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小说中的肺病意象探析
2016-03-02朱秀锋
朱秀锋
(信阳学院中文系,河南信阳464000)
张爱玲小说中的肺病意象探析
朱秀锋
(信阳学院中文系,河南信阳464000)
张爱玲小说对疾病的描写以肺病最为集中,一方面张爱玲戏仿了五四作家对肺病描写的浪漫主义想象,另一方面她与五四作家大相径庭,还原了肺病真实丑恶的疾病本相。张爱玲反五四作家的肺病意象与她童年的家庭生活不睦有关,也与她对人生冷淡荒凉的观察相关,同时也是她文学创作观偏重表达普遍人性意识的表现。
肺病意象;浪漫主义;肺病本相;人生体验;文学创作观
张爱玲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负盛名的作家之一,对张氏小说的研究并没有随着斯人已逝渐渐冷落,近20年来反倒呈现出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甚至张氏的未竟之作也被拿来多做阐释,大有越俎代庖的意味。然而在这众多的文章中,对张氏小说中描写的肺病意象的关注并不多见,而肺病是中国现代作家笔下出现最多的疾病现象,本文的重点是解析张爱玲小说中的肺病意象。
张爱玲小说中描写的疾病现象并不仅仅只是有关肺病这一当时不能治愈的绝症,事实上,在张爱玲的小说中,从对其他病理现象的描述上,我们得以了解她对肺病的态度。张爱玲小说中的病人大多低调暗淡,张爱玲对他们的描写冷若冰霜,没有一丝丝温情的笼罩。《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孟烟鹂,娴静温柔,是最符合男性理想的太太形象,但是她无趣,单调,不懂得如何讨丈夫的欢心,得不到丈夫佟振保的爱,百无聊赖驱使之下她竟然找了一个比她更低级下贱的男人填充她寂寞不安的内心。张爱玲让她得了便秘——一种令人难以启齿的疾病。只有把自己关在温暖的浴室中,与外界完全隔绝,她才会有些微的安全感,她厌恶的那些妻子的责任和义务才会远离她。孟烟鹂的病是心病,并不全然是生理性的。张爱玲对待孟烟鹂毫无同情,全然没有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惋惜。《十八春》里的曼璐,得了肠痨,张爱玲对她也是冷漠的,对她出点子让亲妹妹曼桢给自己的丈夫祝鸿才生孩子传宗接代,张爱玲自始至终没有原谅她,对她的死没有一点点的伤感。
一、浪漫主义的惊鸿一瞥
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一书中对于肺病与浪漫主义的联系论述极其详细,在此我就不再赘述。五四时期流行的浪漫主义创作潮流在诸如郭沫若、张资平、郁达夫这样的作家笔下也与肺病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然而张爱玲对浪漫主义似乎天然地具有免疫力,对五四作家她也并不钟情,在《我看苏青》这篇散文中她表示——如果必须把女人作者特别分作一档来评论的话,那么,把她自己同冰心、白薇她们来比较,她实在不能引以为荣,只有和苏青相提并论她是甘心情愿的。
具体到《殷宝滟送花楼会》这篇不为人注意的小说中的肺病描写,仍然带有五四时期浪漫主义的遗留。这篇小说的副标题为“列女传之一”,隐隐有讥讽之意。小说中罗潜之和殷宝滟是师生关系,但他们恋爱了,虽然天天见面,但他仍然给她写非常长的信件(这也是五四作家描写罗曼蒂克爱情的常见手段),所用语言炽热难耐,“我对你的爱是乱伦的爱,是罪恶的,也是绝望的,而绝望是圣洁的。我的滟——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即使仅仅在纸上。”[1]158这是一个浪漫、热烈的故事,但它悲剧式的结尾,让人不能不记起托马斯·曼的小说《魔山》。而小说中不符合传统伦理道德的爱情使人联想到琼瑶的小说《窗外》,师生恋在传统中国社会从来不被祝福,但这已是后话。不过阅读小说仍能感受到社会道德的压力对人物命运的左右。罗潜之患肺病之后,殷宝滟还出演着五四时期盛行的改编自英国唯美主义作家王尔德的话剧《少奶奶的扇子》,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她甚至以为罗潜之的肺病是艺术家之病,因为罗潜之同样想编写一部《中国音乐史》,而肺病对她们的爱情来讲更显出其圣洁的光辉。在这样的气氛中,他们的爱情维持了6年。一日酒后,罗潜之亲吻了殷宝滟,他的心里只有她的嘴,其他的一切都被他抛掉了,他看着她,一切都变的氤氲,只剩下她的嘴唇。而据张爱玲1982年12月4日给好友宋淇的一封信透露,她写《殷宝滟送花楼会》是影射著名翻译家傅雷的一段婚外情,如果真的是这样,倒真的像是一种讥讽了,这给张爱玲后来写出反五四作家的肺病意象的作品留下了蛛丝马迹。
这种浪漫主义的留存在另外一篇小说《多少恨》中也隐约出现过。《多少恨》中的虞家茵因为当家庭教师而爱上了这家男主人夏宗豫,但夏宗豫有一个住在乡下的守旧妻子,这使得虞家茵有所顾虑。本来虞家茵与夏宗豫只是有一种若即若离的情感,就像张爱玲这篇小说的题词写的一样:“我对于通俗小说一直有一种难言的爱好;那些不用多加解释的人物,他们的悲欢离合。如果说是太浅薄,不够深入,那么。浮雕也一样是艺术呀。”[2]266后来夏宗豫的妻子来到上海,她告诉虞家茵,自己得了肺病,不久于人世,等她死后,家茵就可以扶正。这在受过新式教育的家茵来看,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情。而接下来夏太太的一番话更是令人啼笑皆非:“虞小姐,我还能活几年呢?你也不在乎这几年的工夫!你年纪轻轻的,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2]305而家茵的所思所想也透露出来一丝不安的气息:“我希望她死!我希望她快点死!”[2]306虽然在这篇小说中患肺病的并不是女主人公虞家茵,但夏太太的患病居然驱使虞家茵恶念式的非分之想陡然而生,肺病的出现加速了爱情的到来,这岂不是浪漫主义的另一种幽灵再现,还真是让人疑窦丛生。
二、丑陋狰狞的肺病本相
前已叙述,虽然张爱玲竭力躲避五四新文学中关于肺病的浪漫主义描写,但她仍然难以消除其后遗症,这可能是哈罗德·布鲁姆所说的所谓“影响的焦虑”。而《花凋》这篇小说显示张爱玲对浪漫主义式的肺病其实早已厌倦,她还原了肺病狰狞可怖的本来面目。《花凋》里的郑川嫦,在19岁的年纪恋爱了,不幸的是她得了肺病,但张爱玲并没有过多把笔墨放在对川嫦患病之后浪漫主义式的描写上,因病而神圣化他们爱情的倾向戛然而止。虽然川嫦的男朋友是个医生,但他徒手无策,眼睁睁看着她一天天瘦下去,终至死亡。仅就故事情节看,倒是典型的五四式肺病故事,但是张爱玲这次下笔不再如《殷宝滟送花楼会》中那样温暖,郑川嫦给人的印象甚至不是楚楚可怜的。张爱玲是冷静的,犹如一个旁观者,正像散文集《流言》封面上那个幽幽地往里窥探的现代人。而且张爱玲在《殷宝滟送花楼会》中反讽式的描写在《花凋》中被放大,甚至失控,明显滑向了的反面。《花凋》的前几段,已经表明了作者的鲜明态度。张爱玲用墓志铭来概括这个故事:“川嫦是一个稀有的美丽的女孩子……十九岁毕业于宏济女中,二十一岁死于肺病。回忆上的一朵花,永生的玫瑰……安息罢,在爱你的人的心底下。知道你的人没有一个不爱你的。”[1]134但是紧接着的话断然否定了这个故事:“全然不是这回事。的确,她是美丽的,她喜欢静,她是生肺病死的,她的死是大家同声惋惜的,可是……全然不是那回事。”[1]134
张爱玲就这样反转了这个类浪漫主义式的故事。郑川嫦在家中实际上是最被忽略的一个孩子,郑先生有四个女儿,并且还有三个儿子,他是那种靠女儿嫁人赚取钱财的人,川嫦很清楚,在郑家,结婚是她唯一的道路。虽然川嫦梦想着可以读大学,走自己的路,但这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肥皂泡。她穿的衣服都是姐姐们剩下来的,只有等到姐姐们结婚了,她才有表现自己的机会。大姐介绍的这个男友章云藩,职业是医生,川嫦本来并不满意,但她实在没有选择的余地,就这样恋爱了。有一天与章云藩跳舞回来,川嫦回忆当时情景,想着他用胳膊抵住她的胸部,是不是合适,下次章云藩要吻她怎么办呢。谁料到第二天生病了,以后就一直没痊愈。这本来是平淡无奇的一个故事,到此为止也不会让读者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但章云藩还是依旧来给川嫦诊治,两人的关系一如既往,可川嫦感觉到的却仅仅是冰冷的医生的手指,没有一点点温柔的抚慰。川嫦隐约觉得章云藩对自己已经没有感情了,来探望她只是出于一种人道主义。川嫦那肺病患者的特征渐渐显现了,消瘦的身体,日益剧烈的咳嗽,甚至还被张爱玲打趣比喻成了现代林黛玉。肺病一天天销蚀着她,她不能洗澡,褥单也没办法换,病人的气息愈加浓重。她的脸现在像骨架子上绷着的白缎子,眼睛烧成了两只炎炎的大洞。不久之后,章云藩就带着他的新女友余美增来看川嫦了,她很入时,川嫦却不得不强压着自己的情感和她谈话。在这一天天的拖累中,川嫦对生活彻底失去了希望,她正在一寸一寸地死去。一天,趁父亲不在,她要佣人背着她出去看看,美丽的上海在她的印象中变得太陌生,她好久没出过家门,趴在佣人的背上,她像一个白蜘蛛被吸光了汁液,几周后,她死了。
张爱玲讲《花凋》的语调是冷淡的,她居高临下俯瞰着她的人物,以一种倨傲的姿态将美丽川嫦的肺病定义为骨痨,这个名称比郁达夫小说《迟桂花》中浪漫主义的肺病的美学意味相去甚远,更遑论鲁迅《药》中肺病的沉重的民族痼疾隐喻。至此肺病这个被一众五四作家作为隐喻使用的意象一下子消解了,肺病所具有的文化和社会意义被抽离,《花凋》中,肺病只是肺病,是一种谁都无法抗拒的死亡之病。肺病不再是一种带有隐喻意蕴的意象,张爱玲的写作指向在骨痨这个词里显露出来,让人心惊胆战。小说中的肺病隐喻就这样被取消了,肺病的内涵也被抽空。
三、人生经验的体现
在五四作家将肺病与死亡联系在一起,并且将其以浪漫主义的手段表述出来的时候,张爱玲却反其道而行之,塑造了一个死气沉沉的女病人川嫦,一举击碎了五四文学中肺病意象的双重隐喻,既没有美化,也没有和民族疾病相联系。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一书中把疾病和隐喻混合在肺病意象上,而张爱玲却还原了肺病的本原特征——丑陋的、狰狞的、绝望的。
张爱玲为什么在《花凋》中呈现了一个与五四作家大相径庭的肺结核患者呢?张爱玲的人生体验恐怕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花凋》中最让人诧异的是川嫦的父母姐妹兄弟对她的漠不关心,这样的情节设定不得不让我们联想到张爱玲的童年经历,在《对照记》这本集子中我们可以看到,张爱玲对自己母亲的印象很模糊,她这样写道:“遗传就是这样神秘飘忽,——我就是这些不相干的地方像她,她的长处一点都没有,气死人。”[3]3母亲由于与父亲的长期分离,在幼小的张爱玲心目中几乎没有影像。而张爱玲与父亲的关系也不见得很和谐,《私语》这篇散文中,张爱玲几乎把她与父亲是如何冲突的来由向社会公众宣布了——她的父亲因为家庭琐事,将她禁锢在一个房间里,尽管得了痢疾,也没给她治病。张爱玲这样写道:“我父亲趿着拖鞋,啪达啪达冲下楼来,揪住我,拳足交加,吼道,‘你还打人!你打人我就打你!今天非打死你不可!我觉得我的头偏到这一边,又偏到那一边,无数次,耳朵也震聋了。我坐在地下,躺在地下了,他还揪住我的头发一阵踢,终于被人拉开。”[4]107这么严重的父女冲突,在张爱玲后来的小说创作中留下了不可忽略的印记。新中国成立之初,张爱玲以梁京为笔名出版在上海报刊上的小说《十八春》(1951)中,顾曼桢被姐姐顾曼璐欺骗,祝鸿才将她禁闭的场景,那疯狂的、无望的心境估计也跟作者个人的人生经历息息相关。
张爱玲生长在一个中西结合的家庭,她的母亲黄逸梵曾和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一起留学欧洲,后来甚至做过印度总理的秘书。但在对张爱玲的教育上,她却是缺席的。张爱玲的母亲回国之后,想把张爱玲带走,脱离那个旧式中国家庭,离开那个吸大烟,纳小妾的父亲。这时的张爱玲已经在中学读书,在学校住宿了。长年的分别使得张爱玲对母亲几乎没有记忆,有的只是淡漠的憧憬,在她的印象中,母亲很早已经离开,她只记得那时候女佣抱着她到她母亲的铜床上背唐诗。后来父亲娶了姨太太,她的母亲就留洋了,母女关系就这么硬生生被斩断了。即使如此,她对母亲依然是留恋的,《私语》中,她写道:“我哭了,因为看过太多的关于后母的小说,万万没想到应在我身上。我只有一个迫切的感觉: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件事发生。如果那女人就在眼前,伏在铁栏杆上,我必定把她从阳台上推下去,一了百了。”[4]106《天才梦》中,她写道母亲曾这样说:“我懊悔从前小心看护你的伤寒症,宁愿看你死,不愿看你活着处处使你自己处处受痛苦。”[4]18这一定不是一个母亲正常的状态,这不是她渴望的家庭。甚至在《心经》这篇小说中,许小寒与母亲争夺起父亲来了,她爱上了父亲,一种畸形的爱恋,可是被母亲阻止了。这难道是一种强烈的报复的映射?张爱玲小说中的母亲形象都是不完整的,《金锁记》中的曹七巧,居然破坏了儿女的婚事,导致儿女婚姻的失败。《十八春》中的顾母,对自己的女儿似乎也不是十分疼爱。《私语》中,对于被软禁半年,张爱玲这样写道:“我暂时被监禁在空房里,我生在里面的这座房屋忽然成为生疏的了,像月光底下的,黑影中现出青白的粉墙,片面的,癫狂的。”[4]117这是令人感到惊悚的场景,甚至一点点的温情都荡然无存。谁又能说《花凋》中郑川嫦的父母对她的冷淡,以及川嫦那寂寞的死亡不是张爱玲亲情缺失的一种反映呢?荒凉寒冷的文字中,张爱玲透露出自己对人生孤独的认识。虽然她在不断地描写那些热闹的日常生活的细节,可人鲜活的生命也一天天耗费在同样的事情,同样的面孔中。人就这么一点点消磨了自己的意志,生命也渐渐萎谢了。张爱玲晚年出版的集子《对照记》中,对她显赫一时的家,充满了无尽的依恋,对父亲,他不再记恨;对母亲,心醉神迷,放上了那么多照片,占去不应有的篇幅,恩怨早已也随风而去,留下的只是永生的回忆。童年时期离散纠结的家庭,不擅长交际的缺点,使得张爱玲在观察人生方面都带有一种独特的视角,而她文化背景中的中西交杂,对生活细节永不厌倦的描写,以及她“出名要趁早啊,来的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的酣畅淋漓的呐喊,都成为了张爱玲塑造出《花凋》中郑川嫦这样的人物形象,提炼出她与五四作家大异其趣的肺病意象的重要原因。
四、文学创作观的差异
以鲁迅为代表的五四作家,往往带有强烈的社会意识,力图以小说为武器,拯救民族国家于危难之中。鲁迅《药》中,华小栓的肺病显然是民族疾病的一种象征。华小栓之死,正是中华民族病入膏肓的隐喻。鲁迅《呐喊·自序》中,他将自己弃医从文的缘由归结为著名的幻灯片事件,从中警醒了他改造国民性的迫切性和重要性。虽然后来有如美籍华裔学者王德威等怀疑幻灯片事件的真伪,但无论如何这一事件开启了中国现代文学的一股创作风潮,即现实主义的小说实践,如台静农、许杰、吴组缃等都是这一流派的衣钵继承者。尽管现实主义的小说创作在1930年代发生巨变,被所谓激进革命派的蒋光慈等推向高潮,继而现实主义小说演变为阶级斗争思想的传声筒,被知名学者夏志清所诟病,正是因为其忽略了对小说艺术的坚守和人物塑造的重视。
反观张爱玲出现的孤岛上海,正是柯灵在1984年的文章《遥寄张爱玲》中所称的严峻的时代,左派右派作家都离开了,这给了张爱玲大展身手的机会。“我扳着指头算来算去,偌大的文坛,哪个阶段都安放不下一个张爱玲;上海沦陷,才给了她机会。日本侵略者和汪精卫政权把新文学传统一刀切断了,只要不反对他们,有点文学艺术粉饰太平,求之不得,给他们什么,当然是毫不计较的”[4]427。张爱玲不太欣赏五四时期充斥着社会说教的小说,她更喜欢表达独立个人意识的作品,像丁玲早年的小说集子《在黑暗中》就得到过张爱玲的褒扬,而她显然不是很钟情走向延安之后的丁玲的小说写作。《论写作》这篇文章中,张爱玲说:“写作不过是发表意见,说话也同样地发表意见,不见得写文章就比说话难”[4]79。从这些话语中我们可以看出张爱玲一开始写作就带着强烈的个人意识,他很早就把自己与五四作家划开界限了。虽然被视为天才少女,生存的目标就是写作,但是毕竟不喜欢写人生飞扬的那一面,而是注重人生安稳的那一面。针对当时傅雷化名迅雨所作的《论张爱玲的小说》(1944)一文中对张氏经典小说《倾城之恋》的批评,张爱玲回应说:“极端病态与极端觉悟的人究竟不多。时代是这么沉重,不容易那么就大彻大悟。”[4]173即使如《金锁记》受到了傅雷的热烈称赞,张爱玲仍然表示她实践的是一种参差的对照的写法,她爱的是葱绿配桃红,是不彻底的人物,希望给到读者的是一种苍凉的启示。所以即使香港沦陷了,范柳原和白流苏也并没有走向革命,他俩仍然保留着普通人的世俗的习惯,也就是张爱玲所称的妇人性——即人的神性,也就是普遍的人性。张爱玲认为人性永恒的这一面更值得书写,所以她的小说里都是那些庸庸碌碌的升斗小民,她从这些小市民的男欢女爱中洞悉了人生的真相,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他们的故事。甚至直到她离开了中国大陆之后,还把原名为《十八春》的连载小说更名为《半生缘》,孜孜不倦地讲述她的上海故事,正是她苍凉永恒的文学创作观的一种延续。这也是张爱玲创作出反五四式的肺病意象,独立表达她对沉重肺病意象的嘲讽,揭示出《花凋》中肺病的真实面目,将其丑陋不堪毫无美感的一面表达出来的重要原因。
五、结语
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张爱玲这样的作家,是一种幸运,在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中,有一个特立独行的女作家出现,是一种欣慰。跨过历史的长河,我们再去回溯这一段文学史,不至于仅仅看到充满着烟火气的作家笔下火烧火燎的文字,也同样需要张爱玲这样的作家,在冷静客观的洞察中,明白文学写作更本质的目的——表现人,表现人性。
通过肺病这一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被众多作家描写过的疾病现象,我们看到了一个接近普遍人性写作的女作家张爱玲,她不是一个从众的作家,没有循着五四作家的足迹,继续僵而不死的肺病隐喻,而是一个有着优异眼光,观察深刻的文学家,她的横空出生,为中国现代文学史多彩的光谱上,增加了更加靓丽的一道风景线。
[1]张爱玲.张爱玲文集:第1卷[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
[2]张爱玲.张爱玲文集:第2卷[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
[3]张爱玲.对照记[M].广州:花城出版社,1997.
[4]张爱玲.张爱玲文集:第4卷[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
(责任编辑:董应龙)
Analysis on Lung Disease Image in Eileen Chang's Novels
ZHU Xiu-fe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Xinyang University,Xinyang,Henan 464000,China)
The description of the disease in Eileen Chang's novels concentrates on the lung disease.On one hand, she imitated dramatically the romantic imagination of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writers' description of the disease. on the other hand,she restored the real condition of the terrible disease differing from the May Fourth Movement writers' description.Her objection to their description was due to the in harmony of her childhood family life and her observation to the desolated life.It also reflects her focus on common consciousness of human nature in her writing concept.
lung disease image;romanticism;real condition of lung disease;life experience
I207.42
A
1673-1883(2016)04-0101-04
10.16104/j.issn.1673-1883.2016.04.024
2016-08-10
朱秀锋(1980—),男,河南长葛人,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小说与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