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文胆”陈布雷二三事
2016-02-27王泰栋
文/王泰栋
蒋介石“文胆”陈布雷二三事
文/王泰栋
编者按陈布雷,本名训恩,以笔名布雷闻世。1890年生于浙江慈溪。陈布雷1927年与蒋介石结识后,便开始了20余载为蒋介石代写文稿的漫长经历,蒋介石的署名文章、演讲稿、文告等文字,大多出自陈布雷之笔。故陈布雷有蒋介石“文胆”之称。1948年,解放战争后期,国民党政府已呈崩溃之势,11月13日,58岁的陈布雷,选择了自杀。他的自杀,为日薄西山的国民党政府,增添了悲凉的气氛。值得一提的是,陈布雷身为蒋介石的近臣,而其女儿陈琏却在193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父女至亲而道殊,实为新旧交替社会之必然现象。本刊择取陈布雷二三事,以飨读者。
北平祭告孙总理
1928年5月中旬,北伐战争接近尾声,国民革命军第四集团军(总司令李宗仁)前敌总指挥白崇禧率领独立第八师,沿京汉铁路北上,5月底和李品仙、廖磊各军一起克复河北保定,北洋军阀张作霖率奉军向山海关外撤退,白崇禧与国民革命军第三集团军总司令阎锡山联袂进入北京。至此,北伐战争结束。
1928年6月14日,蒋介石派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总参议何成浚于6月22日来到北平,把行营公署设在东城铁狮子胡同。6月26日,蒋介石偕同总部参谋长李济深,中委吴稚晖、戴季陶、李烈钧、张静江、张群等从南京乘军舰西上,28日到了汉口。30日晚,李宗仁也跟随蒋介石沿京汉路北上,7月1日列车到达郑州,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冯玉祥从新乡到郑州车站迎接,次日,亦随同蒋介石北上。7月3日,蒋介石一行人到了北平。
蒋介石在南京出发之前就把陈布雷请来,带着“文胆”一起北上。陈布雷与蒋介石同在一列专车上,朝夕相处。蒋介石这一次想叫陈布雷写一篇《祭告总理文》。因为孙中山先生的灵柩还寄在北平香山碧云寺内,各方要人都要祭告孙总理。这一篇祭文非同一般,蒋介石对陈布雷讲:“一定要写得有声有色,有情有文。要使人动心。当应,要把中正这几年的苦心表达出来。”
陈布雷对这个任务倒是乐于完成的,因为他对孙中山是敬仰的,虽然没有直接聆听过教诲,但是从他堂兄陈屺怀口中得知,从宁波赵林士弟兄口中得知,中山先生之伟大人格,确实四海景仰。1916年中山先生也到过宁波,给赵林士兄弟题过字;在宁波四中、也就是陈布雷的母校,作过演讲,可惜当时陈布雷未能亲自见到,很是遗憾。他写了一个文章的开头:
维中华民国十七年七月六日,国民革命军既奠北平,弟子蒋中正,谨诣香山碧云寺,致祭我总理孙先生之灵曰:溯自我总理之溘逝,于今已三年矣。中正昔侍总理,亲承提命之殷,寄以非常之任……方总理哀耗抵粤之时,正中正铲除陈逆(陈炯明)驻军兴宁之日……中正服务在军,病不能亲药饵,殁不及视殡殓……三年之间,本党基础濒于危亡者,先后五次;革命势力几于覆没者,凡十五次……
蒋介石看了这开头的一段话,连连称赞说:“不错,如读《陈情表》,令人悲痛。”
这篇祭文写了洋洋2500余字,确实绞尽了陈布雷的脑汁。蒋介石还未到北平,已经去了电报给行营主任何成浚,要何在碧云寺预备行寓,说不能住在城内,还说:“当此革命尚未成功,总理灵榇尚未安葬,万不可筹备欢迎,以忘国难。”何成浚接到电报,立刻派人查勘通往香山碧云寺的道路以及住所,道路稍加修理即可使用,稍加整刷,也可居住,“但是离市内太远,办公不便,且安全也有问题。”何成浚想:“还是安排蒋住在中南海,但是在外面要大事宣传,蒋总司令欲住碧云寺。”
7月6日上午8时,蒋介石偕同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李济深、李烈钧、吴稚晖、戴季陶、张静江、张群、白崇禧、鹿钟麟等30余人去碧云寺。陈布雷当然随行。在众多的黄呢戎装、长袍马褂中,有两个人显得很特别,一个是陈布雷,一袭布衣;一个是冯玉祥,一套布军装。
蒋介石主祭,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襄祭。当司仪宣布祭告典礼开始,全体肃立,向“总理三鞠躬”时,蒋介石忽然抚棺大哭,李宗仁、戴季陶也随之大哭,吴稚晖则大声嚎陶,其他人也频频揩泪,陈布雷也不断拭泪。接着是宣读祭文,就是陈布雷的大作了。听的人开始是泣声不断,但是当听到告总理第六点时,泣声没有了,全场肃然。祭文说:
本党为解放民众而革命,破坏期间,民众已饱受不可免之牺牲。军事既终,苦于军队问题,无适当之解决,不独国家财政,不胜巨额军费之负担,人民膏血不能再应无量之供求,而以二百万少壮同胞之劳力,悉令弃置于不生产之军队生活,尤为社会经济之损失。我 总理昔当军阀未除,尚以实行裁兵,望国内军阀之觉悟,所定化兵为工之政策,博大仁慈,昭垂天下。今北伐完成……确定兵额,分别裁留……此实千载一时之良机也。……此中正所兢兢自勉,誓以全力督促武装同志,务底不成……
冯玉祥的脸色立刻反映出来,阎锡山也有不满之色。陈布雷有点担心,可是蒋介石却很得意,也很镇静。
7月8日,蒋介石在北平行营果然召开了善后裁兵会议。蒋介石的理由冠冕堂皇:
“……完成革命最要紧的问题厥惟裁兵,用于筑路、治水、开垦及采矿等方面。”他说:“裁兵之前先成立编遣委员会。”他提出了一套裁兵计划和裁留标准。
冯玉祥先发言说:“总司令提出裁兵,无可非议,但是裁遣对象,首先应该是总司令收编的吴佩孚、孙传芳、张宗昌的二十万部队,不应先裁北伐有功的部队。况且奉系还占据着东北三省,应待东北问题解决后,再裁遣也未迟。”
阎锡山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说:“焕章说得对,东北三省尚未解决,裁兵应从长计议。”
李宗仁不慌不忙地说:“裁兵禆利于民,势在必行,但焕章兄所言也甚为有理。”
最后,冯玉祥说起笑话来:“喔,总司令老弟,你的兵天天大鱼大肉大米饭吃着,身体有多棒,裁弱留强,当然得留你的兵了。希望也给我们留几个窝窝头、一两块老腌咸菜啃吧,不然,就要把我们饿坏了。”
蒋介石用手指着冯面向阎、李等人哈哈大笑说:“焕章大哥真会说笑话。”
蒋介石回住所后,对陈布雷说:“冯玉祥这个老兵油子,哼,他反对裁兵,他要保持他西北军的实力。布雷先生,诸侯、藩镇历来是祸患呀!”
代写《抗战周年纪念告全国军民书》
陈布雷在抗战中为蒋介石写了不少文章,但是他自己最感得意的是在武汉写的《抗战周年纪念告全国军民书》,他在回忆中说:“七月初为蒋公撰拟《抗战周年纪念告全国军民书》,蒋公未及口授大意,但言必将武汉保卫战之必要插入此文,以唤起军民注意,盖马当失陷后,敌氛渐向西侵云。张季鸾君评余此文为:‘淋漓酣畅,在统帅昭告全国之书告中当不能更详尽于此,篇幅虽长而不觉其冗,气势旺盛,通体不懈,是抗战前途光明之象征也。’”
陈布雷这样赞美自己的文章是少见的。这篇文告有六千多字,开头是说抗战以来,日寇暴行和军民奋战形势,“壮丁青年惨遭杀戮,多数同胞流离痛苦,至于老弱妇女受到敌军兽行惨不胜闻的凌辱屠杀,尤为历史上未有的惨毒。但是从抗战开始到如今,我们的民心士气越打越团结,越战越坚强,前线将士英勇的牺牲,后方民众热烈的奋斗,举国同胞民族意识的发扬,已经使国际上观感完全改变,把中华民族的荣誉地位极大提高,使暴戾骄横的敌寇悚惶无措,进退失据……”
文告又谈到:“要达到抗战胜利,摧毁敌寇暴力,协同作战和团结精神,更是十二万分重要……一切言论动作,完全以‘国家至上’,‘民族至上’为前提,以‘军事第一’,‘胜利第一’为目标,除开国家民族的利益外,一些不夹杂丝毫的渣滓。我们同是黄帝的子孙,当前的命运只有一个,不奋斗,即灭亡,能团结,即有前途;生死利害既是绝对的共同,还有什么不可以牺牲?”
陈布雷写这篇文告确实是倾注了全身心的,日机轰炸,天气酷热,他挥汗如雨,挥笔疾书,文思泉涌,仿佛在向全国人民讲话:
“……想一想,被敌军占领了七年的东北四省,有我们三千万同胞,所过的又是怎样一种生活?……我们同是中国的国民,黄帝的子孙,稍有天良,如何能不引为切身的耻辱?如何能不急起直追,援救那些告诉无门的同胞们,使重复自由,再见天日?……我们民族有一句古训:‘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是何等壮烈的气概!这就是说我们中华民族,决不会被敌国凶暴所威慑,而且敌人越凶暴,我们越能坚忍。我们要自信中国五千年的历史,凡是中华民族的敌人,自古以来,就没有不被我中华民族消灭的,……就是一兵一弹,也要与敌人拚命决斗到底,而且必能得到最后胜利。”
写到这时,敌机又飞临武汉上空盘旋、轰炸。陈布雷因为防空,常常晨往珞珈山暂息,晚归胭脂坪办公处。他望了望疯狂滥炸的敌机,挥笔写来:
“……若我们在目前情形下求和平,其结果无非使子子孙孙永为奴隶,永为牛马。就是保存了国家的形式与名义,其祸害比亡国还要残酷。大家要知道,我们今天所受痛苦、残杀的灾祸,就是甲午以来自亡清皇室以至袁世凯畏敌苟安,不顾民族百年祸福所留的遗毒,前人所种的恶因,到我们这一代受到了这种惨毒的恶果。如果我们今天还不下‘拼民族的生命来争民族的生存’的决心,还要蹈从前以苟安心理来鼓励侵略疯狂的覆辙……”
这篇文告由广播电台向国内外以中外5种语言广播。海内外各报,一致放在头版头条刊出,连海外侨胞也无不感奋。据说日本收听后知道蒋介石决心抗战到底,一发加紧对汪精卫的诱降。
蒋介石对文告发表后获得这样良好的反映,自然是非常高兴的。
夜探汪精卫
1938年12月7日。
在山水甲天下的桂林,陈布雷跟着蒋介石在那里巡视。蒋介石对陈布雷说:
“布雷先生,庸之(孔祥熙)刚才派人送信来,他的秘书乔辅三有消息,说汪先生正与日本人有勾搭。我们要立即飞回重庆去。你是不是先到汪先生那里去探听一下?”
于是,陈布雷由桂林飞往重庆。那一天,天气恶劣,能见度极低。蒋介石见状,临时决定缓飞,陈布雷则乘机先飞了。飞机性能较差,在空中东摇西摆,飞到山城上空,找不到着陆的目标,几乎迷失了方向,最后降在涪陵,下机询明航线后再度起飞,一直到傍晚才到重庆,降落在珊瑚坝机场。已在机场翘首等待了半天的夫人王允默,急忙上前,双手紧紧抓住久别的丈夫,眼泪夺眶而出。
陈布雷也顾不得和夫人细谈,当晚9时便驱车前去拜访汪精卫。一路上,从“七七”事变起的情景又在陈布雷的脑子里浮现……
卢沟桥事变时,蒋介石正在庐山,陈布雷代蒋介石拟了一份文稿,这是陈布雷的呕心沥血之作,也是他平生得意之作。
“……如果战端一开,那就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
陈布雷写这篇文稿时,岳飞、文天祥、史可法的民族英雄形象在他的脑子中几次出现;《正气歌》、《满江红》的词句在耳边不断萦回……这篇文稿成为蒋介石抗日的一块金字招牌。但是蒋介石心中却仍旧不敢与日本彻底决裂。
“八·一三”淞沪抗战。蒋介石是被迫抗战,但是心里却依旧盘算着与日本议和。不过,这些暗中的盘算,陈布雷是不知悉的,他以为领袖一心抗日。蒋介石任命陈布雷为军事委员会副秘书长,陈布雷又为蒋介石写下了《八·一三告沦陷区民众书》。还我河山,御侮抗敌,收复失地的强烈愿望,使精神萎顿的陈布雷异常振奋。历史上那些挽狂澜于既倒,救国家于危难之际的英雄、士大夫形象,激励着这个瘦弱的温文的书生,他的心境从未有过这样的高兴,虚弱之体也增添了生气。
1938年在武汉,他又为蒋介石写出了《抗战周年纪念告全国军民书》,与张子缨写的《抗战周年纪念告友邦人士书》和郭沫若写的《抗战周年纪念告日本国民书》,被称为抗战前途光明象征的“三联璧”。这三篇文章都是以蒋介石名义发表的,蒋介石被目为抗战领袖;只要他能领导抗战,老百姓当然拥护,共产党人也是拥护的。
八路军、新四军东进北上,深入敌后。可是正面战场却十分危急,徐州失守,开封失守,郑州危险。蒋介石慌了,竟然下令炸开花园口。陈布雷听到了黄河决堤的报告,滔滔黄水,一泻千里,豫东、皖北顿成泽国,灾民流离失所,却没能阻止日军前进,顿时眼前一片漆黑。接着是武汉失守,从南京逃到武汉的国民政府只好又逃到了重庆。
在这种政治气候下,出现了一个“低调俱乐部”,以国民党副总裁汪精卫为首的一批党国要人大谈“抗日必亡”的低调,与日本眉来眼去,暗送秋波。蒋介石也派了孔祥熙的秘书乔辅三和外交部亚洲司司长高宗武与日本密谈。蒋介石迫切需要摸清汪精卫与日本人勾搭到了什么地步……
汪精卫保养得很好,神采飞扬,满面红光;与干瘪黄瘦的陈布雷一对照实在太明显了。
“布雷先生一路辛苦,风尘未洗,深夜驾临,有何指教?”汪精卫很客气。
“汪先生,日军进逼,战局危艰,布雷请副总裁赐教。”陈布雷其实是不宜作探子一样角色的。
“嗯,战局?这个战局?”汪精卫老奸巨猾,模棱两可回答,“敌我两国可谓各有难处。”他既不唱高调,也不唱低调。
陈布雷吸了一口烟,又问:“日前,日本近卫首相发表一项声明,声称‘倘国民政府能转换政策,变更人事,参加建设新秩序,日本并不拒绝’。未知副总裁对此作何评论?”
陈布雷单刀直入,可是汪精卫哈哈一笑,目光游移不定地瞟了陈布雷一眼,说:“兆铭正想请教委员长对此作何评论?布雷先生作为委员长的秘书长,一定很了解委员长的胸中韬略吧?”
“这个,”陈布雷字斟句酌地说:“委员长的见解么,可谓一如既往……”
8日,蒋介石飞回重庆,陈布雷向蒋汇报了夜探经过,蒋介石9日又将汪精卫、孔祥熙等人约往重庆黄山别墅山顶客厅开会。蒋介石目光炯炯,盯着汪精卫说:“不论国际形势如何,我国必须作自力更生、独立奋斗之准备,请问汪先生如何看法?这话是他与陈布雷商议之后的再一次公开试探与表态。
汪精卫用那一双金鱼眼睛盯着蒋介石,不阴不阳地说:“敌国之困难在于结束战争,而我国之困难在于如何支持战争。”
蒋介石看了一眼陈布雷,陈布雷也看了一眼蒋介石,彼此心照不宣。汪精卫是老狐狸,还是不肯公然摊牌。
不料,十多天之后,汪精卫、周佛海突然跑到越南的河内,公开发表响应近卫声明的“艳电”,宣布投降日本。这一消息传出,举国上下,莫不同声斥责,陈布雷当然是气愤极了。
国府主席林森,从来没有发过火,这一次也大拍桌子,大骂汪精卫:“你汪精卫要当汉奸,为什么还要糟蹋我呢!真是既可耻又可笑。”原来是汪精卫又要做婊子,又要拉人落水。他在日本的卵翼下,要在南京成立伪国民政府,但羞羞答答说主席仍是林森,他只是代理而已。这,对颇讲民族气节的林森无疑是一个侮辱,他当然忍受不了。
蒋介石对陈布雷说:“布雷先生,汪精卫公开投日,你要写一篇驳斥日本近卫的所谓‘建立东亚新秩序’的声明。”
写这篇文章,陈布雷当然乐于接受。他回到美专街办公室,激动得不能自已,燃起了一枝三五牌香烟,先深深吸了几口,把稿纸舒展开来,眼睛一亮,文思泉涌:
……日本不过是要以共同防共的名义,首先控制我国,我们宁可举国牺牲抗战,如果这个共同防共的要求可以应允,还待今日吗?……
陈布雷写完后,又朗诵了一遍,此时,东方已露晨曦。他又拿出笔记本,写道:
“此文以一日之时间草成,为余抗战期间第一篇有力之文字。”
这篇题为《驳斥近卫东亚新秩序》的讲词,比汪精卫响应近卫声明的“艳电”还早一天公诸于世,影响极大。
陈布雷仿佛又恢复了《天铎报》时期的报人青春。
摘编自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蒋介石的国策顾问 陈布雷外史》
陈布雷与蒋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