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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看男性自我意识的发展
——以《在细雨中呼喊》与《向苍天呼吁》为例

2016-02-26

学习与探索 2016年12期
关键词:加布里埃尔拉康丽莎

衡 学 民

(厦门大学 嘉庚学院,福建 厦门 363105)



·当代文艺理论与思潮新探索·

从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看男性自我意识的发展
——以《在细雨中呼喊》与《向苍天呼吁》为例

衡 学 民

(厦门大学 嘉庚学院,福建 厦门 363105)

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是对人心理发展过程的认识,研究人的自我意识生成。《在细雨中呼喊》与《向苍天呼吁》两部作品中的两位主人公正是借助外界的映像实现自我心理的认知,这样的共同经验是中西方文学中所体现的共通性和相似性体验。孙光林和约翰通过走向社会关系中的那个客体,逐步构建自我的认同;从最初的意识萌芽到意识幻想,再到意识的觉醒,他们逐步明确自己的社会性别,以及这个社会性别应该对应的存在方式。运用拉康的镜子理论以及“三界”理论阐述文中人物的自我意识的发展过程,从而使精神分析这一学科同文学分析紧密联系在一起,进而实现理论和文学实践的完美结合。

《在细雨中呼喊》;《向苍天呼吁》;拉康;镜子理论;比较文学研究

拉康在继承弗洛伊德的某些理论的基础上,对其进行革新, “三界”理论作为镜子理论的延伸和印证,同时也进一步扩展了这个理论的外延,具体分为现实界﹑想象界﹑象征界,虽然从层次上来讲有所差异,但它们之间并没有清晰的界限。而《在细雨中呼喊》与《向苍天呼吁》两部作品所塑造的人物和非理性的体验与拉康的镜子理论以及“三界”理论不谋而合。在东西方文学史中,文学作为反映人类共同命运的载体有着记录与描述人类整体发展轨迹的作用。《在细雨中呼喊》与《向苍天呼吁》两部作品所反映的种族、肤色、所处的时代均不相同,但也不妨碍把他们的共性与差异性进行分析。同样是“呼喊”,两个男孩儿所要表达的“呼喊”有相同也有不同,他们所经历的精神蜕变也各不相同。诸如他们同样面对暴力的侵袭、爱的缺失;还有两个男孩努力在社会关系网中寻找社会父亲作为模仿的“他者”,他们同样需要“他者”的凝视;再者他们同样面对性意识的启蒙与斗争,他们努力想要逾越却困难重重。通常情况下,如果男孩不能从社会父亲那里获得知识,他往往会用自己的方式观察周围的世界和体验周遭的一切。拉康的精神分析不是心理学范畴,而是一种非理性的体验。这种理论认为,人的自我认识是通过自己在外界的映像反作用于新的内心的过程,正如在水中或其他反射物中得到自己的印象,从而借助这样的媒介实现自我的意识确立。本文拟从三个方面运用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对两位主人公的自我意识的构建过程进行分析,以此揭示中西文学共有的文化内涵与原型意义。

一、父权压制下的自我意识萌芽

中西方文学对父权含义的诠释上是相似的,父亲是家庭秩序和规则的制定者。父亲的言行直接影响和塑造着家庭的和谐氛围并直接对成员尤其是孩子的价值取向与审美造成不可逆转的诱导。对于拉康而言,弗洛伊德所说的怒气冲冲的父亲变成了父亲的名义,或者是父亲的法律,有时干脆就是法,只有服从了语言自身的规则才能进入象征界秩序。“约翰随着音乐爬动,在空中挥舞着自己的手,并且躺在伊丽莎的臂弯里喊叫着”[1]182。拉康认为:“那孩子辨认出了它的形象并且把它融合在自我认同的进程中,创造了控制自我和世界的虚幻经历——自我与形象之间假想的对应关系。”[2]181可是,加布里埃尔的入侵通过强迫约翰接受他作为一名陌生父亲的存在,打扰了约翰的“镜子阶段”的精神进程。当约翰照镜子时,他无意识地试图把他自己和加布里埃尔对他面部特点的邪恶评论融合在一起:“他盯着他的脸,就好像它是一个陌生人的脸,确实它很快就显得是一个陌生人的脸,一个拥有着约翰无法知晓的秘密的陌生人。……这些细节没有帮到他,因为他发现不了这些细节的结合原理,他也无法说出什么是他最强烈想知道的:他的面貌是否丑陋。”[1]27拉康认为:“婴儿在那时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和外界世界的差别。”[2]181镜像阶段对一个婴儿的成长至关重要,个人最本原的状态,乃是生命之初与母体联结紧密、类似某种黏糊糊的团儿的婴儿时期,它只为需要驱动,不存在什么缺乏、丧失,脱离了一切语言符号的秩序,这个自然阶段被称之为现实界。镜像阶段是前俄狄浦斯的,用拉康的话说,就是儿童希望相处自我/他者分裂的请求。但是这个时候,婴儿还仅仅只是认同了生物性的“我”,还没能出现社会性的“我”。尤其是婴儿看到的镜中的自己多半是在母亲的怀抱中的自己,这就导致了婴儿意识与母亲的合一。异化发生在镜像阶段的最开始,由于婴儿所认同的镜中形象是一个幻想,它起到了遮蔽其破碎形体的作用。自我与想象界本身都处在终极疏离感正在发生的地方。主体在镜中认识到的并不是自我本身,而是一个自我的对象,或者说自我的替代物,有些类似于“他者”。婴儿在镜中认识自己的形象,而这被证明是个幻象。这是婴儿错误认知的开端。渐渐地,婴儿开始体验一种完整感,并且获得了“我”的概念。《在细雨中呼喊》中,孙光林从孙荡回到南门、在南门的生活中,孙光林依然坚守的池塘没有把他从情感的虚幻中拉回现实。他看到自己的童年像漂浮的脏物一样游荡在水面上,从不曾离去。他将自己在池塘中看到的影像视为“我自己”,而不仅仅是一个影像。在这个过程中,孙光林开始将这个世界认作为一个连贯的统一体,且它的理想自我在这一过程中逐渐形成。童年所留下的创伤在孩子的成长之中始终会留存下来,也会影响着孩子今后的成长,成年后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弥补童年的缺失,无论是约翰眼前的镜子还是孙光林所凝视的池塘都是这样一种典型情景。

加布里埃尔用严格的基督教原教旨主义传统来控制家庭教育,最终导致的结果是人性完全被抑制。他不允许约翰探索这个被他称为罪恶世界的世俗世界;同时,他试图通过打倒约翰来帮助罗伊重新获得长子继承权;不过,罗伊公然拒绝了上帝的恩赐。加布里埃尔经常采用暴力来对付儿子的反叛,这种方式间离了父子间的感情。加布里埃尔无法适应儿子们不断长大的过程中权力结构的变化。在约翰转而信教,并且和他在精神上平等之后,加布里埃尔从上帝那里得到的圣衣就被剥掉了。由此可见,加布里埃尔是古老权力结构的象征,而这场父子之间的对抗最终以约翰的胜利而终结。在宗教压制方面,加布里埃尔利用自己既是一位牧师又是一位父亲的身份,向家庭每一位成员规定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者的宗教传统以维持自己的神能。更严重的是,加布里埃尔对约翰面部特征的评论将他妖魔化了——“他的父亲经常说他的脸就和撒旦一样”[1]27。加布里埃尔代表一种强大而严酷的力量,这种力量阻止约翰寻找他自己的身份,根据雅克·拉康的观点,身份是建立在差异上的。加布里埃尔试图通过将约翰丑陋的形象和恶魔的象征联系起来,从而恢复罗伊的长子继承权。更糟糕的是,加布里埃尔的评价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约翰的人格分裂。然而,随着约翰的长大,他与继父影响的背离变得越来越不可避免。在背离的过程中,约翰的内心依旧怀有少许对父爱的需求,这使他渴望得到父亲的注意和爱,但现实很快就挫败了他,因为他发现围绕在他周围的更多的是憎恨而不是爱,“他为了看到他父亲即将死去的那一天而活着,他将会在他父亲临终之时诅咒他”[1]21。

与此相似的是,在《在细雨中呼喊》中,余华同样塑造一个无恶不作的父亲形象——孙广才,完全颠覆了我们对于父亲这一家庭权力核心的美好印象。孙光林从孙荡回到南门,之前的一切“他者”都断裂了,这时候的他犹如处在婴儿的镜像阶段,他要学会注视镜子中的自己,身边的人犹如虚拟的存在,他努力地把自己与周围的环境、人、事统一在一起,从而加强对自我的认知,从而在这样的认知过程中完成主体的构建。但在这个环境中孙光林未能完成自我的构建,因为镜像发生了反转。孙广才对家庭成员没有包容和爱,这个家庭中的最大权力者用卑劣的手段压抑着家庭中每一个成员的个性,用暴力来对付儿子的反叛,这也葬送了父子之间的仅存的亲密感。男孩在家庭中所感受到的剥离感正是由于父亲的介入而引起的,在这个时期恐惧也伴随左右。孙光林和约翰在父亲侮辱性言语的攻击下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也使得两个人始终受制于父亲的掌控之下。也只有等待一个时机逃离这样的控制。在拉康的镜子阶段中的“他者”也指的是父亲,不过父亲的权威是通过语言来实现的,这一点足以证明父亲的语言对于男孩的成长是至关重要的,也从而限制着男孩的欲望。基于拉康的理论,主体是分裂的而非一个统一的整体,它之所以被分离是因为它的欲望也是另一个人的欲望。进入象征界,首先必须遵守现存的社会和文化规则。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幼儿应该遵守家庭的权威:父亲是一个象征性的人而不是一个真实的人。

就父子关系来说,加布里埃尔在对待儿子的问题上与孙广才性质是相同的,他们都把自己一分为二,这也反映出他的专制主要来自于他自身的优越性和权威性。约翰与孙光林完全被沮丧的感觉和失落的情绪所包围。他们为重新得到想象世界中的全部自我所做的所有努力结果都是失败的,正如拉康提出的那样,象征界才是主体获得其自我认同的唯一方式。总而言之,他们只能在象征界中获得其主观性和全部自我。格莱姆斯和孙广才的家庭教育方法非常相似,说明他们二人缺乏情感距离调节中最主要的两个维度:对个人的宽容和对亲密度的包容。拉康指出:“主体在这儿经历的欺凌性与因欲望受挫而产生的欺凌性完全不同。这个说法令人高兴,可它还掩盖了另一个对所有人来说都不那么令人愉快的说法:奴隶的欺凌性,奴隶对工作中的挫败回应以死亡的欲望。”[3]363主体的自身欲望可以通过语言表达出来,而欲望的实现也可以通过语言来实现,这样无形中可以减轻主体在面对欲望无法实现时所感到的欺凌性。不过理想是完美的,而现实又是那么的残酷,语言“拆毁了主体构建的用以满足这些意愿的对象”[3]363。在主体和“他者”都在的情况下,欺凌也就一定存在,从而语言作为“他者”对在现实中的挫败回应以“死亡的欲望”,“他者”理论是镜子理论的核心,弗洛伊德的俄狄浦斯情节中的“他者”即是父亲,而在拉康看来,“语言结构和规则是父系的”[4]。

二、母爱缺失中的自我意识幻想

在《向苍天呼吁》中,一方面,约翰的害怕验证了他对失去母爱的担心;另一方面,尽管伊丽莎白还爱着他,但他的恐惧还是预示他在格莱姆斯家的格格不入。小约翰在伊丽莎白嫁给加布里埃尔前是她的独子,依据现实原则,约翰的杀父情节不得不受到压抑。现实准则让约翰意识到他的自我救赎既不能靠争取爱来实现,也不能在身体上打败他的父亲。对于约翰来说,要得到个人的成长就意味着要彻底打破加布里埃尔的桎梏,因为加布里埃尔害怕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所以不让约翰追寻世俗的成功。随着约翰的长大,加布里埃尔感到自己开始失去一个“天父”所拥有的控制力与权威。根据雅克·拉康关于婴儿心理学的解读,约翰和孙光林在遇到加布里埃尔和孙广才时正处于“镜像阶段”。因为父母忙于照看新生婴儿,使约翰和孙光林感到自己被疏离,正如弗克斯曼在《父亲与儿子:弗洛伊德对恋母情结的发现》中指出的:“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俄狄浦斯情结揭示了孩子的独占欲望来源于母亲。”我们可以看到,约翰的母亲由于父权的压迫和禁锢,不能也没有精力给予孩子们更多的关爱,在这样的境遇下,约翰的“欲望”就会受到很大程度的抑制,以至于他逐渐想要去寻找那个迷失的“自我”,之后在这样的进程中慢慢地形成自我的概念。

约翰虽然对他的生父一无所知,却似乎遗传了很多理查德的基因。理查德在约翰出生前就死了,在他的成长中有一种幻觉,即加布里埃尔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约翰觉得他和加布里埃尔没有关系,对于约翰来说他不过是一个入侵者,一个让自己母亲反复怀孕并生下陌生人的家伙。“约翰记得每当她的肚子开始隆起,他都害怕得要命,知道她的肚子会一直隆起,直到她离开他,带一个陌生人回来”[1]11-12。在《向苍天呼吁》中,这对父子之间的冲突是这一混乱的父子关系的中心话题。其中,魔鬼般的父亲加布里埃尔总是试图阻止约翰的成长,而约翰则需要打破他父亲的控制去追求他自己的生活。然而很明显的一点是,在这部小说中,不合格的社交父权和未完成的父亲责任对子辈们的成长带来了消极的影响。然而,加布里埃尔和约翰之间父子关系疏远的部分原因,在于加布里埃尔自私地认为承担父亲的角色所付出的代价远比获得的好处多得多。这一点和孙广才的看法是一致的,加布里埃尔的暴力行为在儿子心里造成了永久性的创伤,这成为他们父子未来和解的一道障碍。理查德给约翰留下了一个未完成的梦想。和理查德一样,约翰认识到了知识的重要性;然而,约翰的启示对于意识到“他的个体存在”在于他的个人智慧和力量是更有意义也更哲学的:“他自己有一种别人没有的力量;他可以用这个力量拯救自己、养活自己;而且,也许有一天他可以用这种力量赢得那份他如此期待的爱。对于约翰来说,这不是受制于死亡或者改变的信仰,也不是受制于毁灭的希望;这是他的个性,因此,也是对于他父亲打他以及他为了反抗他父亲而坚持的那种罪恶的一部分。”[1]20不像理查德是基于仇恨而对知识产生的渴望,约翰的智慧主要用于对付他残暴的父亲,因此,这就是约翰找到公共图书馆的原因。约翰从出生那一刻起就经历着镜子阶段的前期,去图书馆也正是他努力突破现实界走向想象界的过程。拉康认为:“自我的形成必然来源于对于异己的他人形象的误认。”[5]对于约翰来说,这个“他者”正是镜子中的那个影像,在识别自我的过程中,约翰分不清哪个是真正的自我,这样的结果就是约翰误认为“镜子”里的那个才是真正的“我”。想象界是一个心理阶段,在这个阶段中约翰将他关于自我的概念投射到他所看到的“镜像”上,自我的概念有赖于一个人错误地认同于某个他者的镜像。而如果环境被改变,把父母置于镜子这一典型情景下,同样的误认也会发生,而这层误认则是将欲望本身误认为施与实现欲望的行为者。

在《在细雨中呼喊》中,孙光林的母亲承受了丧子之痛,经历了长子入狱的煎熬,同时被自己丈夫无视。天生的母性让她对孙光林还有些许爱意,然而同约翰的母亲伊丽莎白一样,父权语系下天性的柔弱使她在家庭中的主导权利极为有限。这位在孙光林印象中经常戴着蓝方格头巾在田间劳动的柔弱女性,始终活在夫权为她营造的禁锢的围墙中,继而完全失去了一个完整的人的品格和个性。在小说中,母亲这一角色是没有话语权的,她默默承受着一切来自外部的压迫,对于父亲的出轨也从不干涉,在走向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敢于直言阻止这种“盗窃”行为,但一切努力都变得徒劳。孙光林也意识到母亲恐怕无法给予他更多的爱,在这样魔鬼般父亲的控制下,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恐惧中,无法突破重围实现自我的拯救和实现。这一点和约翰的挣扎又是相似的。孙光林发现父亲阻挡在他与母亲之间,使他对父亲的认同披上了敌意的色彩。

然而,孙光林在养父母家的生活是充满诗意的,在这个家庭中,虽然存在潜在的危机和冲突,但养父王立强对他的疼爱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播下了爱的种子。王立强“让我坐在窗台上,仔细地向我讲述山坡那边有一条河,河上有木船,这样简单却使我铭心刻骨的景象”[6]205。因为有了对比,孙光林才体会出了“我”对简单爱的追求。当王立强让“我”去打水时,“当我提着两只热水瓶准备出门时,他蹲了下来,努力缩短他的身高,以求和我平等。他一遍遍告诉我,如果实在提不动了就将热水瓶扔掉。我当时十分惊讶,那两个热水瓶在我心目中是非常昂贵的物品,他却让我扔掉。‘为什么要扔掉?’他告诉我,如果实在提不动了摔倒在地的话,瓶里的开水就会烫伤我。”[6]268“我”在养父眼里是一个被尊重的对象,是一个独立的人,父子之间是平等的,这也是“我”回到生身父母身边无法再获得的爱。王立强最后的自杀没能让“我”的梦得以延续,“我”从此也失去了学习的机会和梦想。在拉康看来,自我总是在某个水平上的一个幻想,一个对于外部图像的认同。对于意识来说,想象界是一个想象的王国,依赖于拉康的所谓镜子想象。正如埃文斯断言:这涵盖观念和想象、幻觉和诱惑。镜像阶段的自我认同建立在人际关系上的自我意识上,是基于“他者”基础上的,是在螺旋上升的“认识——幻灭——认识”的顺序中不懈地变化着的。认识是想象界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过程,由自我通过辨别镜子中的影像建立而成,这有时被称为模仿他人。这里的主要错觉是那些具有整体性、综合性、自发性、二元性并且尤其具备相似性的错觉。因此,这就是具有欺骗性表象的规则,是一种隐藏在结构之下的可观察的现象;情感就是这样的现象。经过镜象阶段之后,孙光林破碎的形象进入到了想象界,父亲的暴虐,母亲的懦弱,以及周围人的事件都构成了不同的“镜子”。

三、社会关系中的自我意识觉醒

在《向苍天呼吁》中,鲍德温展示了一个不合格的社会父亲的形象。米歇尔·费伯瑞评价说:“从《向苍天呼吁》这部作品开始,鲍德温似乎已经决定在研究一位父亲,或者,一个缺乏父亲关爱的被收养的兄弟中充当一个被遗弃的人的角色。这就是作者行为重复和暴露的关键创伤性反应,他的作品本身与这种创伤性反应呼应,更多是一种治疗性结尾,而不是有意识希望利用文学材料。”[7]加布里埃尔是圣经中一个经常将好消息带给人类的天使的名字,而在小说中,他没有带来福音,反而带来父权的专制、痛苦和暴力。通常情况下,早熟的孩子或者那些自认为已经足够成熟的孩子往往很少积极地在父亲那里寻求指导,他们并不渴望父亲相助。约翰迎来了他人生中的关键时刻,在他14岁生日那天早上他意识到他正面临着与父亲之间的战争。约翰学到的“男人本色”不是来自与那些有资格充当他父亲角色的成年男性的正常交往,而是从他的观察——更有可能是在偷窥中学到的。在约翰的成长过程中,父亲角色的缺失是十分明显的,而鲍德温把这种缺失视为一种具有反作用的力量,这种力量会阻碍约翰的成长,不能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约翰的无助也正好从一方面证明了社会父亲的重要性;但另一方面,这表明了父权社会在约翰自我认知构成中扮演了一个不负责任的角色。

社会中的父亲角色像一场交响乐,涉及不同价值观的声音相互交织,而生父在塑造下一代价值观方面发挥的作用是独一无二的。总之,罗伊只不过是一个野孩子,不配成为约翰的社会父亲。他无法在约翰的父母不在时成为他的榜样,就像苏杭不能成为孙光林的社会父亲一样,当加布里埃尔打伊丽莎白耳光时,罗伊威胁说要杀了加布里埃尔,这招来了加布里埃尔对他的毒打。咒骂和毒打实际上关闭了父亲与儿子之间进行和解的大门,进一步致使罗伊决定背离父权,罗伊实际上已经切断了自己的社会互动关系,这其中也包括社会父亲的身份。约翰也意识到了知识的重要性,他主动去图书馆来加强他的语言认知,从而意识到自己、他人和世界之间的关系。这个阶段被拉康称为二次同化,幼儿从想象界过渡到象征界,象征界的作用就是将人的本能纳入社会规范,标志着人的社会性和文化性的实现。主体在这个阶段开始形成。也就是说,社会性的“我”开始出现。通过掌握语言知识并通过语言结构我们找到了自己在社会中应该处在的位置,形成了一个社会结构中的我的概念。约翰必须进入象征界才能成为言说的主体,才能用“我”指称他自己。

对于约翰来讲,如果在某些情况下约翰有指导的话,很有可能他会得到宗教指导,但不能帮他解决他的问题。艾丽莎最可能成为该社区中约翰的社会父亲,他被救之后,成了主日学校的年轻教师。在与艾丽莎的互动过程中,约翰从艾丽莎那里发现了他所需要的“男性本色”:“整堂课约翰都盯着艾丽莎看,羡慕艾丽莎比自己更深层、更磁性的音色,以及他的消瘦和优雅,强壮和黝黑的皮肤,不知道他是否会变得和艾丽莎一样神圣。但是,他不听课,而且有时艾丽莎停下来问约翰问题时,约翰会感到难为情,感到困惑,觉得双手掌心出汗,心像锤子一样跳动。艾丽莎会微笑,语气温和地责备他,然后继续上课。”[1]13实际上,这些问题是约翰反省自己罪恶的真实写照,反映了他的性意识和性斗争,这些在约翰长大成人时必然会出现。对于约翰来说,最重要且紧急的一件事就是找到一个可以称之为社会父亲的人来与他探讨关于性的问题的困惑以及指导他走出他现在所处的困境。像艾丽莎这样经常作高尚的许诺的人,即便能言善道,也并不能够成为约翰的社会上的父亲。而且,约翰不能向艾丽莎坦白他的问题,自然艾丽莎也不能帮到他:“出于害怕他呆滞无力地盯着艾丽莎的身体……他看着艾丽莎的脸,有很多想问不能问的问题。而艾丽莎脸上也没有任何表示。”[1]54艾丽莎深受基督教原教旨主义传统的影响,约翰和艾丽莎的交谈很少有超过宗教的话语,所以未能解决约翰个人成长过程中的世俗困惑。

同样是通过“他者”获取自我认知,从这一点来看孙光林和约翰是相同的。对于他们来说,“他者”是社会中的“他者”,但最终都没能实现认知自我的过程,约翰走向街道,孙光林走向池塘,继续寻找着“他者”的道路历程。从这个角度说,孙光林来到池塘,将自我同原先的外部世界隔离,从过去的时间、空间和角色中获取一种对自我的认知,过去的事件便是孙光林的“他者”。孙光林一样进入类似婴儿镜像阶段的体验,而一时恍如隔世的感觉,正是开始在原先的“他者”世界中寻找镜像,就像苏宇死后,他回到池塘边回忆苏宇的温暖的话语给他带来的快乐。通过中学的这段生活,孙光林也努力地学习着男子精髓,“我”羡慕苏杭的男子气概,“双手插在裤袋里向女同学吹口哨时,他的风流倜傥简直让我入迷”[6]70-71。“我”渴望得到这个人的认可和承认,融入他的圈子后,也尝试着做些“猥琐”的事情来。“他给我们这些在生理上还一知半解的同学,带来了社会青年的派头”[6]71。在寻求男性精髓和成长的路上充满了荆棘,生父缺失,养父过世,兄弟相倾,毫无感情交流,在那个封闭、破败的乡村中,孙光林努力尝试突破这样的禁锢。然而追求光明的旅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社会风气的暴虐和凌辱,知识在粗俗面前的无助,这让“我”迷失在虚构的幻想中无法自拔。音乐老师举止文雅、风度翩翩,“他是所有老师里唯一用普通话上课的,当他在风琴前坐下来教我教我们唱歌时,他的神态和歌声令我入迷。很长时间里,我都用喜悦的目光注视他,他与众不同的文雅成为我心目中成年后的榜样。”[6]77然而“音乐老师令‘我’崇拜的文雅,在苏杭的粗野面前实在是不堪一击”[6]79。那种故作镇定和虚张声势的存在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在受尽凌辱之后,“我不再装模作样地拥有很多朋友,而是回到了孤单之中,以真正的我开始了独自的生活”[6]80。

然而,孙光林同样面临着和约翰相同的窘境。孙光林的中学时代,也是他青春期朦胧的性心理变化时期,苏宇是“我”的好友,但朋友不能协助“我”来解读现实问题,这个“社会父亲”最终没能给予“我”支持,苏宇在某种程度上也弥补了“我”那缺位的生父所带来的影响,不过最后这个“社会父亲”——“我”的精神支柱没能抵抗住性的诱惑被关进了监狱。同样,艾丽莎对于自己压抑性本能而自豪,不过有时约翰也常常怀疑艾丽莎是否经得住性的诱惑。所有这些问题都是他们反省自己罪恶的真实写照,反映出了两者的性意识和性的斗争,在他们的成长中是必然要出现的。孙光林和苏宇的交往也类似约翰和艾丽莎的交往,孙光林和苏宇的互动没能给他带来成长中的困惑的解决,反而是压抑心中的苦闷,从开始到最后看似给孙光林指明了方向,但“爱的严重缺席,伦理体系的空前衰落,道德管束的彻底破产,都使得从南门到孙荡的中国乡村社会,充满了某种无序的疯癫状态,伤害和被伤害成为日常生活中最具活力的成分。由此而导致的结果,便是少不更事的‘我’与现实之间的逐渐游离和隔膜,幼小的心灵被迫反复承受着现实风浪的击打而又孤立无援”[8]。在缺失父母的情况下,主体脱离了一种依赖,孙光林和约翰走向社会关系中的那个客体,逐步构建成对自我的认同。

孙光林进入中学后通过语言的象征结构接受了社会文化结构,从想象界的认知到象征界的社会性,约翰和孙光林逐步明确了自己的社会性别,以及这个社会性别应该对应的存在方式。从这个角度来讲,语言是约束性的,也就是拉康口中的“父之法”。约翰与孙光林在成长过程中努力突出自我的社会性,在社会关系中找到自我,约翰与孙光林寻找“父之法”的道路充满了艰辛和痛苦,但同时也是一种成长。约翰和孙光林的社会关系似乎是短暂而不稳定的,他们同样发现自己不得不面对各种挣扎和矛盾,因无法从他们的社会关系中获得指引而无助。镜像式的对外界内化的过程在人的整个生命的过程都是存在的,并通过认同来对人的行为与思想进行指导。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作为整个循环系统的媒介——镜像,它不是物理学上的镜像现象,而是心理对外部世界的认知过程,是我们将自己的想象映像在了外部世界中,将其作为理想的我。拉康认为,所有的认同,都是以牺牲自己的原初欲望为代价的,是欲望的压抑,也是对自我主体的切割。切割会有剩余,那些原初的欲望会把我们一次又一次的引向自我求证,寻求最大限度地满足,而欲望恰恰是不可满足的。

在《在细雨中呼喊》与《向苍天呼吁》两部作品中,两个具有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时空的男孩所追求的“逾越”是相似的。孙光林和约翰同样生活在那个封闭的意识囚牢中,想要突破拉康所提出的现实界,跨越想象界,实现最终的象征界需要不断冲破禁锢。运用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深入探析他们各自成长过程中意识的发展充满了现实意义。两部作品最明显的相似之处在于通过“儿童”的独特视角来呈现主人公自我意识的变化过程。约翰与孙光林忽然意识到他们从一开始就生活在自己的意识幻觉中,而他们所做的就是让糟糕的情况更加恶化而不是去挽救它;虽然面对未知的未来,两者仍然会面对许多成长问题,但生活会给予他们想要的答案。他们最终重新鼓起勇气去追求属于他们的幸福,成为主宰自己的主人并重整他们那破碎而分裂的人格。由于两位作家不同的文化背景的影响和成长经历的不同,两部作品给读者呈现的男性自我意识的发展过程各具鲜明特色,值得去深入研究其中的根源和文本的审美价值。

[1] BALDWIN J. Go Tell It on the Mountain[M].New York:Laurel,1953.

[2] RICE P,WAUGH P. Modern Literary Theory: A READER[M].London: Arnold, a member of the Hodder Headline Group,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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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黄丽娟. 从拉康“镜像说”解读“他者”含义[J].沈阳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6).

[5] 马元龙. 雅克·拉康——语言维度中的精神分析[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6:53.

[6] 余华.在细雨中呼喊[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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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洪治纲.余华评传[M].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05:92.

[责任编辑:修 磊]

2016-09-16

衡学民(1977—),男,副教授,从事英语语言文学研究。

I2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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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462X(2016)12-014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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