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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向对当代中国市场化转型过程的全球化分析

2016-02-27谢立中

求实 2016年2期

[摘 要]当前的“市场转型”并不是一个仅仅发生在前苏联、东中欧及中国等前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体制国家中的事情,而是一个在全世界几乎所有曾经建立了现代国家干预主义体制的国家中普遍发生的事情。从全球视野来看,迄今为止,在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中至少已经发生了三次大的社会转型。无论是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体制的产生也好,还是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体制已经或尚在进行的体制改革也好,都是历次全球社会大转型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而不是一种仅仅孤立地发生在这些体制内部、由这些体制内部的因素所引起的历史事件。认识到这一点对我们更好地理解当前正在进行的“市场转型”过程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市场转型;全球社会转型;去市场化;再市场化;全球化分析

[中图分类号] C9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007-8487(2016)02-0004-11

[收稿日期]2015-11-09

[作者简介]谢立中(1957-),男,湖南隆回人,哲学博士,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长江学者,主要从事社会学理论、社会发展与现代化、社会政策研究。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前苏联、东欧、中国等社会主义国家先后开启了由以计划经济为基础的经济社会体制向以市场经济为基础的经济社会体制转变的过程。尤其是苏联解体之后,这一过程获得了加速度。如何来理解这样一种表面上看似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历史转变过程?围绕着这一问题,在国际社会学界逐渐形成了一个被称为“转型社会学”的研究领域。美国社会学家塞勒尼(Ivan Szelenyi)、倪志伟(Victor Nee)、边燕杰(Yanjie Bian)、周雪光(Xueguang Zhou)和中国社会学家孙立平等都在这一领域做出了重要贡献。但是,在笔者看来,他们的研究虽然有着积极的意义,但也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本文的讨论,主要针对后一方面的内容来展开。

在本文中,笔者想集中阐述以下有关市场转型乃至现代社会转型过程的基本观点:当前的“市场转型”并不是一个仅仅发生在前苏联、东中欧及中国等前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体制国家中的事情,而是一个在全世界几乎所有曾经建立了现代国家干预主义体制的国家中普遍发生的事情。从全球视野来看,迄今为止,在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中至少已经发生了三次大的社会转型。无论是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体制的产生也好,还是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体制已经或尚在进行的体制改革也好,都是历次全球社会大转型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而不是一种仅仅孤立地发生在这些体制内部、由这些体制内部的因素所引起的历史事件。认识到这一点对我们更好地理解当前我国正在进行的“市场转型”过程具有重要意义。

一、被限制在前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体制国家范围内的“市场转型”概念

无论是美国社会学家塞勒尼、倪志伟、边燕杰、周雪光等,还是中国社会学家孙立平等,在他们的著作或文章中,都将“市场转型”甚至“转型国家”的概念限制性地使用在前苏联、东欧和中国这样一些前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体制国家范围内,似乎“市场转型”是一个只是发生在前苏联、东欧和中国等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体制国家中的事情,也只有这些国家才可以称为“转型国家”。例如,在《社会转型:发展社会学的新议题》一文中,孙立平教授就写道:“在中国、前苏联和东欧的社会转型如火如荼之际,以研究发展为己任的发展社会学却似乎限于无所事事的状态”,这种情况“实际上说明了现有的发展社会学理论对于研究转型国家社会发展问题的局限性。因此,总结转型国家的社会转型过程,正面对中国、前苏联和东欧社会转型对发展社会学提出的一系列新议题,在此基础上形成以社会转型为基础的新理论,是一件必需的工作”;“转型国家的转型过程之所以可以为发展社会学提出新的议题,是因为这些国家与西方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相比,无论在起始点还是现实的结构性制约条件以及由此形成的发展逻辑上,都有着明显的独特性”[1](P429-449);等等。类似的表述也同样存在于塞勒尼等其他一些“市场转型”问题研究学者的作品中[2]。按照这样一种理解,关于“市场转型”的研究也就自然而然地被等同于关于前社会主义国家社会转型的研究,由此形成起来的“市场转型理论”也被等同于关于前社会主义国家社会转型的理论。在这样一种前提下,塞勒尼、倪志伟、边燕杰、周雪光、孙立平等人对苏联、东中欧和中国等社会主义国家里发生的市场化社会转型过程进行了深入细致的研究,得出了许多富有启示的看法和结论。例如,他们将发生在社会主义国家里的这场市场化转型过程与波兰尼所研究的发生在19世纪西欧国家的市场化“大转型”进行比较,将前者称之为“第二次大转型”、后者称之为“第一次大转型”,认为这场发生在社会主义国家的第二次市场化“大转型”至少有以下一些特点:第一,第一次“市场转型”涉及的是从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市场社会的转型过程,第二次“市场转型”则涉及的是从社会主义社会向资本主义市场社会的转型过程,这就使得两者无论在历史起点、前提条件上,还是在发展逻辑上,都会有各自的特点。第二,在第一次市场转型进程中,推动资本主义市场社会兴起和发展的社会力量主要是工业资产阶级,而在第二次市场转型进程中,由于资产阶级早已经被先前的社会主义制度消灭了,因此推动资本主义市场社会兴起和发展的社会力量将是工业资产阶级以外的其他一些力量,如掌握了“文化资本”的文化精英等。人们将面临一种“没有资本家来建构的资本主义”这一情境。第三,在第一次市场转型中,之前的封建社会并没有彻底摧毁一切自主性的社会团体,在封建社会中孕育起来的诸多社会团体(行会、教会、其他结社等)后来成为“市民社会”形成的重要基础;但在第二次市场转型中,之前的社会主义社会彻底摧毁了各种自主性的社会团体,这就使得在之后的市场转型进程中,“市民社会”的形成困难重重。第四,在第一次市场转型中,市场机制的引入首先引发的社会效应是社会不平等程度的拉大;相反,在第二次市场转型中,市场机制的引入首先引发的社会效应则是社会不平等程度的降低①;等等。此外,这些社会学家也对不同社会主义国家的市场转型过程进行了比较,指出了不同社会主义国家所发生的市场转型过程各自具有的特征。塞勒尼(乃至布洛维)等人期待,通过对这样一种第二次“大转型”的深入探讨,我们或许可以超越以马克思、涂尔干、韦伯、齐美尔等为代表的“古典社会学”,形成一种可称之为“新古典社会学(Neo-classical Sociology)”的研究领域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