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杀手》的某些“灰色笔触”

谋杀电视机

人物设定和暴力处理上的“灰色笔触”，是《边境杀手》带给我最大的观影享受，也是对现代黑色电影作出的最有突破性的贡献之一。

在最近揭幕的2015年度奥斯卡提名发布会上，加拿大导演丹尼斯·维伦纽瓦执导的影片《边境杀手》获得了最佳摄影、最佳声音剪辑、最佳原创配乐三个颇具技术含量的提名。尽管在总体关注度上，该片并未与那些热门作品处于同一量级，但在我看来，《边境杀手》在许多层面都展现了导演独特的视听叙事风格，而这些风格也大大拓展了黑色电影这一类型的表达空间。

该片最为人称道的，应该是与导演二度合作的摄影指导罗杰·迪金斯别具一格的影像风格，非常热衷于尝试并发掘新技术的迪金斯这次继续采用数字摄影机拍摄，而且他也充分利用了数字摄影在感光度和夜视功能上的优势：影片绝大多数场景都采用自然光和道具灯光拍摄。影片中有一场戏是表现中情局特别小组在傍晚入夜时分，通过美国边境的隧道潜入墨西哥的行动，迪金斯通过摄影机捕捉傍晚时分的天光和利用夜视功能拍摄的夜景戏，传达出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影像美感。作为一名美国摄影师协会提名获奖次数最多的当代电影摄影指导，罗杰·迪金斯拥有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在许多场合都要高过他合作的导演和明星。

不过，摄影指导的盛名之下，也会让许多评论者或多或少地忽略影片其他主创的价值，《边境杀手》的独特，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出自导演丹尼斯·维伦纽瓦在视听叙事上的一脉相承，而我也想借由此文来浅谈下这位导演在这方面的个人印记：或者说，某些“灰色笔触”。

首先是被许多人诟病的人物设置，在很多人看来，《边境杀手》的主角过于柔弱、思维上几近苍白，但在我看来这却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错位尝试。我们不妨设想一下一名“标准的”黑色电影、犯罪片的主角：身经百战、愤世嫉俗、洞悉世间的恶相却选择冷眼旁观，这类不是老鸟警察、职业杀手就是资深记者担纲主角的影片赋予了观众一种全知的视角，借由这些人物的所见所闻，观众也随之洞悉了事件的前因后果，并且多半会认同主角在道德层面上的暧昧性选择。曾几何时，这类电影和这类人物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通往现实世界的大门，让我们在那些非黑即白的古典好莱坞叙事之外看到了更加有血肉的人物，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灰色人物的设置也渐渐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陈词滥调”，而《边境杀手》的女主角可以算作是对这种陈规的突破。

诚然，作为一名参与缉毒行动的FBI探员，女主角的道德观是非常伟光正的，在她眼里，正义和邪恶水火不容，好人应该得到褒奖，恶人应该遭到惩罚。正是因为这点，CIA的人找到她来做了一个赋予特别行动“正当性”的傀儡：表面上他们是邀请她一起去参与缉毒行动，实际上是利用她的联邦探员身份，来促成CIA跨境刺杀行动的实施（因为CIA的这种做法明显是违反国际法和美国法律的）。如果选择影片中的两名主要男性角色——CIA探员和墨西哥刺客——来担纲影片主角的话，那么《边境杀手》就是一出非常“标准”的黑色电影，因为两位主角在各方面都非常符合这类电影的设定。不过维伦纽瓦并没有那么做，他把一名常规黑色电影里的配角赶到了前台，通过她的视点观察到的碎片化的事件片段，为我们半遮半掩地揭露出这桩“肮脏的交易”，让我们通过一双纯洁的眼睛看到了世界的恶；我们也在影片的结尾处，看到了这个“白色”的人物，如何放下了对准“黑色”人物的枪口，从而让自己也步入了那个“灰色”的地带。这种明显带有出位性质的人物设定，我还是抱有很大的认可度的。

其次是维伦纽瓦对于暴力行为的处理，一直以来他都会形成一种“灰色”的气场。在《边境杀手》中有一场很有意思的戏，由笨尼西奥·德尔·托罗扮演的刺客拿着一桶纯净水进到审讯室里，在表现了一连串他对囚犯的挑衅式动作之后，导演并未正面表现他严刑拷问囚犯的镜头，而是拍摄了一个缓缓推向下水口的空镜头。

其实结合剧情大家不难猜测纯净水和地漏结合起来所传达的信息：水可以用来冲洗刺客拷打囚犯的血迹，或者可以用来作为实施水刑的原料，而地漏就是这些消灭探员“暴力执法”的出口。维伦纽瓦其实非常喜欢用这种让观众自行“脑补”的方式来完成暴力行为交代的手法，比如在他的上一部影片《囚徒》中，导演同样用一个对准外部楼道的空镜头来表现休·杰克曼扮演的父亲对保罗·达诺扮演的智障施加的酷刑。在更早的影片《焦土之城》里，他也用女主角的歌声和沉默的声音交替，完成了她被自己亲生儿子强暴的段落。维伦纽瓦其实并不排斥暴力镜头，在上述影片中都有大量的血肉模糊的场面，但在暴力的高潮点上，他往往倾向于选择这种“灰色笔触”，让观众动用自己的联想去完成那部分最触目惊心的暴力内容，因为许多时候，“刻意引人遐想”的那部分，往往能带来最猛烈的冲击力。无独有偶，我们在前年大热的美剧《真探》中，同样能看到导演凯瑞·福永通过这种方法来表现秘密宗教团体虐杀幼童的那盘录像带。

人物设定和暴力处理上的“灰色笔触”，是《边境杀手》带给我最大的观影享受，也是对现代黑色电影作出的最有突破性的贡献之一，而维伦纽瓦在这些方面的艺术水准，也让我对他和摄影师罗杰·迪金斯三度合作的翻拍影片《银翼杀手》，充满了颇具自信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