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说“妙不可言”
2016-02-29苗得雨
苗得雨
值得想一想,文学为什么叫语言艺术。在口头上的民间文学是语文艺术,上了书面的文学是语言艺术。
凡称为文学大师的,也都可叫语言大师。文豪高尔基、鲁迅是文学大师,也是语言大师;文学大师茅盾、巴金,也是语言大师;老舍、赵树理,在语言上有根底和功夫,人们也呼之为“语言大师”;曹雪芹是语言大师;蒲松龄是语言大师;冯梦龙和《金瓶梅》的作者都是语言大师。《红楼梦》有人用电子计算机计算,词汇丰富,数字惊人。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讲到向群众学习,突出地讲了向群众语言学习,说:“如果连群众的语言都有许多不懂,还讲什么文学创造呢?”
有意思的是,人们多年来似乎不屑咀嚼一下这个问题的味道。想一想,生活中何以有“舌战”什么人,“骂死”什么人?语言,既可为文学作者当色彩去描绘事物,又可当音调去哭去唱人生,也能当刀子捅死人,当箭射死人,或当软刀子哄死人不偿命。有的没有被哄死,而是被“说转转了”。人能被“说”而“转转了”,不管是90度的“转”,还是180度的“转”,那威力与魔力,都来自这“语言”二字。
有些作者已很有些名气了,可是细看他们的作品,让人感到“词”有些不大够用。在语言上还远远没有过关。虽然学生调、干部腔是努力避免了,但缺乏生动、形象的群众语言。世界,我们说“大千世界”“气象万千”“五颜六色”,这“千”“万”与“五”“六”均言其多,实际上远远不止。色彩三原色。绒线厂的线色按号说有上千种号。生活中有多少种喜怒哀乐也便有多少种心态。要描写,要反映,要表达,像个半哑子说话,或像洋鬼子只是“好好的”“大大的”“坏坏的”是不行的。
生活中只要稍加注意,一些语言,确是妙绝。如说有个人霸道,“他说六个牙,没敢扒口的”。牲口几个牙,是客观存在,他说了六个牙,你再扒口,先抹了他的面子。他不是走江串湖变戏法的,人看破了,卷摊子便走,若真扒出六个牙来,怎么办?所以不扒为最好。再如一个故事,讲说溜话的人。那人见一个老大爷说:“看你命不错,几个儿?”先溜上个“命不错”,他怎么知道人家命不错?老大爷说:“一个!”没溜准。那人又说:“咳,好儿不用多,一个顶十个!”他怎么知道人家那一个儿是好儿?老大爷说:“就是手把有些不老实!”又没溜上。那人又说:“咳,宁养忤逆,不养痴儿!”“手把不老实”也能朝好上溜。老大爷说:“抓进去了!”再怎么溜?那人说:“好,教训教训他!”抓进去了也好,反正怎么都是好。老大爷说:“最近毙了!”那人说:“好,除了这一害!”还是好。从头至尾是溜,虽然前后矛盾,最后一句实际上是畅快话,但仍合乎溜的套路。这个小故事,全是语言上的“文章”,把一个溜话的人说绝了。
当作家的,在生活中如时时在意人们的语言,作品中是不会乏词的。一切妙不可言的事,其实都是可言的。“妙不可言”多是用作一种形容。如真都“言”不出来,那等于说文学作品是不能写不能创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