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动物小说英雄叙事研究
2016-03-06温静
温静
(河北经贸大学人文学院,河北石家庄050061)
中国当代动物小说英雄叙事研究
温静
(河北经贸大学人文学院,河北石家庄050061)
动物小说英雄叙事模式在动物小说的发展中具有重要地位,是动物形象建构的重要方式。在中国当代文学中,动物小说既继承了英雄叙事传统,也注入了深刻的文化和社会思考,展示了动物英雄的独特存在、情感互通和悲剧命运。动物英雄叙事具有价值尊重、文化反思和生态建构的重要现实意义。
动物小说;英雄叙事;民族崇拜;文化图腾
动物英雄叙事传统由来已久,动物神话、史诗和小说等艺术创作形式既满足人们对自然的认知和了解的本能,也体现了人类通过认识自然来认识人类自身。人类在人与自然的交流中由于人与动物间的本能差异逐步地建立起对动物属性的原始崇拜,开始把动物属性作为学习和膜拜的对象,进而衍生为民族心理崇拜和文化图腾,动物也因其独特的价值存在在动物小说叙事中被建构成英雄的形象,实现动物对人的生态关照和精神支撑。中国当代文学的动物小说继承了英雄叙事的传统,一方面肯定了动物英雄的光辉形象和精神价值对人类自身成长和精神建构的支撑作用,体现了英雄崇拜的价值;另一方面,受到现代社会和现代文化的干预和冲击,动物英雄在繁杂的价值体系中难以立足,并因环境变化走向穷途末路,成为悲剧英雄。所以中国当代动物小说既是英雄模式的重新构建又是英雄末路的反思批判,具有英雄理想与真实现实矛盾对抗的双重意义,这也成为中国当代动物小说在英雄叙事上突出的特点。
一、英雄叙事模式的特点分析
(一)动物英雄生命形象的特殊存在
英雄是指本领高强、勇武过人的人,他们是集体中优秀的个体并能在社会实践和发展中做出更多有意义的事情,成为群体中的楷模。在中国传统的动物叙事中,动物被人化和英雄化并广泛存在,受到重视和关注,如中国上古时期的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史记》))、龙图腾和北方少数民族熊图腾和狼图腾等原始崇拜。古代文学对这些动物图腾英雄的表述中大都是采取单线的叙事模式,即“发现—赞扬—崇拜”模式,在动物英雄身上建构起象征和隐喻的重要意义,体现出对动物英雄的重视和关注。但在现代社会的冲击下,人类自身属性和价值观念在现代多元文化冲突中迷失,特别是动物英雄丧失自身赖以生存的生活环境和精神建构基础,使得动物英雄和原始崇拜逐步边缘化并濒临死亡。中国当代文学中动物英雄形象从整体民族文化向偏远封闭的地域文化转移,动物小说英雄叙事只描写内蒙古、西藏等现代文明冲击相对较小,传统文化并未完全消解的封闭地域,如姜戎《狼图腾》主要是描述北京知青陈阵多年前去内蒙古草原插队的经历,重点介绍草原狼的生存智慧和光辉形象,成为蒙古草原文化动物英雄精神的重新建构;杨志军《藏獒》则是介绍20世纪50年代藏区被称为“中华神犬”的藏獒为保卫自己的主人维护草原部落的和平成为西结古草原的獒王的故事。沈石溪《牝狼》也是将叙述环境放在远离现代文明的澜沧江,讲述狼王白莎对自己爱人和孩子一种极端的爱,展示了狼的尊严和锲而不舍、忠贞无二的爱情。可以说,中国当代文学动物小说的动物英雄都成为偏居一方、延续精神的独特存在,小说中对这些特殊英雄多采取“发现—认识—英雄—死亡—反思”的叙事模式,具有深刻的批判精神和现实意义。
(二)动物英雄与人的情感互通
曹文轩在《动物小说:人间的延伸》中说:“那些有声有色,富有感情、情趣与美感甚至让人惊心动魄的文字,既显示了人类依然保存着的一份天性,又帮助人类固定住了人本是自然之子,是大千世界中的一员,并且是无特权的一员的记忆”。①这肯定了动物和人特别是动物小说中动物和人之间的情感交流关系。但从我国当代动物小说英雄叙事的模式看,动物英雄叙事实现了更深层次的情感交流,动物不仅展现出异于人类的基本属性,而且这种属性并不是简单地被人们欣赏和接受,而是在小说中通过叙事发展和精神建构逐步把动物人格化、动物英雄化,着重挖掘和探索动物英雄精神对人类社会发展的思考和借鉴意义。这就使其不仅是文字和动物的欣赏和审美,更在情感的表现和交流中注入了更深层次的文化情怀和精神启示。陈阵从最初对蒙古草原狼产生好奇心和研究癖开始接近草原狼并饲养小狼,但正是他的做法不仅没有使草原狼获得自由和尊重,反而只能被铁链锁着、被无情地拔去狼牙,最终惨死。在《狼图腾》中作者既回忆了当时出于好奇饲养小狼并与它结下不解之缘,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小狼始终以德报怨……还对他频频表示狼的友情爱意,狼眼里的爱,在人群里永远见不到,小狼的爱意是那么古老荒凉,温柔天真……”②同时也深刻地理解为什么蒙古人要把狼作为自己的图腾,并甘愿在死后把自己的身体交给狼群,在茫茫草原中用这种方式实现自我灵魂的升华与超脱。在这部小说中作者从蒙古狼图腾中的一只小狼为叙述线索出发,建构出英雄小狼和英雄群狼的光辉形象,展示了自己与小狼和狼群之间的情感互动,同时也展示了蒙古人与他们所崇拜的狼图腾之间深刻的情感依托和互相支撑关系,这使得动物英雄小说不仅是对动物天然属性的介绍,更带有深刻、厚重的情感价值。
(三)动物英雄叙事的悲剧命运
人类社会的英雄是值得学习和尊重的,同样在动物小说中作者精心建构的动物英雄形象也是值得尊重和铭记的。中国古代动物题材的文学作品也把动物神化,使他们具有天生的特质成为人类自我价值建构的重要支撑,但是古代的动物英雄都是来自于现实环境同时又超脱于现实环境的独立存在,如《山海经·海内经卷十八》描述动物英雄形象:“流沙之东,黑水之西,有朝云之国、司彘之国。黄帝妻雷祖,生昌意。昌意降处若水,生韩流。韩流擢首、谨耳、人面、豕喙、麟身、渠股、豚止,取淖子曰阿女,生帝颛顼。”③这些动物英雄都是远离人类的生存环境。但是中国当代的动物小说中的动物并没有被完全的神化,他们也不是在超异空间存在,而是在现实环境中与人类一起生活,甚至这些动物英雄和人类自身、整体环境之间存在着相互依存的复杂关系。所以在《狼图腾》中作者会很轻易地遇见狼,看见狼群猎杀黄羊和牧民的羊群,并能轻易地抓到小狼进行饲养,并进一步叙述了蒙古人与草原狼既相互斗争又相互依存的关系。但也正是这样相生相伴的紧密关系,使得动物英雄们一旦遭受到现代文明的冲击便不会像古代神话中的动物英雄一样超然世外,相反是被人类无情毁灭和丧失生存环境的自我灭亡。小说描述了二十年后重回内蒙看到草原的景象:“草原的腾格里几乎变成了沙地的腾格里。干热的天空之下,望不见茂密的青草,稀疏干黄的沙草地之间是大片大片的板结沙地,像铺满了一张张巨大的粗砂纸。”④生态环境的严重破坏和草场的退化使草原狼群早已失去了生存的环境,狼图腾崇拜随着老一代牧民的死去而逐渐消亡,英雄已然是穷途末路。这点和藏獒里最后的结尾一样,纯种的喜玛拉雅藏獒在人类欲望的驱使和满足中自相残杀遭受灭顶之灾,成为悲剧性的英雄,失去了英雄的风采和精神。动物小说用英雄死亡叙述的方式,展示了在现代社会和人的欲望膨胀中精神的崩溃和垮塌。
二、动物小说英雄叙事的价值意义
动物小说的英雄叙事不仅让人们在阅读中通过语言文字和阅读积累认识和了解动物和动物英雄,同时更通过对英雄的建构和书写展示了英雄末路背后更为深刻的社会问题,读者具备了体验者和反思者的双重角色,使得动物英雄叙事对文明的探索和追寻具有更深层次的精神启示和现实意义。
(一)动物本体与价值尊重
当代动物小说的英雄叙事打破了固有的“人类中心论”,在小说叙事中作者通过不了解到了解的过程完成了动物英雄的主体建构,将动物和人都看作是平等对话和交流的主体,而不再是饲养的宠物和玩伴,特别是其英雄形象的塑造更说明动物在作者叙述体系中的重要意义。动物英雄实现了文学向动物自身的回归,向动物精神属性回归,而不再是简单的、用居高临下的方式展示“人看动物”。这种把动物英雄化的建构方式既体现了作者自身对动物价值及精神的尊重,同时也是通过英雄叙事来感染读者并引发深刻的思考。《狼图腾》中蒙古草原狼在作者笔下不再是残暴、狡诈和嗜血的传统印象,反而是运用智慧和协作精神围猎黄羊,并以生存的方式保持草原生态平衡的英雄形象,这种对草原狼和狼图腾的崇拜使草原狼从生到死都是草原人们心中的英雄,在死后也甘愿被狼群所食,成为灵魂皈依腾格里最好的方式。此外,饲养的小狼听到狼群声和吃食时的原始本能反应,都体现了作者对动物的本体真实描写和情感表达。沈石溪《狩猎系列·我所经历的动物故事》则是从动物本身的视角和观点出发重新认识和发现人类社会中存在的现象和问题,人成为了动物眼中的生命存在,具有鲜明的平等精神。“人观察和描写动物”向“动物认识和发现人”的写作视角转变与动物英雄叙事模式的具体话语实践实现了动物小说在生命本体的层面更加鲜明清晰的价值表现和价值尊重。
(二)英雄群像与文化思考
中国当代动物小说对不同的动物结合其自身动物属性建构了一系列英雄群像,在这些英雄群像身上寄予了作者自身对动物、人、社会和文化的深刻思考。或者说动物英雄的生存环境和英雄命运更能从平凡中凸显伟大,从现实中树立崇高,进而引起人们的注意和思考,所以动物小说不仅能实现动物英雄化,同时也使动物英雄走向文化符号化,借助这些真实存在的文化符号探寻人类文明和人类自身的价值和意义,构成了超越动物英雄自然属性之外的社会文化思考。如《狼图腾》中作者通过对草原狼的认识和了解以及结合自身的现实经历,提出了以草原狼图腾为代表的蒙古族文化和文明在中国整体文化和文明中的重要价值和崇高地位,这其中最重要的是狼图腾中所衍生出来的刚强进取、回归自然的精神成为中华民族整体性格中的组成部分,“华夏农耕民族是创造古代中华文明的脑与手,而游牧精神和游牧性格则是整个中华民族和中华文明的脊梁”⑤,这种从现实层面和文化层面对民族文化和民族整体性格的思考具有文化寻根和探寻发展出路的深刻含义。《藏獒》则是通过藏区藏獒表现出对藏獒身上所蕴含的和平忠义而又不失勇猛刚毅精神的赞扬,“它(党项罗刹)就是一只正常的藏獒,懂得恨,也懂得爱,懂得战斗,也懂得感恩”⑥,这样的精神和我们的民族精神具有相通之处,具有强烈的文化色彩。沈石溪《最后一头战象》没有到祖宗留下的象冢,而是和曾经为保卫国家和民族独立并肩战斗的同伴们躺在了一起,也从动物英雄的视角展示了当时千万民族英雄为国家的独立和自由所付出的鲜血和生命,引起人们对文化和英雄深切的关注与思考。
(三)死亡叙述与生态建构
动物小说中动物英雄在现实环境的骤然变化中无所适从,他们在人类疯狂的掠夺面前丧失了自我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走向了自我和种族的灭亡。动物小说英雄死亡叙事成为小说中最悲壮、最厚重的部分,也是最具警示意义和现实批判精神的部分。正如《藏獒》结尾处冈日森格成为西结古草原“最后一代獒王,成了草原把藏獒时代推向辉煌又迅速寂灭的象征……草原悲伤地走向退化,是人性的退化、风情的退化,也是植被和雪山的退化,更是生命的物质形态和精神形态的严重退化。”⑦《牝狼》中白莎的死亡也宣告着狼这一独特的物种在西双版纳的生态环境中永久的消失了,并且永远不能再回来了,这就使这种死亡和消失具有了更加鲜明的悲情色彩。英雄悲剧的命运既是对英雄主体和精神消失的惋惜,同时也是用极端死亡的方式震撼心灵,在反思中完成生态意识的重新构建,即强调在现代社会的发展中不能为满足自我发展欲望而对自然进行一味的索取和破坏,要认识自然,尊重自然,认识动物,尊重动物,拉近人与动物、人与自然之间“久违的温柔关系”⑧,实现人类社会与自然环境之间和谐发展,在精神上和现实中实现对自然本来面目的回归,完成和谐共处的生态建构,这既是动物和动物英雄的生存期望,同时也是人类自身生存发展与精神建构最重要的基础和民族发展的动力所在。
动物小说英雄叙事作为当代动物小说叙述模式的重要组成部分,既向我们生动地展示了动物英雄独特的生存方式和同人类之间情感交流的方式,同时也通过“发现—认识—赞扬—死亡—反思”的叙事模式真实地展示了动物英雄的悲剧命运,并进而在对动物英雄的认识和理解过程中引起深刻的关注和反思,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动物小说中的英雄群像逐步被人们认识和接受,推动了文化寻根和生态文明的重建,这对于动物小说自身的发展和中国文化与生态文明的建构都具有重要的推动意义。
注释:
①曹文轩:《动物小说人间的延伸》,载于《儿童文学研究》,1997年第1期。
②④⑤姜戎:《狼图腾》,长江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
③方涛整理:《山海经海内经卷十八》,中华书局2011年版。
⑥⑦杨志军:《藏獒》,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
⑧周清叶:《中国动物大王小说如何寓情于理——沈石溪作品的生态价值》,载于《中国绿色时报》,2012年第11期。
责任编辑、校对:艾岚
Narrative Research on Heroes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Animal Novels
Wen Jing
(School of Humanities,Hebei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Business,Shijiazhuang 050061,China)
Hero narrative which plays an essential role inanimal novel is important in animal image construction.In Chinese contemporary literature,animal novel inherits the tradition of hero narrative,infuses insightful reflection in culture and the society,and reflects the unique existence,emotional communication and tragic fate.Animal heroic narrative is of realistic significance in value esteem,cultural reflection and ecological construction.
animal novel,hero narrative,national cult,cultural icon
I207.42
A
1673-1573(2016)04-0036-03
2016-10-25
温静(1974-),女,河北易县人,河北经贸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