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海南渔民对南海岛礁及海域的历史性所有权
2016-03-07夏代云
夏代云
(海南大学 社会科学研究中心,海南 海口 570228)
论中国海南渔民对南海岛礁及海域的历史性所有权
夏代云
(海南大学 社会科学研究中心,海南 海口 570228)
海南渔民在南海航海和捕鱼作业的历史可上溯到二千多年前,从未间断。他们称南海为“祖宗海”,他们最早发现、最早命名、最早开发南海岛礁,并不断经营建设,创造了海南渔民独具特色的海洋文化。考古发现、文献记载和渔民调查均证明了中国在南海岛礁及海域的历史性所有权。
南海;历史性所有权;海南渔民
菲律宾于2013年1月单方面将南海争议提交国际仲裁,2014年3月又向仲裁庭呈交约四千页的陈情书,相继挑战“九段线”的法律效力[1]。2015年11月,菲律宾诉中国南海仲裁案仲裁庭在荷兰海牙的常设仲裁法院总部“和平宫”举行听证会,菲律宾继续指责中国无权在《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规定的权利范围之外对南海特定水域、海床和底土行使“历史性权利”,宣称“九段线”在国际法上没有任何法律依据,等等*参见《菲律宾共和国诉中华人民共和国南海争端案实体问题及剩余管辖权与可受理性问题的听证会庭审记录》,中国南海研究院译,2016年3月。。菲律宾还说中国渔民在1935年以前没有进入过中沙海域。那么包括中沙群岛在内的南海岛礁及海域在历史上究竟是谁“最早发现、最早命名、最先经营管理”的呢?
两千五百年前孔子提出的“名从主人”命名原则已成为国际惯例,我国对南海诸岛的历史性所有权也一直坚持“最早发现、最早命名、最先经营管理”的原则。根据这一原则,学界已提供大量证据证明中国人是南海诸岛的最早发现者和经营管理者。1988年建省之前海南归广东省管辖,南海诸岛的最早发现和经营建设者通常归在广东省名下,但笔者根据考古资料、史载和调查研究海南渔民的《更路簿》发现,海南岛具备距离西沙和南沙群岛最近、东部海域又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等诸多便利条件,海南渔民才是南海诸岛的最早发现者、最早命名者和最早开发经营者。海南渔民可能自新石器时代起就在西沙群岛航海捕捞和居住生活,至少在距今两千多年前就在南沙群岛航海捕捞,而且从未间断,他们祖祖辈辈在南海岛礁开发经营,早就获得了南海诸岛及海域的“历史性所有权”*赵康太认为,在南海争端中,中国必须坚持使用“历史主权”(History of sovereignty )和“历史性所有权”(the history of ownership )的概念,“主权就是所有权。‘历史性所有权’当然也就是历史主权。”“中国的历史主权,就是中国的国家形成与发展中形成的具有排他性和完整性的权力,其特点就是不可侵犯、分割和复制。坚持使用‘历史主权’和‘历史性所有权’的概念,可以清楚地表明中国在南海问题上的立场。”引自赵康太:《历史性所有权、历史性权利与南海争端》。参见王崇敏主编《南海海洋文化研究》,北京:海洋出版社,2015年,第12-13页。,对中国南海航海乃至海洋文化的发展与繁荣做出了历史性的贡献。
一、海南渔民最早发现与开发南海诸岛
1974年和1975年,我国考古队在西沙群岛发现了大量自南朝延续至近代的中国陶器、瓷器、铜钱、铜器、铁器等。特别是在甘泉岛发现一处唐宋时期我国居民居住遗址,出土了唐宋时期的陶瓷器、铁刀、铁凿、铁锅残体及居民吃剩的鲣鸟骨头、各种螺蚌壳及燃煮食物的炭粒灰烬,不仅证明了这是渔民在岛上生活居住的遗址,还说明早“在一千多年前我国广东等地人们已经来到西沙群岛从事开发经营”[2]111,而且从其地理选址可以看出“当时居民通过生活实践,对西沙群岛的水源、气候、地形和物产等已有相当认识。”[2]111笔者认为,这些文化遗址的主人应是海南的渔民。
1991年5月和6月,中央民族大学考古学家王恒杰又在西沙群岛“发现并采集到从史前、战国、秦、汉、隋、唐、宋、元、明、清直至近代各时期的遗物,包括石器、陶器、瓷器及大量陶瓷碎片和铁器等。”[3]特别是他在甘泉岛西北岸的环墙内侧发现有新石器时代晚期的梯形石斧、断面为锛形的有肩石器、手制夹砂陶网坠、陶甑和瓮棺。与海南岛同时代、同类器物对比中发现,这些手制夹砂陶器的形制、原料和制做技术,都与海南文昌、琼山、万宁、陵水、保亭、东方等市县出土的器物相一致,如陶网坠“在陵水的猴岛遗址及万宁的港北镇新龙村都有出土。”[3]特别是陶甑陶瓮,属于实用的炊煮盛贮器,没有海潮冲刷痕,也没有附着珊瑚礁痕,因此不是沉船所遗,岛上也没有制作这种陶器的原土,“这种陶片显然是来自海南及华南沿海地区。”[3]“在陵水的三才、英州及东方的四更都有类似的较完整的陶器及瓮棺出土。陵水的瓮棺为三瓮套起,口上盖一小罐。”[3]需要补充证明的是陵水县在汉代还一直流行这种瓮棺葬的形式[4],可见,甘泉岛上的瓮棺极有可能是古代海南渔民的墓葬。
我国考古人员两次在西沙采集和出土的文物说明,至迟自新石器时代晚期起,居住在海南岛的百越先民就已经开启了由海边到近海捕鱼的历史,有些渔民还有能力来到西沙群岛,而且一直延续,从未间断。
对于南沙群岛,王恒杰于1992年和1995年先后两次进行考古调查。他在阳明暗沙西侧、南钥岛北侧、郑和群礁和太平岛礁上都发现有印纹硬陶片和秦汉时期陶瓮的腹部残片,类似陶器在海南陵水、东方以及广东一些秦汉遗址里都有出土,“故当为秦汉时期的器物。这应是中国渔民自海南或华南带去的盛贮容器”[5]。至于唐宋以来至近代遗物则更多,如陶器残片、青瓷残片、青花瓷残片、青白瓷残片、货币等。特别是他们在南薰礁发现了一件青花碗底,其外底上有一方落款,“史树青先生鉴认时认为它可能是盛水做航海指南器的水浮罗盘。”[5]罗盘是航海必备的技术性工具。“这些遗物是我国海南、华南地区先民为开发、经营、建设南海所携去,是中国历代渔民、商人、航海家在南沙海域生活、渔作、交通往来的史迹。……说明至少在二千多年以前,我华南沿海先民已经开始在南沙群岛进行生产和生活,”而且这些文物的分布并非孤立和偶然,而是有时间、空间的连续性和广泛性,“表明我国对南海区域的开发是久远、广阔、持久的,并且经营至今。这些考古发现向世人昭示中国对南沙诸岛及整个南中国海拥有主权这一不可辩驳的事实。”[5]
从历史文献记载看,在1 700多年前的晋代,海南渔民就在西沙群岛上居住并植树。西晋左思《吴都赋》中有“穷陆饮木,极沉水居”之句,后人释意为南海诸岛上种有椰子树。与左思同时代的刘欣期也在《交州记》中记载“椰生南海”。“可见南海诸岛种植椰子树已很普遍,岛上也会有中国人作为临时居民。”[6]椰子果汁解渴,可解淡水不足之困。有说“早在我国宋代,即有广东琼岛渔民来往”于南沙群岛,他们“多随季节风的转变来此捕鱼”,又有说“宋元以来,(南沙群岛)已为我国渔业据点。”[7]据20世纪70年代在世的海南老渔民回忆,至迟在清代已有海南渔民长期居住在西沙和南沙群岛从事渔业生产。这表明当时南海诸岛上已经具备长期居住的条件,而这些条件无疑与其祖辈的开创不可分割。而且可以想见,在这些渔民的古老祖先的记忆和亲身经历中,应该也有住岛开发与建设南海诸岛的历史,只不过这些历史都随着一代代渔民的逝去而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有专家就我国南海诸岛的历史主权做出结论:“中国人民最早经营开发南海诸岛,而其他国家并无类似活动,这些事实充分说明我国拥有南海诸岛主权。”[8]67-68
据调查,文昌渔民去西沙和南沙捕鱼的时间最早,人数也多,后来琼海渔民跟随文昌渔民前往西沙和南沙捕捞,清末起就后来居上,为海南各县之冠*参见:广东地名委员会:《南海诸岛地名资料汇编》,1987年内部发行。。笔者调查,两地渔民的渔作范围主要有海南岛近海、七州洋、西沙、中沙、黄岩岛、南沙,甚至到南纬2°海域。如文昌铺前镇蒙宾文在清嘉庆年间就随同村老渔民去西沙和南沙捕捞作业。琼海市潭门镇草堂村委会文教村老船长苏承芬今年已80多岁,他家祖孙六代皆是前往西沙、中沙、南沙群岛捕鱼作业的渔民,他年老不任船长后,总结他家世代在中沙群岛的航海经验,写成了一本《中沙水路簿》,这是海南渔民世代在中沙群岛捕鱼作业的有力证明。文昌市东郊镇现年50多岁的渔民郑文琴回忆说,其曾祖父(晚清)和祖父(民国时期)每年驾船去中沙群岛捕鱼,他们通常先到西沙群岛的永兴岛,然后去中沙群岛,到达第一个礁盘后开始捕捞作业,接下来依次往前面的礁盘推进作业,收获后回到第一个礁盘,最后循原路返回永兴岛。由此可见,菲律宾有关中国渔民在1935年前尚未进入中沙海域的说法毫无根据。
又据1974年1月琼海县的调查,(潭门)“渔民开发西沙群岛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每年到西沙群岛生产的渔船就有十多条到二十条,人数在400~500人左右”[2]439-440。琼海市长坡镇青葛港附近的渔民在西沙群岛的生产历史也在150年前。笔者通过潭门渔民的族谱发现,很多琼海渔民的祖辈自大陆迁居海南文昌一带,后来沿着海边南迁到琼海长坡、潭门和博鳌一带,从事渔业。潭门镇草塘村委会上教村紧邻海边,多有渔民世家,如渔民黄家礼(1930年3月3日子时生)为黄氏迁琼第37世,其迁琼第26世祖辈已迁居此村,渔民吴淑茂(1944年4月2日丑时生)为吴氏迁琼第45世,其迁琼第35世祖辈已迁居此村。至迟在清代和民国时期,很多海南渔民就从西沙(如中建岛、金银岛、华光礁)或南沙(如南威岛、日积礁)驾船到新加坡等地出售渔货,并购回那边的货物,如黄家礼家藏有其祖辈从新加坡买回来的碟子,碟的背面写有英文;吴淑茂之祖辈抄写《更路簿》*吴淑茂家藏的《更路簿》(简称为“吴簿”)为笔者与同仁于2015年7月调查获知,并予以研究。“吴簿”尚未被收入国内2015年(含)之前已出版的任何一本有关更路簿的文集。该簿为毛笔小楷竖行书写,纸张为“新嘉坡联捷有限公司”单位用纸,品相已老旧暗黄。记载有西沙群岛更路32条,南沙群岛更路96条,新加坡更路32条,共计161条。西沙更路原名为“东海更路”,南沙更路和新加坡更路原本无名,2016年上半年用白纸条加上,置于塑料包装袋内。西沙更路记载地名19个,另有大潭门(大潭)、大州等2个海南岛地名。南沙更路记载南沙岛礁名70个,另外有五风头、六门中央等2个局部地名,有二只沙仔、只沙仔3处无名暗礁,还有1个外洋地名“六安头”。外洋更路记载外洋地名15个,另有罗安头(陆安头)、昆仑头等2个局部地名,还记载海南岛地名1个:大州,记载南沙地名2个:鸟仔峙(南威岛)、乙辛(即西头乙辛,日积礁),记载西沙地名5个:半路(中建岛)、大圈(华光礁)、尾屿(金银岛)、上屿(宣德群岛)、下屿(永乐群岛)。在此仅略作介绍,错漏之处,敬请指正。的纸张来自于新加坡,纸张背面写有“新嘉坡联捷有限公司”的字样,还附有三位数的电话号码。很多《更路簿》记载有从西沙和南沙前往越南和新加坡等地的更路。文昌和琼海一些渔民出洋后居留南洋各国,成为华侨。
二、海南渔民最早命名南海岛礁
笔者还对海南渔民的《更路簿》调查发现,至迟在明代早期,海南渔民已经命名了西沙和南沙群岛海域及众多岛、礁、暗沙和水道。其命名方式反映了海南渔民对于南海岛礁的认识,也体现了海南话的特征。《更路簿》记载了广东至海南岛、海南岛沿海、海南岛至西沙群岛、西沙群岛至南沙群岛和中沙群岛、西沙和南沙群岛至外洋等地的更路,记载了海南岛东岸和北岸的潮汐,还记载了古代海南渔民对南海海域及其岛礁所命的大量俗名。
1983年,我国政府公布的“现行南海诸岛地名中使用的渔民习用地名共129个,除‘月牙岛’一名外,其他128个全是海南岛渔民给南海诸岛各岛礁的命名。”[9]海南渔民至迟在明代时已给众多南海诸岛命名。如海南渔民的《更路簿》把西沙群岛之永乐环礁记载为“石塘”。永乐环礁的珊瑚岛屿众多,中部为一巨大的深水潟湖,水深约40米,不愧“石塘”称号。九章群礁的西南端有一处呈四方形的珊瑚礁,出水不高,水流湍急,波涛拍打时发出呼呼的响声,犹如鬼喊,令人心惊胆栗,海南渔民把高潮时淹没、低潮时显露、排列成串、远望成线的暗礁称为“线”,故名之曰“鬼喊线”或“鬼哭线”。海南话中“喊”即“哭”。明代人顾岕在其海南岛风物考察回忆录《海槎余录》中记为:“鬼哭滩,极怪异,舟至,则没头、只手、独足、短秃鬼百十,争互为群来赶,舟人以米饭频频投之即止,未闻有害人者。”[10]可见“鬼哭”或“鬼喊”的名称至迟在明代已流行于海南民间,顾岕有感于其耸人听闻而于多年后仍然记忆清晰。 又如十六世纪葡萄牙殖民者乘船经南海进入中国,称永兴岛为“poxo”, 这个名称“是从琼人俗名‘巴峙’音译过去的”[2]3。刘南威考证,在西沙、南沙群岛英文地名中,至少有9个是根据海南渔民对西沙、南沙群岛所命的土地名音译的:黄山马、南乙/南密、秤钩、铁峙、丑未、铜金、铜铳、白峙仔和三脚[11]。而这些地名在当今存世的《更路簿》之较早版本中均有。
海南渔民把西沙群岛及附近海域称为“东海”,把南沙群岛及海域称为“北海”。“在帆船航行时代,海南岛渔民乘东北风赴西沙群岛和南沙群岛从事生产活动,先到西沙群岛,后到南沙群岛。于是,海南岛渔民就取东北风的‘东’,称先到的西沙群岛及其附近海域为‘东海’,取东北风的‘北’,称后到的南沙群岛及其附近海域为‘北海’。”[12]另一说法是:西沙群岛在海南岛的东南方,因受风向与海洋流向的影响,靠自然风力驱动的帆船离开海南岛时船头必须对东航行,故渔民称之为“东海”;古代海南较好的交通工具为牛车和帆船,从海南岛到中国大陆需要经历很长的路程,海南渔民的意识中,北方的大陆遥不可及,称为北山,而南沙群岛距离海南岛非常遥远,因此,称为“北海”,意思是十分遥远的海域[13]。还有一种说法:古代航海图的方向是上南下北、左东右西,正好与现在的相反,西沙海域和南沙海域分别位于海南岛的东北方(左上方)和北方(上方),故分别称为“东海”和“北海”。
海南渔民对西沙、中沙和南沙群岛各岛礁以及海域的最早命名,必然代表了中国对西沙、中沙和南沙的历史性所有权。
三、南海诸岛及海域是海南渔民的“祖宗海”
海南渔民世世代代将南海亲切地称之为“祖宗海”[14]。“祖宗海”这个名称到底包含哪些内容,体现了中国对南海具有什么样的“历史性所有权”呢?有学者总结为亲情概念、地域概念、主权概念和文化概念。海南渔民祖祖辈辈在南海岛礁及其海域捕鱼作业,辛勤耕耘,与南海结下了深厚的亲情,开创了海南渔民独具特色的南海海洋文化。在地域概念方面,“今天的东南西中沙群岛及其海域是一体的,不容分割的,就像祖宗完整的身躯一样,谁侵犯了它、侮辱了它,就是对祖宗的侵犯和侮辱。”[15]1世界上还没有哪个民族和国家,当自己的祖宗遭受侵犯时是能够容忍的。“祖宗海”这个名称还包含着“这是由中国人‘最早发现、最早命名、最早经营开发以及最早连续不断地行政管辖’的领土主权”[15]1之意。
海南渔民称南海为“祖宗海”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的许多渔民祖先因各种原因死在南海,有些死在南海岛礁并葬在那里,但更多的海南渔民死在南海,没有在岛上留下墓葬,只留在文献和海南渔民的记忆里。“一百零八个兄弟公“的传说不过是众多古代海南渔民在南海遇险死亡的一个被神化了的缩影,而当今海南渔民记忆中的真实案例更多。如今海南渔民每逢到了祖先安葬之岛,都要举行祭祀活动,纪念并感谢祖先勇闯南海为后辈带来福祉。
南沙群岛的北子岛曾发现有两座清代墓葬,立有墓碑,一碑上刻“同治十一年翁文芹”,另一碑上刻“同治十三年吴□□”[2]570。同治十一年是1872年。台湾驻太平岛的军队也在岛上发现两块清代墓碑,其一为“皇清显考纯直郭公之墓”,另一为“黄郁堂墓”[8]64。从碑文书写内容可判断这两座墓的主人应为海南渔民,因为在清代海南人的墓碑上常刻有“纯直”、“敦厚”等谥号,是地方乡民封赠的。潭门渔民彭正凯回忆:我们渔民在开发南海中死在那里的不少,民国时期潭门镇草塘村郑心传吃鱼中毒身死,葬在石盘(毕生礁*按:文中所涉南海岛礁的海南渔民习用地名,第一次出现时均在括号内加注我国现行标准地名。),还有一位渔民在捕鱼时中暑死在铁峙(中业岛)[2]414。潭门渔民柯家裕1929至1930年住在小奈罗(南子岛)时,宝陵港的一位渔民病死在那里,“我和(符)永福、琼青等人处理他的后事,替死者穿好衣服,葬在小奈罗岛上,并用石头砌起一个坟墓,以作纪念。”[2]421文昌渔民蒙全洲回忆:文昌东郊镇上坡村人陈鸿伯住岛18年,1935年左右死在奈罗(双子礁),葬在铁柱头(中业岛东北部),东郊镇田尾村人符用礼死在第三峙(南钥岛),铺前镇田良尾村人林鸿昌也死在第三峙,“埋葬时用石头垒起来作个坟地。这些人年纪都比我大。还有好些渔民死在南沙,名字一时记不起来。”[2]4061947年文昌龙楼红海符香芹病死在第三峙,死后用草袋和一块木板垫底埋葬③。1931年左右的春节后船主符大棠三四十吨的船在六门礁被大风吹走,全船二十多人失踪③。
据笔者不完全统计,民国以来海南渔民因航海捕捞葬身南海诸岛的已超过百人。一位学者调查潭门渔民时发现,“原来渔村里大多数人家都有亲属死于三沙的海难,一些人家的后院里还有‘衣冠冢’(仅埋有死者的遗物)。”[16]笔者在实地调查中也发现潭门镇如今还有众多守寡多年的阿婆,其丈夫在南海作业时死在海上。1975年1月,琼海潭门镇文教村和文昌东郊镇良梅村渔民在西沙群岛的浪花礁附近捕鱼作业,一场不期而至的台风将两艘木帆船和一艘机船打沉海底,70多人遇难。如今良梅村民把该村25位死难者姓名刻在牌位上,牌位立于海边“昭应壹佰有捌兄弟庙”内的祭台上,年年祭祀。文教村民在正对港门的海滩上建有纪念小亭,将其村死难渔民的名字写在墙额上。可以想见,历史上死在南海岛礁和海上的海南渔民更多。历代海南渔民在开发南海诸岛的历程中,付出了热血与生命的代价!
四、海南渔民对南海诸岛的经营与建设
西沙和南沙群岛海域是中国著名的渔场,海产资源极其丰富,有1 000多种海产品,经济价值较高的有红鱼、金枪鱼、马鲛鱼、石斑鱼等30多种。海鸟也很多,有鲣鸟、白鸟、鹅鸟、白玉鸟、鸥双鸟等,鸟子峙(南威岛)就是因鸟多而得名。自古至今,海南渔民冒着生命危险,驾驶二桅或三桅的木制风帆船前往西沙、中沙和南沙群岛海域捕鱼生产作业经营,使一处处蛮荒之岛变成了充满活力的文化之岛。经过世代积累与传承,海南渔民极为熟悉这一海区的每一处岛礁暗沙,积累了大量有关流水、更路、航行技术、气候、水深、岛礁分布、海产资源分布、淡水分布、海底土质等方面的知识和经验。其中很多内容载于海南渔民世代相传并不断补充的《更路簿》中,还有更多内容由渔民代代口传,祖祖辈辈在实践中运用。
在风帆船时代,海南渔民从农历十一月出发到第二年农历三月间返航,在南海岛礁上至少生活作业五个月的时间。南海的几乎每一个岛礁,只要可以捕捞的,都有海南渔民捕捞经营的历史,其捕捞作业的海域范围很广,最南端达曾母暗沙,有些海南渔民还曾到过南纬2°的海域捕鱼。据调查,有些海南渔民还到东沙群岛和黄岩岛捕捞[17]。经常有海南渔民在备足常年的生活资料登陆西沙或南沙的海岛后,长期驻留岛上,从事渔业生产,获取经济利益,住岛时间有的五、六年,文昌东郊上坡村渔民陈鸿伯住岛长达十八年!海南渔民在西沙群岛经常性经营建设的地方主要有猫注(永兴岛)、猫兴(东岛)、园峙(甘泉岛)、尾峙(金银岛)、老粗(珊瑚岛)、船晚尾(赵述岛)、长峙(北岛)、四江岛(晋卿岛)、三脚(琛航岛)、广金岛、全富岛等。这一带又是海上丝绸之路上的重要通道。在南沙群岛主要有黄山马峙(太平岛)、秤钩峙(景宏岛)、铁峙(中业岛)、奈罗上峙(北子岛)、奈罗下峙(南子岛)、第三峙(南钥岛)、罗孔(马欢岛)、鸟子峙(南威岛)、红草(西月岛)、南密(鸿麻岛),等等。只要能够生活居住的南海岛屿,都有海南渔民的住岛建设历史。
长年住在西沙、南沙群岛上的海南渔民是如何生活的呢?“住岛的人在第一年冬季带足米、盐等生活必需品去,第二年不回,住在岛上,生活所需物资,开单托人带回海南岛,待来年来南沙捕鱼时带来。”[2]407“海南每岁有小船驶往岛上,携米粮及其他必需品,与渔民交换参贝。”[18]为了栖身,他们就地取材搭建简易茅屋,“在南沙群岛住岛的人,搭草木棚住,用席草、椰子叶作棚。黄山马(太平岛)有草海棠树,牛棚树可作屋梁,亦可作船木。”[2]406为了获取淡水,海南渔民在南海很多岛屿上凿挖了许多水井。南威岛上有百年水井一口,考为我国清代渔民所凿[2]119。文昌渔民王安庆说:“罗孔、红草、奈罗(双子礁)、铁峙、黄山马、鸟子峙等岛都有我们渔民挖的水井。……在黄山马东(郭谦沙洲)、第三、南密也有我们挖的井,但水质不好,不作食用。”[2]416为了避免炎热酷晒,海南渔民在南海诸岛能够居住的几乎每个岛屿或礁盘上种植树木,尤以椰子树最多,渔民还用椰子果汁解渴,以补充淡水的不足。据渔民回忆:距今120多年前,即清道光和咸丰年间,海南渔民就曾在西沙和南沙岛礁大量植树。“目前西南沙群岛上所繁生的椰树、海棠、菠萝蜜、木瓜等树木,都是勤劳的海南岛渔民培植的。”[19]1950年潭门公社的许书琳等4人在双子礁种植椰子树50余棵,还在一棵树上用刀刻“新海利船庄”五字[2]441。如今永兴岛上林木深密,仅百年以上树龄的椰子树就有1 000多棵。海南住岛渔民还在海岛上开垦园地,“种植果木、番薯、玉米、蔬菜和饲养家禽家畜等。”[20]
海上航行和捕捞风险极大,于是海南渔民在南海岛屿上建起了小庙,主要祭祀海南渔民信奉的地方性海神——一百零八兄弟公和水尾娘娘,以求平安丰收。这些小庙有着多种多样的称呼,如兄弟公庙、公庙、孤魂庙、兄弟孤魂庙、黄沙寺、娘娘庙、石庙、神庙、土地庙、伏波庙、天后婆庙等。按海南风俗,“最先上岛盖庙的渔民受人尊敬,捉海龟、拣贝壳等享有优先权,庙就是他们最先上岛的标志和纪念。”[21]1974、1975年西沙群岛考古调查共发现14座小庙,多数用珊瑚石建成,有的建于明代,多数为清代海南渔民所建。“在南沙各岛,凡有人住过的地方都有庙,如铁峙、红草、黄山马、奈罗、罗孔、第三、鸟子峙等岛都有我们渔民祖先建造的珊瑚庙。”[2]416距今一百二十多年前,潭门渔民在太平岛西北部建庙并命名为“伏波庙”[2]441。西汉伏波将军路博德、东汉伏波将军马援都有功于海南,至迟在宋代海南岛上就建有供奉两位将军的伏波庙,将之作为神祗祭拜。文昌龙楼渔民梁安龙在20世纪20年代在太平岛曾看到“我们渔民先辈所建的天妃(天后婆)庙,用珊瑚砌成低矮的小庙。我们到岛后都要去祈求保佑平安,这天妃庙建成至此时至少也有百年以上的历史。”[2]426可见,海南渔民在耕海过程中也把对两伏波和天妃的信仰带到了南沙群岛。
海南渔民在南海诸岛住岛生产生活,外国文献也有验证,如英国海军测绘局1868年编制的《中国海指南》记述:西沙的东岛上“有一井,乃琼州渔人所掘”,在南沙的郑和群礁上有“海南渔民,以捕取海参、贝壳为活。各岛都有其足迹,也有久居岛礁上的。”[2]41918年日本人小仓卯之助第一天到达双子礁时就看见那里住有3个海南岛渔民,渔民说他们在此岛住两年了,还出示了他们手绘的、标有海南渔民俗称地名的南沙群岛图,记载有双峙(双子群礁)、下峙(南子岛)、红草峙、罗孔、铁峙、同章峙(杨信沙洲)、第三峙、黄山马峙、南乙峙、第峙(景宏岛)等10个地名③。笔者在琼海市潭门镇、长坡镇和文昌市东郊镇、清澜镇、铺前镇、龙楼镇等地调查获知,海南渔民在晚清和民国时期也从未见其他国家的渔民在此捕捞,而且他们远航到越南时看到越南的竹编船只很小,外涂甘马油和牛粪,内用木架顶着,一只船只坐3~4人,较大的船也只能坐十几人,只能在浅海作业,不能远航到外海捕捞,更不能到西沙、南沙去[2]415。而且当海南渔民在台风季节返航海南岛时,菲律宾和越南的小船同样不能顶着台风到西沙、南沙作业。
五、政府对渔民的管理
海南渔民到南海捕鱼作业也接受当时政府的管理。潭门渔民曾告诉笔者,以前出远海捕捞前,船主要到政府的管理部门办理出海手续,返航后须缴纳税款。陈泽宪回忆:“曾见到一张同治乙丑(1865年)年海南潭门港邓有吉、曾圣祖等四十二人出去西沙捕捞海螺,在叻埠(新加坡)过冬的公凭。”[22]清代的渔船有编号或标记,如文昌清澜港的渔船为“红头船”,即船头处涂有红颜色,便于官府辨认检查。红头船有二桅或三桅的,一般载重七八百担。如清末文昌文教后田村的大船主黄学校有三只大的红头船,一只可载客一二百人,可载重一千多担[2]423。另一个典型案例是,1928年海南岛琼东县(属今琼海市北部)商人李德光曾向广东省政府呈请承垦西沙群岛之吧注(永兴岛)、吧兴(东岛)二岛的渔植两业,李德光呈文并附手绘地图,地图旁还附有“图说”:“民等承领之地为吧注岛及吧兴岛”③,并详细说明两岛的相对位置和经纬度位置、面积、出露海面的高度,周围海域直径、距离潭门的里程数等,广东省“省务会议议决,交商务厅复查”[12]。可见当时政府非常重视西沙岛屿的开垦,管理程序十分严谨。
笔者最近在文昌市东郊镇调查郑姓渔民时,又发现一本手工刻写蜡纸、蓝色油墨油印的资料,记载了南沙群岛的地理情况和海南渔民长期在南沙诸岛捕鱼作业时积累的大量知识。该资料现存80页,其中部分页面破损,首页标记为第1页,没有名称,末页无落款,标记为第80页。第62页记载有越南和菲律宾所占我国南沙的12个岛屿,越南侵占有南子岛、郭谦沙洲(当时记为沙岛)、鸿庥岛、景宏岛、南威岛、安波沙洲,菲律宾侵占有北子岛、西月岛、费信岛、马欢岛、中业岛、南钥岛。书末附有《我国海南渔民往南沙群岛礁的航海更路北海(南沙)更路》共114条,手绘一幅罗盘图,并列表显示罗盘上单针针位所对应的刻度数。资料中用到的太平岛风速风向气温等统计数据的最晚时间为1975年12月。郑姓渔民说,这是他父亲的朋友以前在南海水产局拿来送给他父亲使用的。该资料的刻印可能不会晚于1976年,且是官方刻印的内部资料。这为我们研究四十年以前海南渔民在西、中、南沙群岛航海以及中国政府对南海的管理和对海南渔民的服务提供了宝贵的证据。
综上所述,南海九段线内的海域和岛礁是海南渔民最先发现、最先命名、最先开发且长期经营的,从古至今就在这片辽阔的海域里捕鱼生产、开发建设,特别是自明代以后更是繁盛,世世代代,从未间断,给茫茫南海中的蛮荒之岛赋予了海南渔民独具特色的历史文化,而且当今海南渔民正在继往开来地续写南海海洋文化的辉煌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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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文光]
On the Historical Ownership of the Fishers in Hainan for the South China Sea Islands and Reefs and Its Waters
XIA Dai-yun
(Social Science Research Center, Hainan University, Haikou 570228, China)
The history that Hainan fishers voyage and fish in the South China Sea can be dated back to two thousand years ago, which has never been stopped. The South China sea has been called “Zuzong Hai” (the ancestor sea) since they first discover, name and exploit its islands and reefs, continuously managing them to create the marine culture that is unique to the fishers in Hainan. The archaeological discoveries, the documents and the investigation of fishers all prove China’s historical ownership for the South China Sea islands and reefs and its waters.
South China Sea; historical ownership; Hainan fisher
2016-04-05
海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HNSK14-94);海南大学中西部学科建设提升项目(ZXBJH-XK028)
夏代云(1971- ),女,湖南益阳人,海南大学社会科学研究中心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哲学、海洋文化和黎学等方面的研究。
K2
A
1004-1710(2016)04-001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