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向旧建筑保护的OMA
2016-02-25钟和晏
钟和晏
俄罗斯“车库”当代文化中心的创办人达莎·朱科娃
普拉达米兰馆的金箔塔为整个场地制造出一种金灿灿的暖意氛围
米兰馆的新建筑物和元素被插入现有的建筑肌理中
过去几年,雷姆·库哈斯(Rem Koolhaas)一直在提倡旧建筑保护,对于OMA这样以创新当代建筑实践知名的事务所来说,这是令人难以忽视的转向。OMA新近完成的项目名单上,有两个当代艺术空间几乎同时出现:莫斯科“车库”当代艺术馆和普拉达基金会米兰馆。它们之间的相似性同样令人难以忽视——分别位于两大欧洲城市,都是由两位富有的女性创建,都是由库哈斯主导设计,都是由现成的老建筑改造而来。
俄罗斯“车库”当代艺术馆中的草间弥生作品展
位于莫斯科高尔基公园中的“车库”当代艺术馆外部造型
莫斯科曾经是半个世纪前影响了库哈斯职业转折的城市,他说过:“如果没有俄罗斯,我就不会成为一名建筑师。”20世纪60年代当记者的时候,他多次去苏联旅行,受到俄罗斯文学、艺术和建筑的冲击,特别是构成主义建筑师伊万·雷奥尼多夫(Ivan Leonidov)的观念,让他决定改行成为一名建筑师。因为建筑“不只是创造形式,从家庭结构到城市肌理,它可能是重新组织生活的强大工具”,如今他正在撰写一本关于雷奥尼多夫的书。
“车库”当代艺术馆位于莫斯科市中心的高尔基公园,建筑前身是1968年开业的“四季”餐厅,一个预制混凝土结构的矩形场馆。作为六七十年代欣欣向荣的工人阶级餐厅,它能容纳1200人同时用餐,代表了共产主义美好生活的典范。1991年苏联解体之后,餐厅被逐渐荒废,暴露在雨雪和阳光下,变成没有外墙的废墟。
同时陷入衰退的还有始建于20世纪20年代、占地300英亩的高尔基公园,直到几年前它还是俄罗斯城市衰败的象征。2011年开始,俄罗斯政府投入近20亿美元,把过去杂草垃圾与犯罪活动共生的衰败公园改造成莫斯科都市中产阶级户外游憩的乐园,那里汇聚了瑜伽馆、旱冰场、自行车道和别致餐厅等设施。
某种程度上,“四季”餐厅成为过去几十年俄罗斯历史权力与金钱交叠的示意图。“车库”当代文化中心的创办人达莎·朱科娃(Dasha Zhukova)是亿万富翁罗曼·阿布拉莫维奇(Roman Abramovich)的妻子,他也是切尔西足球俱乐部老板和著名的艺术品收藏家。
阿布拉莫维奇为“车库”投入大量资金,高尔基公园的巨变多少与他有关。2013年他收购了“四季”餐厅以及邻近的一座六角形凉亭,1923年苏联博览会时期作为“机械馆”被建造,六个侧翼连接成一个巨大的星形。
改造前的“车库”已经沦为杂草丛生的废墟,但即使作为废墟,它仍保留着苏联时期的痕迹和“集体”氛围,一个由马赛克壁画和绿色瓷砖装饰的公共空间。库哈斯赞叹“苏联时期建筑令人难以置信的慷慨尺度”,他说:“我们不是翻新建筑,而是保留它原有的美感,保存它的衰败状态。”
作为“车库”当代艺术馆的第一个永久性空间,总共5400平方米的展馆提供三层的开放空间。现存的混凝土结构被大概100米长的双层聚碳酸酯表皮包裹,散发银灰色的冷酷微光。外墙从地面抬高两米,从视觉上与周围的公园景色连接起来。
库哈斯把“车库”形容为“一个活跃的机器”,半透明的盒子白天允许光线筛入,夜晚灯光向外透出。聚碳酸酯面板中间容纳大部分的通风设备,使展览空间更自由。被向上抬起的两块面板标志着入口,一个欢迎进入的开放姿态。
除了老建筑的框架,内部空间中还有深绿色墙砖、棕红陶瓷面砖等保留下来。一道水磨石台阶的中央楼梯具有慷慨的宽度,不乏媚俗色彩的马赛克壁画充当底层大厅的视觉中心,画面上,英雄苏联的秋天形象人格化为长发飘飘的女人,从黄色、青绿色、橙色、淡紫色背景中飞翔出来。
为了满足艺术策展的空间需要,OMA在旧建筑中加入了一系列创新的空间手段。因为上层地面一个9米乘11米的开口,形成了高度10米的大堂空间,可以用于超大雕塑的展示。带铰链的白墙从天花板向下折叠,瞬间提供一个白色立方体的展览空间。展馆中插入由色彩鲜艳的伊姆斯椅装饰的电影院兼演讲厅,底层的公共流线连接书店、媒体中心、礼堂和咖啡厅等。
“车库”是莫斯科第一个非营利的当代艺术空间,最早位于康斯坦丁·梅尔尼科夫(Konstantin Melnikov)1926年设计的巴克梅特维斯基巴士停车库,一个俄罗斯构成主义建筑的重要例子。从原来的莫斯科北部半工业区搬到高尔基公园这一城市常用的公共空间,“车库”因此可以面对和吸引更加广泛多样的受众。
今年34岁的达莎·朱科娃(Dasha Zhukova)出生于俄罗斯,在美国加州长大。当她在2008年创办“车库”时,她只是被视为“阿布拉莫维奇的女友”,如今人们对于她的艺术热诚似乎不再怀疑,除了艺术馆她还为在线拍卖网站Artsy出资,为圣彼得堡的“纽荷兰”艺术岛赞助了4亿美元。
“车库”艺术馆中收藏着一个从20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俄罗斯艺术的历史档案库,主要是那个时期莫斯科地下艺术作品、照片和视频等。在苏联时代,当代艺术没有正式的艺术展,1991年之后情况也没有好转,艺术家同样缺乏画廊、市场和资金支持。除了档案库,“车库”还为年轻艺术家建立了俄罗斯唯一的助学金制度以及包括1.5万册图书的研究型图书馆。
对于OMA来说,“四季”餐厅的改造存在着制造出一种怀旧“苏联时髦”的危险,但库哈斯用最低程度的干预回避了这一点。这里也没有OMA常用的招数,为建筑引入隐晦的讽刺或幽默,而是清楚直白地陈述苏维埃与当代艺术的相遇。
《打乒乓球》是泰国艺术家Rirkrit Tiravanija的装置作品,在“车库”当代艺术馆展出
显然,“车库”符合库哈斯近些年表达的当代建筑观点,尤其是艺术馆这一类型。他反对的主题之一是艺术馆的尺度变得越来越大:“我曾经计算过,我们事务所参加过竞标的艺术馆面积累加起来,可以覆盖34个足球场,这真是一种过分放纵的扩张。”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非常乐意把近乎废墟的四季餐厅变成‘车库艺术馆的原因,它也能使我们避免当代艺术空间的夸张规模,同时探究苏联遗留建筑的体量、尺度和开放性,为此找到新的用途和诠释。”
今年70岁的库哈斯转向旧建筑保护,某种意义上是为了减少OMA必须创造出奇特结构和壮观新形式的压力,也由于事务所知名度带来的过高期待和缺乏控制。从更广泛的文化层面上说,旧建筑保护和现代主义建筑的崛起是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同时出现的,两者交织在一起。
“如果你想改变世界的话,必须决定什么需要保留下来。”库哈斯说,“保存旧建筑在处理现有城市的手段中越来越重要,在世界范围内,20世纪60年代和80年代是一个特殊时期。我们可以想象保护世纪末建筑、早期现代主义建筑等,但是更多无名的、普通的建筑是‘二战之后出现的,几乎没有为之护卫的人。”
废弃工业建筑不断受到艺术展馆的偏爱,多少出于它的可预见条件不会挑战艺术家的意图,偶尔还有超乎常规的建筑姿态。普拉达基金会的米兰新展馆位于米兰南部的工业区,一座始建于20世纪初期的废弃酿酒厂,一系列灰泥墙壁和陶瓦屋顶的厂房与仓库构成的围合式庭院序列。
OMA与普拉达品牌的合作关系已经持续了15年,相比“车库”的改造,OMA对米兰馆的旧建筑进行了更多介入性干预,质感与细节也更胜一筹。
库哈斯认为,如果没有某些决定性的干预,酿酒厂现有的厂房的阵列会极其平淡。OMA在现有的7座建筑中增加了三个全新结构:一个被称为“平台”的大型展馆,一座塔楼与一个电影院。4公斤金箔涂在一座现有水泥塔楼的表面,即使是阴雨天,金箔塔也为整个场地制造出一种金灿灿的暖意氛围。
意大利式的庭院代表分享的公共生活,当它们成为一系列被打断的庭院时,暗示着连接和疏离的建筑本身成为向观众展示的对象。在这里,OMA的主要设计目的是消除和对抗目前有限的画廊类型学,利用现有的建筑条件,提供多种类型的艺术显示地点,如库哈斯所言:“我们试图找到办法超越画廊的四壁,创造一个真正多元化的类型学和展示艺术的方式。”
OMA通过深入的现场分析做到了这一点,新建筑物和元素插入现有的建筑肌理,有时是无缝拼接,有时是截然不同的对比。有些建筑几乎没有改变,比如一个老粮仓的原始房间直接被用作三个展览空间。也有像镜面不锈钢外墙的电影院,它的外立面可以像邮箱一样打开,用于露天电影的放映。
新与旧、宽与窄、水平与垂直、开放与封闭,通过引入众多的空间变量,推动新展馆成为一个不稳定的、开放的编程。库哈斯说:“这个项目既不是旧建筑保护,也不是一个新建筑。通常分离的这两种状况以一种交互的状态相互面对,由多个片段组成的整体不会凝结成单一的形象,也不会由某个部分支配另外部分。”
无论莫斯科的“车库”还是普拉达基金会的米兰新馆,这两个艺术馆最明显的特征是私人资金与公共利益之间的关系。普拉达米兰新馆是目前为止米兰规模最大的当代艺术机构,与之对比的是全欧洲艺术公共资金的缩减。尤其在意大利,2012年罗马MAXXI当代艺术馆被削减近50%的资助,开放两年后几乎被迫关闭。
另一方面,如同美国“镀金时代”来自约翰·皮尔庞特·摩根或安德鲁·卡内基的文化礼物,莫斯科的财富不断蔓延至艺术世界。除了“车库”当代艺术馆,俄罗斯天然气亿万富翁列昂尼德·米赫尔松(Leonid Mikhelson)成立于2009年的V-A-C基金会刚刚公布了由伦佐·皮亚诺设计的莫斯科当代艺术中心方案。艺术中心将由莫斯科河畔20世纪初的工业建筑GES2发电站改造,其中长100米、高23米的中庭成为总共2万平方米艺术空间的“脊梁”,仅次于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的涡轮大厅,再次表明了这一类文化设施的现状更多是依赖私人赞助的慷慨而不是公共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