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直骄奢”之寇准考述
2016-03-06孙朋朋
孙朋朋
(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刚直骄奢”之寇准考述
孙朋朋
( 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寇准(962—1023),以其性格“刚直”而著称于世,因其忠正无私,不避权要的性格而多为民众所称道;然因其率意而为,“好刚使气”而为皇帝所顾虑,屡遭政敌打击排挤,多遭贬黜,最终卒于贬所雷州;又因寇准富贵后生活奢华,晚年又追逐功名权位,又多为士人所诟病,故而一些对寇准的评介,难免出现“不实”之处。试图通过对寇准评介正反两面的对比,以及关于寇准相关史料的分析研究。经过对“刚直骄奢”之寇准的考述,对寇准的人生事迹及功过是非作一探究。
寇准;刚直;骄奢;失真
寇准以其“刚直” 的性格而著称于世,由其力促而达成的宋辽“澶渊之盟”,使得宋辽两国边界和平百年,深受民众爱戴;其刚直好争、率意而为的秉性,使得他多为同僚所排斥,屡遭政敌打击;又因其生活奢华,晚年难舍名利,又多为后人所诟病。因民众的“清官情结”、“清官需求”,以及对“清官”完美形象的惯性认知与苛求,故而会导致一些关于寇准的记载出现部分“失真”之处。寇准“好刚使气”、率意而为的性格,使其政敌多立;因寇准生性骄奢,有“老不知退”,因此,一些对于寇准的评介难免亦会出现不实之处。在考诸前人研究成果之后,撰成此文。
一、“好刚使气”建立卓越功勋
寇准“十九中高第,弱冠司国章”[1](P9527)可谓是年少得志,因其性格“刚直”而称于世。因擅谈边事、刚正直谏的品性而格外为宋太宗所器重。寇准敢于犯颜直谏,据理力争, 端拱二年(989年),一次寇准“尝奏事殿中,语不合,帝怒起,准辄引帝衣, 令帝复坐,事决乃退”。[1](P9527)也因此事,后来宋太宗曾对左右说:“朕得寇准,犹唐太宗之得魏郑公也。”[2](P819)后来寇准被任为枢密副使,位列执政,开始正式步入北宋政局中心。寇准刚正敢言,不避权要,当时京师广为流传“寇准上殿,百僚股栗”[3](P449),然而在之后的宋辽达成的“澶渊之盟”之时,寇准的政治生涯以及名望达到人生巅峰。
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契丹纠集大军,举国入寇。越瓦桥,攻高陵,直抵澶渊,大举南下,边防告急,真宗惊慌失措,急召宰执,商量对策。朝野轰动一时,寇准力劝宋真宗,即刻御驾亲征,奏曰:“今天子神武,而将帅协和。若车驾亲征,彼自当遁去。……奈何欲委弃宗社,远之楚蜀耶? ”[2](P1267)枢密使王继英也支持寇准,主张御驾亲征澶渊,后来真宗经过一番思索,决心亲征澶渊。然而真宗毕竟生于太平盛世,未曾经历过大的战事,对于亲征一事在同意后不久就开始动摇,史载“天子北巡至澶州,虏骑已过魏府矣。上疑,不欲渡河,驻南擅州。准劝上北渡,……上犹豫未决。”后来在大将高琼的激励下勉强渡过黄河。为提升士气寇准又希望真宗能够检阅诸军,寇准对真宗说:“六军心胆在陛下身上,今若登城,必擒贼矣。”真宗御北门之后,见“将士望见黄屋,皆呼万岁,声震原野,勇气百倍。”[3](P449)其后,因契丹主将萧逹揽被宋军弩弓射死而士气大跌,“乃密奉书请盟”,希望两国和议。真宗决定顺势讲和,最后,北宋“以三十万成约”,每年输辽三十万岁币达成合约,谓之“澶渊之盟”。陈峰先生认为:“澶渊之盟”的订立,固然长期维持了北宋北部的和平局面,但却给宋朝的国防战略带来消极的影响。因此次合约使得宋廷过分依赖议和,而轻视了自身的武备建设,从而令边防陷入长期消极防御的局面。[4]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此次盟约,虽然北宋方面在两军士气上占据优势,签订的合约却要给予契丹每年三十万银绢。另外,合约的签订虽然为北宋在北部国防战略上带来消极影响,但是北宋每年以区区三十万岁币便能确保国家北部安全,不会时刻担忧来自于北部的侵扰,又为两国带来了百年的北部和平,连宋真宗都在澶州留下“契丹出境诗”来纪念此次的“北征凯旋”。
澶渊之盟的签订,使得两国边界和平到北宋末年,宋辽战事得意消弭,为中原人民带来百年和平,因此,寇准也名望日盛,多为命中所唱道。一些士大夫也十分推崇寇准,范仲淹评价寇准曰:“寇莱公澶渊之役,而能左右天子,不动如山,天下谓之大忠。”[5](P258)王安石对其也大为赞赏说“欢盟从此至今日,丞相莱公功第一。”[6](P1105)寇准之名更是在民间盛传,即使在寇准离朝任职地方许久之后,仍然被百姓所挂怀,更是有 “欲得天下好,不如召寇老”一语传世。寇准名声虽被传世,然而笔者认为:我们应清晰的从范仲淹,王安石的评语中认识到,其二人均为北宋的改革提倡者,对于寇准的这种能够“左右天子,不动如山”的品性与才能,定是倍加推崇的,以寇准为自己执政的楷模,也定然希望自己能够像寇准一样“左右天子”;而百姓的“清官情结”使得他们对于“清官”的更加苛求完美,一些关于寇准的流传文献的记载难免会有“失真”之处。因此,我们在看待人们塑造出来的“清官”的光辉一面之时,也应该正视其正面光环之下的另一面。
二、“骄纵奢靡”为世人多所诟病
寇准虽生于士人之家,然其年幼丧父,家境贫寒,等其后来进士及第之后变多为追逐奢华生活。寇准生性豪奢,这一点也使他多为后人所诟病。据《宋史》,《寇准传》卷二八一在为寇准作总结评介之时记载:“(寇)准少年富贵, 性豪侈, 喜剧饮, 每宴宾客,多阖扉脱骖。家未尝燃油灯, 虽庖所在, 必然巨烛。”[3](P9534)然而当时因寇准誉满天下,多对之不以为意,其中些许为尊讳寇准多有推诿之词,欧阳修居洛阳,对于寇公奢纵一说,与钱惟演曾有过一番对话,开始之时,也是对其给予否认的:
“(钱惟演)语及寇莱公(寇准),思公曰:‘诸君知莱公所以取祸否由晚节奢纵、宴饮过度耳。’文忠(欧阳修)遽曰:‘宴饮小过,不足以招祸;莱公之责,由老不知退尔。’”[7](P40)
由上两则史料可知,邵伯温对于寇莱公奢纵一说,用寇公所用的“青帏”二十年也未曾更换一例,直接予以否认。邵伯温为宋代理学大家邵雍之子,可能会因“尊者讳”之原由,故而会有此说,极力反驳寇公“奢纵”之说。欧阳修最初也认为寇准屡遭贬黜,并非是因其生性奢纵、宴饮过度所致,而是因其“老不知退”而致使晚节不保。此处,欧阳修对钱惟演的劝诫不以为意,或许是因为钱惟演在寇、丁之争时站在丁谓一方,有可以贬低寇准之嫌。但是,后来欧阳修在其《归田录》中记载,其对寇准的评介,与之前相比可谓迥然不同。寇准在为官邓州之时,家中不燃油灯,在其离任之后,人们前去他的官舍之处,发现即便是厨房、厕所之处,也往往是烛泪成堆。
邓州盛产花蜡烛,然而据史料记载当时邓州每年进贡给朝廷的不过一百只,寇准“寝室亦燃烛达旦”,“ 厕溷间”也是烛泪满地。[8](P15)不知其为官邓州期间需燃几何。欧阳修以杜衍的“未尝燃官烛,油灯一炷,荧然欲灭。”与寇准对比,想必此时他经历过多年人生感悟之后,也是赞同了在青年时钱惟演对其劝诫之词,更是以寇准“骄奢”之例,劝诫后人。南宋陆游游览巴东,拜谒寇准像之时也作诗写道:“人生穷达谁能料,蜡泪成堆又一时。”[9](P1162)可见寇准燃蜡烛泪成堆之事,被认为是人生富达的象征。寇准“奢纵”之举,又在于比较喜欢宴饮宾客,每出外任,都会大举宴饮,而其每会客,必招伎舞,而尤爱《柘枝舞》,据史载当时沈括所见之《柘枝舞》,需用二十四人共舞方能完成,而一老尼,是当时寇准之时舞《柘枝舞》的舞妓却不以为意,认为今日所舞,“比当时十不得二三”,[10](P79)可见寇准之时若要舞一曲《柘枝舞》需要百人左右,而寇准十分喜爱观看《柘枝舞》,会客必舞,可见耗费之巨大。待舞姬舞完之后,寇准往往赠绫一束以示喜爱。当时寇准的妾侍因认为寇准此举不当,曾作诗对寇准加以劝谏。
“风动衣单手屡呵,幽窗轧轧度寥梭,腊天晷短刚盈尺,何似妖姬一曲歌?”
诗中所述虽不乏女子嫉妒之意,然而却是对寇准的劝诫之意。寇准却不以为意,也曾作诗回道:
“将相功名终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梭,人间万事何须问,且向尊前听艳歌。”[11]
寇准生性豪奢,在生活作风上也被当时的士大夫就一寇准为反面案例来劝诫子嗣。司马氏家风秉正,司马光在劝导儿子之时就以寇准为反面案例,说:“寇莱公豪侈冠一时,然以功业大人莫之非。子孙习其家风,今多穷困。其余以俭立名、以侈自败者多矣,不可徧数,聊举数人以训汝,汝非徒身当服,行当以训汝子孙,使知前辈之风俗云。”[12](P1094)然而对于寇准的这些奢侈的生活作风问题,当时也有人对其加以推诿,如“盖公(寇准)多典藩,于公会宴设则甚盛, 亦退之所谓 ‘詹瓦石之储, 尝空于私室;方丈之食, 每盛于宾筵者。’”[7](P68)邵氏此语亦多有推诿之嫌,因邵伯温问理学大家邵雍之子,而当时寇准在民间名望甚厚,邵氏之语亦多有尊讳之嫌。寇准在为陕州知州时,因在方镇过生辰,似有僭越之举,而多为人所检举,幸得王旦在御前多为周转,才没有被深究。寇准生活豪奢足以为戒,然而老不知退的“恋阙情怀”,[13]则是造成他晚年政治悲剧以及为士人多所诟病的另一个原因。
三、“老不知退”却终为政坛所拒
寇准早年从政,以性格刚直而著称于世,不避权要、敢于直谏更是其为人推崇,为百姓所爱戴的原因之一,民间更是有“百僚股栗”一语传世。然而到其晚年,历经宦海的浸淫,以及仕途的磨练,消磨了此种品性,寇准的“准辄引帝衣, 令帝复坐”的果敢品性也被消磨殆尽,那个“左右天子,不动如山”的寇准也是无处寻得。因宋真宗景德三年(1006),寇准因王钦若的百般诋毁,而受黜出知陕州,使得寇准深受打击。后来,因澶渊之盟的成果被王钦若诋毁之后,真宗也每日懊恼当日的行为,以至于“上自是常怏怏。”而真宗又不愿与辽再动干戈,因此向王钦若讨以对策,王钦若看出真宗不愿举兵戈之事,就顺势鼓动真宗开始了一场“一国君臣如病狂”的天书闹剧。
真宗在大臣的配合下,开始了“天书封祀”的活动。而寇准为求起复,为了重回权力中心,也开始违背本性加入到这场闹剧之中,甚至主动要求“从封泰山”,“(寇准)表请从祀,诏可。”[2](P1557)真宗看到寇准如此这般支持自己,真宗特召寇准随行,也许是有意借此机会抚慰昔日的功臣。而通过这次随行中的见闻,尤其是在王钦若等人在此次此封祀的所作所为,寇准也许是察觉到了真宗愚弄天下臣民背后的真实目的,也多少体会到了天子的难言之隐,而真宗认为他或许不会像以前那样“好刚使气”、性格偏执,便又把他召回朝廷任以枢密。然而后来寇准并不如真宗以为那般“痛改前非”,他不仅伺机打压王钦若一党,并且出现当着天子的面与大臣发生争吵之举,引得真宗十分不喜,使得真宗也对寇准做出“寇准刚忿如昔”的评判。后来又与时任宰相的王旦时有争执,而且与朝中其他大臣也是冲突不断。真宗不得已又把寇准贬黜出朝,判永兴军。寇准在此一直到天禧四年(1020),才有了重新起复的机会。内侍周怀政伙同朱能伪造天书,朱能纠集一批人于终南山修筑道观,又制造神符咒命,而寇准为当地大员,本应通晓此事,予以揭发。但他为重回庙堂,也步入伪造天书行列,为其政治生涯抹上了污点。《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时寇准镇永兴,(朱)能为巡检,赖准旧望,欲实其事。准性刚强好胜,喜其附己,故多依违之。是月,准奏天书降乾祐山中……中外咸识其诈,上独不疑。”[2](P2142)
此次进奉天书寇准开始之时并未赞同,然而却因“准婿王曙居中,与怀政善,曙固要准,准乃从之。”此次天书在寇准出任之地的出现,再有周怀政等人的支持,寇准更是想重回庙堂,再有上次随行“从封泰山”中的见闻,便有了为君分忧的念想。然而此时除了真宗及朝中几个始作俑者的大臣依然痴迷于“封祀”外,大多数人已经识破了这种荒诞不经的做法,以至于寇准的此次进奉天书“天下咸识其诈”,真宗也许是认识到了寇准此次为君分忧的“忠诚”,因此“上独不疑”。此处大有李焘为尊者讳而说寇准此次参与到伪造天书“准始不肯”,后因其婿从中交涉,寇准才同意加入此次伪造天书之列。但“知永兴军的寇准言部内民稼蝗伤之后,茎叶再茂,蝗多抱草死。”[2](P2072)表明准寇深知真宗好祥瑞之事,庄稼受蝗虫侵害之后,茎叶再茂,而且蝗亦多抱草而死,可以视为天降祥瑞,寇准此举不外乎想取悦真宗以求重用罢了。再联系到朱能在寇准辖内开展伪造天书之举,其一举一动,寇准若是一无所知,定然是不可能的。此次天书的事件,外加上周怀政等人的背后支持,寇准更是不会随意放弃这样的机会,而寇准也是以此次进奉天书为契机,重新取悦于真宗,因而再次入主中书。可见,李焘举出的王曙从中交涉之说,大概就是为尊者讳的推诿之词。
四、余论
寇准“好刚使气”的品性,以及能担当大务的能力,使得他能够“左右天子,不动如山”力排众议,劝真宗御驾亲征,最终宋辽达成“澶渊之盟”,使得宋辽两国边界和平百年。其刚直敢言、不避权要的品性,使得他在民间赢得了“寇准上殿,百僚股栗”的呼声,以至于他被贬黜在外之时,仍旧为百姓所爱戴,更是有“欲得天下好,不如召寇老”流传于今。正因为如此,一些关于寇准的记载之中,一方面因尊者讳的原因,有时会有失公允的为其一些反面事例加以推诿;另一方面因百姓心目中的“清官情结”,他们对于“清官”品性完美的惯性认知,因而对于寇准的一些记载难免的会出现“失真”的现象,因此即使寇准生性骄奢,也会被他的功绩光环所掩盖。正如司马光所说:“寇莱公豪侈冠一时,然以功业大人莫之非。”其晚年好友魏野曾赠诗曰“好去上天辞将相,归来平地作神仙。”[4](P449)劝诫寇准急流勇退,莫要留恋功名权位。寇准没能听从好友劝告,最后在寇丁之争中败下阵来,黯然离京,卒于贬所,欧阳修也说“莱公之责,由老不知退尔。”然而我们又应看到有宋一代,历任皇帝都奉行“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治国理念,推崇文治,重用文臣的治国方针。因此,宋代的士大夫群体,常常把“以天下为己任”作为自己的行为准则,积极入仕,能够在政坛上有番作为,正是宋代士大夫群体所追逐的最高目标,寇准的“老不知退”的思想,也正是在宋朝此种政策的感召下产生的。寇准因其功绩与品性而为世人所爱戴,因其生性奢华以及老不知退而为士人所诟病。因此在对政治人物进行评介之时,应注重政治事件、政治人物、政治环境三者在政治进呈中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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