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耀（9首）

范小雅

落日之歌

落日正在下沉。

每天的这个时候，

我喜欢久久地看着它——

在郊外，在河堤上，在田野旁。

我看着它火焰燃尽，慢慢熄灭，

天际，只挂着最后一丝金边。

在最后一丝金边的照耀下，

我驱车回城。

——没有人知道，这个返回到俗世中的人

胸中装着，万千静寂。

银匠

年轻的匠人低着头，

在敲打银器。

他的双腿之间，木头台案，锤子，钳子，

跟他浑然一体。

制作成型的银器，在旁边闪闪发亮，

与劳动中的人，身上披着的光辉，

竞相闪耀。

最好

今晚的月亮是最好的。

远远的，那些清淡的星辰也是最好的。

经过一座桥，

经过一片麦地，

经过阵阵迎面吹来的风，

今晚的我，也是最好的。

我的这颗心，原来这么爱——

我死过很多次，又活过来;

我见过很多人的死，他们现在只剩下寂静;

我听见死亡消磨我的节奏——每天，细细碎碎，走走停停。

我已经懒得理它了。

一生中的一天，

春风吹着原野上众多的死亡，众多的新生，众多的我。

苍穹垂下目光，

满是怜悯。

登山者

浓云滚过山顶

雪暴马上要砸下来

你躺在山的皱褶处

等待救援的人送来氧气

冰棱凝固了你的眉毛，胡子

还有你的手脚

死亡一点点爬上来

就要封住你的眼睛和嘴巴

罗伯，珠峰太高了

珠峰掩埋过太多的尸体

你这一具

怕是要留在这里了

问起你为什么来登山

你说，因为山在那里

罗伯，山在这里

现在，你也在这里了

苦难之歌

这个男人在我面前抖抖索索

打开一个袋子，从里面倒出

住院记录，残疾证，低保户证明等

水泥台上，一下子铺满了各种颜色

各种颜色的苦难……

他从中找出四本残疾证：

两个哑巴儿子，和两个智障儿媳的

他说：四个残疾人在家里，不能从事正常劳动

都张着嘴……

他个子很高，脊背挺直

还没有被生活打垮

他从乡下骑着电动车来找我

他的旧皮衣上，裂开了无数口子

像无数苦难，在将他吞噬

无名小站

火车停在了一个无名小站。

站台的灯光令周围的黑暗更加深邃。

这陌生之地，让我的生命停留。

我对它，投去深情一瞥。

一生走过的地方不多，

一生爱过的人，更少。

那些，

都已后退。

而我还在前行，来到这黑夜中的小站。

灯光，星光，它们幽微地，

照耀着我的命运。

照耀着我的孤独。

风比人更孤独

夜里人都睡了

风没什么可吹

就掀动每一扇窗户

躺在里面的人听着

先是拍打

后来是呜咽

风比人更孤独

在空荡荡的大地上

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

浓雾

清晨，浓雾取消了道路，房子，树木。

取消了远方，天空，萧瑟。

寸步之内，

人成为纯粹的自己。

白色的气流包裹——

神秘，阴谋，黑暗包裹。

慌张和恐惧，

缩成一团。

不断翻涌，流动，

浓雾挟持着人，村庄，城镇。

它占领大地。

它轻而易举完成一场革命。

摩托车手小雷

一辆摩托车顺着木鱼镇的马路下来了，

上面坐着两个人。

木鱼镇这一天特别清凉。

清凉的空气贴着耳朵吹。

摩托车手小雷因为心情好，

显得更好看了。

因为更好看，

空气比清凉更好。

在木鱼镇长大，

这里的每一个拐弯都认识他。

那些木耳香菇猕猴桃，

也在马路牙子上看着他。

深山小镇上，

摩托车手小雷如鱼得水。

神赐的这一刻。

坐在后面的人，一直没有说话。

责任编辑  吴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