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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的“乖僻”

2016-02-23

辽海散文 2016年11期
关键词:张爱玲天才客人

王 莉

天才的“乖僻”

王 莉

王莉

生于20世纪60年代初,大学毕业于80年代初,现供职于政府某机关。业余喜欢读书、剪纸、莳花、养鱼,尤喜张爱玲作品,尽读其书与相关评论。间或散文与随笔创作,于相关报刊发表作品多篇。

有一种说法:天才离疯子只一步之遥。其实,这样说缺少些情理,不能把天才都看成是疯子,许多声名远扬的天才都有他鲜为人知的乖僻和习惯。就像福楼拜写作的时候会同他塑造的主人翁一道呻吟哀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大步流星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柴可夫斯基常把音乐会节目单撕碎放进嘴里咀嚼。乖僻的人大多有与众不同的心理和性格,从而导致不同寻常的行为。弗洛伊德说过:“生命的河流可以因一个人的性格而改道,如果基督在彼拉多面前否定了自己的教理,一切也可能是另外一副模样。”乖僻的人又往往是某方面的天才,这方面,张爱玲最是典型,她是天才作家,却一身乖僻。但她不是疯子,她理性得很,她清楚自己“除了天才的梦之外一无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乖僻缺点”。

张爱玲19岁时写了一篇著名的文章《天才梦》,里面列举了她的乖僻:十六七岁时还不会削苹果,学会补袜子还是“经过艰苦努力”的结果。尝试织绒线活,没有一件成功的。在房间里住了两年问电铃在哪里还是一时茫然。连续三个月天天坐黄包车去医院打针,仍然不认识那条路。最打怵上理发店因为怕见客人,更怕给裁缝试衣裳。她自认“在现实的物质生活里自己等于一个废物”,“在接人待物的常识方面,我显露惊人的愚笨”。张爱玲一生都是这样,只在没有人与人交集的场合才感到欢悦,所以一生都只在文字世界里获取自由。

张爱玲一直活在自我世界里,那样的冷泉幽兰、雨意阑珊,处处显得特别。中学时,她让老师同学记忆最深的是写得一手漂亮文章和那句常挂在嘴上的“我忘啦!”。老师同学向她追要什么,她总是以一句“我忘啦”回应了事。说的时候把两个手掌摊着,一副可怜相。她总是坐在教室末一排,手里的铅笔不停地在纸上动着,好像用心地记笔记的样子,实际上是在画老师的速写。她不知道修饰和整理宿舍,她的寝室是最凌乱的一间。学校要求学生把不穿的鞋子放进鞋柜里,可她的旧鞋子总放在床下,常被舍监拎出去摆在走廊示众,学生都以此为耻,而她毫不在乎,至多说一声:“啊哟!我忘了放在鞋柜里啦!”她的国文老师汪宏声评价她是个十分沉默的人,不说话、不活动、懒惰、萎靡不振。

学生时期的张爱玲自有她应对学校里她不喜欢做的一切事务活动的办法,用一句“我忘啦”解决问题,弄得学校老师哭笑不得,毫无办法。谁知,这是她的不屑、戏弄、任性的手段罢了,谁叫张大小姐回回考试稳拿A的优异成绩呢。她是学校里的绝对学霸,这无声的霸气真是咄咄逼人。

张爱玲一直受西式教育,和留过洋的姑姑在一起生活十余年,行为礼仪早已透着西方人的习惯与气质。比如,她和来访客人约定下午三点钟到家里来,如果客人两点三刻提前到了,即使她为客人开门,照样会把脸一板对客人说:“张爱玲小姐现在不会客。”然后把门“嘭”的一声关上,让客人暂时尝一尝闭门羹的滋味。如果客人三点一刻迟到了,她更会振振有词地告诉客人说:“张爱玲小姐已经出去了。”她的时间观念比现代高铁还准,不能早一点,也不能晚一点,早晚都不会被她通融。在她看来,守时、守信、严谨、尊重一样都不能偏废,严苛得很。

可是,张爱玲在自己的独居生活里却是十分简单随性,用她的话说:“我故意不要家里太舒齐,否则可能会立刻搬或就此永远住下去。两者皆非所愿。”她在香港的居室几乎家徒四壁,连作家必备的书桌也没有,经常拘束在床侧的小几上写稿。她认为身外之物都是累赘,妨碍一个人的生活自由。她宁可借书看也不愿意买书,觉得在乱世中买书,看完了丢了一批又一批,等到要仓皇逃难,三钱不值两钱地卖掉,如女人的手饰急着脱手时只能削价贱卖。因为“一旦添置了这些东西,就仿佛生了根”。就是到了美国,她的居室依然简朴,没有正式的书桌书架,觉得“有了书桌,反而显得过分正式,写不出东西来”。她竟可以在床头的那个被上海人叫作“夜壶箱”的上面畅快淋漓地写完了英文版的小说《怨女》。恐怕天下没有第二个无须买书无须书架无须写字桌的作家吧。

张爱玲在性情爱好方面也令人不可思议,时常表现出严重的矛盾和犯冲。她不大喜欢音乐,认为一切音乐都是悲哀的,即使轻音乐“那跳跃也像是浮面上的,有点假”。她对颜色和气味的兴趣更是异样,夏天窗帘的深黄,睡衣的灰蓝,旗袍的翠绿,台灯罩的青黑,浴缸盆的白而发青等等,这些颜色常常使她快乐。还有,雾的轻微的霉气,雨水打湿的灰尘,冲人的葱蒜,廉价的香水,牛奶烧煳,火柴烧黑,油漆涂刷,放久了的火腿咸肉“油哈”等等,这些个气味她都要贴近了嗅。让人头晕的汽油味,她会特意走到汽车后面等车开动的时候“布布布”放气,然后深吸一口。她用汽油擦洗衣服上的油渍,故意放慢手脚,让汽油大量蒸发溢满房间。

张爱玲对自己的乖僻自有她的理论腔调:气味是暂时的,偶尔的;颜色有了就在那里了,使人安心;而“音乐永远是离开了它自己到别处去的,到哪里似乎谁都不能确定,而且才到就已经过去了,跟着又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她的独特“张腔”与见解,常常使人不能平静,又无言以对,思想情感倏忽就被沦陷。我无法不叹息,世间再无这“张腔”啦。

晚年的张爱玲在美国深居简出,全然一个人闺中“行歌不记流年”。整天不出门,甚至一个月都不出门。有时一天看12个小时的电视,而且声音开得特别响。南窗外是小街闹市如“战火般轰鸣”,东窗外是游泳池,如临深渊。一个极端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竟择居在极端沸腾的蒸锅中。如果不了解张爱玲内质的人,会觉得简直犯冲。当然,张爱玲无须非要闹中取静,她本身就是一片静谧的湖水。

乖僻的天才,也许生活简单得都有些不合常理。张爱玲用单座电炉烘派饼和热食,保险丝烧菜坏了或插座线路断了,修也不修理就理直气壮地扔掉了。她在房间里穿纯白毛拖鞋,穿一阵脏了就再买一模一样的回来,最多一个月就扔一双,扔得这样厉害,又偏爱最不经脏的纯白。她的确是万万不能做人家的媳妇的,不然,不是婆婆头要发晕,就是她自己要发疯。外人觉得她孤单凄苦,而她自己却过得唯神话与童话里才有的快乐似的。

张爱玲就是这样一个乖僻的女子,涉世很浅,却内敛深刻;生活至简,却精神富有;性格孤僻,却不乏有趣。她孤寂了岁月里的自己,却惊艳了时空里的永恒。胡兰成在《今生今世》里说她:“天然妙目,正大仙容。”胡兰成真是太懂她了,无人能比,而张爱玲是太懂得他懂她对她意味着什么了!我们普通人理解与不理解她,懂不懂得她,喜欢不喜欢她的生活都不重要了,也无须非要懂得和喜欢她。

张爱玲,就是一代才女,就是有些乖僻,就是永远在一个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地方沉静,等着与她来相遇的人。

乙未冬至写于沈水茉园

责任编辑 潘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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