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清末回族资产阶级的历史叙述与国家认同
——以对《醒回篇》的考察为中心
2016-03-03张治军张银银
张治军,张银银
(宁夏大学 人文学院,银川 750021)
【历史文化研究】
论清末回族资产阶级的历史叙述与国家认同
——以对《醒回篇》的考察为中心
张治军,张银银
(宁夏大学 人文学院,银川 750021)
明清时期,回族知识阶层通过强化对伊斯兰文化和“祖地”的历史叙述,逐渐确立了民族建构的基本模式。在清末亡国灭种的社会背景下,以“留东清真教育会”成员为代表的回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率先觉醒,根据社会现实,尝试改变明清以来建构民族的叙述方式,淡化群体的民族属性,强调宗教共同体的认同意识,将群体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紧紧联系起来,以期国内各民族团结一致,共同抵抗外国侵略,实现中国的独立与富强,具有鲜明的时代性。
清末;社会危机;回族资产阶级;民族认同;国家认同
“留东清真教育会”于1907年成立于日本东京,主要由留学日本的回族学生组成。这一回族组织虽然规模不大,却带有鲜明的启蒙色彩。他们通过成立回族自己的社团组织,以《醒回篇》为舆论阵地,宣扬“内地之宗教改良及教育普及两事”,[1]2希望振兴回族穆斯林群体,进而影响和促进中国的振兴。《醒回篇》作为回族历史上第一份近代具有进步思想的刊物,[2]507集中反映了“二十世纪初期回族先进知识分子的进步思想”。[3]在清末反帝反封建、追求民族独立与富强的时代背景下,基于对西方“民族国家”模式的理解,回族知识分子认识到回族穆斯林群体与中国内部各民族的命运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他们努力探索在新的环境中正确处理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关系的方法,以群体的振兴促进中华民族的振兴。“留东清真教育会”的成立以及《醒回篇》的刊行,代表了近代社会变革背景下回族知识阶层在政治上的觉醒以及回族知识阶层近代民族观的萌发。
一、明清时期回族的历史叙述与民族建构
唐宋以来,无论是回族的“先民”,还是后来的回族共同体,其主体都居于中原汉地社会内部,形成回族与汉族等民族杂居的局面。在多民族交错杂居的区域内,回族与汉族等其他民族共享自然资源和社会资源。身处专制社会的内部,如何协调自身同政府的关系,即处理好维护群体利益与国家利益的关系,成为回族确保群体生存与发展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唐宋时期,回族“先民”处于“侨居”地位,他们以外国侨民的身份在蕃坊内居住,多从事经济贸易活动,没有明显的政治诉求。[4]相反,为了获得政府对于自身群体居住权的认可,他们必须遵守政府规定的各项法规,因此多表现出对当朝政府权威的服从。从元代开始,穆斯林以“回回户”的名义被正式纳入国家户籍,回族穆斯林成为国家的正式编民,受到中原王朝地方行政系统的有效管理,不再带有“侨民”管理的色彩。而且在元代,穆斯林群体有着较为优越的政治地位。穆斯林上层人物如牙剌瓦赤、赛典赤·赡思丁、伯颜等,[2]116-140与蒙古贵族一道,成为维护元朝统治的上层基础;穆斯林下层民众虽然并未同上层一样有优越的待遇,但其社会地位仍高于汉族,因此穆斯林群体在整体上认可元朝的政治统治。
明清两代是回族共同体形成和发展的重要阶段。在此之前,回族处于由“先民”时代向民族共同体转变的过渡阶段,由于“先民”祖籍、语言等方面的差异,民族建构的活动并未广泛开展。元亡明兴之后,历经明代回回人入居中原的迁徙潮后,到明代后期,回族群体规模在来源方面趋于稳定,群体内部的聚合与发展成为贯穿之后回族历史的主线。
身处汉地社会内部,回族的民族属性从未得到官方的正式认可,然而回族长期以来形成的群体意识却不可磨灭。因此,在明清时期回族共同体的形成阶段,回族知识阶层以宣扬伊斯兰文化和塑造“回回祖国”的“祖地”记忆为主要叙述内容,形塑自身民族共同体的形象。由此,他们首先表现出对于伊斯兰文化的高度自信和拥护。明末回回人马之骑即认为,儒家文化“大都只言归根复命之理,未悉归根之源”,佛教之“如来演教四十九年,终属蝶梦”,道教之“老聃遗论五千余字,哪见回生”,鲜明地指出了儒、释、道三家各自的局限性。在此认知的基础上,他提出伊斯兰文化当优于三教,“林林而生,总总而众”,为“避却百邪之门户”“包罗万象之櫜龠”,不仅主张“诵明德新民而止至善,口诗易书礼而该春秋”,而且宣扬“济饥援苦,天下共为一家;入孝出第,四海联为同心”。回族穆斯林群体“允垂圣教,誓不偕俗”。情至深处,马之骑不禁赞叹:“予教诚真教哉,予教诚真教哉!”[5]221因此,明代中后期,大量同马之骑一样的回回士人,在文化复兴运动中,在着重区分伊斯兰文化与儒、释、道三种文化的同时,还重塑对于伊斯兰文化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既可以成为在艰难的环境中支撑信念的基础,又于应对部分汉族的排斥、维持区别非穆斯林群体的文化边界具有重要的意义。
在以伊斯兰文化区分穆斯林群体与非穆斯林群体的同时,回族知识阶层还重新塑造并统一了回回人关于“回回祖国”的“祖地”记忆,通过对“祖地”的追忆和叙述,突出回族来源的独特性与神圣性,以此作为区分回族与其他穆斯林群体边界的重要依据。*在坚持与汉族之间的最要紧的界限区别时,明清时期回族与新疆维吾尔族之间的民族界限则具有半开放的特征。详见姚大力《“回回祖国”与回族认同的历史变迁》载于《北方民族史十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64~120页。根据明代清真寺的碑文,我们可以清楚地知道回回人不断将自己的族源追溯至阿拉伯半岛。明万历三十年(1602),浙江“嘉兴府建真教寺碑记”记载,“夫其教原本西域,国自为俗,流入华土,各仍其世而守之,用以无忘厥祖”。[5]50到了清代,这种族源记忆带有了明显的普遍性,许多由回族教内人士所撰的碑文中,几乎统一将回族的族源追溯至“西域天方国”。*《中国回族金石录》所收录的清代汉文碑刻中,凡涉及回族族源问题的,绝大多数都将其追溯至西域天方国。明末清初,王岱舆在《正教真诠》中即表明:“予祖属籍天方,……虽于此习熟之久,然而溯本推源,不敢有忘。”[6]之后,徐倬在为《天方典礼》所作的序言中,也承认回族穆斯林群体“千百年来,流寓者众,虽居中国,犹执祖教”。[7]直至清末,回族人石可宗等仍然坚信“予始祖天方人也”。[8]可见“祖地”意识对维持回族民族身份认同的重要意义。
明清时期,回族知识阶层为了维护群体的发展,开始了通过历史叙述建构民族共同体的过程。他们以复兴和拥护伊斯兰文化为基础,一方面通过建立对于伊斯兰文化的高度自信,将回族穆斯林群体同汉地社会内部的非穆斯林群体区分开来;又通过建构对于“回回祖国”的族源追溯,突出“祖地”的别异性,将自身群体与其他穆斯林群体区分开来,两者结合,划定了回族的民族边界。这种以伊斯兰文化和“祖地”意识为主要内容的历史叙述方式,构成了回族建构民族共同体的基本模式,对于之后回族的历史叙述产生了深远影响。
二、清末社会危机与回族的觉醒
清代,经过明代以来回族知识阶层关于民族建构的尝试与努力,回族的民族意识突显,开始了民族社会组织化的进程。在此过程中,民族政治诉求同清代日益衰败的政治经济状况交织在一起,回族同清朝地方政府产生激烈冲突,由于政府处理问题的失当,引发了清代中后期西北、西南回族的大规模反清运动。残酷的斗争,给回族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不仅给后世回族留下了沉痛的社会记忆,而且对于回族民族建构的历史进程造成一定程度的负面影响。到了清朝末年,尤其是甲午战争、“庚子事变”之后,随着外国列强侵略的加剧,中国社会出现了严重的民族生存危机。这一危机再次打断回族民族建构的历史进程,迫使回族开始面对自身的生存环境。
戊戌变法失败之后,随着中国资产阶级革命的兴起,尤其是汉族资产阶级革命知识分子对清政府及其所代表的专制制度的批判和否定,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国内其他民族知识分子的觉醒。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在反帝反封建的资产阶级革命浪潮中,“回族中的一批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积极投身于当时的社会变革中去”。[2]506“留东清真教育会”的回族学生正是这一批先进分子中的典型代表,他们站在时代变革的高度,开始反思本群体的历史,剖析本群体的现状,探索在时代变迁中本群体的未来。
在清末,以“留东清真教育会”成员为代表的回族知识分子,已经深刻认识到封建专制制度是中国社会进化的一大障碍。中国长期处于封建专制社会,由于“颛制之国,束缚太严”,[1]2在这种高压的政治环境中,社会往往弊端丛生。长期以来,国家政治腐败,“贪官暴吏,不知凡几”;而富人阶层目光短浅,只顾眼前利益,忙于聚敛财富,“于地方公益置之不问”;[9]2下层民众则多是“群情涣散”。即使有少数“明达之士”认识到政府和社会的弊端,也因政府的言论管制而只能“箝口而结舌”。[1]2这种各阶层的保守封闭,使得在专制社会下人人不思变革,社会丧失了推动变革的内部机制,最终致使社会发展处于停滞状态。
在清末日新月异的时代大变革中,回族知识分子不仅认识到国家的落后现状,同时也认识到身处中国专制社会内部的回族群体保守和封闭的落后面貌。在分析回族生存状态时,他们将回族群体的落后归因于宗教的不振以及由此而引起的文化衰落。随着回族在专制社会、尤其在清代发展受到官方的限制,使得宗教发展几乎停滞,原先蓬勃发展的伊斯兰教变得“源塞流细”。在他们看来,当时回族穆斯林逐渐“硁硁于饮食末节,而忘修身大要;拘拘于教门领域,而失进化机能”。[10]32-33一方面,对于伊斯兰教理,回族穆斯林除“诵三十部经外,无所事事”,[9]7而且在整体上“习其经者,专事记诵”,以致“天经尤存,而善解之者鲜矣”。加之回族宗教阶层“墨守乖离,杂以曲说”,使得回族虽“奉其教”而“徒副虚名”。[10]32另一方面,回族穆斯林群体内部由于宗教的不振和封闭,在教理上“各以所得,自为臆说,分离乖隔,不合不公”,进而“分之曰新、曰老”,而且彼此间常常相互批判,以致“一字之争,反颜相向”,有时甚至“各囿一偏,互为敌视”。[10]37此外,回族内部的分歧和对立,也时常招致其他民族的误解。时人对待回族,往往“以专横勇悍目之,而于人道生存之条、博施济众之旨,或咸缺弗道”。[11]总之,这些因素相互作用,造成晚清民国回族群体内外交困的局面,“论文化,则不但不能对中国文化有所贡献,即回民本身亦已教育落伍,文化水准低落。论社会政治,则五千万回民完全在被统治的地位。论经济,则为人附庸,而被剥削”。[12]以致堕入“生计之拙,知识之陋”[9]7的窘迫状况。
此外,这一时期回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还在查考西方“民族国家”形成历史与作用的基础上,认识到民族与国家荣辱与共的新关系。他们一再强调20世纪乃是“个人竞争、种族竞争、国家竞争、学问竞争之舞台”。[13]67在这一新的国际秩序中,“优胜劣败,天演之公例”,[9]4社会发展“日日无穷,新新不已”。[9]3在这一竞争的时代中,国家与其内部的各民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种族虽殊,以同国之故,则一国之盛衰强弱,莫不直接同受其影响”。[14]43
回族资产阶级对于清末中国社会、世界大势和自身群体状况的分析与认知,表明他们“已具有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思想觉悟和认识水平,并走在了中国民族资产阶级队伍的前列”。[15]然而,清末的社会危机以及回族的觉醒,也使回族资产阶级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方面,亡国灭种的危机要求中国内部搁置民族冲突,与清政府合力共赴国难;而另一方面,回族自明代以来民族建构的历史进程又是符合回族民族利益的发展趋势,且清代中期以来回族的发展已经证明回族的民族诉求与清政府的官方治理之间存在矛盾。因此,在清末民族危机与变革机遇并存的社会环境下,打断了回族民族建构的历史进程,回族资产阶级开始探索近代处理民族与国家关系的模式,回族资产阶级逐渐提出新的历史叙述方式。
三、历史叙述重构与清末回族国家认同
在清末社会变革中,回族知识分子认识到中国的落后、认识到回族群体的衰颓,他们将回族的振兴视为中国崛起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他们同时发现,中国内部各民族之间仍然存在各种矛盾,民族认同的强化以及由此引起的民族关系不和谐,阻碍了各民族团结一致共同实现国家独立与富强的道路。因此,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中,如何处理多民族国家内部民族与国家之间的关系,成为包括回族在内的中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必须考虑的问题。
以“留东清真教育会”成员为代表的回族知识分子,面对日益严重的国难,开始解构明清时期的民族建构的历史叙述方式,提出具有近代意义的民族观。首先,他们强烈地批判了当时国内各民族自为畛域的状况。他们认为“时人论政,辄以汉、满、蒙、回、藏、苗相提并称,俨然以六大民族标榜之”,[16]49而这种关于民族差别的强调,实际上“不过内部自为畛域,其对于外界毫无效力可言”,相反,“种族虽殊,以同国之故,则一国之盛衰强弱,莫不直接同受其影响”。在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国家危机四伏的残酷环境中,回族知识分子充分认识到中国内部各民族是荣辱与共的命运共同体,而不能认为“他种族之存亡,与我无涉也”。[14]43中国全体国民只有“协力同心化除种族之界、化除宗教之界、化除疆域之界,合四百兆人之脑髓而为一大知识;合四百兆人之资产而为一大经济;合四百兆人之体力而为一大陆军”,[13]68—69才能免除分崩离析、瓜剖豆分、亡国灭种之患。倘若一再强调民族差别,以国家为满人、汉人之国家,他群体或封闭自守、或专于内斗,则终将会为外国列强所利用,引发民族间“同种相残、互相吞噬”的惨剧,“不数百年”,可致“黄人扫迹”。[16]50
面对国家危亡,在强调民族之间亲密合作的同时,回族知识分子也意识到应该尊重民族的地位,但是他们强调为民族共同体者,当以民族共同体视之;不为民族共同体者,不能盲目强调自身的民族属性。因此,他们基于对历史的认知和判断,正视蒙古族、新疆回部、藏族以及苗族为汉族之外的民族共同体,特别是对于新疆维吾尔族,虽然同为穆斯林群体,但是多数回族知识分子认为“新疆籍中国不久,划为一族,于理固当”,[17]61故主张将其视为一个民族。但是,他们坚决反对在汉地社会内部再盲目地划分民族。尤其是在处理自身群体归属问题方面,回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站在国家利益的高度,通过建构“宗教共同体”的历史叙述,暂时回避汉地社会的穆斯林群体为一个民族的叙述模式,促进回族穆斯林群体对于国家直接的政治认同,号召内地广大穆斯林淡化民族共同体的身份认同,更多地担负起国民的社会责任,用复兴群体的方式促进国家的振兴。
在这种民族观的指导下,回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在解构回族“民族”意识的过程中,试图通过“抱本寻源”,[17]64探求回族“民族”历史叙述的根源和实质。在他们的叙述中,将回族的“民族意识”归结于阿拉伯半岛存在的“民族偏狭主义”。这种将民族与宗教紧密联系起来,甚至视为“一体两面”的民族构成模式,遂致使伊斯兰教“虽至今传至他国,犹俨然守一民族之制限,吾中国回民、回族之称,其误点盖始于此”。[9]10在此思想的支配下,伊斯兰教在传入中国之后,虽然“满、汉、蒙、藏、诸夷苗奉其教者,指不胜屈”,但是因为“宗教之义,感人易深,入主出奴,遂忘所自”,所以汉地社会内部的穆斯林“其初本非一族,而因奉教之结果,竟与真正回人有同出一语之概矣”。[14]43因此,汉地社会内部的穆斯林群体在成分上并非单纯来自于某一民族,而是不同民族成员在宗教情感的感召之下,不分地域和族属,“语以同教二字,则相亲相爱,虽金兰订谱,无以过之”,[18]56形成一种类似于民族成员的感情,但是这种感情终归属于一种宗教意识,不能立刻转化为民族意识。
除了解构回族“民族意识”的起源,回族知识分子还立足中国回族的实际,解构明代以来逐渐确立的回族民族认同的叙事模式,重新叙述和分析伊斯兰教在中国的历史。他们坚持认为,尽管在伊斯兰教传入中国之初,穆斯林主要来自于西亚、中亚等地区,但自此之后,随着伊斯兰教的传播,“中国人入回教者益众”。[16]48在历经朝代更迭后,原先来自西方的回族“先民”,“其早化为同种也久矣”,[16]49因此“今日中国之回教,除新疆省外,来自他处者少,为中国民族转成者多”。[17]63在这一理论的基础上,他们进一步批判了回族社会中业已形成的关于“回回祖国”的认同,认为回族一味地“自称天方,曰吾祖国、宗国”而自为一个民族,便是“胡谩不加察”“自弃自外”。[17]64另一方面,“他者”也将汉地社会穆斯林群体视为一个民族,则或是不加思考,或是有心为之,在“满汉之外,又树一民族之敌”。[16]50所以,在解构回族民族建构历史的过程中,他们基本得出一致结论,即“汉与回同此历史、同此人种,而其不同者,只宗教关系之点耳”。[9]15
在解构自我以促进回族国家认同的过程中,回族知识分子还批判了汉地社会内部的满汉之争。他们将内地宣扬满汉对立的思想视为“忘灭种之忧”的“一孔之见”,视为一种置国难于不顾的狭隘思想。他们认为汉族的历史即是一个各民族相互融合的历史,因而本身就没有纯种的汉族;满汉之间虽有嫌隙,然而“近数年来,满汉通婚之诏频颁”,[16]49满汉关系已经朝着和谐的方向发展。因此尽管汉地社会内部“唯满汉久分门户”,但满汉之间再不能盲目地以民族对立视之。可见,近代回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并未与早期汉族资产阶级革命派一样,挟以狭隘的民族主义思想;相反,他们从国家利益的高度,呼吁汉地社会内部各群体之间,尽管有文化间的差别,但不能以此自分门户,更不能过分强调民族差别,造成民族冲突的局面。
清朝末年,回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进行民族历史解构,回族历史叙述方式出现由“族”到“教”转变的趋势,主张将回族的认同限定在宗教认同的范围内,即所谓“回以名教,非以名族也”。[16]48这种历史叙述方式的出现,忽视了回族的民族利益,其叙述内容亦未进行深入的考证,所以是非理性的,但它却代表了甲午战争、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之后,在中国亡国灭种的危机日益严重的背景下,回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在处理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关系方面所做出的最大牺牲。这种历史叙述是晚清社会危机在回族资产阶级民族观上的反映,因而具有鲜明的时代色彩。它的进步性亦是时代的进步性,标志着近代回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开始尝试抛弃狭隘的“少数民族”的政治枷锁,勇于追求“主人翁”的现代政治意识,担负“国民”的社会责任,代表了回族资产阶级在政治上的崛起和对于国家的责任担当。他们以西方民主国家为样板,以宗教改良和教育普及为手段,尝试独立探索救国救民的道路,在淡化自身民族属性的同时,试图通过振兴自身群体来进一步探索振兴中国的模式,即以“吾回”为先锋,力求“挽救世局”。[19]85
四、结 语
在清末亡国灭种危机的社会环境中,回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面对国内民族之间,尤其是汉地社会内不同群体间的冷漠甚至对立,率先进行民族历史的解构,通过以“宗教共同体”为主要内容的历史叙述,推动回族的国家认同。因此,这种历史叙述不可避免地带有鲜明的时代性和局限性。一方面,清末回族资产阶级的民族解构,再次证明回族民族共同体形成与发展的独特性以及回族在追求民族地位过程中的复杂性;另一方面,清末回族资产阶级的选择是特殊背景下的产物,牺牲了回族的民族利益,不符合自明代以来回族民族建构的历史趋势,也不符合近代中国特色的“多民族”民主国家建构的社会现实。然而,无论是“民族共同体”或是“宗教共同体”,都承认了明清以来回族作为汉地社会内部一个独特共同体而存在的事实,回族的“共同体”意识已经深深根植于回族社会当中。总而言之,作为近代中国向民族国家转型过程中探索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关系的回族先驱,以“留东清真教育会”为代表的回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尝试无疑具有重要的启蒙作用,然而这一探索由于自身理论的时代性和局限性,必将会随着中国社会环境的变化而不断改变和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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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朱小琴]
Historical Description and National Identity of the Hui Bourgeois—An Investigation on Xing Hui Pian
ZHANG Zhi-jun, ZHANG Yin-yin
(SchoolofHumanities,NingxiaUniversity,Yinchuan750021,China)
Intelligentsia of the Hui nationality gradually established the basic mode of nation-building through strengthening description of Islamic culture and ancestral history during the period of Ming and Qing Dynasty. Intellectuals of the Hui bourgeois take the lead to awaken by changing the narrative mode of nation construction since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y, desalinating ethic belonging, emphasizing religious community, etc. so as to closely associate the group’s destiny with the nations, unify all ethic groups to co-resist foreign invaders, and achieve China’s independence and prosperity.
late Qing Dynasty; social crisis; the Hui bourgeois; national identity
2016-05-25
本文获2016年度宁夏大学研究生创新项目:论20世纪三四十年代回族知识阶层的“民族史”建构(GIP201680)资助。
张治军(1991—),男,山西临汾人,宁夏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回族史研究; 张银银(1991—),女,宁夏吴忠人,宁夏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西北区域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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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777X(2016)05-003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