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绳命和东北人拼酒
2016-02-25骆以军
骆以军
这边女领导说几句漂亮话,仰头就干掉一公杯那高酒精白酒;这边老X也面不改色,豁啦仰喉500CC下去。这样一来一往,你500CC,我500CC。
哥们聊起大陆哪地方的人喝酒最厉害,绝不能和他们拼酒。有说蒙族的,有说陕北的,有说河南的,有说别小看了江苏小绵羊啊,看起来好撂倒,他们总说不能喝不会喝,慢慢跟你斟着小盅小盅喝,最后你倒了,他还是气定神闲的。
老Y跟我们说起,他目睹和东北人喝酒的惨酷经验。当时招待他们这个访问团的对方,头儿是个女酒鬼,在晚宴前她就放话,要PK“你们这些台湾来的男同志”。这挑衅的话一扔过来,台湾来的这些男子汉可全炸锅了,这里头有外省挂的(例如老X)、有本省挂的(例如老Y),有客家背景的(一个年轻时打橄榄球的哥们),全是回首半生,各自多少画面浮上,自己的喉咙曾经灌下各种烈酒。在台北的PUB、啤酒屋、快炒店里,无数玻璃酒杯里装着酒精60度以上的各种高粱、威士忌、二锅头、小米酒、XO、高级红酒、比利时黑啤酒、塔ki啦、琴酒、伏特加……像彩虹般焕光摇影地倾倒进自己鼻窦腔下的那个开口,形成一快转的蒙太奇。
于是他们激愤得像是球队分配前锋、中场、后卫、球门,安排战术,各人到时站哪个位置,迎战这个深不可测的女酒鬼。当然,我方有一同样酒量身不可测的战神,大家都把目光投向那达悟族小黑人身上。
谁知道,晚宴开始,那女领导、女酒鬼,先拿了两公杯(也就是500CC的大玻璃杯),坐在这“达悟族”旁边,笑吟吟地两人各饮了一公杯(服务员拿着一箱可能是东北产的高级白酒,用瓷葫芦瓶装着,一倒,一杯就是一瓶),屁欢欢说了些互捧的话,就结拜姊弟来了。
老Y说,靠,我方最强的达悟族战士,当场就倒戈了。接着─你终于知道当年国军是怎么在东北以骄兵之姿,被共军打得七零八落的─餐桌上,她就盯住了这个访问团的头儿,也就是老X,各在面前放一公杯(刚刚说的那500CC的大玻璃杯),你知道60度以上的白酒,一般对轧是用5CC的小酒杯啜饮的。
后来我们才理解,这就是“斩首”行动,这不是在应酬喝酒,这他妈是在搏命啊。原本其他那些虎背熊腰、爷们气的兄弟,被一种奇怪的气氛,区隔成旁观者。那晚宴大圆桌变成古代的两军对阵,鲜衣怒冠的双方主帅,背插旌旗,各持长戟或关刀,拍马而上。
这边女领导说几句漂亮话,仰头就干掉一公杯那高酒精白酒;这边老X也面不改色(他的脸色永远像还没画上任何东西的图画纸那么白),豁啦仰喉500CC下去。这样一来一往,你500CC,我500CC,感觉他们喝的不是那在血管里让所有神经麻痹的烈酒,而是椰子汁或甘蔗汁吗?那个规格早已远远超过什么足球赛的境界了。真的像孙悟空和铁扇公主在对赌,我剜一截肠肚,你割一块心肝。一旁的人只能跟着擂鼓吶喊啊。
老Y说,这样惨烈而让人心生恐惧的PK对喝,绝对也是他此生仅见。他们约莫各喝了十二三巡(等于各自灌下了七八公升的烈酒,算是车,那燃料也能从这跑去白天参观的“王铁人纪念馆”了啊),女领导还是言笑晏晏,老X也仍面色如雪。
这时老X转头跟坐他一旁的老Y,低声说:“着了道了,今天恐怕会死在东北。我曾听说有些女子,体内缺少某种酶,不会分解酒精,这种人千万中出一二,她们不是酒量好,是她喝下去的,完全不会吸收,她在那儿等于喝的是水。不想我今天遇到这等人物。”
他们又各自灌下四公杯的从那葫芦瓷瓶倒出的烈酒。老Y这时感觉到老X的脚在颤抖着,那像小时候玩的某种上发条的锡制玩具狗。老Y突然流下泪来,想我平日不知我这哥们是这等人物,今天才识他是英雄,就见他走到末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