付出额外努力去构建语境。盖瑞许和贝礼在信息构建与解读中未能滋生积极有效的沟通,个体之间呈现出虚假的对话形式,个体内部则体现为分裂的自我话语。当贝礼提出想借笔记时,盖瑞许回答道“今天早上我跟垃圾一起烧了。”对此贝礼的反应仅仅是一声“噢。”——没有意外、惊奇,甚至连疑问都没有,贝礼的关注点就直接跳到自己感兴趣的陶像和海报上去了。一个优等生为何在考试前烧掉笔记?为什么特别强调“跟垃圾一起”?这些疑惑统统不存在于贝礼的思维中。有意义的交流是通过熟知的符码进行解读从而建立发话人和受话人之间的对话关系,但贝礼无法获得盖瑞许的隐含意图从而使双方在话语理解上达成共识。所以面对贝礼不停的东拉西扯,烦躁不安的盖瑞许说“……我正想洗个澡。”这些言后行为凸显了盖瑞许与贝礼的沟通深渊、与外部世界的关系断裂。话语无法通过它的言说弥合与他者的断裂和分离,这种高度异质的语言交际无法形成个体和个体之间心灵契合的亲密关系。在宏观言语行为角度上,人际沟通的失败引导读者对这起校园惨剧进行反思: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们物质生活臃肿而精神饥渴,随着人的本体逐渐枯萎,我们迷茫、焦灼、惊慌而又孤寂,在心理上失去平衡,身心分裂。
人物对话不仅从语言表层获得意义,还从隐性语言层面发声。如果这种隐性语言所传递的信息无法为对方捕获,那么人物话语意义会相互消解,现实的各个不相称层面会产生冲突,构成能指符号的模糊性和思想意识的复杂性。贝礼说“好。如果我不再见到你,祝你有个愉快的暑假,盖瑞许。”盖瑞许随后的一声“谢谢”使小说透出一股冷酷的绝望气息——盖瑞许的意图正是“我不再见到你”:用手中的枪随意屠戮的念头此刻已扎根于盖瑞许的心底。读者可以体会到孤独和绝望在他心底流淌——没有撕心裂肺的尖叫,甚至都没有一点声息。此时任何其它言说都毫无意义,盖瑞许对生活的绝望已经达到顶峰,读者似乎已能听见死神狰狞的笑声。当剥离语言的表层掩饰之后,我们便能挖掘出盖瑞许的漠然背后渗透的隐匿话语。这远远超出对话的实指意义层面,其言后行为所蕴含的语言空白为文本获得了额外的附加意义。这种暗示把读者的注意力指向现代人的精神困境——对话的隔阂、沟通的断裂、理解的悬置,以及由此导致的情感危机和精神乱码。在宏观言语行为角度上,无法沟通的孤独、个体的异化使自我危机意识达到高度的戏剧化。盖瑞许最后的杀戮是丢失信仰后的精神状态,是企图对自我与他者相异的否定与消除,但是却反过来进一步肯定了两者之间的无限分离。
贝礼来访的这轮对话对枪击案的发生没有任何化解功效——并没有让读者看到“枪”这个紧张因素的解决,反而使其不稳定的本质加剧,为后文盖瑞许通过毁灭他人来毁灭自我预先打下了伏笔。这一场景的描写可以使读者愈发感受到笼罩着通篇小说的那种失败与绝望,进一步呈现了盖瑞许内心的悲观色调:在这个抛弃了上帝的时代,失去行动方向的个体没有归属与寄托,在拔不出的泥沼中丧失了与世界一体的精神家园,成为一个漂泊的该隐。这样读者得以在形而上的探究中关心现代人的生存状态和生存心理,阐释自我本质与生存环境之间的矛盾。[7](P903)
四、结语
斯蒂芬·金没有在人物和读者之间充当解说者,心理描写的“缺失”迫使读者由其他途径去挖掘主人公的情感和思想。作家对于盖瑞许的话语描写看似散漫随意, 却如闻呼吸之声。作为叙事策略的对话不但丰满了人物刻画,通过话语深度的拓展来凸显人物的心理状况和社会情感结构,而且放大了文本背后的隐含性的效力,使读者进入一个同时建构于人物刻画和叙事性原则之上的言语世界。换句话说,在言语行为理论提供的框架下,斯蒂芬·金运用人物的各种微观言语行为阐释对话的多层次内涵,彰显出话语和主题在文化表意体系中的互相观照,从而极大地丰富了读者的观察维度,传达出文本构建的意图,使其更加具有艺术张力。
[1] Austin, J. L. How to Do Things with Words [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2.
[2] Searle, J. R. Speech Acts [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69.
[3] Dijk, T. A. Pragmatics of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M]. Amsterdam; Oxford: North-Holland; NewYork: American Elsevier, North-Holland Publishing Company, 1976.
[4] 斯蒂芬·金.斯蒂芬·金的故事贩卖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5] 张竹筠.论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孤独意识与对话艺术[J].外国文学研究,2003(2):30-34.
[6] 刘林.《圣经》文学性研究评述[J].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6):34-37.
[7] 倪楠.从存在主义视角看《奥吉·马奇历险记》[J].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6):900-903.
[责任编辑 孙 葳]
An Analysis of Characters' Utterances with Speech Act Theory in Stephen King’sCainRoseUp
NI N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Liaoning Normal University, Dalian 116029, China)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characters' utterances in Stephen King’s Cain Rose Up with Speech Act Theory (SAT). Through micro-speech acts (the communication between the characters of the novel), it aims at showing Stephen King’s attitudes and perspectives towards the novel, i.e. macro-speech acts (the communication between the author and his readers). The paper presents communicating course and effect through dialogs between individuals and thus explores the characters’ feelings, emotions and psychology. The dialogs highlight the textual and thematic representation and meanwhile reveal the practical function of SAT to the textual interpretation in the perspective of language.
speech act theory (SAT);characters’ utterances;Stephen King;CainRoseUp
2016-07-20
倪楠,辽宁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高校英语教学及英美文学研究。
I106
A
2095-0292(2016)05-014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