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酒店有美人坐台,包厢三百间
2016-02-25吴钩
吴钩
酒业可以反映一个时代的商业繁荣与生活自由度,因为酒是一种由粮食酿成的非刚需消费品,如果生产力低下,经济落后,人们就不会浪费粮食酿造商品酒,自然也不可能出现发达的酒业。酒又是一种饮用后能释放激情、制造兴奋的饮品,人们极容易酒后失言,如果国家对社会的控制趋严,就会倾向于禁酒。
太和酒楼三百间席分珠履三千客
春节假期,正是吃吃喝喝的休闲日子。现代人要找乐子也挺容易,大街上都是酒楼饭馆,随便找一个就可以跟朋友来一场“不醉不归”。这种生活方式在宋代之前是不可想象的,因为那时候酒店一般都开在封闭的“市”内,街边根本没什么店铺,而且晚上还不准营业。到了宋代,酒店业才繁华起来。所以现代人特别是吃货与酒鬼,如果要穿越,我建议首选宋代。
宋朝的酒家不计其数,大体可分为四类。一是没有酿酒权的城市酒店,北宋时,一般叫做“脚店”①。脚店销售的酒,不能自酿,而是要向政府的酒务或有酿酒权的正店批发。《清明上河图》中,城外虹桥附近,就有一家“十千脚店”(“十千”也是美酒的代称),高高的“彩楼欢门”特别引人注目。虽是脚店,但格调却不低档。
二是“正店”②,即获得酿酒许可证的豪华大酒店,宋朝的东京(汴梁)、西京(洛阳)、南京(今商丘)、北京(大名府)四都,才有这种特许酿酒的正店。正店不但自营酒楼,还向脚店、酒户批发成品酒。《清明上河图》上的“孙羊店”,便是一家正店。请注意门首右边的铺面,堆放着好多酒桶呢,那应该就是“孙羊店”对外批发的商品酒。
在东京七十二家正店中,以樊楼最为出名,不少宋话本记载的爱情故事都发生在樊楼。樊楼又称丰乐楼、白矾楼,“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因为白矾楼太高,以至登上顶楼,便可以“下视禁中”,看到皇宫之内。这大概是亘古未有的事情。樊楼也非常广大,周密《齐东野语》称,樊楼“乃京师酒肆之甲,饮徒常千余人”,可以接待一千多名客人。一首宋诗说:“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又可知这樊楼是通宵达旦都在营业的。
宋室南渡后,宋人在西湖畔重造了一座樊楼,正式名称叫“丰乐楼”,是杭州城风光最秀美的酒楼,“据西湖之会,千峰连环,一碧万顷,柳汀花坞,历历栏槛间,而游桡画舫,棹讴堤唱,往往会于楼下,为游览最”,“缙绅士人,乡饮团拜,多集于此”。
三是获得特许酿酒权的乡村酒肆③。这些酒肆利润较薄,宋政府一般不将其纳入“榷酒”范围,允许其自造酒曲,自酿酒卖。《水浒传》中有一首小诗写道:“傍村酒肆已多年,斜插桑麻古道边。白板凳铺宾客坐,须篱笆用棘荆编。破瓮榨成黄米酒,柴门挑出布青帘。更有一般堪笑处,牛屎泥墙画酒仙。”说的便是这种乡村酒肆。在一些宋画上也可以找到这样的小酒肆,如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的这幅《山店风帘图》。
四为酒库附属酒店④。酒库是南宋时大量出现的官营酒厂,目的自然是为了赚取丰厚的酒业利润。许多酒库下面还设了酒楼,如临安东库设有太和楼,西库设有西楼,南库设有和乐楼,中库设有春风楼,南上库设有和丰楼,北外库设有春融楼,钱塘正库设有先得楼。《西湖清趣图》便绘出了钱塘正库与先得楼。
最豪华的南宋酒库附属酒店,可能是杭州的太和楼。一首宋人题壁诗描绘说:“太和酒楼三百间,大槽昼夜声潺潺。千夫承糟万夫甕,有酒如海糟如山。……皇都春色满钱塘,苏小当垆酒倍香。席分珠履三千客,后列金钗十二行。”这太和楼竟有三百个包厢,每日可接待VIP客人三千名,这等规模足以将今天的五星级大酒店抛出几条街。太和楼还雇佣了很多漂亮的歌妓待客,当垆卖酒的大堂经理就是一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美艳歌妓(苏小)。
南宋诸酒库虽为官营企业,但其运作却完全市场化,各个酒库酿造的酒也存在市场竞争关系。每当新酒出炉之时,诸酒库必大张旗鼓:用长竿挂出广告长幅,上书“某库选大有名高手酒匠,酿造一色上等醲辣无比高酒,呈中第一”之类的广告词;又“预颁告示,官私妓女,新丽妆着,差雇社队鼓乐,以荣迎引”,类似于今日的公司邀请演艺界明星来代言产品。总之要打响品牌,吸引更多的酒家来批发他家出品的酒。
浓妆妓女数百望之宛若神仙
不管是官营酒店,还是私营酒楼,只要是上档次的,都有歌妓迎客。东京的大酒楼,“入其门,一直主廊约百余步,南北天井两廊皆小阁子(包厢),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浓妆妓女数百,聚于主廊槏面上,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若神仙”。只要客人掏钱,就可以请妓女陪酒。杭州的酒店也是如此,“皆有官名角妓,就库设法卖酒,此郡风流才子,欲买一笑,则径往库内‘点花牌,惟意所择”。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收藏有一幅宋佚名的《吕洞宾过岳阳楼图》,图中的岳阳楼是一家豪华大酒店,门口那几名身着红绿褙子的女子,应该就是迎客的歌妓⑤,楼上依稀也可看出几个陪酒的歌妓。
高级的酒楼都使用珍贵的银器,给予客人一种很尊贵的待遇。在汴京,“大抵都人风俗奢侈,度量稍宽,凡酒店中,不问何人,止两人对坐饮酒,亦须用注碗一副、盘盏两副、果菜碟各五片、水菜碗三五只,即银近百两矣。虽一人独饮,碗遂亦用银盂之类”。在临安,酒楼“各分小阁十余,酒器悉用银,以竞华侈”,“两人入店买五十二钱酒,也用两支银盏,亦有数般菜”。
服务也特别周到。客人一踏入酒店,立即便有小二迎上来招呼座位,写菜,你想吃什么,随便点,“凡下酒羹汤,任意索唤,虽十客各欲一味,亦自不妨”;酒店厨师必须“记忆数十百品(菜谱),不劳再四,传喝如流,便即制造供应,不许小有违误”;伙记若是服务不周,被客人投诉,则会受到店老板叱责,或者被扣工资、炒鱿鱼,“一有差错,坐客白之主人,必加叱骂,或罚工价,甚者逐之”。什么叫做“将顾客当上帝”?这就是了。
①《清明上河图》上的“十千脚店”
酒业的发达程度,恰恰是反映一个时代是否商业繁荣、生活自由的指标。理由是,酒是一种由粮食酿成的非刚需消费品,如果生产力低下,经济落后,人们就不会浪费粮食酿造商品酒,自然也不可能出现发达的酒业。酒又是一种饮用后能释放激情、制造兴奋的饮品,人们极容易酒后失言,如果国家对社会的控制趋严,就会倾向于禁酒,或者市民自觉地不敢聚饮。
这可以从历史获得验证,比如明初,社会气氛是死气沉沉的,“乡社村保中无酒肆,亦无游民”。明末历史学家谈迁说,“闻国初严驭,夜无群饮,村无宵行,凡饮会口语细故,辄流戍,即吾邑充伍四方,至六千余人,诚使人凛凛,言之至今心悸也。”饮酒既然成了一件高风险的事情,也就难怪“乡社村保中无酒肆”了。
要等到明代中后期,随着“洪武型体制”的松懈,明朝社会才渐次活跃起来,商业才恢复了宋朝时的繁华。这种转折也体现在酒肆的变迁上,怀旧的晚明人说,嘉靖中叶之后,民间“以欢宴放饮为豁达,以珍味艳色为盛礼”,“酒庐茶肆,异调新声,汩汩浸淫,靡然不振”。“酒庐茶肆,异调新声”的晚明气象,放在两宋三百余年,则是寻常景象。很多宋诗都描绘了宋代乡村“处处村旗有浊醪”的景况,跟“无酒肆,亦无游民”的明初乡村相比,明显呈现出不同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