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与作品
2016-03-02◎姜珊
◎姜 珊
作文与作品
◎姜 珊
作文与作品,有着天壤之别。仅这一字之差,两种不同的境界、异样的情怀跃然心头,作品,是标写着作者姓名的个性化成果,那必须是一种前卫纯净的思想做最真挚的倾诉时才能生发出的美感体验。一篇好作品的创作,和进行一次身临实地的探险应是等同的。
我们习惯写作文,却拿不出一篇作品,这,就是时代的症结。同样是用文字连缀而成的成果,作文与作品,就有着天壤之别。如果被称作“作文”,人们马上会联想到无数的中学生坐在闭塞的房间里,咬着笔杆,望着天花板,有时呆呆地出神,有时伏在桌案上奋笔疾书。在这种毫无诗意的一角,学生们在像机器人般单调地扫描脑海中的优美片段,然后毫无主观想法地复刻。然而,如果是“作品”的话,就别有一番情致。红木桌上,摆两杯清茶,背后是人文意趣浓厚的书架,桌边再栖着两三本颇有历史气息的古书,若是有一张古琴、一套茶具就更是绝妙。少年人意气风发,老者苍颜白发,但他们的眼神,灵动有神,带着一份超逸的文人之美。仅这一字之差,两种不同的境界、异样的情怀跃然心头,可谓一字千金矣。
无论我们看多少作文书,积累多少语言素材,如果缺少一种文字的锤炼功夫,灵感的再现能力,写出来的可以是上乘的作文,却永远不可能是一篇属于自己的作品。初高中阶段,我们看过很多满分作文,很多作文模版,但那是张三的生活,李四的性情,从来都不是我们自己的,即使在考场上全文默写,最后的分数,也绝不属于你。那时的作文,追求一个绝对稳妥的固定格式:开宗明义,本质说理,正反举例,辩证分析,结尾升华,贯穿其中的一定要是优美的文辞和极度陌生化的语言。做到以上几点就是作文,而且可能是一篇模范的考场佳作。可是,回头重新品读,我在哪里呢?我们在哪里呢?在迅捷如飞的笔尖吗?在僵硬笨重的语言系统里吗?都不在,我们被埋葬在文字的温柔陷阱里了。正因为很多人熟悉了这些惯用的套路,所以在惊人的时间里,能完成不错的工作量(请允许我用工作这个词来形容,因为这确实是一种驳杂无味的任务型写作)我们细细想来,就会发现,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人生的至理,那是几代人用生命和血泪探索的;历史故事,那是古人燃烧他们的青春岁月凝固而成的智慧结晶,绝不是任我们信手拈来的掌中玩物。那岂是六百字、八百字能论述得清的?我们在写作时,会陷入一个难以逃脱的怪圈,为写而写,甚至不顾逻辑的严密性和语言的深刻性,论述留滞于表面的空洞,甚至很多写作者还不明白主旨所在,转眼间就已经把一篇作文凑得齐整。就像是那些堪称千古名篇的诗作,那种张力十足的气势和栩栩如生的画面,几十个字,能描摹出什么可怜的单薄图景呢?由于缺乏必要的深入了解,我们是一个文学的搬运工,乖乖地把写在历史书上的伟人,搬到这缺乏生机的干涸土壤上,变相地扼杀着鲜活的文化血脉。而且,有很多搬运工在工作时,闹出了不少笑话,其程度之深,足以让那些长眠地底的灵魂暴跳如雷了。
古代科举考试,只要一篇文章,就能判定一个人的才能,虽然存在为博得考官青睐而粉饰自我、装点文面的现象。但毕竟,文字相对于其他考核方式而言,具有很强的内心反映效果,就像一面没有死角的镜子,很少有人能在这面镜子下隐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而我们现在所接触到的,美其名为作文,实则已是出卷人个人的思想了。因考题的单向化与片面化,命题者本身已经给你的写作做出了选择,在高度紧张化和机械化的思考中,绝大多数人想不出另辟蹊径的办法,只好按照已设计好的路,一步步战战兢兢地走下去。不仅如此,无论是形式上的创新还是理念上的创新,都会被鲜红的分数无情地击败,个性与分数不可兼得,这种残忍的选择,我想每一个有些创新思维的学子都做过。
苍白的作文,折射出一个时代难以填补的空缺,就是权威的绝对性与文学理解的个体差异性的强烈冲突,并且,这道沟壑随着新时代主人认识问题的深度变化而不断地加深。近日,与同事交谈,偶得一件趣闻。某高中公开课上,师生研习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当分析到“呈给你黄土下紫色的灵魂”一句时,有学生说,这紫色象征着苦难,因为这是鲜血凝固的颜色。如此解释,确实缺少美感,但这却是学生个体切实的感悟和理解,深思也是颇有道理。然而,由于教科书上写道,紫色象征着高贵,并与中国古典文化有着紧密的衔接。所以,这位同学的回答被直接判定为错误。多么可悲而可笑的鲁莽,多么残忍而无情的审判!中世纪的欧洲,对于所有的异端思想,都采取一种极为严苛的镇压方式,而我们发现,恰恰是那些异端思想,振聋发聩,给原本混沌的世界以当头棒喝,让文学清醒了不少。虽然孔子说过:“攻乎异端,斯害矣。”但是,当自己的思想牢牢地依附在固有模式下,从而缺乏一种奋进争取的精神,难道不是一种更大的危害吗?
作品,是标写着作者姓名的个性化成果,那必须是一种前卫纯净的思想做最真挚的倾诉时才能生发出的美感体验。作品可以是多样的,但必须是专属于某个人的,如果一篇作品既可以由你写出,也可以由我道来,那这样的作品,意义诚然不大。磅礴的笔力也好,抒情的格调也罢,飞扬的神采,必须在流淌的文字里有所展现。中华的文学,讲求的是一种神韵和气派,这是一种意识流层面的需求,但也是对写作者最基本的要求。生活处处有艺术,诗人的胡须,应该延伸到任何一处美的所在。作为一个时代的产物,写作者应该在作品里反映出自我,以及在社会普遍生存状态下的现状,一个有情怀的写作者,无论何时何地,都具有极其深邃的历史纵深感和强大的思想容量,表现在作品里的,就是永远洋溢的火光。
文学创作讲究“三美”,即建筑美、音乐美和绘画美。这三者可以流于形式化,分别对应到作品的格式、押韵、文辞上,这恰恰成就了作文,并成为它冠冕堂皇的审核标准。其实不然,作品的理趣,固然需有形式、气韵和文辞上的润色和加工,但真正支撑整篇文章灵魂的,在于它的内在美。这种内在美亦是多元的,可以是主流思想的激昂,可以是隐含在文辞中的柔美或刚强,也可以是通过作品而表现出的思想的深邃化。无论是什么,只要是称之为作品的,就要对生命存在的可能性及与之相对应的艺术可能性发出探索,对文学的共鸣状态发起强烈的冲锋。如果一篇文章,它没有一个标杆式的主题,没有个人的情怀渗透,那么它可以有很多名字,这也就等于没有名字。一千篇参考书里的文章,应该是有着一千个不同的题目,看似纷繁绚烂,其实它们都只有一个名字而已。没有人愿意在单色调的生活中重复岁月,也没有人愿意进行枯燥僵硬的创作。文学写作之所以如此吸引人,就在于它的不确定性和强烈的艺术魅力。试问,这种个性化的思想体验,在简单的作文里,怎么可能出现呢?
一篇好作品的创作,和进行一次身临实地的探险应是等同的。这种散落在空气每个分子中的新鲜感,绝对是第一次的,也是绝对无与伦比的。全新意义上的旅行,会激活人身上的所有细胞,让他感到这是一次属于自己的生命的全新展示。每次写作,都要把过去抛到九霄云外,把心灵的体悟拔擢到崭新的高度和广度,让自己每次都变得不一样,写作的乐趣,方才得以展现。把一个固有的模板拿来套用,写得多了,自然心生烦闷,渐渐地,就会对写作生出疏远之意。每一篇作品都有你的影子,而每一篇作品却又不仅仅是你,这就是由文学写作而上升到的对美的追求。有你的世界,一切才是美的,因为你的眼睛,带着彩虹的颜色。
拿我自己而言,我每一次的创作都带着一个不一样的我,创作了千百次,就有千百个我,很相像,但每一次却又不尽相同。
写作本身并不具有使命感,但写作者本身却可以给每一次的写作以主题化的构思。一样的主题,由各种视角去解读,本身就是一种魔幻化的艺术。一步步走来,可以说,我带着一种叛逆的思想与对写作自由的渴望,踽踽独行,跌跌撞撞。这种思想,可以称之为异端,因为它具有冒险性和突破性,对于这种写作状态下的作品而言,注定是不符合作文的实际要求和固定模式的。但是,它是真的,是“我”的,是任何一个人夺不走的,这就足够了。当然,我的文学认知发轫于我的启蒙恩师,所以我不会倒戈一击。我所不屑的,是所谓作文的僵化思维和模式化世界,我们陷入这样的写作怪圈里,就是徘徊一生,也找不到出路。而作品所代表的,则是文学的理想化境界,也是我们很多人一辈子难以达到的高度。如此的两者间,到底应该做如何的取舍?一言而论:别在纵横交织的世界里,把你的初心丢了。
[1]张燕婴译注.论语[M].北京:中华书局,2006.
[2]闻一多.诗的格律[J].晨报、诗镌,1926,(5).
(姜珊 吉林省长春市第八十七中学 130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