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人们的另一面
2016-03-01游宇明
游宇明
最近一些年,有关曾国藩的图书充塞于市,有欣赏他的道德文章的,有赞美他开展“洋务运动”的成就的,也有称许他的官场智慧的……曾国藩是晚清的好官不假,但他是不是像一些人想象的那样道德纯粹呢?回答应该是否定的。第一,他也曾作假。在弟弟曾国荃攻破天京时,曾国藩夸大攻城的成就,甚至修改《李秀成自述》以作“佐证”,希望为弟弟的“晋身”争取机会。第二,他也同样有虚荣心。曾国盛晚年声名虽盛,却为两件事所累,一是剿捻无功;二是做直隶总督时处理天津教案失当惹得物议沸腾。这两件事后来都是李鸿章代替他完成的。天津教案善后,李鸿章继任直隶总督,曾对李说:“我遇困境,咸赖尔继,汝才胜我。我聊以自解者,汝究为我所荐也。”这段话非常容易使我想起一个自我表扬的段子:“天下文章数三湘,三湘文章数吾乡,吾乡文章数舍弟,舍弟请我改文章”。曾国藩英雄一世,人格上的缺点不是很多,这几处败笔,算是他生命的另一面。
在历史上留有好名的人有另一面,留有恶名的人有时也有另一面。曹锟,人称“曹三傻子”,为了当上中华民国第五任大总统,他送给每位议员5000大洋,选举那天亲自到国会督选,声称“谁又有名又有钱,谁就可以当总统”,他也因此被称为“贿选总统”。然而,这个“贿选总统”上任后所做的一些事倒让人刮目相看。首先,他按照事先的协议支持国会制定民国新宪法,并按照宪法规定遵守责任内阁制,放手让内阁总理履行职责。另外,他非常信任下属。1923年10月,曹锟的亲信陆军总长陆锦、交通部长吴毓麟、国务总理高凌蔚一起向外交部长顾维钧施加压力,要求顾维均任命他们的“关系户”黄荣良为驻伦敦公使,顾维钧觉得黄荣良不胜任此职,予以拒绝,此事陷入僵局。某天,曹锟在办公室召开内阁会议,所有阁员都在场。吴毓麟抱怨说:他和陆锦、高凌蔚都向顾总长谈过黄荣良的任命问题,希望总统再亲自做做工作。曹锟立马拉下脸,毫不留情地说:“老弟,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的外交?因为我不懂外交,才请顾先生来当外交总长。顾先生办外交有经验,我将这摊工作完全委托给他,你们为什么要出来干预?这件事应该完全由顾总长决定。”或许正是因为曹锟施政时有自己一套吧,不仅顾维钧这样的受他信任的人对他评价颇高,说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是在仕途上受过他“委屈”的颜惠庆也说他“有自知之明,对于一些自己不擅长的政务,放心地交给有经验有知识的人去做,从不加以干涉,更不想独断专行”。
伏尔泰曾经说过一句话:人是天使与魔鬼的混合物,这句话,我们可能觉得太刺耳,但倘若说人往往都有两面性,好人有自己的缺点,不好的人也有自己的优点,这个应该是不极端的。曾国藩以诚信立身、以卑己示人,但诚中也有少量的不诚,卑己中也有偶尔的自夸;曹锟赳赳武夫,为了满足做总统的欲望,不惜自毁清誉贿选议员,然而其当上总统后懂得敬畏,小心翼翼地使用着法律赋予的权力,不滥权,更不越位,这又不能不说是一种操守。
讲到这里,我想谈谈对历史人物的评价问题。我觉得历史研究必须视原始史料为最高上帝,对谁都应该有好说好,有坏说坏,而不应该是喜欢这个人、他做的事符合某些上位者的口味就说他好,不喜欢这个人、他做的事不符合某种上位者的口味说他不好;或者说好就是绝对的好,说坏就是绝对的坏。有了让史料说话的意识,我们书写的历史人物才可能有人性的多姿多态,我们也才能获得更多的历史在场感。
所谓“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其“当代”性不应该是妆扮历史,而应该是更真实地走近历史,使之真正当得起“镜鉴”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