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藏北的34年情缘
2016-03-03唐召明
唐召明
内容提要 一名老摄影记者的事迹被搬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做了怎样的事?他与藏北的人们建立了怎样的感情?
关键词 新华社 摄影记者 西藏纪实摄影
一台名为《圆梦》的交响歌舞剧,讲述了一名年轻的摄影记者深入西藏腹地采访,被暴风雪所困,后经藏胞救助死里逃生。其间,他偶遇患有重病的藏族牧女,四处帮其求医,竭尽所能帮她获得新生。
我没想到,在离开西藏岗位多年后,自己会成为藏歌乐舞——歌舞剧《圆梦》里的“原型人物”。演出最后,巨大的屏幕上重现了一系列人物原型:我、牧女斯求卓玛、医生顾虹……说起此剧,它与我身上流淌着34年青藏高原的血液有关,更和我与西藏人民所结下的深情厚谊有关。
犹如人们对故乡的眷恋,我对西藏,尤其是藏北高原有种独特的情感。我是汉族人,但藏北高原的许多牧民群众都把我当成好朋友,他们记住了我的名字—一“唐老鸭”。
一、我与卓玛
2010年4月21日11时零8分,一个重达5公斤的肿瘤被医生从斯求卓玛脖子下切下来时,守护在手术台前的我眼眶湿润了……而此前,我从一名援藏干部的手中接过了爱心接力棒,成为全力救治卓玛的“秘书长”:几乎包揽了治病筹款、联系医院直到会诊手术的所有事情。当我把一种不可能变为现实时,内心充满了无比的喜悦与激动。
事情源于2008年汶川地震,我赴灾区采访。在飞机上,我与中石化首批援藏干部李一超偶遇,共有的“藏北情结”使我们一见如故。
他告诉我,他在西藏那曲地区班戈县担任常务副县长期间,发现并长期资助了一位脖子下长着巨大肿瘤的藏族妇女卓玛。如今,他要为她治病。
卓玛居住的班戈县新吉乡,地处被称为“生命禁区”的藏北高原,海拔达5300米,是西藏最贫困的牧区之一。28年前,卓玛的脖子上长出一个肿块,后来越长越大,她渐渐丧失了劳动能力,一直与智障女儿相依为命。听了卓玛的不幸遭遇,我毫不犹豫地答应帮忙。
2009年元旦过后,我找到采访中结识的北京安贞医院“海归”医生顾虹,得到了这位藏族群众眼中“活菩萨”的积极响应。当年6月,顾虹率国际医疗小组第八次到西藏,为先天性心脏病患儿进行免费筛查和治疗。我这位“秘书长”委托她在拉萨为卓玛进行了首次检查。B超结果显示,卓玛的肿瘤内,血管密密麻麻,最粗的已有小拇指粗。专家建议,尽快送她到北京就医。
经顾虹多方协调和努力,北京安贞医院作出了“不惜任何代价,全力免费救治”的决定,使卓玛有了重获新生的机会。
2009年7月父亲病逝,我为长子,悲痛无法言表。然而,为了救治卓玛,我在处理完丧事后的第10天就奔向藏北无人区,与李一超相会在班戈县。我们与当地政府及卓玛本人商定了进京治疗事宜。2010年3月28日是“西藏百万农奴解放纪念日”,在人们殷切的目光中,身穿新藏袍、满脸喜悦的卓玛从拉萨登上了进京列车……
5年后,我陪同北京口腔医院的医生来到卓玛家中为她复诊,她在政府援建的安居房前见到我,禁不住潸然泪下。曾经是“贫困户中的贫困户”的卓玛指着成群的牛羊告诉我:她现在能放牧了;吃得饱、穿得暖;过上了看电视、抱外孙的幸福生活……
近两年来,我先后帮助先天性心脏病患儿才旺爱卓、其美拉姆来北京治疗,担负起接送站、治病筹款等组织工作。此外,我还组织为藏北高原捐助图书的爱心活动,并在那曲县等地建起4个“爱心书屋”。我利用业余时间,还帮助那曲地区尼玛县和班戈县进行《县志》编撰,认养拉孜县芒普乡中心小学藏族孤儿旦达。这一切,对我而言是应尽的社会责任,也是回馈藏族兄弟恩情的必然之举。
二、血与眼泪铸就的“故乡情”
1987年3月,我自愿申请从新华社青海分社调到西藏分社,沿着风雪弥漫的青藏公路~路采访,到达藏北高原。从此我深深地爱上了这片辽阔、壮美的大草原。从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我总是利用一切机会,一次次地投入藏北高原的怀抱。
1991年5月,我从西藏调到北京工作。我调离西藏的消息像一阵风似地在那曲镇传播开来,在外面开会的宣传部部长多尔吉闻讯,一路小跑来找我,他先给我献条洁白的哈达,然后说:“听说你要离开西藏了,我心里真不是滋味。等你以后想来藏时写封信,我个人为你出钱买飞机票。”听得我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湿润润的。
离开那天的凌晨5点钟,我坐的汽车驶上青藏公路,开始赶路。漆黑的夜里,天下着雨。突然,一头白牦牛横穿公路,司机嘎玛见后,急忙刹车,只感觉汽车屁股一甩,朝着黑魃魃的公路右侧冲去。顷刻间“天地翻转”……四轮朝天的卡车,静静地不动了,我的头撞碎了挡风玻璃,晕乎乎的。我下意识地感到发动机流出的机油在脸上不停地滴落,急忙爬出车外。
此时天已大亮,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和办公室主任旺堆、司机嘎玛三人很幸运,安然无恙。原来,汽车冲下公路后倾覆在10多米下的松软沙坑里。所幸汽车大箱板撑起整个汽车,驾驶室无多大损坏,我们才脱险。
司机嘎玛留下看守汽车,旺堆给我当翻译,我们爬上公路,招手拦了辆卡车,前往30多公里外的安多县城,去找仅采访过一次的原唐古拉山道班班长、新调任安多公路养护段任副段长的巴恰求援。刚起床不久的巴恰听了我的叙述,毫不犹豫地出门找来一辆解放牌卡车,寻来几根钢丝绳,与我们一起前往出事地点附近的24工区,叫上工区的20多名道班工人,拿起工具,又找来另一辆卡车,前往翻车现场。
这些常年累月保证青藏公路畅通的男女道班工人们经常解救各种遇险车辆,经验十分丰富。2个小时后,他们冒雨先将倒扣沙坑里的卡车大梁上拴好两根粗钢丝绳,两辆卡车一起拉,加上20多名工人用绳子拽。卡车奇迹般地重新翻过身。紧接着,大家又帮忙把甩出车厢外的大汽油桶和行李纸箱装上车。最后,我们的卡车被牵引着来到24工区。
巴恰在工区将我们安排妥当,一口水没喝,一分钱没要,随即带着全身湿漉漉辛苦了大半天的道班工人与我们挥手告别。我自信属于硬汉,在西藏的记者生涯,经历的艰难困苦不计其数,但一直拼搏奋进,很少有伤心落泪的时候,而此时眼眶里却充满泪水。
我和旺堆、嘎玛在24工区扎西次仁家吃住了两天,从那曲镇买回零件修好了汽车,我们要离开了。工区所有在家的道班工人、老人、妇女和儿童出门相送,我们被感动得眼泪直往下掉,司机嘎玛用袖子不停地抹去眼角的泪水。
三、记录藏北无人区了却心愿
我曾九次闯入平均海拔5000多米的藏北无人区,用手中的相机和笔,记录了这里的开发建设和变化。2013年,继《神秘的藏北无人区》和《离天最近的地方》两本书之后,我又出版了《走遍藏北无人区——羌塘变迁纪实》一书,总算了却了一份心愿。
在西藏多年的记者生涯和多次进藏采访经历,使我内心常常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想把自己在西藏拍摄的图片、采访笔记分享给更多读者,也献给我的藏北和藏北的人们。
藏北,在藏语里被称为“羌塘”,意为广袤的北方高地。它包括4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其中20多万平方公里是无人区。那里平均海拔5000米,比海平面缺氧45%,一年里有八个月近乎严冬。上世纪70年代,为了解决畜草矛盾,让牧民群众彻底摆脱贫困,藏北拉开了开发建设无人区的大幕。由此,2053名牧民,赶着16万多头(只)牛羊首批进入双湖无人区开创新生活。后来,文部办事处和双湖办事处相继改设为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尼玛县和双湖县。
人们常说:“最熟悉的地方,往往是最陌生的”。的确,在过去20多年的记者生涯中,我因职业便利9次进入开发后的藏北无人区,采访了众多干部群众,积累了许多资料、照片,但还是觉得对它了解得太少。尤其是对于藏北无人区,许多拓荒者用青春和热情,汗水与智慧,在极度恶劣的环境中创造了无人区的历史,我更是觉得对它的了解少之又少。
基于这种感觉,加之老一辈开发无人区的拓荒者大都年岁已高,与时间赛跑便成了我完成此书的压力与动力。
《走遍藏北无人区》30多万字,配有500多张照片。回想这三年多的写作过程,可谓“殚精竭虑”,常常通宵达旦。一千二百多天,在人生旅途中不算长,但对我来说是十分的艰辛和漫长,每天整理着过去大量的照片和底片,对着几十个采访本和相关资料悉心耕耘,反复核对和修改。虽几遭困境几乎放弃,但幸有藏族、汉族朋友的帮助与支持以及“西藏情结”的激励,才得以坚持下来。
《走遍藏北无人区》一书被人们称为“我国首部羌塘纪实”。它以我20多年来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以纪实的形式来向世人揭示西藏真实的面貌和西藏人民的美好心灵。
第十届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热地为此书作序言:“这是一部详尽记述藏北无人区开发建设、历史变迁的著作,具有珍贵的历史价值和文化价值……”我很庆幸自己选择了记者这一职业,得以踏上这片神奇的土地,并参与其中,成为历史的见证者和记录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