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美丽建筑行之相聚李庄 来一场始于长江的“乡论”
2016-02-23撰文姜靖波
撰文/姜靖波
中国美丽建筑行之相聚李庄 来一场始于长江的“乡论”
撰文/姜靖波
从『千里江陵一日还』到『唯见长江天际流』,蜿蜒万里的长江就像舞动水袖的女子,舞出了自然和地理,人文和历史,也舞出了万里江山与千秋家国。长江滋养下的李庄,不负江水不负君,带着一世的深情,与你我相约,来一场始于长江的『乡论』。
战乱中的文化“灯塔”
我这个在川北长江支流滋养下长大的蜀地少年,年少时曾北上求学问道,后到全国各地考察研究,又于城市与山水间漂泊多年。如今,人到中年,有机会重回故里,到有着“万里长江第一古镇”之称的四川宜宾李庄古镇探访,竟真有些“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离人感觉。
李庄是厚重的,不仅仅是因为它有着千年的历史积淀和大量珍贵的古建遗存,更因为在20世纪40年代那个动乱的岁月里,它如一座灯塔,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引导许多专家、学者逆流而上。
抗战时期,战火沿着长江下游往上游蔓延,当时的国立同济大学和中央博物院等高等学府和科研院所岌岌可危,却还不知道向何处转移。中国学术界和文化界面临巨大危机。难道真要像当年的屈原大夫那样决绝地带着《楚辞》湮灭在滚滚的浪涛中吗?国难之时,以罗南陔先生为首的来自李庄的乡绅们,向国立同济大学发出“同大迁川,李庄欢迎,一切需要,地方供给”的电文。之后,当时的中央研究院、中央博物院、中国营造学社等陆续迁到李庄。一批全国知名的专家、学者也随之来到李庄。这其中就有我国著名的建筑学家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他们随着中国营造学社来到李庄。李庄孕育了中国第一批的近代建筑大师,它因此被称为中国建筑文化的营造之庄。
1940年至1946年,李庄这个位于长江头的川南古镇,成为战时中国最具国际影响力的人文学术中心。它还与重庆、昆明、成都并列为当时中国的四大文化中心。那时寄自海外的邮件和电报,只要写上“中国李庄”几个字就能准确送达。当时盟国的一些科研机构也常收到来自李庄的学术刊物和书籍。李庄因此被誉为中国文化的折射点、民族精神的涵养地。
中国本土文化的次序向来就是由民到绅,由绅到士,再往上就是道德的峰岭、圣人的追求。几千年来,中国的版图几经缩小、扩大。历史的磨砺和铸造、不同民族的融合,中华民族手中这把经过民、绅、士、圣锤炼的剑,尽管锈迹斑斑,但依然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1940年的长江头,来自全国的专家、学者和当地的乡绅们在战火中保护和传承着中国的传统道德和文化,这也是20世纪中国“士”与“绅”的最后一次相遇。罗南陔先生和李庄的乡绅们,堪称中国文化的“辛德勒”,正是因为有了他们,中国文化的火苗没有因风暴的来临而熄灭。
中国本土文化的次序向来就是由民到绅,由绅到士,再往上就是道德的峰岭、圣人的追求。几千年来,中国的版图几经缩小、扩大。历史的磨砺和铸造、不同民族的融合,中华民族手中这把经过民、绅、士、圣锤炼的剑,尽管锈迹斑斑,但依然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著名学者岱峻的随笔《发现李庄》、作家岳南的著作《那时的先生》,以及作家阿来的文章《士与绅的最后遭逢》,详细记录了1940年至1946年的李庄岁月。李庄的民和绅,把他们沿江“九宫十八庙”里的圣像暂时请出来,把投奔李庄的国之栋梁们请进去,安置下来。圣的偶像虽暂时离开祭庙,圣的精神却依然在殿堂之上,伴随着战火中的琅琅读书声。
世外的耕读之所
由于迁川较晚,当时中国营造学社被安置在李庄庄外月亮湾上坝的张家老宅里。简陋的学社毗邻农田、竹林,真有点杜甫草堂的风骨。唐代为躲避安史之乱,近代为躲避日寇入侵,两个时代的文人均入川避险,历史真是惊人的相似。只不过晚唐成都郊外浣花溪畔的草堂里吟唱的是诗愁,而民国李庄长江边的草堂里论的是营造。
梁思成和林徽因夫妇就住在这处老宅里。前屋是学舍宿舍,后屋是两位先生的工作室和住处。战时条件艰苦,各种物资短缺,为了改善生活条件,中国营造学社开始了自给自足的岁月。前院种菜,后院养鸡。屋内是精英荟萃的营造世界,屋外是田园般的农耕生活。不仅是中国营造学社,在当时的李庄,耕读之风甚浓。北平的“太太的客厅”在这里成了李庄的“太太的厨房”。后人戏说,一锄头下去李庄的土地里冒出来的都是文化。
李庄,万里长江的第一古镇在那时成为诸多大师、学子的第二故乡。暂离烽火,这些中国的学术群星们得以继续从事学术和科研研究。在民、绅、士、圣的坚持中,1945年中国终于迎来八年抗战的胜利。在李庄的各个高等学府和学术机构陆续搬离,李庄又恢复成长江边上的一座历史古镇,只是愈发厚重了。
始于长江的“乡论”
李庄与我,已在江头,这一世的深情,一定与诗酒相约,不负江水不负君……
走入现在的李庄,一片怡人景象:荷塘碧水悠悠,岸柳浮动稻香,肥鸭塘边嬉戏,乡民共话桑麻。
我和茶叶专家谢春生一起在古镇里闲逛。他积累了多年中医和茶学的经验,准备在李庄庄头找块清雅之地编写“茶论”。古有“茶经”,今有“茶论”,李庄这个曾经的学术之地正好是酝酿学术文章、设计理论的理想之地。
走在这千年古镇,我想的却是它的未来生存之道。目前全国各地的乡村建设正酣,失败和成功的案例均有。能否在这些实践的基础上,构思一部以本土文化做统一理论的乡村建设资料典章?“乡论”这个题材在我脑海里一点点浮现、晕染、扩大,与李庄的一江山水、一村风土融合成一幅当代的浮世风情。
在我看来,我们应该以一山一水一村、一树一屋一人、一诗一词一情的设计实践,重新梳理中国本土文化的构建次序。这种次序从下往上可分为四个层次:第一层是乡土乡民,他们关注当下,十分入世;第二层是乡情乡绅,他们七分入世,三分出世;第三层是乡学乡士,他们七分出世,三分入世;第四层是乡悟乡圣,他们十分出世。这四个层次从乡土乡民、乡情乡绅到乡学乡士、乡悟乡圣,从十分入世到十分出世。可以说,民、绅、士、圣四个阶层构建了中国几千年的本土文化次序和普世价值。如今,我们通过本土的项目实例,可以从村落之远到庙堂之高,重新梳理并谱写中国本土文化的构建次序和精神谱系。
如今观长江边的李庄之气象,就像江对岸的山峦一样,是三条起伏的曲线:自然线、人文线、生活线。自然线是指江畔的自然风貌,人文线是指岸上的“九宫十八庙”的人文风光,生活线是指镇里的民俗生活风情。历史的战火曾使这里的自然、人文、生活都蒙上了背井离乡、流离失散的乡愁。改革开放后,镇上和周边村里的人们由于当地资源的匮乏和经济产业的单一,大都选择离乡外出打工。从坚持抗战到支持改革开放,川人在国家建设中,流下了辛勤的汗水和思乡的泪水。
我曾和一些专家讨论过,李庄的自然、人文、生活“三味”,只有每一味都恰到好处,“三味”平衡,才能调出最动人的“乡味”。由于对文化的执着和挚爱太切,过去李庄的规划偏重人文历史、抗战故事。但抗战历史只是李庄漫长的人文历史中的一个点,不能涵盖成李庄文化的全貌;抗战文化只是李庄故事中的一段重要过往,不是故事发展中的包袱。从文化和旅游规划的长远来看,古镇的故事脚本应该少点“乡愁”,多点“乡情”。“愁”是过去某一时代背景下的记忆,而“情”是横贯整个故事的主线。2014年,我在安徽屏山与古村雨夜相遇,写下了“窄的雨巷,宽的青山,我在雨外看着雨中你……”那句触景生情的感悟,有幸至今仍被一些朋友记得。第二年,屏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古村被评为4A级景区,迎来众多寻找故事和情感的拜访者。
李庄的故事是什么?有朋友说是旋螺殿,有朋友说是祥云百鹤窗,也有朋友说是当地的名小吃“二黄三白”。一次,我作为建筑文化学者,受宜宾政府邀请出席中国十月文学奖和中国李庄发展研讨会。我问当地的一位朋友如何用一句话来形容李庄。他说:“建筑圣地、文化粮仓。”字字厚重,句句金石!他对李庄的概括就像一江浩瀚的江水扑面而来,令人振奋激昂。
我在北京曾经和不同年龄层的专家学者、媒体人士、资深旅游者,进行过关于目前中国文化旅游业和民宿的研讨。大家都比较认同自然、人文、生活三点旅游要素平衡的重要性。李庄因深厚的历史成为“建筑圣地、文化粮仓”,这是她的“人文线”;没有被破坏的自然生态江景是她的“自然线”;现在提出回归美丽乡镇,酝酿出的是“生活线”。李庄的故事是由自然、人文、生活三条线共同书写的。自然之情、人文之情、生活之情就像“川”字的三道笔画那样并行,构成了2016年长江头这座古镇的情缘。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在李庄的奎星阁下,面对满江的情愫,这句收录在《宋词三百首》里的关于长江的佳句从心泉涌了出来。在人生的旅途中,很多人都会经历相离之远与相思之切。这一江水既是空间的阻隔也是情思的归处。
从皖南“我从雨外看着雨中你”到川南“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中国美丽建筑行”活动的行走,不是物的行进,而是情的转移。最后留在中国文化长河里的一山一水一村、一树一屋一人、一诗一词一情,不是功利的应景,而是自然的生发。妆点这千秋家国的不是淡淡的“乡愁”而是浓浓的“乡情”。
李庄的故事从上一段历史戏中的“乡愁”转移到这段温情戏中的“乡情”,从悲情的老人变成温柔的情人。每个来李庄寻找故事的人都是故事中的“你”。李庄通过“你”的装点也重新焕发出青春与温情。过去和现在并不矛盾,在李庄,过去和现在相遇、相识、相知。故事中的“你”是否薄施粉黛,撑开纸伞?
李庄与我,已在江头,这一世的深情,一定与诗酒相约,不负江水不负君……
(作者系中国建筑文化学者、人居环境专家、硕士生导师,国家年度新闻《中国视窗》访谈人物,中外建建筑设计有限公司第一分公司副总经理、旅游规划设计院副院长,中国建筑装饰协会理事设计委员会主任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