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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面王健

2016-02-29张文雅

科学家 2015年1期
关键词:王健医师救援

张文雅

“你来向我咨询(心理问题),我就一定为你提供一个氛围,一个让你感觉很温馨、乐于帮助的氛围。等你咨询完,那我就立刻‘卸妆、重新‘换装,开始与下一位患者的交流,开启新一轮的‘共情。如果上一次的患者隔了一个星期来,那我还要快速提升(温馨的状态),迅速‘入戏,重新延续属于这一段温情的状态。”

2014年10月31日,中国科学技术协会举办了第49期科学家与媒体面对面活动,这次对话的主题是抑郁症——前段时间使美国著名影星罗宾·威廉姆斯自杀的罪魁祸首。参与这次对话的“科学家”代表都是国内著名的心理学专家,这其中,就包括在北京回龙观医院担任精神科主任医师的王健。

按照惯例,每位嘉宾在讲说之前,主持人都会对其进行简要介绍。到王健时,主持人介绍道,他长期工作在一线,这里的“一线”有两个概念,其一是作为精神科医师,工作在临床一线;其二是很多事件的一线,包括2003年的非典、2008年的汶川地震、2010年的玉树地震、2013年的青岛爆燃事故以及今年的马航失联,在马航失联的前后50多天里,王健一直在前线陪着遇难者家属……

听完介绍,在场的记者们发出了轻微的惊叹声。因为有丰富的灾后心理救援的经历,王健的讲述少了些晦涩的理论,多了些生动的案例。活动一结束,很多记者便围在了王健身边,向他咨询心理救助等方面的问题。

在这一次活动中,王健是以心理学专家的身份向媒体、公众科普抑郁症。而在之后两个小时的专访中,我们有幸看到了他作为灾后心理救援队员的“另一面”。

心理医师

1985年从北京大学毕业后,王健便来到北京回龙观医院临床心理科从医至今,用他自己的话总结就是“我把青春献给了回龙观”。从住院医师、主治医师,到副主任医师,再到现在的主任医师,他坚守在临床一线30年。这30年来,可谓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但出于保护患者的目的,王健并没有讲述具体的案例,而更多地是从宏观的角度来讲述这一群体的特性。

生活中我们常常听到身边的人会戏谑“我抑郁了”,虽然带着些玩笑意味,但也提醒了我们有一个问题一直很模糊,那就是判定抑郁症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对此,王健解释抑郁症有3条核心症状与6条-7条非核心症状。

核心症状是指心境的低落、兴趣的缺失以及动力的丧失,其中,心境的低落是最核心的症状。但这里所说的心境低落与百姓日常说的心情不好还不同,它是一种“严重的不开心”“无快乐感”,其程度更深刻。这一点也说明了生活中的“我抑郁了”并非真正的抑郁,而只是一种负面情绪,还未构成精神疾病范畴中的抑郁症。

然而,心理问题往往不像生理问题那样有一个定量的尺度,仅仅是三条核心症状还不足以成为判定抑郁症的标准。因此,在核心症状的基础之上还要忖度几条非核心症状,另外就是归纳为“工作不能,学习不能,生活不能,全都不能”等四个“不能”的社会功能受损,这是判定抑郁症最直观的依据,同时也是我们能够“看得见”的抑郁症的表现方式。而自杀,就是社会功能受损最严重的一种表现。

王健日常主要是从事心理咨询、心理测量、心理诊断的工作,开展定期的会诊。有时候还会“新潮”地在微博上面公布自己出诊的时间,也会在线回答网友向他提出的问题。但这种轻松、新潮的“问诊”方式不能持续太长时间,因为他在从事日常心理诊治工作之外,还有另外的身份……

灾后心理救援师

灾后需要重建的不仅是家园,更重要的是心灵。通过一次又一次灾难的“洗练”,国人越来越多地关注到,比家园更难恢复的其实是人的心灵。而王健另一个角色,就是帮助患难者重建心灵家园。

汶川地震的时候,他作为卫生部医疗队员第一时间赶到了灾难现场。在天灾面前,生命显得十分苍白无力,很多人失去了亲人,即使是幸存者或许也要承受身体残缺的打击。王健便遇到一位在地震中砸伤了腿的老人,医生打算为其截肢,否则就会产生细菌传染,危及生命安全。但老人不愿意截肢,一度与医生僵持不下。情急之下,王健便被受命进行心理疏导。进入病房后,他便开始与老人“拉家常”,询问她家人的情况,得知老人还有一位远在北京上学的外孙后,立即设法与其取得联系,让其回到老人身边。但从北京回到四川还需要一段时间,可老人的病不能拖延。于是,他又开始“晓之以理”,为老人讲解治疗原理。经过20分钟的“情”“理”开导,老人最终接受了治疗,脱离了生命危险。

在灾难面前,心理救援师同急救医生一样,是患难者的“救命稻草”。从心理的层面,抚平幸存者内心创伤的同时,帮助其尽快接受现实,重建生活的信心与希望,就是心理救援师的工作。后来的玉树地震、青岛爆炸事故,王健都在第一批前往现场参与心理救援的专家队伍中,为灾区人民“雪中送炭”,送去最专业的心理救助。在今年的马航失联事件中,他还成为罹难家属“最希望”见到的人。

2014年3月8日,马航MH370客机失联,消息一出,王健临危受命,以马航失联心理应急救援队队长的身份赶到机场,首先劝导家属前往酒店静候消息。从失联当天到24日坠落消息确定后,他一直在酒店,陪伴着失联乘客家属。在这个过程中,王健渐渐感觉这次的心理救援将是一场持久的攻坚战,其艰难之处在于他面对的是罹难家属而非当事人,遭遇的是一场不确定的事故而非既定的事件,与此同时还有一次又一次落空的希望……就是因为这样一波三折,让家属除了伤心、难过之余,更多的是焦虑、恐慌、愤怒,这些都与以往的灾难救援不同,也给王健的救助工作带来不小的挑战。

人们一贯认为,希望是解救患难者的良药,但王健却不这么认为,“我没有过多地把媒体的信息放进救援工作中,更倾向于让家属接受这个事实。”这是他在接受中央电视台《面对面》记者采访时,提到的自己的救助方法。但实施这个方法,他也很矛盾,一方面是不希望家属沉浸在希望落空的漩涡中,另一方面又不忍心将原本是“最坏的打算”当成现实让家属接受。“这次的马航事件对我影响很大,说实在的,每次看到丽都(酒店)的楼,我的心情就很压抑,因为有很多负面情绪在那里。但是,我必须要陪伴着他们。”

渐渐地,家属从最开始地排斥交流到后来主动来找心理医师倾诉,再到后来,尤其是《面对面》节目播出后,“有时我去餐厅,大家都会围过来,和我聊天,有时候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那个时候,以王健为代表的心理医师,成为失联乘客家属悲伤情绪的“泄洪口”。陪伴、倾听、共情,是当时心理救援师做的主要工作,没有特殊的技巧与保密的措施,就是简单的守候,取得被救助对象的信任,从而实现与之共情,完成对家属的心理抚慰。

这样即时的心理救助是一种在有限的时间内实施的灾后心理急救,但对于受难者及其家属,一场灾难或许会为他留下一生的阴影,这样的心理康复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对此,王健团队已经形成一套较为成熟的心理救助机制,那就是在实施心理急救的同时,指导当地的精神科医师,一起开展心理救助,有意识地在当地培养一支心理救治的团队,这样即使王健团队离开后,也有一支后援队伍陪伴伤者度过心理康复期,避免出现救援的断层。

正是得益于这种“以点带面”的梯队建设,我国现在的灾后心理救援队伍正在一点一点地扩大。从技术上,也有了一步一步地提升,达到世界卫生组织规范化的技术水平。但这些进步最重要的原因还要归功于国人意识的加强,人们已经意识到,心理、精神上的救援与躯体上创伤性的救援同等重要,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讲,比后者更为重要。

“演员”

从灾难一线退下后,王健的工作仍然是一名心理医师,有固定的坐诊日期,有固定的工作内容。而这个工作,被他笑称为“垃圾桶”,每天接触精神垃圾,处在负能量当中。如果是一般的人,碰到这种情况或许早就崩溃了。“很多人问我,‘您每天接触精神病人,我说后半句话我替你说了‘是不是我也是精神病人?”不可否认的是,确实有些资历尚浅的心理医师会沉浸在患者不寻常的情绪当中无法自拔,但王健能够做到及时抽离,在集聚负能量的工作与日常生活两者之间来去自如。

当我们询问他是如何调节的,他淡然地说道,没有什么调节的方法,也不需要调节。因为在他看来,工作就是工作,生活就是生活,他可以做到两者互不牵涉,张弛有度。即使在工作中,面对不同的患者、不同的境况、不同的症结,他同样可以这样来去自如、伸缩有致。

“你来向我咨询(心理问题),我就一定为你提供一个氛围,一个让你感觉很温馨、乐于帮助的氛围。等你咨询完,那我就立刻‘卸妆、重新‘换装,开始与下一位患者的交流,开启新一轮的‘共情。如果上一次的患者隔了一个星期来,那我还要快速提升(温馨的状态),迅速‘入戏,重新延续属于这一段温情的状态。”

虽然面对不同的对象,要像演员一样不停地卸妆、改装。但无论对待什么样的患者,王健都要求自己投入情感与思想,“只有这样,才能取得患者的信任、才能实现与患者达成共情。”而在王健看来,这些只不过是一名专业的精神科医师应该具备的基本技能而已。

科研工作者

除了突发的灾后心理救援以及常规的心理诊治,王健还是回龙观医院教学科主任,北京大学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承担一定的教学科研工作。

其实,最开始学习心理是个被动的选择,并不是王健的初衷。但随着工作研究的深入,他渐渐喜欢上了这份工作,“别看我当大夫已经很多年了,现在还有很多新的东西要学习,需要我以一种科学家的姿态去钻研。整理思路、积累经验,从而改进与提升自己的治疗方法。”于是,王健除了会诊、教学之外,又投身于科研、课题当中。

针对近年来最主要的环境问题——雾霾,王健在2014年3月,带领着他的研究生做了一项调查研究,来深究雾霾与抑郁症的关系。根据最终收回的1145份问卷数据显示,因为雾霾而产生抑郁症状的只占了18.5%,是所有选项中所占比例最低的;其余选项中,产生恐惧症状的占了24.5%,焦虑症状的是20.6%,躯体化反应是19.6%。通过数据分析,王健得出结论:“雾霾的确会对国人的心理、生理和社会功能,带来一定程度的负面影响,但不一定到抑郁症的程度。”目前,他在进一步将现有的资料与理论整合,撰写论文,希望将这一结论让更多的人知道。

心理医师,灾后心理救援师,科研工作者,王健在不同的角色当中转换,每天的生活都是高强度地运转,当记者问到“累吗”,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庞:“你看我这倦容就知道了。”即便这样,他也十分乐观,“每天觉得挺Happy的,因为我在干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且认准了将以余生的力量来钻研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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