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文化视域下的袁宏道诗歌创作析论
2016-03-06袁鳞
袁 鳞
(山东师范大学 齐鲁文化研究院,山东 济南 250014)
楚文化视域下的袁宏道诗歌创作析论
袁鳞
(山东师范大学 齐鲁文化研究院,山东 济南 250014)
[摘要]袁宏道以其“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创作理念,成为晚明诗坛之开新风者。作为晚明公安派的中坚,袁宏道诗歌体现出鲜明的地域色彩,是区域文化影响文学创作的典型代表。楚文化对袁宏道的影响主要体现在精神气质、诗歌创作、批评思想三个层面。
[关键词]袁宏道;楚文化;地域色彩;精神气质;诗歌创作;文学批评
在中国众多的区域文化中,楚文化颇具特色。它作为南方文化的典型代表,较早地与不同的区域文化进行了交流互动,因而在中华民族多元灿烂的文化形成过程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地域文化传统一旦形成就具有很强的延续性,而且其影响力往往综合而又深刻。从具体到某个人与地域的关系来看,作为公安派中坚的袁宏道,无论是其个性气质、文学创作,还是其文学主张,都有着深深的楚文化烙印,体现着楚人的精神气质。可见,本土文化对作家的影响意义不容忽视。
一楚文化与袁宏道精神气质的塑造
湖北公安位于长江中游,隶属荆州,是受楚文化影响的核心区域。袁宏道27岁走上仕途,其间又屡次赋闲家居,荆楚既是其故乡,也是其活动的主要区域。楚文化对袁宏道性格气质的塑造,集中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楚文化塑造了袁宏道不与人同的精神气质。与齐、鲁、晋等国不同,周初仅以子爵封国的楚国并不具有优越的自然条件和崇高的政治地位。因此在礼崩乐坏、动荡反复的大背景下,楚人在自保的过程中,探索着自己的发展道路,孕育出不与人同、以我为尊的特点:“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可以说,楚国的崛起与勇于突破固有的发展模式有着密切关系。袁宏道对此时诗坛的纠偏也具有寻求新变的意义,晚明的诗歌创作在前后七子的影响下日趋封闭与保守,在复古的道路上陈陈相因。袁宏道不随流俗,旗帜鲜明地提出了自己的文艺主张与审美追求,将楚人不与人同、敢为天下先的精神注入笔端,改变了晚明诗坛的走向,奠定了公安派在中国诗歌史上的地位。
其次,楚文化培养了袁宏道自信自强的性格特点。楚国由边缘小邦成长为左右天下局势的泱泱大国,在这一过程中,楚文化孕育了奋发有为的精神。即便在国亡之后,依旧发出“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慷慨宣言,显示出不惧强敌的必胜信念。袁宏道“年方十五六,即结文社于城南,自为社长。社友年三十以下者,皆师之,奉其约束不敢犯”[1]1649,可见其不仅具备足够的才情,更具有非同一般的勇气与胆略。同时,这种精神对于袁宏道具有重要影响。“近日骚坛谁鼎足,眼中依旧是三分”[1]1312,这种鲜明的诗坛进取意识的彰显,是楚人自信自强性格的集中体现。
最后,楚文化赋予了袁宏道开放包容的心态。楚地作为多民族的聚居地,不同文化之间的沟通与积淀,使得楚文化本身就具有多元性和开放性。扩大来看,荆楚平原广阔的地域空间和便利的水陆交通条件使得楚文化与中原文化、巴蜀文化、吴文化等主要文化区域有着密切的联系。优越的地理位置和多元的文化背景赋予了楚人包容的文化心态,因此楚地往往成为新思想的诞生地或传播地。无论是道家思想在楚地的诞生、流传,亦或是三国时期荆州学派的出现,新思想在此易于扎根、发展。袁宏道在这种自由的文化氛围的影响之下,一方面接受儒家教育,走着读书应举之路;另一方面对于以李贽“狂禅”为代表的新思想,袁宏道并不视它为“异端”,而是成功转化为其诗歌理论的重要来源,这不能不说与楚人开放包容的文化风气有着密切的关系。
二楚文化与袁宏道的诗歌创作
袁宏道在自觉吸收楚文化丰富营养的同时也将其融入具体创作之中。从文学作品、英雄人物、隐逸思想等方面,在诗歌中全方位、多角度深入挖掘楚文化内涵。
(一)挖掘《楚辞》的审美价值
《楚辞》“书楚语、作楚声、纪楚地、名楚物”,集中而又全面地表现了楚地的审美特色,在艺术上更成为中国文学的永恒经典,成为后世效法学习的对象。值得注意的是,《楚辞》在抒情方式上摆脱了以《诗经》为代表的温柔敦厚、怨而不怒为主的情感表达。在某种程度上,以屈原为代表的骚体文学的地位就是由“叙情怨,则郁伊而易感;述离居,则怆怏而难怀”[2]的文学感染力来奠定的。
袁宏道在《食笋,时方正月》一诗中写道:“穀水温风觧冻时,家家馔得雪玻璃。凭将野意酬君子,饱食西窗读《楚辞》。”此处将食竹笋与读《楚辞》两个不同的活动联系在一起,颇具深意。《楚辞》委婉铺陈的表达和超乎现实的想象,的确不符合儒家温柔敦厚的诗教观和“辞达而已矣”的功能要求。但其表现出的强烈个人色彩,却可以满足阅读者的情感需要,正如“竹笋”只是乡村普通野蔬,但家家喜食。联系作者的诗文观,我们不难发现这种虽为“野意”,但适口、可饱食的特点,恰恰与作者所追求的娱己自适的艺术风格与审美体验相一致。
袁宏道不仅重视《楚辞》的抒情价值,他还发掘其中的哲理意义。如其在为怀念亡友而作的《泾阳驿见王子声壁间韵,怅然有怀》一诗中写道:
只合临漳死,曹家鬼好文。枫根犹有绣,夜壑岂无春。研乞铜台瓦,姻求洛浦甄。歌遗涂粉客,衣逐卖香人。客鬼轻残蜕,骚宫重楚魂。死生旦书理,夜乐胜朝颦。[1]673
作者将亡友王一鸣与好文的曹氏父子、“以古物而见贵于世”的铜雀台瓦砚以及“妖冶世少双”的甄妃等并列,表达出对亡友诗文造诣的认可。此后,作者进一步发出“客鬼轻残蜕,骚宫重楚魂”的感叹。“轻残蜕”表达出对亡友客死在外的同情,“重楚魂”则再一次肯定了其不俗的文学气质。“轻残蜕”与“重楚魂”,一轻一重之间,超越了王一鸣客居他乡、不幸早逝的现实悲剧,而肯定其文学所蕴含的不朽价值。
此外,屈原身上所体现出的忠贞人格也成为其歌咏的对象。在《哭临漳令王子声》一诗中袁宏道再次评价了亡友高尚的人格:“颜渊鲁高士胡为三十一而死休。灵均楚直臣,云何枯槁江潭望君门而媒蹇修?”引二者为同调,将屈原与颜回并列,将亡友临漳令王一鸣仕途坎坷、郁郁而终的个人悲剧,上升到对以颜回、屈原为代表的,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生困惑的思考,更为打动人心。
(二)引入楚地英雄人物
荆楚大地上曾经活跃着众多的英雄人物。袁宏道在诗中不仅对这些人物进行评价,而且以他独到的审美标准,深入挖掘其背后的诗性意义。
在楚地众多历史人物中,西楚霸王项羽的地位无可替代。历史上对项羽先胜后败,骤兴速亡的议论,可谓代不乏声。“项羽的是非功过,历史上各种评论不一,各有各的看法,各有各的标准。”[3]在《过彭城吊西楚霸王 》这首诗中,以楚人自居的袁宏道对于项羽作出了自己的评价:
一骓渡江东,猛气不可触。只手挈河山,英王尽奴伏。鸿门放亭长,肝肠何煜煜。猛虎快吞啖,终不噬伏肉。刘项敌道棊,一先成陨覆。亚夫真圣眼,西楚亦王局。[1]574
宋人苏轼在《论项羽范增》一文中提到范增“增不去,项羽不亡。呜呼!增亦人杰也哉”。而对项羽在鸿门宴中的选择,苏轼评价为“羽之不杀,犹有君人之度也”。可以猜测,袁诗立论可能受到苏文的影响。但与苏文观点不同的是,袁诗更加强调项羽的功绩。开篇两句,以“一骓渡江”突出项羽的盖世之气。接下来两句,用“只手”肯定其在亡秦战争中的核心作用,并与六国后裔对比,凸显其英雄形象。中间四句,通过鸿门宴上并不加害刘邦,凸显出项羽肝胆磊落、不屑阴谋诡计的英雄气魄。对于项羽失败的描写则一带而过,认为只是被刘邦略占先机,使得西楚大业“成陨覆”。最后两句则借亚父的“圣眼”,再次强调项羽的历史地位与时代价值。袁宏道诗中对项羽失败的原因避而不提,而着重塑造了西楚霸王项羽的英雄形象,既表现出不以成败论英雄的历史观,也体现出对于楚地历史人物的重视与欣赏。
三国时期,荆楚具有决定天下归属的重要地位。袁宏道故乡公安即为荆州管辖范围,《三国志》记载“琦病死,群推先主爲荆州牧,治公安”[4]879。历史赋予荆楚的深厚文化底蕴,在袁宏道笔下也得到体现。如在《荆门道中作》一诗中,诗人回顾了关羽驻守荆楚的历史:“十度麦城道,三分汉寿侯。”关羽驻守荆州,有着重要的政治使命:“昔关羽率荆州之众降于禁于汉滨,遂有北向争天下之志。”[4]419袁宏道同样有着“北向争天下之志”的地域文化自信,前代英雄人物赋予了袁宏道高昂自信的时代感与使命感,也增强了他对楚人、楚风的关注。
(三)回顾楚地的隐逸传统
楚文化所具有的开放性,不仅为英雄人物提供纵横驰骋的平台,也为隐逸之士保有一方乐土。早在《论语·微子》中就有楚狂接舆凤歌而不与孔子言的记载。仅就襄阳一地来看,在历史上就出现诸如司马徽、庞统、孟浩然、皮日休等诸多隐士。现复旦大学藏有明刻刘辰翁批点、袁宏道参评的《孟襄阳集》2卷,可视为袁宏道对孟浩然等隐逸诗人关注的直接证据。而这种关注,还源于袁宏道在仕与隐之间的现实困惑,短暂的官场体验,使得他身心俱疲:“如鸟之在笼,羽翼皆胶。”[1]275家人对其辞官之愿,也不能理解:“大人亦云:‘世岂有二十八岁而悬车者?’先生不敢返楚……登黄山、齐云。恋恋烟岚,如饥渴之于饮食。时心闲意逸,人镜皆绝。”[1]1649袁宏道27岁做官,42岁去世,早年即发出了“蒙庄去已久,斯意竟谁陈”的人生困惑[1]82,这种矛盾贯穿了他的半生。随着年龄的增长,仕宦生活的深入,袁宏道对于隐逸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与渴望。在面对隐与仕的道路选择上,袁宏道更倾向于庞德公般逍遥无拘束的自然生活,在其《隆中偶述》一诗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这种强烈的情感倾向:
苍藤老蔽幽溪石,瘦锷棱棱网苔迹。想得山中抱膝时,凉云如水树纹碧。山莎满地刺花红,草堂斜掩一池风。杖声跕跕冲山鸟,道是鹿门庞德公。开尊叠唱梁甫吟,黄头丑妇拔钗篸。踏花趁石穷幽崄,行尽溪桥闻怪禽。一朝龙甲腾色水,尽泻清江浇玉垒。西连邺虏东狡吴,坐策行筹几回死。晚年只手扶庸主,文泣鬼神战风雨。炎火不光汉数穷,消得英雄愤几许。五丈原头石辗尘,烟霜薮却白纶巾。始知伊吕萧曹辈,不及餐云卧石人。[1]925
在幽寂清幽的山水环境中,作者用大量篇幅对诸葛亮隆中躬耕生活展开想象:“山莎满地刺花红,草堂斜掩一池风。杖声跕跕冲山鸟,道是鹿门庞德公。”以山水人物,衬托出诸葛亮不求闻达、躬耕南阳、闲适淡雅的隐士形象,而对诸葛亮出茅庐之后的功业,诸如“西连邺虏东狡吴”“晚年只手扶庸主”既仁且智的人臣风范同样予以肯定。面对避世自安还是建功立业的选择,袁宏道在最后6句给出了答案,即“炎火不光汉数穷”的事实,使得“五丈原头石辗尘,烟霜薮却白纶巾”。在袁宏道看来,社会自有一套运行之“数”,功业在历史中产生,也会在历史中如“碾尘”“烟霜”一般,成为飘渺的过去。因而与其去追求这种建功立业的偶然性与不可长久性,不如重新选择自然,融入自然,将主动选择的立足点由外在客体重新回到内在主体之上。晚明污浊的政治环境,使得袁宏道厌恶官场,对隐逸传统追寻上溯,以期获得个体生命自由的极大解放。
三楚文化与袁宏道文学批评思想的形成
纵观明代诗坛,从高棅的《唐诗品汇》到明七子取法汉、魏、盛唐,再到陈子龙等人的《皇明诗选》,基于一种“对古典诗歌的发展变迁轨迹进行深入体认的基础上作出的抉择”[5],其体现出的“入门须正”原则,在明代诗坛绵延了一百余年。随着时间推移,这种理论的弊端也越来越显著,七子后学逐渐转向模拟,以至于抄袭。正如前后七子对台阁体诗风的纠偏一样,袁宏道昆仲也开始对这一复古理论进行解构并积极建构自己的文学理论。而“信奉一种相当新颖的观点并不意味着,这种创新倡导者的所有观点都与过去实行了决裂”[6]。袁宏道扩大了学习传统的范围,打破了诗坛禁锢的审美理想,开始提倡一种艺术平等论:“唐自有诗也,不必‘选体’也……赵宋亦然。陈、欧、苏、黄诸人,有一字袭唐者乎?又有一字相袭者乎?”[1]284这种观点已为学界所接受,但学界往往忽略了楚文化对袁宏道诗文理论形成的重要意义。
(一)借鉴《离骚》所开创的抒情传统
袁宏道所处的明代诗坛,盛行模拟抄袭之风,“句句字字拾人饤饾,才离砚墨,已似旧诗矣”[1]1685,对前人诗歌创作方法的推崇,使得诗歌创作越来越偏离生活,技巧逐渐取代真情的抒发;过度的模仿,使得诗坛愈加凝滞和保守。当以后七子为代表的复古派显示出它的不足与缺陷时,旧的创作风尚能否继续,新的文学风尚如何建立,就成了晚明诗坛最为关键的问题。
以公安三袁、汤显祖、陶望龄为代表的革新派,提出以“真情”为核心的创作理论、评判标准,对诗坛风气加以改变。袁宗道提出“心中本无可喜事而欲强笑,亦无可哀事而欲强哭,其势不得不假借模拟耳”,并认为模拟之风的根源就在于创作中缺乏情感。在此基础上,袁宗道树立了学习对象,“首以白、苏名斋,既道其源”,这个源就是白居易、苏轼作品中表现出来的文学特点,是一种“嬉笑怒骂,无非文章,巷语街谈,尽成风雅矣”[7]的创作态度。
袁宏道继承了这种自由创作的态度,并更加深入到楚文化中寻找理论立足点。该立足点必须符合诗歌创作的核心概念——即“真情”,其有两个特点,一是抛开陈旧的创作模式,开启新的创作风尚;另一个是立足于表达个人情感这一根本归宿。这两点是相互联系、互为影响的,唯有情真,有不可不吐之迫切,方可打破模拟的局限;唯有打破模拟守旧的格式心理,方可使情感抒发更为酣畅漓淋。而《离骚》所开辟的创作传统恰恰满足上述要求,袁宏道认为:
《骚》之不袭《雅》也,《雅》之体穷于怨,不《骚》不足以寄也。后之人有拟而为之者,终不肖也,何也?彼直求《骚》于《骚》之中也。至苏、李述别及《十九》等篇,《骚》之音节体致皆变矣,然不谓之真《骚》不可也。[1]710
由《雅》“穷于怨”,《骚》可以寄托,再由苏武、李陵到《古诗十九首》,形式虽然改变,但贯穿其中的对于情感的强调是一致的。换句话说,情感不应沦为格式的奴隶,二者同样重要。而《离骚》正是这种抒情至上精神的策源地:
且《离骚》一经,忿怼之极,明示唾骂,安在所谓怨而不伤者乎?穷愁之时,痛哭流涕,颠倒反覆,不暇择音,怨矣,宁有不伤者?且燥湿异地,刚柔异性,若夫劲质而多怼,峭急而多露,是之谓楚风,又何疑焉?[1]188
不仅如此,选取《离骚》作为其抒情至上理论的来源,遇到的抵触相对较少。虽然《离骚》因其中颇多虚幻之词且不合礼教而被不断抨击,但在当时的复古派中还是被认可的,其地位是不易撼动的。复古派的代表人物王世贞在《艺苑卮言》说到:“屈氏之《骚》,骚之圣也。”[8]206“《骚》辞所以总杂重复,兴寄不一者,大抵忠臣怨夫恻怛深至,不暇致诠,亦故乱其叙,使同声者自寻,修隙者难摘耳。”[8]30这就为袁宏道利用《离骚》作为学习标榜的对象提供了坚强后盾。总之,袁宏道对《离骚》的认可,既有对其抒情方式的肯定,也兼顾到当时的文坛生态,体现了新变性与抒情性的统一。
(二)推崇地域文化的时代风气
中国重视乡里的传统在明清时代表现得更为突出。正如蒋寅先生在《清代诗学与地域文学传统的建构》一文中所说:“文学史发展到明清时代,一个最大的特征就是地域性特别显豁起来,对地域文学传统的意识也清晰地凸显出来。理论上表现为对乡贤代表的地域文学传统的理解和尊崇,创作上体现为对乡里先辈作家的接受和模仿,在批评上则呈现为对地域文学特征的自觉意识和强调。”[9]
如果说对乡贤的推重作为一种复杂的传统其来有自的话,明代中后期,文坛盛行的对于同乡才俊的认可之风气,则更多偏向于对作品文学风格的把握,并最终归之于当下的文学选择的需要。可以说,在袁宏道之前的明代诗坛,文人对于家乡地域文学、文人的推重之风就有所显现。李东阳在《麓堂诗话》就直接宣称:“我楚人多不好吟,故少师授。彭民望少为诸生,偏好独解,得唐人家法。”[10]李东阳、彭民望均为湖广长沙府茶陵人,且为同年。李东阳并不忌讳其楚人“少师授”的现状,而宣扬彭民望“偏好独解,不与俗人同”的特点,与袁宏道所提倡的个性、真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袁宏道对楚文化的推重还伴随着文人社团的成立,如在北京时期建立的葡萄社。社中人员除三袁外,楚地籍贯的还有桃源人江盈科、湘潭人李腾芳、庐陵人刘日升、麻城人丘坦、公安人王辂等。虽然葡萄社存在时间不到两年,但聚会频繁,人数众多。据何宗美先生统计约有23人参与其中[11],“除去在葡萄林举行的约九次的聚会,他们曾经在京师周边地点举行过8次诗酒之会”[12]。基于上文时代风气的分析,由楚人主导的大规模的京师聚会,必然会对当时的文坛产生巨大影响。
这种楚人地域文化的认同意识延续到了晚明,钟惺在《问山亭诗序》一文中写道:
与李氏首难者楚人也;季木后于鳞起于济南,予与石公皆楚人。石公驳于于鳞,而予推重季木,其义一也。假令后于于鳞为诗者,人人如季木,石公可以无驳于鳞,以解夫楚人之为济南首难者。[13]
“楚人”与“济南”都已经不是单纯的籍贯差异,而是地域文化背后不同风格标准的地域审美差异。从李东阳到袁宏道、钟惺,楚籍人士始终高扬鲜明的楚人意识,这种基于地域之上的自我肯定,并非是狭隘的文化保守主义,而是利用区域文化资源对明代诗歌发展可能性的探索。通过袁宏道,我们发现地域文化可以融入创作实践,而且可运用到当时的批评语境之中,成为建构新的文学评价标准的重要思想来源。
楚文化作为中国区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有着厚重的文化底蕴与悠久的历史传统。袁宏道继承了楚人不与人同、自强自信、开阔包容的精神气质,在明末诗坛愈发保守封闭之时,刮起一股自由的创作之风。袁宏道诗歌多次运用楚文化意象,丰富了诗作的表现内容,体现了鲜明的地域特色,在继承传统的同时,形成了颇具特色的审美标准。可以说,楚文化对于袁宏道其人、其诗的影响全面而又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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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彭巍颐)
Analysis of Yuan Hongdao′s Poetry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Chu Culture
YUANLin
(Research Institute of Qilu Culture, 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 Jinan 250000, China )
Abstract:Yuan Hongdao established a new trend in poetry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 with his belief that poets should express their personal experience and genuine emotions without being restricted by poetry form or meter. As the core of Gong′an School, Yuan′s poems show a distinct local color and they are a typical example of how regional culture could influence one′s literary creation. Influences of the Chu culture on Yuan Hongdao′s writing can be seen in his spiritual disposition, poetry composition, and literary criticism.
Key words:Yuan Hongdao; Chu culture; local color; spiritual disposition; poetry composition; literary criticism
[收稿日期]2015-12-25.
[作者简介]袁鳞(1992—),男,河南驻马店人,山东师范大学齐鲁文化研究院在读硕士,研究方向:区域文化、中国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7.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0712(2016)02-009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