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忆爱妻

曾福林

月圆之夜忆爱妻

曾福林

曾福林

从军37年，有幸与文字结缘，甚爱散文，喜其大气潇洒，随心随性；有时妙之可言，有时妙不可言。愿以此结交朋友，畅叙感悟，共同进步。

挚爱的妻，今天是你离开我的第一个中秋节。当月挂中天，佳节夜深，我借银辉与你隔空细语，愿你在遥远的天国听到我的心声。

2016年4月22日，当初春的太阳刚露晨曦，万物复苏，枝叶吐绿，你带着让人永远无法忘记的美丽、热情、善良和聪慧，把原本活力四射的生命时钟，凝固在离58岁生日仅有一个月的暮年花季。

3年前，当残忍的癌症把它罪恶的魔爪伸向你，你便开始承受常人无法想象的病痛折磨，随着乳腺癌脑转移，你经历了两次大手术，八个疗程的大剂量化疗，忍受了无以言表的巨大痛苦。1095个日夜，你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病痛与治疗副作用的双重煎熬，而你却从未向病魔低头。当人们看到你化疗后颤抖着双腿，一寸一寸蹒跚而行；当人们见到你放疗后，让人搀扶着到办公室为别的病人联系远程会诊时（妻在军区总医院远程医疗中心工作），无不为你坚强的品格所感叹，无不被你向生的勇气所折服。58岁，正是享受人生美好时光的时候，癌症却夺走了你鲜活的生命。我诅咒这万恶的癌病妖孽！恨不能手刃这摧残生灵的恶魔！

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相遇。那是20世纪70年代的最后一夜，我在部队提干不久，出差顺路回家看望父母。踏进家门，我见电视机前坐着一个陌生女孩——那就是你。你的父亲和家父是旧识，你当时是父亲所在边城部队医院的女兵。灯光下，我平生第一次细致地打量一个女孩：无檐帽下一缕黝黑卷发，略瘦的脸庞上五官搭配得秀气精巧，特别是那双清澈可人的大眼睛，让人一见便永难释怀。洗得掉色的军装有些灰绿，袖口好像缝补过，过肥的军棉裤下一双厚底黑趟绒棉鞋，整个人清新中透着纯朴。也许有人不大相信一见钟情，而我对此却笃信不疑。因为就在我们彼此灯下一瞥的那一刻，双方已然在心中种下了爱慕的种子。在送你回宿舍的路上，我们谈工作，谈喜好，谈读书……记不清来回走了多少趟。那年，我们都22岁。

结婚后，我们感情日渐深厚，你是那样豁达爽快、待人诚挚。只要和你接触过，就一定能感受到火一般的热情。朋友称你是“开心果”，烦闷时找到你，也许一会儿工夫，你就会让她们的心境变得碧空朗朗，澄明清亮。大家也敬佩你的“热心肠”，大事小情总愿找你商量。尤其是患病之后，病友的焦急常常让你寝食难安。记得有位素不相识的癌症患者，从朋友处得知你的抗癌经历，一天在深夜打来电话，你竟拖着病体安慰人家到天亮。那年我陪你到上海去看中医，你给病友买了十多本《生了癌，怎么吃》。那天在候诊大厅，你与一位来看病的山西妇女闲聊后，还把自己的《癌症只是慢性病》一书送给了她。

妻，我深知你是酷爱生活又有品位的人。居家摆设，你喜欢古色古香。你弄的把玩物、小饰品都各有寓意和特色。在你走后，我像你一样定期打理它们，也如你一般先打开音响，播放你爱听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如今，在音乐中我抚拭着每件摆设，体味着你欣赏珍爱它们的情愫，睹物思人，常常潸然泪下。打开你的衣柜，你衣着随性却独有风采的样子会跃然眼前：或短款简约，或宽松飘逸，或典雅庄重，或花哨俏皮。在常人看来另类不拘的服装，穿在你身上就鲜明而不招摇，饱满而不拘谨，繁缛而不落俗，有着别人学不来的情致和风韵。最让我惊异的是你的聪慧天资和巧手精工。你制作的手链项链，挂件饰品，让那些细小银珠，丁点石料，边角皮质，零碎木雕，化平庸为珍稀，变呆板为灵动，寓沉闷出生机。我见过好多朋友把你的“作品”拴在手机上、挎包边，喜爱有加。

记得去年春日，你已经病得很重了。一天，你让我扶你到青年公园走一走，我们来到公园东侧，你见几株粉花盛开的桃树，就艰难地走进花丛说：“你用手机给我拍张照吧。”我知道你是多么希望能永久留住这繁花烂漫的春天！含着泪，我拍下了这张憔悴面容与桃花绽放极不协调的照片。在你去世几日后，我曾又独自到过这里，同样的仲春时节，同样的桃花绽放，鲜艳依旧在，人面已无踪。我再次用手机拍下了这片桃花，心中感叹：世事真是无情，常让繁茂与凋零相伴，美好与毁灭相生，当经历了凋零与毁灭的冷酷，方知繁茂与美好的珍贵。

妻，我深切地感受过你对家人无尽的爱，如今这些感天动地的亲情只能成为我们美好的怀念。你父亲常念叨：闺女都病成那样了，还陪着我去解放军总医院治肝癌，如今我却白发人先送黑发人！你母亲每隔两天必给我打个电话，她总说：女儿走了，没人爱听我絮叨了。我说：妈，我听着呢。咱们的儿子跟我说：妈去世了，我最爱吃的饺子和酱鸡翅只能是梦中的奢侈了。温婉娴淑的儿媳对小孙女说：你奶奶生前最疼你了，把她所有的“宝贝”都留给了你。我永远不会忘记，在你最后的日子里，一次你从昏迷中醒来，用抖动的手摸着我的脸，强作微笑地说：“你生活自理能力那么差，我要是走了，你可怎么办呢？”说完你目不转睛地盯了我好久，大颗泪水顺眼角滴下，当时我的心都碎了，哽咽说：“所以呀，你不能丢下我不管。”你惨惨地笑了一下，又慢慢昏睡过去。妻呀，你就这样撒手走了，让亲人们情何以堪！

妻，你走了，带着对生的渴望，死的坦然。你不知道，在你走后两个月，你的公公也去世了，你的婆婆又做了肠癌大手术。短短两个月，我两去殡仪馆，两进墓地。有段时间，邻居好友似乎有意避免与我碰面，甚至曾经共事过的好友孩子结婚，都没告诉我，我知道他们是怕见面谈及你引起我的伤感。妻，如此精神重压，我真快撑不住了！好在有你无尽的爱让我回忆，才使我变得更加坚强。我把你的照片放在枕边，不时暗示自己，妻就在身边，我们在共同撑着这片天。我想，只要把你对亲人、对朋友、对病者、对所有人的爱全身心地传递下去，悲伤就能化为福祉，幸福就会不断延续。

妻，中秋是个思亲的节日。当皓月临空，万家团聚，同赏月光，共享天伦之时，我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独对你的照片，把酒与你相歌，思绪如壶口黄河，澎湃咆哮。或许有人觉得，此情景之凄凉，此境遇之悲切，天下恐无二者。可我浸淫于对你的思念之中，记起我们生活中的一个个瞬间，把它们串连成圣洁的爱情故事，幻化为一对美丽的蝴蝶，让它们在思绪里嬉戏飞翔，不也是人间情乐之极致吗？

2016年9月15日中秋夜

责任编辑 潘 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