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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贵知音——魏晋南北朝文学鉴赏论的勃兴概说

2016-03-07徐晓元

关键词:刘勰知音魏晋

徐晓元

(集美大学 诚毅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文贵知音
——魏晋南北朝文学鉴赏论的勃兴概说

徐晓元

(集美大学 诚毅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文学鉴赏理论从诞生到成熟经历漫长的历史时期,其中魏晋南北朝是其独立、成熟、高涨的重要时段,《文心雕龙·知音》更是其独立的标志。究其原因,有历史的积淀、时代的风尚、文学鉴赏论的自身发展,更有刘勰的创造。文章试图梳理魏晋之前鉴赏论发展脉络,并着重就魏晋南北朝时期鉴赏论,尤其是《文心雕龙·知音》的价值与意义做相关解读,以求为魏晋南北朝文学鉴赏论做简单梳理。

魏晋南北朝;文学鉴赏论;《文心雕龙·知音》;价值与意义

文学鉴赏伴随文学创作而生,但文学鉴赏理论却经过漫长的时期,方才独立门户,形成较系统的理论。综观我国古代文学鉴赏史,魏晋南北朝时期,文学鉴赏活动呈现出繁荣的局面,在这样的态势下,《文心雕龙·知音》[1](P713-718)应运而生,成为中国古代文学鉴赏史上具有深远意义的独立、成熟的鉴赏论的发端。

一、魏晋之前鉴赏论的萌发

如前所言,自有文学创作,文学鉴赏亦随之伴生。最早的文学鉴赏活动,一般认为可追溯到《论语》记载“孔子论诗”,《左传》记载“季札观乐”,以及《周易》里的个别篇章[2]。但在先秦的时代,鉴赏客体尚未成熟,鉴赏论仅是一些重要的命题,如“知人论世”“以意逆志”“无言之美”等。但这些命题确实为后世鉴赏论提供新鲜的话语、范畴以及立论的角度。

两汉文学统筹在经学的范围之下,文学鉴赏常常直接受命或服务于经学目的,专门的文学鉴赏论,并未真正出现。然而,这个时代毕竟开始出现以《毛诗序》和《楚辞章句》为代表的诠释文学的专章著作,为后世文学鉴赏专论提供先导。与此同时,更多的经学话语引入文学鉴赏活动中,可看作汉儒对文学鉴赏理论一大贡献,如“才性说”对文学鉴赏者的鉴赏能力与思想观点的双重要求,就是经学背景下的新见。《淮南子》《论衡》对文学鉴赏都有所涉及。整体而言,汉代虽没有专章文学鉴赏论,却为后世对鉴赏能力的期待和要求开了先河,也直接为刘勰的“知音论”提供了命题。

概言之,先秦、两汉,尤其是两汉的文学鉴赏尚处于萌芽之际。这些文学鉴赏活动尚未脱离社会功利的窠臼,还没有正式以文学作品作为审美对象,也没有系统的理论阐述。因此,真正的文学鉴赏时代尚未到来。

二、 魏晋南北朝文学鉴赏时代的到来

与两汉相比,魏晋南北朝最大的特点是“玄风”盛行,从各方面影响士人的生活。正如李泽厚《中国美学史》所指出:“对于情感和人格所具有的无限的价值追求成为玄学的主题,因此对作为审美与艺术中心的情感问题的认识也随之大大加深了。”[3](P145)玄学一方面引导创作者在文本中树“文心”,寄寓深沉含蓄的情理,以待鉴赏者的感知与领悟;另一方面,推动鉴赏主体跳出局限的社会功利的实用目的,直面作家的心灵和情感,以文本的审美愉悦为文学鉴赏的最终目的,以“同心”为文学审美的终极目标。玄学“言意”关系等重要命题,更是直接触及文学语言、艺术形象的重要特征,提示审美鉴赏主体突破文本有限语言、形象的局限,诉之于内心的体验。玄学的发展对文学鉴赏理论的提升无疑影响深远。

东汉以来的人物品藻的风尚,从魏晋时起也发生变异。这一变异是以三国时期刘劭的《人物志》为发端的。《人物志》注重人之个性、气质、才智、情感,认定人的识鉴必有其短、亦有所长,这些见解对魏晋文学批评影响甚大,袁济喜《六朝美学》称其为“汉魏之际伦理学和美学思想嬗变的界碑”[4](P66)。在此前从先秦的孔孟到汉儒,多拘泥于道德纲常品评人物。刘氏一改陈规,强调人格美的本源是人的个性气质和才能,而非抽象的德行,在品鉴人物时尊重人的个性,不求全责备。曹丕的“审己以度人”,刘勰的“无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无不本于此。人物的评介与文学的评介潜脉暗连,甚至相通,相杂糅。因而,人物评价标准的变迁所基于的深层文化思想的变化,势必折射在同一时代的文学鉴赏论中。

相对于玄风与人物品藻而言,文学鉴赏活动的兴盛,文人对文学鉴赏活动再评价的标准的不一,成为完整系统的文学鉴赏论脱胎而出的直接原因。魏晋南北朝是文学高度发展的时代,文学作品大量涌现,文学样式空前丰富,文学创作手法也日趋多样化,文学鉴赏活动也随之活跃起来。在《世说新语·文学》中,文学鉴赏的例子比比皆是,如对陆机、潘岳的著名的评价:

“孙兴公云:‘潘文烂若披锦,无处不善;陆文若排沙拣金,往往见宝。’”[5](P309)

如此论者众多,并且已经注重文辞、声韵、音律、文采、风格等,追求阅读作品的审美享受。同时,创作者也以得到文学鉴赏者的评定与指摘为文学创作的一大要旨。《颜氏家训·文章》篇记载:

“江南文制,欲人弹射,知有病累,随即改之……学为文章,先谋亲友,得其评论,然后出手。”[6](P279)

诸如此类展示的是当时文学鉴赏的风尚。文学鉴赏活动的高下之分,为当时人所重视,也是值得关注的。《颜氏家训·文章》记载,邢子才与魏收分别看重沈约、任昉一事时,时人祖孝徵所言颇值得玩味,“任沈之是非,乃邢魏之优劣也”。王利器由此认为,六朝时人物或文章鉴赏批评,“往往以所批评之对象的优劣,来定批评者的优劣”。此段文字虽然描述的是北朝风气,而六朝南风北渐,由此时代风尚可略见一斑,即文学鉴赏活动已具有双重效能:一是评价文学创作的优劣;二是彰显文学鉴赏者高下。在此风气下,文学鉴赏标准的建立呼之欲出。

此外,其他艺术门类鉴赏的高度发展,伴随其他艺术门类业呈现的鉴赏理论,对文学鉴赏论来说,更是直接的借鉴。如宗炳的《画山水序》、庾肩吾《书品》等,以书画为鉴赏主体,展现全新的鉴赏观念。而这些为文学鉴赏者引入文学的鉴赏中,与文学的特性相结合,成就独特的文学鉴赏。

归结以上原因,魏晋南北朝时期文学鉴赏才真正具有审美的意义。鉴赏的对象、从人转到物、再到文,从对鉴赏对象的外在评判到对文本的内在欣赏,从喜爱到辨识,理性的判断与情感的愉悦合理地结合在一起。随之针对文学鉴赏的批评也喷涌而出,曹丕《典论·论文》的只言片语,曹植继之于《与杨德祖书》《与吴季重书》中发“文难鉴”的简单论述,葛洪《抱朴子》的《尚博》《辞义》《广譬》数篇中,对“鉴赏的能力”“主观的爱憎”“客观的宥蔽”更为系统地阐释[7](P158-214)。稍后出现的《诗品》与《文心雕龙》更是古代文学鉴赏史上的“双璧”,其中《文心雕龙·知音》更值得称道。《知音》归属多有争议,牟世金称其“或以为是批评论,或以为是鉴赏论,或以为既是批评论又是鉴赏论”[8](P450),但其针对鉴赏活动本身进行理性、全面、系统的解析,无疑是中国文学鉴赏史上最早的系统完整的专论。

三、《文心雕龙·知音》文学鉴赏论的成就

《文心雕龙·知音》与前代和同代的鉴赏论相比,起点已高,在创作论的启发下,更有创建与发挥。概言之,《知音》鉴赏论体系,凸显三个层面的内容:

1.“音实难知”。《知音》篇首,开宗明义,“音实难知”。刘勰进一步指出,知音如此困难的原因是多样的:一是“贵古贱今”。此说前有所本,当推王充和葛洪。秦汉以来,经学昌盛,白首穷经者,比比皆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蔚为风气。王充《论衡》的《超奇》《齐世》等篇对此多有指摘,葛洪《抱朴子》更是对此激烈批判。《知音》所用秦王与韩非、汉武与相如的事例正是来自《抱朴子·广譬》篇中,与之渊源不言自明。二是“崇己抑人”,这一观点本于曹氏兄弟。三是“信伪迷真”。以上三点“知音难遇”的原因,鉴赏论者多有所论。而“文情难鉴”与“人莫圆该”,则是前人很少论及的。“文情难鉴”直接指向文本本身。魏晋以来,文学创作呈现出新的态势,创作者由于转而关注自身,关注复杂、繁复的内在情怀,使得文学作品常深沉含蓄,这必然要求鉴赏者领略其中之幽情。诚如《文心雕龙·隐秀》所云:“文隐深蕴,余味曲包。”因而,文学作品往往状溢目前,情在词外。鉴赏者常常如雾中观花,以致误入而不能自得,此即“文情难鉴”。相对于作品本身的隐晦而言,鉴赏之人常为个人的偏重与爱憎所阻。人之不同,各如其面,况且鉴赏者才性有别,学识也有高下,仅以一隅之见,赏鉴各类作品,少有洞察文情的本真,也是可以预料的,此即 “知多偏好,人莫圆该”。以上在刘勰之前,孟子、王充、曹氏兄弟、葛洪等人的文论中各有散见。刘勰归结整合后,使得鉴赏论主要命题得以树立,并以此为契机树立客观公允的鉴赏规范。

2.“如何知音”。此前,关于“如何知音”的理论更为薄弱。《典论·论文》有“审己以度人,故能免于斯累”的简单建议;《与杨祖德书》有“盖有南威之容,乃可论与淑媛;有龙渊之利,乃可议于割断” 的笼统观点;稍后的钟嵘《诗品》则更似刘勰理论下的实践活动。相较而言,刘勰的理论是对“如何知音”规律的总结与探索。

刘勰主张“博观”与学养,以及无私、不偏的态度为鉴赏的先决条件。“博观”可谓“外取”,即强调批评者自我修养的重要。《礼记·学记》有“不学操缦,不能安弦;不学博依,不能安诗”[9](P962)的说法,刘勰很自然地就此提出“未观千剑,安能识器?”鉴赏之根本,首在学养,学养不厚者,不能论文章。因而,鉴赏者必须“博观”以涉猎广泛,积淀学养,提高鉴别能力,为鉴赏打下根基。学养之外,还有修养,修养源自个人的才与识。“才、识”,在刘勰看来多赖天赋与本性。《文心雕龙·事类》也曾认为“文章由学,能在天资。才自内发,学以外成”,《事类》虽为创作论的范畴,但是刘勰将创作论许多命题引入鉴赏论,得出心得:无论创作还是鉴赏,才学都是基本的条件,加以“文情难鉴”,“识”的地位也重要起来。“学”可外摄,“才、识”却得内取,才、学、识兼备,鉴赏方能进入公平、无私的境界。

谈到具体的操作,刘勰将审美鉴赏这一感性的过程加以理性解构,由形式到内容,设立六项客观准则,即“六观”。《知音》篇云:

“是以将阅文情,先标六观:一观位体,二观置辞,三观通变,四观奇正,五观事义,六观宫商,斯术既行,则优劣见矣。”

看似简明,实际上有着无限的可延展性。例如:“一观位体”,《情采》《熔裁》《附会》《章句》《定势》以及整个《文心雕龙》的文体论部分都可纳入它的范畴。另外,刘勰的“六观”中的“宫商”“事义”等,与六朝“尚美”文风尚息息相关。

“六观”作为鉴赏方式,多从文本的外在形式入手,它还不足以深入“文心”。要达到真正的鉴赏的目的,还必须有一座沟通鉴赏者和创作者心灵的桥梁。陆机《文赋》开创关注创作者内心世界的新批评方法,对于这一点,刘勰深深体会。在创作论里,他对“文心”进一步探讨;在鉴赏论中,他也积极倡导鉴赏者对“文心”的感知。“披文”的目的在于“入情”,情既是创作的起点,又是欣赏的归宿。作家的创作是由情到辞的过程,而批评鉴赏恰恰是反溯的过程。文学鉴赏最终极的目的正在向“情”的回归。刘勰的鉴赏论当然还未能达到现代鉴赏论的高度,但他无疑已经触及鉴赏活动中心理层面,这无论如何是具有先锋意义的。

3.“知音”的再评价。前面笔者引用《颜氏家训·文章》中祖孝徵评价邢子才与魏收分别偏重沈约、任昉的事例时,已说明在这个鉴赏活动活跃的时代里,对鉴赏者高下的判定,也已经成为这个时代文学鉴赏论的重要命题之一。《知音》中就庄子对《折杨》,宋玉对《白雪》的批评例子认为是“俗鉴之迷者,深废浅售”,并郑重地提出:“昔屈原有言‘文质疏内,众不知余之异采’,见异唯知音耳。”可见,刘勰认为文学鉴赏并非不可达到心灵的共鸣,而其关键正在“见异”。

鉴赏主体,在审美活动中,“披文以入情”——深识以鉴奥——玩绎方美,从而达到精神愉悦的顶点,而顶点的标识正在“见异”。“见异”是成功的鉴赏活动的最终成果,它代表开放性的文本在鉴赏者的手中完成,从而实现文本的艺术价值和社会价值。“见异唯知音”的提出,表明刘勰认识到“知音”作为鉴赏者中的最高成就者,所能达到的完美境界。而“俗鉴”,即使遵循客观规范,仍会因为无法做到“见心”—“入情”—“照理”,只能“深废浅售”,即使一些文坛大家也不能免俗。刘勰以俗鉴别于知音,将“文心”的创造者与体味者联系起来,以“见异”为知音之佳境,可谓新见。

《文心雕龙·知音》充分地回答鉴赏活动的时代命题,是鉴赏活动的完整的理论形式专论,它顺风气而出,又高于时代。 纵观古代文学鉴赏史,鉴赏论的成熟经历漫长的历史时期。魏晋南北朝鉴赏论逐渐走向自觉,《文心雕龙·知音》是这个时代提供给古代文学鉴赏论最完美的礼物,标志文学鉴赏理论的成熟。这既是时代的巧合与必然,也是刘勰个人的巧合与必然。

[1]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2]王运熙,顾易生.中国文学批评史:第1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3]李泽厚,刘纲纪.中国美学史:魏晋南北朝卷[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

[4]袁济喜.六朝美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5]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M].北京:中华书局,2007.

[6]王利器.颜氏家训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93.

[7]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8]牟世金.文心雕龙研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

[9]孙希旦.礼记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9.

[责任编辑 孙 葳]

2016-06-19

徐晓元,集美大学诚毅学院讲师,主要从事魏晋南北朝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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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292(2016)05-01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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