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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佛影剧中的郭沫若及相关史事辨析*

2016-02-27左鹏军

学术研究 2016年2期

左鹏军



顾佛影剧中的郭沫若及相关史事辨析*

左鹏军

[摘要]顾佛影作于四川的《四声雷杂剧》取材于抗日战争时期的真实人物事件,其中第一种《还朝别杂剧》是根据郭沫若从滞留日本、观望犹豫到明确态度、决心回国的真实经历写成,反映了“七七”卢沟桥事变发生、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郭沫若的生活处境、思想变化和政治选择,具有丰富历史记载、揭示人物内心的独特价值。剧中人所描述的事件、提供的材料可与相关材料相互参照发明,有助于更加全面准确地认识和评价郭沫若及相关问题,此剧的价值也由此得到更充分的显现。

[关键词]顾佛影郭沫若《还朝别杂剧》本事人物抗日战争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中国近代文体观念与文体演变研究”(10BZW071)、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近代戏曲文献考索类编”(14ZDB079)的阶段性成果。

顾佛影(1898—1955),原名廷璧、宪融,字佛影,号大漠诗人,笔名佛郎,斋名临碧轩、呆斋、红梵精舍主人。江苏南汇(原为上海市南汇区,今归入上海市浦东新区)人。才思敏捷,十多岁时已为诸报刊撰文。早年与陈栩等交游,为栩园门下弟子。诗词、散文、小说、戏曲、书画兼擅。曾任上海城东女学国画科、上海文学专门学校教授,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辑和中央书店编辑。日军侵华战争时期避居四川,任成都金陵女子大学教授。抗日战争胜利后返回上海。著有《佛影丛刊》(含《小薖窝诗草》《红梵词》《横波曲》《箧衍丛钞》《红梵精舍笔记》《灯唇说集》《剪裁集》七种,上海浦东旬报社,1924年5月初版)《大漠诗人集》《大漠呼声》《临碧轩笔录》《呆斋随笔》《红梵精舍词话》《文字学》等。编有《红梵精舍女弟子集》三卷。戏曲作品有《谢庭雪杂剧》《四声雷杂剧》(含《还朝别》《鸩忠记》《新牛女》《二十鞭》四种)。

关于顾佛影生年,一些工具书认定为1901年,如陈玉堂《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邵延淼主编《辛亥以来人物年里录》等均持是说,未知何据。顾佛影《红梵词》中有《疏帘淡月》一阕,首有作者识语云:“丁巳八月初四,余二十初度。桐露乍零,桂香欲引,怀人顾影,百感纷集。遥想胥潮回处,汽笛鸣时,定有人斜倚红楼,爇一瓣香,为侬祝嘏也。赋此寄之。”[1]丁巳八月初四,即1917年9月19日,此日顾佛影二十初度。按照中国传统纪年龄习惯,上推20年,则可知其出生时间当在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初四日,即1898年9月19日。此材料系作者自述,当可信从。

《四声雷杂剧》,为《还朝别》《鸩忠记》《新牛女》《二十鞭》四种单折杂剧之合称,成都中西书局排印本,一册,中华民国三十二年十二月(1943年12月)初版发行。首有中华民国三十一年一月十一日(1942年1月11日)黄炎培《题辞》、中华民国二十九年七月(1940年7月)作者《自序》。末有于右任《跋》。黄炎培《题辞》中云:“渡江八千君最贵,挟笔兵间回壮概,仲连东滔已无海,信国北歌犹有气。腐心还朝别,硬骨鸩忠记,自余怒骂杂嬉笑,碧碎山河红血泪。”[2]作者《自序》述创作情况与宗旨云:“四月既迈,蜀雾敞霁,敌人谓之轰炸节。余寓乐山,未能远市,旦夕闻警,即扶老携幼,窜伏林莽间,与毒蚊酷日冷蛩寒露周旋。往往相顾惨笑,不复作人间想。而物价涨如怒潮,乐山担米百金,在川省为最贵。余俭朴如汉文帝,仍不能自给。则庖去鱼腥,儿绝饼饵,夜不烛,习无禅之定,盖平生所未有也。然余虽处此危疑愁困之中,而犹能引商刻羽,调麋弄翰,乃至游神高眇,宛转谐谑,以为此孤媚寂赏之文若干篇。呜呼!是诚不自知其何心矣。曩栖海上,二三子嗜歌昆剧,余偶填一曲,辄为叹赏,今二三子者,已自忘其种姓,列名于巨憝大逆之后。使吾文而传,传而至沪,二三子歌之,鲠于咽,濡于背,翩然来归,若高陶焉者,则吾文为不虚云。”[3]从中可知此剧创作于四川乐山,是作者由于日军全面侵略中国而从上海逃难到四川之后所作,其生活之艰难、处境之危险真切可感;亦可见作者在剧中寄托的强烈民族情感和坚定抗战意志,对于投降叛国者、认贼作父者予以严厉谴责。洪惟助主编《昆曲辞典》“四声雷”条有云:“作者所说之‘二三子’,为指编《昆曲集净》之褚民谊等人。此剧为抗战时期仅有之几部昆剧剧本之一。”[4]对此剧之内容、人物、时代与戏剧史价值进行了简要评价,可资参考。作为反映抗日战争时期人物史事组剧的《四声雷》,既是顾佛影抗日战争时期生活经历与思想心境的表现,又是当时重要时事人物、战争局势的艺术化反映。《四声雷》所收杂剧四种中的第一种《还朝别杂剧》,表现的是郭沫若在抗日战争时期的生活与经历,所反映的事件和人物都具有事实根据,提供了后来的郭沫若研究者较少关注却颇有价值的若干细节历史及相关情况,值得进行细致考察和深入研究。

《还朝别杂剧》仅一折,写西蜀易辛人留学日本,娶日本籍妻子,且已生有三子,住千叶县一乡村,边从事文学创作,边进行金石研究。朋友绿漪突然前来告知中日马上开战消息,并说明中国政府要求留日学生回国抗敌。为免侦探注意,易辛人准备孤身回国。其妻虽为日本人,但反对日本军阀,同情中国抗战,积极支持丈夫,长子也支持父亲回国。易辛人遂将所写文稿焚掉,忍痛辞别妻与子,于一个大雨天清晨乘船回国。

生扮易辛人上场诗为:“梦里云山故国秋,异邦儿女使人愁。十年海外逋臣泪,洒向沧波日夜流。”①顾佛影:《还朝别杂剧》,《四声雷杂剧》,成都:中西书局,1943年,第1页。以下所引此剧,不再注明页码。之后自述经历境况云:“自家易辛人,中华民国人也。生于西蜀,学自东瀛,技擅歧黄,性耽文艺。只因思想较新,遂使遭逢不偶。推翻旧礼教,人皆欲杀,赶出破门墙,天遣飘零。江楼醉郁,孤竹君之二子谁怜,海墅依刘,哈同路之一家难寄。武昌城下,风号同志之魂,黄鹤楼头,雨泣参军之泪。这些往事已是不堪回首了。且说近几年来,因为本国难容,只得流亡到日本来,带着一妻三子,住在千叶县一个乡村里,匿迹销声,著书自活。我有太太原是日本籍,所以日本政府对我虽然监视严密,还不致下逐客令,不过中日两国的关系日渐紧张,总有一天要开火的,像我这样尴尬的身世,加上一个矛盾的家庭,真不知如何是了也。”由此可以对主人公易辛人的基本情况有所了解,留下了继续考察的线索。以【双调南北合套·北新水令】开场:“樱花树底寄危巢,惨云天罡风紧了。夫妻偏敌国,儿女一团糟。酒醒今宵,思想起怎生好?”颇能反映此剧的内涵与格调,也颇能传达创作此剧的时代气氛。

当小生扮绿漪前来告诉易辛人消息说:“那么我老实告诉你,中日战事马上就要爆发了。方才我从使馆方面得到消息,我们全国朝野业已团结一致,决心抗战到底。政府还有密令,叫我们这些流亡客一同回国投效,不知老兄尊意如何?”此时易辛人的第一反应是“既然如此,立刻就走”,“回国杀敌”。只是在绿漪提醒之下,易辛人才意识到需要考虑如何安排妻子和三个儿子的问题。绿漪问道:“还有一句话要问你,你走的时候告诉不告诉你太太呢?”易辛人的回答是:“他虽然一向反对日本军阀,同情我国抗战,但究竟是日本人,而况听得我孤身回国,也许有儿女之情不忍割舍,引起许多麻烦,我想还是悄悄走的好。”但是这一切已经都被易辛人的妻子听到了,她的反应完全出乎易辛人的意料:

(旦)辛人!你要走就走,何必踌躇。(生大惊回头)你还没有睡么?(旦)睡是睡了,只因知道你要回国,所以起来送你的。(生)我们说话,你都听见了吗?(旦)都听见了。(生)那么你的意思怎样呢?(旦)辛人!你是中华民国男子,如今国难临头,理应回国投效,我怎敢阻止于你,只你不该瞒着我不别而行,多年的夫妻,难道你还不了解我的性情么?(旦唱)

【南江儿水】漫说心肠别,从来志气高。不争你男儿报国全忠孝。只怪你很心出走无言告。把妾身轻似堤边草,不许一杯儿祖道。此恨绵绵,直待天荒地老。

剧尾是易辛人乘一个大雨清晨告别妻子、准备赴横滨乘船回国的情景,也是全剧的情感高潮:

(旦)呀,辛人!你听钟鸣四下,天色将明,外边正下着大雨,你趁这时候冒雨出门,侦探们必不注意。事不宜迟,快些走吧。(唱)

【北沽美酒带太平令】金钟四下敲,门外雨翻涛,方便儿夫快快逃。躲过了犬鹰牙爪。便是海里针,没捞摸。

(生)如此我再不耽待,便要走了,只是还有一层放心不下。(旦)何事?(生)我走了以后,家无隔宿之粮,将来汇兑又不通,让你带着三个孩子如何过活泥?(旦)这也不必顾虑,我虽女流,自有办法。(唱)

纵没六亲依靠,能凭十指宣劳。算清福菜根须咬,只乱世粥糜也饱。骇飚,怒潮,破舠,断篙,紧摇,硬熬,尽候着人寿河清比花好。

(生)夫人有此坚苦卓绝的志气,我不用担心了。

【南尾声】(生唱)豪情侠气闺中少,(旦唱)把一座望夫山生生推倒。(生唱)看他年青史名标。

(生)夫人,后会有期,就此告别。(下)(旦)

诀绝恩情事大难,千秋佳话付词坛。

一般苦雨斋中侣,净丑登场试自看。(下)

《还朝别杂剧》的主要人物、情节既如上述。假如对剧中所写人物事件进行更深入、更质实的考察,那么必然引出一些值得追究的问题:此剧的题材来源是什么?剧中所写人物事件是否有史实或本事依据?此剧内容是出于作者顾佛影的虚构还是有本事根据?剧中所写人物原型是谁?这些重要情况从剧本本身无法看出,得不到进一步考察和判断的线索。但是,剧本之后有《附郭沫若先生来函》一封,为进一步考察此剧的本事人物提供了重要线索。此信写道:“佛影先生:尊著已拜读。虽与事实不尽符合,然颇具匠心。特童子以丑角饰之,未免过于滑稽耳,尚希斟酌。大小儿和夫习应用化学,今春即在大学毕业,并以附闻。此颂撰安。弟沫若二月十一日。”此信虽短,却颇有价值,不仅可见郭沫若对此剧的评价,对剧中所写内容总体上虽然尚能够接受,但对具体事实及处理方式有所保留,特别是对作者顾佛影将郭沫若长子派为丑角的处理颇不满意,甚至提出请作者重新斟酌;而且,也是更重要的,恰可由此得知此剧所写即郭沫若故事无疑,剧中的主人公易辛人就是郭沫若。这一情况由郭沫若本人站出来说明,是非常直接也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

此信后收入黄淳浩编《郭沫若书信集》,编者加按语云:“原载一九七九年《新文学史料》第五辑,见陈辛《郭老当了剧本主角》。据《新文学史料》编入。……原信未署写信年份。但信中说郭和夫‘今春即在大学毕业’,查郭和夫是一九四二年毕业于京都大学的,故此信当写于一九四二年。”[5]其中对此信写于1942年2月11日的推测是合理的。《还朝别杂剧》卷首黄炎培《题辞》作于中华民国三十一年一月十一日(1942年1月11日),恰与郭沫若写此信的时间相近。可以推测,此信当是顾佛影创作完成《还朝别杂剧》后寄示郭沫若,郭沫若读毕剧作后对顾佛影的答复。

仔细品味郭沫若此信的内容和语气,考之郭沫若彼时的生活经历、文学创作、学术研究及其他情况,可知剧中所写并非凭空而来,而有事实根据。显然,《还朝别杂剧》具有明显的纪实色彩,以之与有关人物史实相参观,可以看到所剧中写内容具有一定的史料史实价值,不仅有助于更加准确深入地认识顾佛影的戏曲创作,而且有助于深入全面地了解抗日战争时期郭沫若的生活经历、思想变化等情况。

1928年2月,郭沫若因不满蒋介石的专制统治、排斥打击,愤而出走日本,隐居于千叶县市川町乡间,一边从事多种形式的文学创作,一边进行古文字与古代社会研究。从目前所见材料来看,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以后,当日本图谋发动侵略中国的战争、中日两国关系日趋紧张之际,在国内友朋的反复劝说之下,郭沫若对日本侵略者和中日两国关系的认识由矛盾犹疑变得逐渐清晰,回国的打算也逐渐坚决起来,但由于种种原因,并未真正采取行动。郭沫若在这种状态下又在日本生活了六年,直到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发生、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之后,郭沫若才下决心回国,并于同年7月末回到国内。

郭沫若从滞留日本到回归祖国实际上经历了复杂多变的过程,不仅经历的时间颇长,而且其间经历了种种变化。在1931年9月27日致容庚的信中,郭沫若曾表示:“弟遁迹海外,且在乡间,万事均感孤陋,惜无壤流可报耳。……近颇欲于年内或开春返国,届时或者能来旧都奉访。”(按此信黄淳浩编《郭沫若书信集》未收)[6]其后,容庚尝于1931年10月4日致信郭沫若云:“正欲作书与足下,写完前三字而小鬼出兵辽沈之耗至,血为之沸,故一切拓本照片均停寄。国亡无日,兄尚能寄人篱下作亡国寓公邪?关于东省消息,在日人颠倒是非或为所矇蔽。兄试思无故出兵占据我城市,杀戮我人民,宁有理由可言?故弟所希望于兄者,惟归国一行。日人之为友为敌便可瞭然。……兄不能忍于蒋氏之跋扈而出走,独能忍于小鬼之跋扈而不回国乎?!不尽欲言,伏望返国。”[7]查曾宪通编《郭沫若书简——致容庚》,未见郭沫若回信,未知当时郭沫若是否复信,亦未知是否该书信集失收本有的复信。在没有看到郭沫若的复信之前,只能以他没有复信作为进一步思考有关问题、理解有关情况的前提。

据《郭沫若年谱》1932年3月25日载:“母亲在故乡病殁,终年七十六岁。因在海外,未能奔丧,由长兄橙坞代表兄弟四人作《先妣事略》和《祭母文》,其中有言:‘我有国门不得入,我有家山不得归,吾母鞠育深恩,付之一场梦幻,生不能侍晨昏,病不能奉汤药,死不能视含殓。’”[8]可见郭沫若母亲去世时,郭沫若心情极为悲痛,对自己有国不能归、有家不得回,不能为母亲尽最后一点孝心,感到深深自责,但仍然滞留于日本,未能回国奔丧、与兄弟一起料理母亲后事。这对于郭沫若来说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同时也从另一角度说明当时的郭沫若想要回国并正式成行,是多么困难、何其艰难。

郭沫若再一次认真考虑自己的处境和选择,真正下决心离开日本回国并采取实际行动的时候,已经是1937年了,其中“七七”卢沟桥事变的发生、日本全面侵华战争的爆发起到了决定性作用。《郭沫若年谱》1937年5月18载:“接郁达夫从福州来电,云:‘今晨接南京来电,嘱我致书,谓委员长有所借重,乞速归。’”[9]6月21日载:“写信致妹夫胡灼三,说关于归国的事‘迄无消息’,因而国内传闻‘全属子虚’;表示‘出处进退我自有权衡,请不必为我过虑’。”[10]可见虽然国内时有邀请或催促,由于各种主客观因素或条件的制约,当时的郭沫若对于归国与否的问题,仍处于犹豫观望状态。

“七七”卢沟桥事变发生、日本全面发动侵略中国战争之后,郭沫若方正式准备回国,尝自述说:“直接帮助了我行动的是钱瘦铁和金祖同。瘦铁在王芃生的系统下做情报工作,他曾经把我的意思通知当时在国内的王芃生,得到了政府的同意,他便为我负责进行购买船票等事项。祖同便奔走于东京与市川之间传递消息。当然大使馆方面也是知道情形的。”[11]并写下《遗书》云:“临到国家需要子民效力的时候,不幸我已被帝国主义者所拘留起来了。不过我决不怕死辱及国家,帝国主义的侵略,我们惟以铁血来对付他。我们的物质上的牺牲当然是很大,不过我们有的是人,我们可以从新建筑起来的。精神的胜利可说是绝对有把握的,努力吧!祖国的同胞!”[12]7月14日,“赋诗夹隐语致金祖同,联系购买二十四日船票”。[13]7月20日,“为免使安娜在自己走后受邻人讥讽,特意制作‘信文’式卡片,以备将来散发给左邻右舍。卡片上假托此次因匆忙接任上海孔德研究所所长,故来不及一一辞行即归国”。[14]7月24日载:“晚,回国的事已被安娜察觉,受到她的告诫,她说:‘走是可以的,只是你的性格不定,最足耽心。只要你是认真地在做人,就有点麻烦,也只好忍受了。’”[15]此中情形,正可与《还朝别杂剧》所写郭沫若与日本太太分别时的场面相参照,二者表现出明显的相关性。7月25日,“晨,‘为妻及四儿一女写好留白,决心趁他们尚在熟睡中离去’。先往钱瘦铁家改装,然后化名‘杨伯勉,湖南长沙人’,与金祖同由钱瘦铁陪送,乘车经横滨、神户,再改乘加拿大公司的‘日本皇后号’轮船,于晚上九时启碇回国”。[16]7月27日,“下午,抵达上海。郁达夫特从福州赶来迎接。国民党政府行政院政务处长何廉亦专程从南京赶来迎接,‘谈谈并解释国内和南京的情形意旨’”。[17]至此,郭沫若方在离开祖国、滞留日本九年多之后,终于克服了个人生活、处境、情感和思想上的种种困难,也克服了种种外在政治环境、中日关系以及局势难辨、变幻莫测的困难,作出了正确的选择,回到了自己眷恋和热爱的祖国。

可见,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之后,郭沫若在多次得到容庚等人或以书信、或以其他方式劝说其回国的意见,但并未立即回国,而是继续滞留于日本,一方面依靠容庚等人从国内邮寄文献资料从事古文字、古代社会史的研究,一方面努力进行诗歌、小说等多种形式的文学创作,产量颇丰。随着日本侵略野心的不断膨胀、中日关系的日趋紧张,郭沫若在这种状态下又在日本生活了六年。等到郭沫若真正下决心并回到中国的时候,已经是1937年7月了。也就是说,虽然从1931年10月起就有容庚等人不断提醒、催促郭沫若回国,但他正式成行归国却已经是六年以后了。

根据上述材料可知,《还朝别杂剧》所写当是1937年7月郭沫若下决心正式回国一事。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剧中提供的若干细节虽非正式的史实记录,但仍然有助于更加准确地认识郭沫若当时的生活情感状况、思想矛盾与困惑、对于日本侵略中国的基本态度以及与此关联密切的回国行动及相关活动。

同样明显的是,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到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爆发、日本正式发动侵华战争六年间的时间里,一直滞留于日本的郭沫若所经历的生活、情感的变化、进行的研究和创作显然比剧中表现的要丰富多样、复杂善变得多。郭沫若在日本发动侵华战争时期中的思想认识、情感矛盾、对时局的态度和自己的行为表现显然不如剧中表现得那么简单坚决,而是在长达六年的时间里多有犹豫迟疑、思虑反复。这也大致符合郭沫若一生性格特点、行事习惯、为人处世态度的基本特征。

这种情况既说明了实际存在并发生的真实历史人物和事件的变化多端、虚实难辨、真相难求,又说明了包括传统戏曲在内的文学艺术作品的简单概括、精确传神、意味深长。而历史的真相,往往就在基于事实详实的历史记载、事件描述和出自心灵的传神艺术创作与表现之间。在两者之间发挥着关联作用、产生着关键影响的,则是研究者对于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深切品味和深刻领悟。顾佛影的《还朝别杂剧》大概就提供了一个考察郭沫若在抗日战争时期生活史、创作史和思想史、心灵史的文本。这也应当是这部抗日战争史事剧所蕴含的思想艺术价值的集中体现吧。

[参考文献]

[1]顾佛影:《佛影丛刊》,上海:浦东旬报社,1924年。

[2][3]顾佛影:《四声雷杂剧》卷首,成都:中西书局,1943年,第1、1-2页。

[4]洪惟助主编:《昆曲辞典》,台北:国立传统艺术中心,2002年,第167页。

[5]黄淳浩编:《郭沫若书信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第524页。

[6]曾宪通编:《郭沫若书简——致容庚》,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116页。

[7]曾宪通编:《容庚杂著集》,上海:中西书局,2014年,第406-407页。

[8][9][10][11][12][13][14][15][16][17]龚济民、方仁念:《郭沫若年谱》,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223、280、282、283-284、284、284、284、285、285、286页。

责任编辑:王法敏

作者简介左鹏军,华南师范大学国际文化学院院长、教授(广东广州,510632)。

〔中图分类号〕I206.2;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16)02-015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