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掌

◎李绍武

鼓掌

◎李绍武

我是在市医院的病房里遇见那位先生的。

今年春上，三舅突发心肌梗塞住院治疗，亲友们纷纷前去看望他。那天，我们几人围在三舅的病床边，望着他消瘦、苍白的面庞，都很心酸。我不由动情道：“三舅啊，都年过半百了，不能再这么拼啦，身体是无价之宝，得多加保重啊！”

“啪啪啪”“说得好！”突然响起的鼓掌声、叫好声，惊得我一哆嗦。扭头发现，声音来自相邻病床上的病人，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他脸儿细长，眼睛又圆又亮，像对小灯泡，放射着热烈的光芒；双手像葱白儿般的修长、细嫩，用力拍起来，竟也那么响亮。

他的这一举动，让一旁的护士十分不满，伸手扳下他的左腕，牢牢攥住，果断地将针头戳进手背。他疼得嘴巴一咧，“咝咝”吸气，望着输液皮管中升起的殷红血液，却依然热情道：“说得真好！有情有义有水平，振聋发聩啊！”似乎语言还不足以传达他的心意，又猛地挥起右臂来。站在床边的那位白脸红唇的俏妇人——该是他的夫人吧——气恼得一把捉住他右手腕，埋怨道：“就会好、好！不能少说两句，清静一下吗？”他叹了口气，显出孩子般的无助与无奈，还向我知音似的眨了眨眼睛。

他的夸赞，让我受宠若惊，也有无功而受禄似的愧疚，对三舅的满腔柔情也不好意思再抒发了。几人告辞走出病房，不约而同地笑道：“那个男人真有趣！”

过了几天，我再次去看望三舅。那位先生在专心地仰面看电视，怕打扰他，就没打招呼。三舅的病情已经稳定，明显好转了，我很高兴。正轻松愉快地闲聊着，忽然，又响起拍掌声“啪啪啪”“好，说得好！精辟、精彩、经典！”“啪啪啪”我们吃惊地转过头，见那位先生伸直脖子，直勾勾地盯着电视，旁若无人地拍掌、叫好，输液皮条给一拉一扯着，头顶的药瓶便猛地晃荡起来……

“哎哎哎，”红唇妇人兔子般的从门口奔过来，气呼呼地嚷道，“又叫甚好、鼓甚掌？毛病啊！不要命啦！”

原来，电视里正直播市里的什么大会，一个胖领导正在慷慨激昂地作报告呢。

电视给妇人关了，房间里顿时格外安静，飘荡着缕缕花香，还能听到蜜蜂嗡嗡嗡的欢唱声。

男人异常沮丧地躺下来，翻了个大白眼，咕哝一句：“哼，妇人之见！”

我和三舅相视一笑，觉得这位先生真有意思。

时候不早了，我迈出病房时，恰有一对男女带着一个女孩走了进去。小女孩挺漂亮，大眼睛水灵灵的，惹人喜欢。一进门，她就奶声奶气地喊道：“祝××（甚称呼没听清）身体健康、生活愉快！”立刻便有响亮的掌声、道好声飞出门外，在走廊间回荡，震得我头皮麻酥酥的。

“五一”节那天，三舅要出院了，我又去看望他。一进病房，就觉出几分异样。原来，旁边病床上的那位先生换成了一位老太婆。

“咦，他这么快就出院了？”

三舅说：“哪里呀，他前天去世啦！”

见我震惊，三舅连忙告诉我：“今天不是劳动节吗？前天，有位领导来慰问，自然要说些官话了。他激动得不得了，眼珠子似火球，巴掌拍得啪啪啪跟炮仗似的。拍着拍着，就一头栽倒了，一群医生来抢救都没救过来，唉！”

这么有活力的先生说走就走了？我很伤感，又忍不住好奇，问三舅：“没见过这么喜欢拍巴掌的人，他是干啥的？”

三舅说：“听讲，他还是市里哪位领导的秘书呢！”

哦，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可惜啊！但愿他能早日升入天堂，天堂里他还会这么鼓掌吗？唉！

（责任编辑 刘月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