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2016-02-26卢群
卢群
冬日的夜来得早,六点钟一过,天就墨黑墨黑的。
奎叔吐掉最后一颗烟蒂,狠狠地说:“不等了,回家!”
奎婶说:“来都来了,再等等吧。”
奎叔说:“等个头啊? 要回来早到了,兔崽子,白养了!”
奎婶说:“也许是加班呢?还是等等吧。”
奎叔说 :“要等你等,我走了。”
奎婶没再搭腔。奎婶知道,只要自己不动身,男人就走不远。
果然,只走了三四步,奎叔就重重地蹲下身去,双手抱着脑袋,呼呼地喘着粗气。
奎婶只有一个儿子。小时候,两人最喜欢接送儿子上下学。儿子的小手肉肉的,握在手里像面团。后来,儿子的手渐渐地有了骨感。儿子不好意思再让父母牵着,怕同学笑话。奎叔眼睛一瞪,怕啥?再大也是我儿子。小学、中学、大学,儿子一路地读过去,最后还成了城里人。
“三世修不到城角落”,这下不得了,一村子人都来道喜,恭维的话能醉倒人。后来,儿子又在城里找了对象,结了婚,生了儿子,当上了干部。喜事一桩接一桩,喜得老两口心花怒放。
当然,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自从儿子当上了干部,回来的间隔一次比一次长。这一次,已有近四年没回家。过年过节的,只在电话里招呼一声。可打电话有什么用,看不见摸不着,徒生烦恼。尤其奎婶,想孙子想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孙子都上幼儿园了,还不知道是胖是瘦,是高是矮,还没听他喊过爷爷奶奶。
前年,奎婶得了风湿病,躺在床上几个月不能动。奎叔打了好几个电话,想让儿子回来看看。可是儿子总是忙、忙、忙,忠孝不能两全。去年,奎叔七十岁生日,儿子心血来潮,说要给他庆祝。奎叔本来不想热闹的,因了儿子的一句话,立马改变主意。谁知宴席都散了,儿子还不见踪影。从此,村人看他们的眼神,就成了怜悯。
八月半那天,儿子的祝福又来了。奎叔再也忍不住,跳着脚大骂了一顿。儿子理屈,没敢回一句嘴,待父亲骂完了,才再三保证,春节一定回家。
儿子的话如圣旨。一过腊八,老两口就忙碌起来:杀年猪、灌香肠、腌腊肉、蒸年糕,脸上有藏不住的笑。
回家的日子到了。一大早,老两口就爬起来,一个掌勺,一个烧火,欢欢喜喜地整了一桌子菜。看看时间还早,奎婶建议去接孙子,奎叔没有反对,两人草草地吃了几口饭,搭上了去镇里的车。
到镇上才一点钟,省城到这儿的车,一趟是四点,一趟是五点。也就是说,要见到孩子,起码三小时后。奎婶就利用这个空闲,到商店转了转,买了一大包的食品和玩具。
车子终于到了,接站的人呼啦一声围上前去,问好声、说笑声响成一片。奎叔奎婶也在这堆人中间,目光被牵来牵去的,直到车子吐完了最后一个乘客,也没有看到要接的人。
等待是痛苦的。奎叔有烟吧嗒着,时间还好打发些。奎婶就惨了,撇开病痛不谈,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生怕儿子再爽约。为了赶跑这些怪念头,奎婶就在心里默默地数羊。也不知数了多少只羊,才把第二辆车数来。
小站又热闹起来,人们又蜂拥而上,奎叔挤在最前面,两只眼比聚光灯还要亮。乘客一个个地下来,又一个个被接走,不一会儿,车肚子就瘪下去了。奎叔不死心,爬上去一看,空荡荡的,立马就骂起来。奎婶悄悄地抹去泪,老伴已经发火了,自己再跟着凑热闹,岂不是火上浇油?儿子再不好,也是心头肉。
夜渐渐深了,街上已经看不到一个行人。奎婶的心哇凉哇凉的,胃一抽一抽地疼。突然“吱”的一声,一辆摩托停在面前。
“舅妈,你们果然在这里。”
“小军,你怎么来了?”
“表哥往你家里座机打了一下午电话,没人接,就打给我了。”
“这孩子,打电话干啥?我们这不是来接他们了。”
“舅妈,表哥说他有新任务,回不来了。”
“啥?不回了?”奎叔腾地站起来,没站稳,“咕咚”一声又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