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语境下云南人口较少民族教育观念的转变
——对布朗山乡曼囡村委会红旗村的个案分析
2016-02-26秦桂芬
秦桂芬
(云南大学 民族研究院,云南 昆明 650091)
现代性语境下云南人口较少民族教育观念的转变
——对布朗山乡曼囡村委会红旗村的个案分析
秦桂芬
(云南大学民族研究院,云南昆明650091)
我国改革开放后,不断加速的全球化进程对长期处于封闭状态的云南人口较少民族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国家与市场作为现代性两大最主要的因素逐步打破他们的生活边界,促使他们的教育理念发生转变。通过对红旗村的个案分析,解析人口较少民族对传统教育和政府制度性教育的认识和转变过程,并寻找教育观念转变背后所体现的文化动力机制。
现代性;传统教育;制度性教育
吉登斯( A. Ggiddens)曾指出,“现代性是指大约从17世纪的欧洲起源的一种社会生活(social life)或组织(organisation)的模式,之后或多或少地影响到全球。”[1]随着西方资本主义的兴起,工业化进程的加快,现代性伴随着全球化的进程迅速在世界范围内传播,并且在后发展的国家中形成一种国富民强的社会理想。这种理想在现实中被运用时一开始并不那么一帆风顺,受到了传统文化的阻碍与反击,但它“仍然以不可抗拒之力影响着后发国家的社会变迁,并形塑着它们的社会生活和文化价值观念”。[2]我国改革开放后对全球化的进程逐步融入对长期处于封闭状态的云南的人口较少民族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国家宏观调控与市场经济作为现代性最主要的两大因素正逐步打破云南人口较少民族的生活边界,促使他们的传统生活方式发生改变,并由此引起了思想观念的变化。特别是教育理念上,传统教育与制度性教育此消彼长,经过了一番拉锯战后,对于后者,云南的人口较少民族从排斥到接受,然后再到积极主动的追求,这整个思想转变的过程实际上反映了全球化、现代性对人口较少民族思想的影响过程。
一、问题的核心:传统教育与制度性教育的界定
国内目前可查的文献中,教育一词最早出自《孟子》“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这一句话。到了近代,我国在仿效西方的现代教学模式,并翻译西方相关文献时借用了《孟子》中的“教育”这个词语。 但直到中国进入20世纪之后,“教育”才被广泛应用于教学过程。纵观中西方各种文献对“教育”的表述,虽然形式不同,但核心本质是一样的,都认为“教育是培养人、影响人身心发展的一种社会活动。”[3]这种社会活动反映在现实生活中,就是各种教学方式的呈现。教学是有意识的、以教和学为表现性的,对人类文化的一种传承,因此人类学认为“文化是人类独有的现象,文化的代际传承过程就是教育的过程。”
《中国大百科全书·教育》中从狭义和广义两个范围对教育进行了界定:狭义的教育主要指学校教育;广义的教育则是指一切能增进人们的知识和技能的,影响人的思想品德的活动。我们生活中经常把教育等同于“狭义的教育”,国内目前的学校教育主要是由政府行政力量主导的制度化教育,即系统化的教育体系,包括学前教育、基础教育、职业教育和高等教育等。但实际上人们还有另一种接受教育的模式,即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也可被称之为传统教育。后者主要以言传身教、潜移默化的方式影响人们的知识体系组成。在现代学校体系出现之前,传统教育实际上是生活技能和代际文化传承的主要方式。在现代学校体系出现之后,传统教育也仍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只不过在全球化时代,人们理性地认识到,学校教育意味着更专业、更多元、更现代化的教育理念,它是一个国家发展强大的根本。改革开放初期,邓小平提出“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并指出发展科技的根本在于教育体系的完善和强化。他说:“我们国家要赶上世界先进水平,从何着手呢?我想,要从科学和教育着手”,“我们国家国力的强弱、经济发展后劲的大小,越来越取决于劳动者的素质,取决于知识分子的数量和质量。”[4]因此系统的学校教育是国家发展的根本。我国有56个民族,人口较少民族有28个,无论是人口上还是经济上,人口较少民族都是我国的弱势群体。传统教育可以保证族群文化的传承,但人口较少民族的发展却离不开系统的制度化教育。
按照国家在2010年对人口较少民族的界定,在云南共生活着8个人口较少民族,分别为:独龙族、德昂族、基诺族、怒族、阿昌族、普米族、布朗族、景颇族。这8个人口较少民族目前总人口42.1万,主要居住在保山、红河、普洱、西双版纳、大理、德宏、怒江、迪庆、临沧等10个州(市),共计35个县(市、区),138个乡镇,392个建制村,3520个自然村。聚居行政村内总人口77.63万人,其中人口较少民族36.3万人,占人口较少民族总人口的86%。*数据来自云南省民宗委工作队2016年统计的数字。从云南人口较少民族居住的地理位置来看,8个人口较少民族中绝大部分人口居住在农村,而且有7个居住在边境沿线;从经济基础来看,有6个人口较少民族是新中国成立后在国家的帮助下直接从原始社会末期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2016年6月13日,汪洋在云南调研时指出:“人口较少民族人数不多,但困难群众不少、群众困难不少,是脱贫攻坚的硬骨头。要着力解决好贫困群众吃穿不愁和义务教育、基本医疗、住房安全保障问题。这是脱贫攻坚必须完成的硬任务。”汪洋调研时强调的“义务教育”问题并不仅仅指师资力量的缺乏,更多的是人们因为主观意识的抗拒而导致的义务教育不能顺利实施的问题,简言之就是国家通过各种方式引导人们重视制度性教育,让适龄孩子接受系统的现代化的学校教育。
传统教育与制度性教育在人口较少民族人们的心目中孰轻孰重?并不是依据“都重要”的回答就可以解决的。云南这8个人口较少民族居住环境偏僻,新中国成立前或是与世隔绝,或是处于较大民族的统治之下,制度性教育缺乏,族群受教育水平非常低,文盲占人口的绝大多数。族群文化的传承主要依靠传统教育模式,虽然独特的族群文化保存较完整,却不利于本民族经济的发展。新中国成立后在国家的帮助下,云南的人口较少民族才实现了社会形态上的转变,从原始社会进入社会主义社会。为促进民族地区教育的发展,我国先后六次召开民族教育工作会议,商讨如何促进民族地区制度性教育的完善。2005年、2011年国家相继制定并实施专项规划,重点扶持人口较少民族经济社会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云南也于2010年和2015年先后出台了云南人口较少民族扶持计划。在国家和云南省一系列有关教育和经济的专项扶持之后,人口较少民族地区逐步脱离了封闭落后的局面,开始融入国家发展的大趋势中。在经济发展的过程中,人们的思想观念也在逐步发生变化,意识到系统性学校教育的重要性。
二、对红旗村的实证研究
(一)田野点介绍
红旗村行政上隶属于西双版纳勐海县布朗山乡曼囡村委会,距离勐海县城90公里,距离布朗山乡政府25公里,从红旗村到曼囡村委会所在地有2公里。全村有106户,400余人,人均收入5804元。以山地农耕为主,村民种植水稻、橡胶和茶叶。红旗村是一个扶贫搬迁型村庄,因此没有古树茶,只有梯田茶,茶叶价格较低。种植的橡胶树因生长时间不够,还不能割胶。2005年以前,全村通过古老的刀耕火种的方式开荒以获得耕种的土地。2005年之后,国家出于保护生态的目的,不再允许村民私自开荒,但以前开垦的土地保留下来,分给各家各户。劳动力多的家庭开垦的土地就多,他们除自家耕种外,还会出租土地获得收益。因此村民之间有一定的贫富差距。
据村子里70岁以上的老人回忆说,他们最早居住的地方叫老章家,靠近中缅边境地区,大约是在他们十多岁的时候,老章家的人口增多,村落变得拥挤,生存资源日益紧张,所以他们决定离开老章家。第一次搬迁的地点是距离乡政府更近的红旗桥,但红旗桥面积狭窄,人口增多之后无法满足人们生活的需要。2001年,国家重新勘测地形,选择了如今他们居住的坝区,全村搬迁过来之后正式更名为红旗村,行政上隶属于曼囡村委会。
如今红旗村国土面积16.09平方公里,海拔795米。全村被一条穿插其中的公路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在路的北面,大约占全村面积的三分之二,路南占全村面积的三分之一。每天早晨9点和下午5点各有一班公共汽车经过红旗村通往西双版纳州府景洪。我们调研时发现,摩托车在红旗村非常普及,两户人家有货车,没有私家汽车。人们去较远的景洪一般选择乘坐按时经过红旗村的公共汽车,去曼囡村委会和布朗山乡则是骑摩托车。当地虽然地处深山,但对外交通便利,不再是20年前因为交通问题而导致的封闭落后的状态了。
从曼囡村委会到红旗村,人们居住的都是布朗族的传统建筑——木质结构的吊脚楼,两层,一楼堆放杂物和养殖家禽,二楼是客厅、餐厅、厨房、卧室。曼囡村委会经济富裕,全村被联通4G信号覆盖,网络通畅。房屋排列整齐,内部整洁,表面传统的建筑里是现代化的生活方式,冰箱、电视、家具一应俱全。红旗村与之相比就落后很多,村子里新房旧房交错在一起,村落格局稍显凌乱。村子里的新建房屋家用电器较全,而且每家都安装了太阳能,有专门的淋浴房。老房子则内部陈设简陋,仍然采用传统的生活方式。
(二)村民受教育状况
红旗村的日常交流语言是布朗语。学龄前儿童和60岁以上的老人完全不懂汉语,村委会的干部和学生会讲汉话,即云南方言,中学生会讲简单的普通话,大学生普通话流利。40岁以上的村民中只有村委会的干部识字,其余人从没进过学校,没有接受过任何制度性教育。生活技能、生存知识和族群文化的传承依靠耳濡目染的传统教育, 20岁到40岁之间的中青年90%接受过小学教育,但只有10%能完成初中的学习,因此虽然认识汉字,但受教育水平极低。20岁以下的青少年都能接受完整的九年制义务教育,知识素养相对较高。*统计数据来自笔者于2015年1月份在红旗村进行的田野调查。
曼囡村委会在2016年初办了幼儿园,希望加强布朗族孩子的学前教育。曼囡村委会下辖10个自然村,但幼儿园只有十多个孩子,离村委会近的家庭才会把孩子送到幼儿园。而且在布朗族的传统观念里,孩子应该留在家里由老人照顾。红旗村距离较远,没有孩子入读村委会幼儿园。村委会有一所小学,下辖的各自然村的适龄儿童都在这所学校就读。2013年之前,学校是走读的方式,一旦下雨,因为山险路滑,孩子们就不去上学了。2013年以后,学校改为寄宿制,现在孩子们都住在学校里。小学阶段的学习结束后,大部分孩子升入布朗山乡中学,学习成绩较好的孩子会考入勐海县民族中学。现在红旗村有6个大学生,打破了2013年前一直为零的纪录,他们分别在昆明和成都的高校就读。
根据布朗族的传统和家长的意愿,男孩子必须在十二三岁时出家。一方面接受传统的小乘佛教教育,一方面也算是男孩子们的成人礼。以往孩子们吃住、学习都要在寺庙里。但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第一,孩子们白天仍然到学校上学,晚上回到寺庙居住即可;第二,出家的时间可以缩短至一个星期,延长与否,以及延长多少时间完全取决于家庭意愿,寺庙的佛爷不进行强制性干涉;第三,出家具体时间由家庭自行选择。如果认为白天上学晚上回寺庙居住影响学习,孩子们还可以选择假期出家。
从2007年开始,政府在布朗山区强制实行九年制义务教育。因为以往很多孩子四五年级就辍学了,有的是家长的意愿,有的是自愿。女孩子的辍学率高于男孩子。以2006年为例,曼囡村委会小学毕业班共有20个学生,只有4个升入初中,16个辍学。2007年之后,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完成率大大提高,小学辍学现象为零,中学仍然有一部分孩子在初二或是初三选择辍学,这时的辍学是孩子自愿的,没有家长强迫因素在里面。大多数情况下,辍学的孩子会被家庭送回来继续完成学业。
(三)个案访谈:玉英坎一家
玉英坎,22岁,云南农业大学2013级民族班学生,她是家里的老大,下面有两个弟弟。大弟弟,岩康坎,20岁,西南民族大学2014级学生。小弟弟目前就读于景洪一中。父母在红旗村务农。玉英坎一家不仅在红旗村,在整个曼囡村委会都是“名人”。2016年1月份西双版纳电视台专门赴红旗村制作了这一家的纪录片,在中国教育频道播放,宣传这一家对教育的重视和在学习上取得的成绩。
玉英坎在曼囡村委会读小学,初中考入勐海民族中学,高中考入昆明女子中学春蕾班,2013年考入云南农业大学民族班。岩康坎的小学与初中与姐姐一样,高中考入普洱一中宏志班,毕业后考入西南民族大学。春蕾班与宏志班都是针对少数民族中学习成绩较好的孩子设立的,费用全免。读大学之后,他们每年都收到社会爱心人士的捐款资助,因此玉英坎姐弟读书期间并没有给家里造成太大的经济负担。我们在村子里调研时发现,玉英坎家的房子是全村房屋中较破旧的,房间里的摆设也很简单,仅能满足生活的基本需要。没有电视、冰箱等象征现代化的电器。
玉英坎说:“虽然读书不用家里出什么钱,但父母还是力所能及地给我们一些生活费,不想要,但父母坚持要给。”因为姐弟三个一直在读书,不能像别的家庭那样外出打工,增加家庭收入。父母都是种田的农民,除了炒茶外没有其他的技能,所以她家在村子里属于比较贫困的。但玉英坎很有信心,她说:“等我和弟弟毕业就好了。”
玉英坎告诉我们,当初和她一起上学但中途辍学的孩子,现在都后悔了。因为他(她)们只能在县里打工或是在村子里务农,看到小伙伴们可以到昆明或是成都去上学,甚至将来可以留在城市里过另一种生活,小伙伴们很羡慕。家长的观念也转变了,每家都要求孩子读完初中、高中。如果考不上高中,那就到景洪读技校,学习一技之长。目前中学辍学的孩子还是有一些,但都是个人的意愿,从家长的角度出发,还是希望他们能够接受更多的学校教育的。
三、红旗村教育观念转变背后的文化动力机制分析
“中国社会的当代现实决定了教育一定是和国家范围内的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相联系的。研究人口较少民族的教育观念必须立足于中国的社会发展,才会有实际意义。”[5]从“文革”结束到21世纪,我们用了 30 多年的时间完成了西方国家二三百年才完成的社会现代化的历史转型。在这个过程中,中国以极快的速度融入全球化的进程中,各种传统的社会秩序被打破,从而引发各民族的传统文化在现实中面临巨大挑战,甚至被重构。因此要将人口较少民族的教育观念的转变放到本民族生存的更大的时空背景下加以分析。强调他们的实际生存状态和生活水平,要从更广阔的视野来看待教育和教育问题 。
第一,现代性打破了云南人口较少民族曾经封闭隔离的边界,把它们卷入到全球化的浪潮中。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帮助云南人口较少民族实现了跨越式发展,从原始社会末期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这是云南人口较少民族第一次走出地理环境的藩篱,开启一种与时代接轨的生活方式。比如红旗村的第一次搬迁,从山高林密的中缅边境搬迁到红旗桥,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村民初步接触现代文明,脑海中有了模糊的制度性教育的概念。虽然因为当时国家的错误发展路线,红旗村没能真正实现经济上的腾飞和制度性教育的建立,但毕竟现代化的理念在人们的思想中有了雏形,为以后大变革时期的到来埋下伏笔。
改革开放后,国家范围内的市场经济体系逐步建立起来。人口较少民族在经济的发展上有了更大的灵活性,虽然仍然以山地农耕为主,但此时的农业产品不仅仅是为了“果腹”,而是被赋予了更多的经济意义。红旗村村民开始以发展的眼光审视自己的生存环境,看到了红旗桥所在的地理位置不足以为他们提供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因此在政府的帮助下实现了第二次搬迁,把村子搬到面积更大、更平坦、更有利于生活的红旗村。村民开荒种植橡胶和茶叶,看中的就是附着在这些物产身上的经济效益。他们把茶叶拿到乡政府、勐海县城去卖,或是外来的商人直接到村子里收购茶叶,这种经济活动打破了以往自给自足的小农生活边界,扩展了人们的活动范围,从而促成了思想的流动。山外的生活方式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红旗村的传统生活方式。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仪”,红旗村的村民随着经济水平的提高、对外交往的加深,逐步认识到制度性教育的重要性。采集渔猎、刀耕火种,宗教信仰,这一切蕴藏的是布朗族的生存智慧,如果出发点是固守一隅,维持简单的生活方式,传统教育能保证这些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传承。但在被现代性语境贯穿其中的全球化时代,族群边界被打开后,传统教育就无力应对纷至沓来的新生事物。而制度性教育则弥补了这一缺陷。更科学的课程设置、更丰富的知识体系,以及在求学过程中更多元的人际交往关系,都为人口较少民族更好地融入现代社会提供心理储备。
第二,现代性将云南人口较少民族的个体从传统文化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从而使他们“获得了更大的自主性、个体身份与认同,不再是先赋的、固定的,而是可以进行自主选择,并由此导致地方社会关系的变化与重塑。”[6]
从传统文化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并不意味着对传统文化的背弃,只是人们有了更多的选择机会。在红旗村,年轻人认为学校教育能给自己带来更好的生活,而老年人则固守传统教育方式,他(她)们坚持自己带幼小的孩子,教他们学习布朗语,学习生活技能,不愿意把学龄前儿童送入政府办的幼儿园里。他(她)们坚持男孩子到了一定年龄必须到寺庙出家。博厄斯认为文化的发展具有其内在的逻辑,而不仅仅是个人和社会产品的累积。因此在云南人口较少民族地区,传统文化仍然有较大的生存空间,所以出现了人们一方面坚守传统,一方面接受新事物的矛盾局面。不是所有的新生事物都可以在短期内打破旧事物形成的藩篱,顺利地取代旧事物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在红旗村,传统教育和政府主导的制度性教育置于同一空间之下,不可能采取强制的方式决定孰轻孰重。或者可以通俗一点说,要看哪一种教育方式更有利于生活水平的提高,更能有且于未知生活的利益最大化。改革开放前,传统教育是红旗村生活中最重要的文化传承方式;改革开放后,制度性教育更能给人民带来实际的物质提升和精神提升,因此红旗村经历了对制度性教育从漠视到排斥然后才缓慢接受的过程,而且这个过程到今天仍然在继续。
教育与一个人成长的文化背景密切相关,因此审视人口较少民族教育观念的变化必须考虑其背后的社会文化因素。儿童从自然人成长为社会人的过程就是其文化成长的过程。[7]红旗村的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具有不同的成长背景,因此文化对他们成长的塑造过程也不完全相同。在现代性语境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人,思想更开放,更愿意接受新事物。中年人作为文化夹层存在是一个很尴尬的境地,他们既受到老年人坚守传统文化的影响,又从年轻人那里感受到时代的活力。以玉英坎家为例,父母在表面上是按照传统的布朗族文化生活的,但实际上又很支持子女采取另一种模式走出大山,开创新的生活方式。红旗村平静生活的背后,实际上是正涌动着一种全新生活理念的暗潮。长远来看,制度性教育必然成为红旗村的主流教育模式。
第三,现代性语境下,制度性教育带来的科学理性思想挑战了语言、宗教等族群固有的文化符号系统代表的意义,使人们对传统文化的坚守不再那么纯粹,出现破冰化现象。
“人的教育的独特性在于人类文化基因的传承,而人类文化基因中最重要的是文化的符号。下一代对文化符号的了解、识别、认同、记忆与应用于儿童的发展,对一个民族文化基因的传承均具有重要的价值”[8]。解释人类学家格尔茨认为人不是生活在一个单纯的环境之中,而是生活在一个复杂的由各种符号系统构成的网络之中。语言、宗教等都是这个网络的重要组成部分。[9]
研究少数民族,语言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语言不仅是日常交流的工具,还是彰显民族特征的最主要的符号。但全球化时代,民族语言的传承最先受到挑战。以红旗村为例,在现代学校教育建立之前,孩子们从出生到成年受到的都是传统教育,家长和村子里的长辈通过言传身教的方式把民族文化传承下去,布朗语是唯一的传承工具。政府主导的现代教育体系建立之后,红旗村的孩子在曼囡村小学就读时,从书本到老师的课堂授课语言都是汉语,布朗语的唯一性被打破,孩子们开始接触到另一种全然不同于本民族的语言。小学阶段红旗村的孩子对汉语还是处于不太熟悉的阶段,日常交流仍然以布朗语为主。但当他们升入勐海民族中学后,不仅书本和教师授课全部是汉语,而且因为学校里各民族的学生都有,为交流上的便利,汉语变为日常交流的唯一用语。红旗村的孩子到了这个阶段已经能够熟练使用汉语。
高中、大学,红旗村的孩子每迈出一步,离本民族的语言就更远了一些。即使生活在村子里的中老年人,考虑到子女的未来也许到城市打工或是学习,也对子女学习汉语表现出鼓励的态度。红旗村现在的交流用语仍然是布朗语,但随着年轻人成长起来,接触过外面世界后,对本民族语言的坚守还能持续多久呢?这不是一个乐观的答案。以目前的趋势看,人口较少民族的语言实际上是一种慢慢被遗忘的过程。
宗教信仰实际上是民族文化中最根深蒂固的部分,人口较少民族在长期艰辛的山地封闭生活中,宗教提供了最有力的精神慰藉。红旗村有一座寺庙,每日被村民打扫得很干净。我们到了大殿门口就被要求必须脱鞋才能进入。庙内庄严肃穆,人们很虔诚地跪拜。庙内有一位佛爷,他是本村人,从小出家,成年后从未想过还俗,立志终身从事小乘佛教的传播。他日常的工作是为村内的一些活动祈福、带领出家的男孩子念经。生活起居全部来自村民的供奉,红旗村的村民每日轮流送饭到庙内供他们食用。可是即使这样,我们仍然能看到宗教文化在红旗村正逐步地被削弱。比如前面提到的,男子虽然被要求必须出家修行,但年龄上没有严格的限制,可以选择自己认为适合的年龄阶段,八岁、十岁、十二岁都可以。出家的时间也大大缩短,最短一个星期即可。出家的具体时间没有限制,学生可以选择假期出家,这样不会耽误学业。从这里可以看出,当寺庙修行与现代学校教育冲突时,前者要让位于后者,村民认为孩子的学业更重要。因为前者是传统文化的需要,而后者却意味着更现实的社会生活。
传统教育与制度性教育构成了云南人口较少民族获取知识的两种方式,二者目前都在他们的生活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孰轻孰重,不能妄下断言。传统教育有利于民族文化的传承,但在全球化浪潮席卷世界的今天,现代知识体系明显更能适应世界的变化。云南人口较少民族人数少、地理位置偏远,历史上曾长期与世隔绝,因而制度性教育的基础薄弱。随着国家行政力量的介入和市场化的推动,云南人口较少民族地区的现代教育体系逐步建立起来了,人们的教育观念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虽然因为历史的原因,传统教育仍然在云南人口较少民族的生活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但从红旗村村民对待制度性教育的态度和方式可以看出,他们正在发生思想上的巨大改变,认识到制度性教育比传统教育更能让他们融入现代社会,提高生活质量,增加对未来生活的信心。 因此正确认识两种教育,平衡好二者的关系对云南人口较少民族的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
[1]Anthony Giddens.The Consequences of Modernity[M].Polity Press, 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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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朱玉福. 中国扶持人口较少民族政策实践程度评价及思考[J]. 广西民族研究,2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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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朱玉福. 中国扶持人口较少民族政策实践程度评价及思考[J]. 广西民族研究,2011,(4).
[8]李锦芳,曾宝芬,刘晓念. 人口较少民族双语教育与文化传承研究——以仡佬族为例[J]. 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6).
[9]牛宏宝. 现代性/后现代性研究:现状与问题[J]. 人文杂志,2007,(4).
〔责任编辑:李官〕
Analysis of the Change of Educational Concepts of Yunnan Ethnic Groups with Small Population in the Context of Modernity —A Case Study of Bulang Shan, Hongqi Village
QIN Gui-fen
(Institute of Ethnic Studies, Yunnan University, Kunming, 650091, Yunnan, China)
The integration of China into globalization since its reform and opening up has a great impact on the long-term closed Yunnan minority nationalities with small population. State and market, two major elements of modernity, are gradually breaking their living boundary, and promoting the change of their educational concepts. This paper makes an analysis of their understanding and transformation in traditional education and institutional government education based on a case study of Hongqi Village. Then, the cultural motivation mechanism behind the change is discussed.
modernity; traditional education;institutional education
云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YB2015026)
秦桂芬(1978— ),女,山东德州人,云南大学民族研究院博士研究生,云南农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主要从事民族学研究。
G750
A
1006-723X(2016)08-015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