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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满堂

2016-02-29宋玉梅

海燕 2016年1期
关键词:老马金子儿女

宋玉梅

提起村东头老阮家,村中稍微上年纪的人没有不知道的,而那些年轻一点的,也许没有见过老阮家的任何一人。但从父母教育他们、引以为示范的例证中,也知道不少老阮家的故事,有的,也许早已如雷贯耳。说来说去,老阮家之所以被村里的人们津津乐道,无外乎三个方面的“无人能及”。就因了这三个方面的“无人能及”,让老阮家不但在村里出名,而且在乡里也小有名气。

首先要说的第一个“无人能及”,就是曾经以困苦贫穷出名。

那还是上世纪60年代,当老阮还是小阮的时候,山东胶南和胶县修水库,小阮家的村子被划在了修水库的范围,面临着动迁。当时政府动员村民移民到东北去。说实在的,站在院中,面对一贫如洗、吃穿都无着落的不像样的家,实在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所以,在别人还犹豫的时候,年轻的小阮在做事果断、胆大胜过男人的新婚小媳妇的鼓动下,便毅然決然、毫不犹豫地登上了开往东北的移民专用客船,成为了那批移民到东北旅大、有确切史料记载的2604户中的一户,被安置在了辽南一个普通的小山村。在那个以生产队为单位、靠挣工分养家糊口的年代,随着小阮媳妇没有闲下来的肚皮、孩子们以每三年一个的速度不断地落地,小阮家的债务也以同样的速度立方式的增长。踢里扑通,一直到第四个孩子出生,小阮媳妇都没能看到个“带把儿”的。本来,小阮并不是个重男轻女的人,他喜欢女儿,所以,就不想再生了,可是,村子里那些生出儿子的男人和女人却讥笑和编排小阮两口子。特别气人的是,他们竟然给小阮起了个外号,因为阮与软同音,所以就叫“软皮蛋”,而且还带有污辱性地在“软皮蛋”后面加上一个狠狠的“子”字。连三岁的孩子也知道,“软皮蛋”和“软皮蛋子”差别大了去了,“软皮蛋”是调侃,“软皮蛋子”就是骂人了。小阮倒不十分恼怒,可他刚强的小媳妇可咽不下这口气,到底在第五个孩子带着“把儿”出生之后,堵住了那些杂七杂八人的嘴,才去医院做了绝育手术。五个孩子一个挨一个,不是气能吹大的,理所当然,小阮家就成了生产队的“长拉户”之一,而且还欠了亲戚邻居不少钱。真真正正的,小阮成了村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软皮蛋子”了。

老阮家的第二个“无人能及”,就是以孩子们的出类拔萃出名。

说来也怪,这么平常甚至可以说有点窝囊的所谓“软皮蛋子”,偏偏养育了五个极其出色的孩子,用村子里的人说,那叫个顶个饱成饱成,没有一个秕子。小阮在老家磕磕绊绊地念了五年书,而小阮媳妇从未进过一天的学堂,连扫盲班也没有去过,所以大字不识一个,自己的名字都不认得。可是,这五个孩子,学习却是出奇得好,小学的时候,几乎全是班级的第一名。到了中学,学生多的时候,有的仍旧是第一名,即使保持不了第一名,但绝对是名列前茅。而且,每个孩子,在班级都是班下部,基本上都是班长和学习委员两个职务。渐渐地,从村里到乡里,有了名气。学校的老师,一听是阮家的孩子,都争着抢着要到自己的班级。这五个孩子,有着极强的自立性,从来不用老师操心,而且,还会帮助老师管理班级。作为家长,小阮两口子在生产队忙得脚不沾地,从来也不过问他们的学习。四个女儿就是四朵花,长得还漂亮,宝贝儿子也从不娇惯自己。这五个孩子,只要在街上,村里那些爱开玩笑的男人们就争着抢着当他们的爸爸,大老远的就喊:“快叫爸爸,我是你亲爸。”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小阮两口子实在生不出这么好的孩子。拉扯这五个孩子,小阮和媳妇承受了別人无法想象的困难。孩子们伸手要钱的时候,他们的头皮都发麻。过度的操劳,使他们两口子过早的衰老,很早的时候,小阮就升格为老阮,小阮媳妇也“荣幸”地跟着升格为老阮媳妇了。

让老阮和老阮媳妇的腰板真正硬起来的是大女儿考上大学的那一年。那是文革后已恢复高考的1982年,村子里还不曾出过大学生,老阮家的大女儿,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学院,这可是村子里的爆炸新闻。老阮两口子那个乐啊,真是无法形容,走在街上,腰板自然而然地就硬朗起来。再后来,四个孩子也一个接一个地考上了大学。村子里的人也发现,老阮两口子的精神头倒越来越好了,说话的底气明显比过去足了,“软皮蛋子”的称呼,随着家中情况的改变和时间的推移,也逐渐被村里的人所淡忘。

老阮家的第三个“无人能及”,就是以儿女们的懂事孝敬出名。

儿女们有出息,自然是父母的骄傲,然而,在孝敬父母上,有许多儿女却大打折扣。可是,老阮家的儿女们,却不用父母多说一句话,能够自觉尽心地孝敬父母。四个女儿在身边,轮流地回家探视父母,吃穿用度自然从没缺过。儿子更是出色,在国内国外出着公干,每年挣多少钱,父母不知道,但是,房子不断地换,车也不断地换。最让父母脸上贴金的是,儿子自己一人出资,在城里给父母买了一套90多平米的房子。老两口一到冬天,就到城里“猫冬”。不用在农村受寒冷之苦,更不用生炉子,整天被煤灰和煤烟包围着。等城里的取暖期一过,老两口就又回到农村。村里人也逗他们,说他们到农村的别墅度假,而且特意把别墅说成“别野”,夸他们的儿子是“碗底扣的一块肉”。每个孩子从大学毕业那天起,就不曾再回家向父母要过一分钱,包括结婚生子,全都自食其力,不用父母操一点心,相反,每个孩子都不断地回家送钱。老两口虽然已经不能挣钱了。但是,他们手里再没有缺过钱。女婿儿媳也十分孝敬,常常的,女儿回不了家,是女婿自己一个人回家送东西。儿媳还特意带了尺子回家,把老两口的身体量了一下,把尺寸记在本子上,自此,随着季节的变换,老两口就不断地更换着儿媳从外地寄回的时尚而合体的新衣服,走在街上美滋滋的。他们回到农村的家,莳弄莳弄院子里的菜地,种种花,与老邻居以及以前在生产队一起干活的那些老伙伴们串串们,拉拉家常,打打扑克。村里的老人,对他们老两口,那才叫羨慕嫉妒恨呢!特别是老阮太太,从嫁到老阮家那天起,这么多年,不但肚皮没有闲过,就是人也没有清闲过,里里外外地忙乎,吃苦受累,熬白了头发,熬掉了牙,现在随着儿女们全部自立,总算过上了清闲而幸福的日子。

平静的日子,总要泛起一点涟漪。

这不,老阮太太最近就有些郁闷和纠结。

眼瞅着快七十七岁的人了,老阮太太的牙齿一侧已经掉了大半,不能正常吃饭了。按照她一生的性格,认为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便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医院,没有一丝悲哀之情,让医生修掉了那“半壁残垣”。过了一段时间,安了一半的假牙,也没有多虑,镶了那种金色的。回到家中,便又与那些邻居打扑克去了。打到中间的时候,有两个人要出去方便,老阮太太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也顺便去吧。谁知,在厕所外面,她听到老刘太太和老马太太在议论她,特别是老马太太,竟然说了一句“你说老阮太太真有意思,戴不起真金子拉倒,倒把牙镶成了金色的”。老阮太太一听,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尿也不尿了,憋着气回到房间内,打了不一会儿,就找了个借口回家了。

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老阮看到老阮太太进门,奇怪地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老阮太太脚步不停没有好气地回了句:“不打了!”看到老阮太太脸色这么难看,老阮小心翼翼地跟着老阮太太,看着她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炕上,就听到她开始数落:“你说,就那个老马太太,竟然敢笑话我,她有什么资格?全村人谁不知道,年轻的时候在外面‘跑风,跟了好几个男人,还在外面生了个‘野小子。到老了,没有人要了,才又回来跟着这个窝囊出名的老马。整天老没个老样子,那么黑的脸上偏偏搽那么厚的粉,好像驴粑粑蛋上挂满了霜。就她,有什么资格笑话我?怪不得和人说话的时候摇头晃脑的,就是为了显摆她耳朵上的金坠子!还有,那么大年纪的人,整天露着个一包褶子的黑脖子,就是故意显摆脖子上的金项链。打扑克的时候,故意翘着手指头,一张牌要抓半天,不就是故意显摆那个金镏子吗?谁还看不出来!哼!这些东西,哪一样不是‘跑风从野汉子那里骗来的!丢人现眼的,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就她,有什么资格笑话我?整天轻腚郎当的样子,还敢笑话我!我镶金色的牙怎么了?那是我乐意……”

老阮太太一口气将那些道听途说、不知真假的对老马太太的风言风语全部倒了出来,还夹杂了不少个人的愤慨和编排。越说越气,越琢磨越不是滋味,自此以后,干脆,连爱玩成瘾的扑克也不去打了,任人怎么叫,就是不去!老邻居们莫名其妙。

只有老阮头知道个中缘由。

现在,老阮太太满脑子都是金子。

说实在的,老阮太太对金子并不陌生。她一出生,还在裤子里的时候,母亲就将她的耳朵眼扎好了,在有些人只是听说过金子、看见过别人戴过金子却从来没有触摸过金子,更有甚者,还不知道金子为何物时,老阮太太就戴着金子、玩弄过金子。自己出生在一个金玉满堂的大家庭,叔叔大爷们是称霸一方的真正的土豪。她依稀记得他们腰里别着手枪在街上橫着走的气势,而且更见过他们向后打枪的派头。自己的母亲是凤冠霞帔地嫁到了婆婆家。她也在母亲的首饰盒里无数次地玩弄过那些金链子、金镯子、金戒指、金耳环,还有那些造型各异、她不知道往哪儿戴的金饰品。有时候,那些小一点的金饰品被她不在意地乱放,也不知道了去向。后来,随着时代的变迁和巨大的历史变故,叔叔大爷们也奔向了台湾等其他地方,那种金玉满堂的日子也逐渐远去,她身上的金子也不知了去向。家中的金子也一件件地变少,一直到销声匿迹。母亲只给她留下了一对银手镯,让她给了唯一的儿媳妇。

由于小时候的拥有和习以为常,使她对金子并没有太多的喜欢和向往。即使有了闲钱,也一直没有像有些女人那样千方百计地想着去购置这些在她们眼里很贵重的东西。但这次不同,被老马太太这么一激,或者说,这么一耻笑,老阮太太倒开始计较起这个东西来了。现在,她满脑子全是金子,在梦中,梦到了到处都是金子,甚至家中的床都是金子做的,连耳背的老阮都听到了她从梦中发出的愜意的笑声。

老阮历来是贯彻执行老阮太太“路线方针政策”的第一人,也是老阮太太最忠实的粉丝和代言人。凭着在老阮太太身边多年的历练,老阮太太不明说的心思,老阮能非常准确地揣摩个八九不离十,他领会老阮太太的精神实质准确而全面。

这次,看到老阮太太那副怒气冲冲的表情和没有好气的言语,立时就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他大气也不敢出,悄悄地出门去了。走在村子静静的小路上,看着春天路边小草和野菜发出的嫩芽,老阮不由得陷入了沉思。细想起来,这么多年,老阮太太跟着自己艰难了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把孩子们拉扯大了,而且在她又把每一个孙子辈的孩子看大了之后,眼看着快入土了,才享了这么几年的清福。虽说孩子们孝敬有加,令人羨慕,两个老人不愁吃不愁穿的,但是,作为老阮自己,一直对老阮太太深怀愧疚。从年轻的时候,他就想给老阮太太置办金货,但是,这么多年来,光是抚育孩子,供着他们上大学,已经是艰难得让人无法承受了,更别提置办金货这样的妄想了。一直到现在,他也没有给老阮太太买过一件!每每看到和她同龄的人都不断地武装上了,而自己的老伴还没有一样金色的东西在闪耀,自己的内心就不断地自责,这几乎成了他的心病。现在,老阮太太被别人笑话了,别说老阮太太不舒服,自己也跟着别扭。他能够理解老阮太太的心情……一直在外面溜达到中午做饭的时间,一个完整而成熟的计划在心中形成,他立刻从兜里掏出孩子给配备的让他出门必带的手机,向大女儿发出了命令。第一次,在没有老太太拍板的情况下,自作主张地把一切安排妥当。然后,大踏步地向家中走去……

用农村的俗语来讲,老阮太太是那种摔倒还要抓把泥的女人,这个家庭也是典型的慈父严母家庭。外人都说,孩子们能够那么有出息,绝大部分都是她的功劳。她不会给孩子们讲什么大道理,但是。与其他农村妇女有一个最明显的不同,就是她是一个非常开明而有远见的母亲,从不把孩子握在手心里,用悲悲戚戚的表情阻止孩子离开自己,甚至莫名其妙的用农村那些笨拙而含有迷信色彩的所谓规矩来约束孩子的行为。相反,她非常鼓励孩子们走出家门,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她喜欢让孩子们到外面去接受教育,从不拖孩子们的后腿,不给孩子增加任何负担。她给了孩子们自由的翅膀,让他们毫无负担高傲地飞翔。孩子们成家立业之后,她也从不干涉孩子们的生活,而且,还鼓励孩子们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也不对孩子提出什么要求,包括老人自己的生日,那些节假日,也不给孩子们任何约束。她经常说,趁你们年轻,能动的时候,就多走走,到老了,不能动了,就哪儿也去不了了。我们老年人有老年人的生活,你们也有你们的生活,什么时候有时间,就什么时候回来,不必受那些条条框框的约束。如果我们真正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能够管我们就行了。这一点,特别让儿媳妇感动,所以,反而对两位老人更好了。孩子们基本都会不定时地回来看他们,孝敬他们。他们幸福而满足。这不,五月初七是老阮太太七十七岁生日,像过去一样,她从不要求孩子们放弃自己的工作或者更重要的事非要回来走这个形式。她自己也没有非过生日不可的习惯。再说,她在家中也不看日历,几乎不知今夕是何年。如果不是因为前两天刚过的端午节,她就更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了。

吃过早饭,老阮和老阮太太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可是老阮像有什么心事,到大门口去了几次,又没事一般回来。九点多钟的时候,大女儿首先回来了,老阮太太奇怪地问,你怎么回来了,不上班吗?她记得老阮早上说过,今天是星期一。从大女儿的回答她才知道,这是端午节串休的假期。紧接着,孩子们像约好了一样,陆陆续续拉家带口地回来了。在国外的儿子在快到午饭的时候也带着媳妇儿子回来了,这是老阮太太没有想到的。孩子们不断地从车上往下搬东西,食物,饮料,蔬菜,酒……中午的时候,满满两大桌丰盛的午餐准备完毕,就摆在院子里的大树荫下,真真正正的一个家庭聚会,比过年的时候还热闹。也是三代齐全的两大桌人,什么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爷姥姥、姨父姨妈、舅舅舅妈的叫成一团。

好半天总算安静下来,菜摆好了,人坐齐了,老阮头端起酒杯,清了清嗓子,因为激动,不但手在哆嗦,连声音也有些发抖,酒也跟着洒出来了,这可是他一辈子第一次如此隆重而正式地发话:“今天,是你们妈妈七十七岁的生日,你们一齐回来,全家人一个也不少,我代表你妈妈表示感谢。”全家人都在偷着笑,哈哈,今天底气怎么这么足,还敢代表老伴了。“我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你们的妈妈,就没有这个家。”孩子们突然发现,老爷子的口才还不错呢!“你们的妈妈跟着我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含辛茹苦把你们拉扯大,又帮助你们把你们的孩子拉扯大。现在你们大人小孩都很好,我们也很高兴。你们的妈妈是个‘五好女人。做闺女时,是个好闺女;做媳妇时,是个好媳妇;做儿媳时,是个好儿媳;做妈妈时,是个好妈妈;做奶奶姥姥时,是个好奶奶好姥姥。今天,是她的生日,我们一起举杯,祝她生日快乐!”孩子们笑得更厉害了,哈哈哈,总结出“五个好”来了。

老阮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第一次这么干脆利落,一定是打了很长时间的腹稿。因为急促地说完这些话,他的脸都憋红了。

一杯酒下肚,大女儿首先发话了:“老妈,今天我们回来,祝你老人家生日快乐,感谢你和爸爸的养育之恩。我们能够健康成长,事业有成,和你们的开明和鼓励是分不开的。你们从不束缚儿女,也不拖儿女的后腿,让我们能够毫无负担地在外闯荡,感谢你们二老!虽然我们经常回来,给你们钱,给你们带东西,但我们做得还不够,我们还不了解你们的愿望。听说,老妈妈最近对金子比较感兴趣,我们今天要把老妈全副武装起来。虽然你们老两口从不开口对儿女提要求,也从不张口向儿女要任何东西,但我们愿意和妈妈爸爸共同实现你们心中的愿望。这是我给您老人家的生日礼物,一条金项链,一对金耳环。”

老阮太太一愣,她的确惊喜。

老阮在诡秘地笑,他为自己第一次的自作主张而欣慰。

儿女们都也看着爸爸窃笑,老了,老了,您也任性了一回。

而后,孩子们把自己带来的金饰品送到了老阮太太的面前,连已结婚的外孙女和工作了的第三代孩子也着实表现了一把。老阮太太一下子全副武装起来,而且还有很大的盈余,实在没处戴了,只好成了“后备干部”

老阮太太的一块心病得到了治愈。

生日“宴会”圆满成功!

老阮太太兴奋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老阮太太就将金首饰戴上,只差每个指头都戴上戒指了。好多年不照镜子的她,特意选择了一件她认为能够衬托金首饰的衣服,在镜子前反复欣赏。之后,气宇轩昂地走出家门,找人打扑克去了。所有老邻居、牌友都发现了她三个月后第一次走出家门的巨大变化。正是阳历六月穿夏装露脖子露手臂的季节,她一举手、一投足,那些金饰品就灿灿地闪耀着一道道光线,在阳光下晃人的眼,让人有些眼晕。哈哈哈,这次你老马太太还有什么话说,我也有金首饰,我的金项链比你的粗,我的金手镯比你的厚,我的金耳坠比你的沉,我的金戒指比你的多。老阮太太抓起牌来比过去快,摔起牌来比过去响,必胜的信心比过去足。别说,今天,她当“皇上”的时候格外多。她觉得,自己明显地将老马太太过去那种牛气打下去了,老马太太的精神气被压去一大半,只能输了当“娘娘”了。她用眼睛的余光,感受到了老马太太那羨慕贪婪的表情。老阮太太还在打扑克的间隙闲聊过程中,装作无意地透露,家中还有一套金首饰,只是一下子戴不下了,在别人的赞许声中,老马太太一声不吭。

快到中午了,牌局要散了,大家起身准备离开,老马太太长噓了一口气,好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冒了一句:“老阮家的,你戴的金子是假的吧。”老阮太太心里明白她说的是气话,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不紧不慢地回道:“你说是假就假的吧,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能这么想,倒提醒了我们,你自己戴的是假的吧?”

老阮太太说完,不屑一顾地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家中走去,身后,她听到老邻居们在抢白老马太太:“怎么会是假的?就你能戴得起真的!人家老阮家的不像你那么爱显摆就是了。就她那些儿女,她家那个条件,戴多少戴不起?她城里的房子、儿女们开的车,够买多少金货,还用得着戴假的?你快别胡说八道了……”

老阮太太美滋滋悠闲地向家中走去。可能是心情的缘故,不知为什么,她脑子里突然回响起了他们在生产队天天中午收工吋、村子路边电线杆上的大喇叭播放的、她最爱听的歌曲“社员都是向阳花”的旋律,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大脑中的旋律、踩着自己的步伐哼起了那耳熟能详的歌词,而且这么多年了,竟然还一字不差——

公社是棵长青藤

社员都是藤上的瓜

瓜儿连着藤。藤儿牵着瓜

藤儿越肥瓜儿越甜

藤儿越壮瓜儿越大

公社的青藤连万家

齐心合力种庄稼

手勤庄稼好,心齐力量大

集体经济大发展

社员心里乐开花

公社是颗红太阳

社员都是向阳花

花儿朝阳开,花朵磨盘大

不管风吹和雨打

我们永远不离开她

公社的阳光照万家

千家万户志气大

家家爱公社,人人听党的话

幸福的种子发了芽

接下来的几天,老阮太太一直处在一种特別兴奋的状态中,走起路来格外有劲,干起家务来格外清爽,就是院子里那点青菜,也免去了老阮的劳累,由老阮太太全权承包了。每天高高兴兴地去“上班”——打扑克,然后,又高高兴兴地“下班”——回家做饭。可是,她老人家觉得有些别扭的是,那些金首饰变成了一种麻烦和累坠。洗脸的时候,那些首饰一不小心就划到了脸;在厨房的时候,那些首饰就碰到盆盆罐罐的咔咔作响;在菜园子里莳弄菜地的时候,那些首饰在农具的互相挤压下总是不断地变形。让她特别烦躁的是,晚上睡觉的时候,那些首饰要么在脖子上缠绕着她,要么生硬地磕着她,连一个安安稳稳轻轻松松的觉也睡不踏实。终于有一天,当她的脸被划了一道比较深的口子之后,老阮太太毫不犹豫地退去了所有的首饰。

想我一个农村生活和干活的女人,忙里忙外的一辈子了,老了老了,倒被这金子累着了。金玉满堂的生活,并不在于家庭的真金白银到底有多少,而在于我们有五个优秀的儿女,在于我们的子孙对长辈的孝敬,在于我们的家庭和睦,在于我们那份满满的亲情。有些人喜欢穿金戴银,就像许多人爱穿漂亮的衣服一样,那是他们的快乐,而对于我来说,金银实在是身外之物,没有必要被金银所累,没有金银的人生,一样的轻松和自在,没有金银的人生,一样的幸福和快乐。

无金又何妨?

之后的日子,老阮太太像往日一样,五金一身轻地迈着悠闲的步子,找老伙伴们活动去了。

责任编辑 孙俊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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