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美的夏天
2016-02-22余今
余今
一
左美坐在老楝树下。
四面伸展的树冠像把撑开的大伞,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凉。
“上回书说到穆桂英大战萧天佐……”隔壁徐爷爷的收音机里又准时传来说书声,声音清扬、激越,嘚嘚铿锵,伴着蝉声嘶鸣,在午后滚热的空气里刺激着人昏昏欲睡的神经。
左美半眯着眼睛听着,在这个像个大蒸笼的夏日午后,靠在树上听书,真是一种享受啊。
大黄也靠着树根趴着,伸出舌头,哈哈地喘气,不时地朝左美看上一眼。大黄是只非常通人性的狗,虽然现在左美和它也熟稔了,但它和她还是保持着那么一点恰到好处的距离,就像两个人,关系不错,就是很难亲昵。
“嘚嘚嘚……”广播里传来了模拟马儿奔跑的声音。恍惚间,左美觉得自己好像也奔跑起来,在一片空旷里奔跑、奔跑……抱着一张红通通的录取通知书,跑得脚底发热,呼呼喘气,然后开心地躺在草地上傻笑。
“啪”,一声惊堂木响,左美才发现自己这一会儿竟然做了南柯一梦!她不由自嘲地笑了笑,朝家门口的小路上眺望,正午的小路上,前所未有地安静。
“又一天快要过去了。”一丝失望萦绕上了左美的心头。
屈指算算,从中考结束到现在差不多半个多月了,虽然这段时间成绩已经知晓,但到底上高中还是上师范,结果一时难以判断,因为她的总分数恰好位于去年县重点高中和师范学校的录取分数线之间。
填志愿的时候,班主任陈老师对左美说:“填师范学校吧,上师范就等于跳出了龙门,农村的孩子要想走出去,只有两次机会,第一次机会就是中考,你的成绩还不错,可不能错过机会……”
左美犹犹豫豫地在第一志愿写下师范学校的时候,脑子里蓦然蹦出了隔壁徐爷爷的孙子,他读了县里的重点高中,然后去了大城市读大学,偶尔回来一次,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时尚的青春气息。那是来自远方的城市的气息,陌生又神秘,似在眼前,又仿佛遥远,好像一股魔力召唤起左美心底想要追寻的欲望。
在其他志愿栏里,左美一概写上了县重点高中的名字。
到底会被师范录取还是会被重点高中录取?左美觉得要在这两者之间做出选择,很纠结。好像无论选择哪一个,心里都不会畅快。
原指望在这个夏天,紧绷了多年的脑神经会彻底放松,自由自在,现在看来,未必。那种未知的等待,总是让人心神不宁。
二
妹妹小梅蓬着头,睡眼惺忪地从屋里跑了出来,趴在地上打盹的大黄立刻站起身,摇头摆尾地迎上去,小梅摸摸大黄的脑袋,大黄温温顺顺地弯下后腿蹲坐在地上。
小梅用橡皮筋给大黄揪小辫子,大黄一动不动,任由她摆布,随着小梅的低头抬头,左美看见小梅嘴上的那条疤时隐时现,依然触目惊心。
小梅刚生下来的时候把人吓了一大跳,她的上嘴唇豁开,中间缺了一角,露出嘴里粉嫩粉嫩的牙龈。左美第一眼看到妹妹的时候,一阵恐惧:好丑的小孩。以后好长时间都不敢看第二眼。后来小梅做过一次手术,上嘴唇不再开裂,但那道缝合的疤痕却还留在嘴上,依然丑陋,说话也漏风。小梅虽然小,但也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她很少出门,因为只要走出去,就会有一帮小孩跟在后面喊:“三瓣嘴,小豁子……”
左美也很少和小梅在一起,甚至她害怕同学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妹妹,哪怕课文里出现了“裂”“豁”等字,或者同学们谈到了关于缺口之类的话题,都令左美敏感到惊心。
好在小梅也习惯了自娱自乐,她和大黄成为了好朋友,即使左美中考结束,赋闲在家,小梅也很少来打扰她。
有天傍晚,小梅突然不见了,左美找了半天,才在池塘边的一棵大柳树下发现了她。小梅像只小小的蝉,紧紧地贴着树干,朝前探着头,一动不动。左美悄悄走过去,只见柳树下的池塘边,几个孩子在玩摸瞎子游戏,笑声荡漾着池塘里的水。
左美的鼻子顿时一阵酸涩。
以前听妈妈说过,等小梅大一点,再做一次手术,就和正常的孩子没啥区别了。现在,小梅快要上学了,也到了该做第二次手术的时候了。
左美决定问问妈妈,什么时候给小梅做手术。
妈妈天天早出晚归忙着上班,爸爸早上睡觉,醒来后就不见了人影。小梅说,爸爸去打麻将了。
打麻将?左美皱起眉头,她望着外面突然风起云涌的天色想,爸爸怎么会这样?
夏天,应该到处是明晃晃、炙热的白光,可是,今年夏天的雨水比较多,从插秧、种豆的时候开始,动不动便哗啦啦地来一阵,几乎平均每两天一场,不急不缓。妈妈每天很晚才带着一身潮湿和浓重的汗馊味进门,总忍不住嘟囔一句:“你爸又出去了?豆地里的草都长一人高了,也不管,就知道吃了玩,玩了吃……”
妈妈在责备爸爸,可句句也刺着左美的心,左美为自己不能帮妈妈分担繁重的劳动而不安。从小到大,她的任务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上初中后,妈妈担心小梅会影响她学习,就让她住到学校的宿舍里。住校的左美偶尔回家一次,享受的是客人的待遇。这个暑假,左美倒是学会了做一点家务,可也仅仅是能填饱肚子的简单活计。
“妈,”左美找了个时机小声问,“小梅什么时候做第二次手术?”
“做手术?”妈妈愣了一下,好一会儿,似乎赌气一般说,“问你爸爸去,哪有钱?”
妈妈的脸沉得要滴水,左美抿了抿嘴不再说话。她转脸看见小梅和大黄亲昵地搂在一起,大黄伸出舌头在小梅的脸上舔了一下,小梅仰起头咯咯地笑。左美心里突然难受起来。
这天夜里,迷迷糊糊间,左美隐隐听到小声的争吵和嘤嘤的哭泣。左美顿时睡意全消,她凝神谛听,声音是从爸妈的房间里传出来的。“贫贱夫妻百事哀”,左美蓦然发现自己轻易地就理解了这句话,无端地悲伤起来。“神灵,请保佑我考上师范吧!”她在心里祈祷并后悔自己之前的犹豫。现在,她非常坚定地渴望能被师范学校录取。因为听陈老师说过,考上师范学校,不仅不要交学费,国家还给生活费。
能省下一笔学费,那多好!
第二天,爸爸一吃完早饭就着急地要往外跑。
“你去打麻将吗?”左美问。
爸爸哼了声。
“别去了,带我们去豆地里薅草吧。”
爸爸看了看天说:“还要下雨,等不下了再说。”
“但是不下雨,天又会很热。”
“到时候再说吧。”爸爸不耐烦地出了门。
“打麻将对你就那么重要吗?”左美的心里腾地蹿上一股火,忍不住冲着爸爸的背影跺脚喊,泪水也跟着汹涌而出,十几年积累的对爸爸的好印象,在这个夏天,仅短短的十几天,就这样碎裂一地。伤心,就像这些天突然而至的风雨,瞬间悲伤成河。
三
这天清晨,左美从一片白亮亮中醒来,看看钟,才六点。阳光已经从窗子溜进来,多日不见,它们好像被雨水狠狠洗过一般,清亮、清透。
好灿烂的阳光!左美不觉精神一振。妈妈站在房门口,看着外面。“唉,前面下雨,今天出大太阳,今年的豆子怕要颗粒无收了。”话是说给还在床上的爸爸听的,但打麻将到凌晨才回的爸爸,正睡得香,哪里听得到。
每年卖豆子也是家里的一笔重要收入,要是颗粒无收,小梅的手术怎么办?
左美决定自己到豆地里去薅草。小梅也要跟着去,左美犹豫了下,找了顶大草帽,扣在小梅头上,自己学妈妈样,在头上搭了条湿毛巾,她恨恨地看了眼还在昏睡的爸爸,和妹妹下地了。
大黄在前面一路小跑,很快把她们带到了地头。左美和小梅确认了自家的豆田后,顿时傻眼了。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一小块地,而是一片辽阔的田,田里郁郁葱葱,细细一看,随风摇摆的全是杂草,几乎看不见豆苗。
这么大的一片田,什么时候才能把草除尽呢?站在田埂上,左美的心里开始打鼓,她不由看了眼小梅,小梅仰着头在看她。
“姐姐,你怕吗?”小梅轻轻问。
“不,不怕。”左美慌忙摇头。
“眼怕手不怕。”小梅像个小大人似的说。
“嗯?你听谁说的?”
“妈妈。”
小梅蹲下身子,小手揪住一棵草,用劲一拔,一串的草被拔了起来,带出了一股热烘烘的土腥味。左美赶紧搓了搓手,挥起了割草刀。
蹲在半人高的草丛里,不一会儿左美就大汗淋漓,口干舌燥。上面是烈日烘烤,下面是泥土里升腾的热气熏蒸,抬头看看前面,依然一片茂盛,绵延至远方。
小梅的脸红彤彤的,像一枚圆圆的红番茄。她用左美头上的毛巾给左美擦了擦汗,又指着身后说:“看,很多豆。”
左美回头,果真,她们缓慢经过的田里,一排排豆苗现了出来,瘦瘦高高,弱弱地在阳光下低垂着头。
“眼怕手不怕。”左美忽然想起小梅的话,可不是这样的嘛,话虽土了点,但理是对的!她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成就感。
风在田里淘气地游荡,翻起微微的绿色波浪,一只黑色的天牛,嘤嘤地振动着翅膀从草丛里飞出,落在小梅的大草帽上。小梅瞪着两只眼睛,一动不敢动,生怕惊吓走头上的不速之客。
左美伸出手,迅速捏住天牛的背,拿给小梅。
“阿牛,来报喜讯的吗?”
“报什么喜讯?”左美奇怪小梅的话。
“阿牛来告诉我们,姐姐考上了。”
哈——左美乐了,她没想到小梅会说出这样的话。小梅很少说话,在左美的眼里,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孩子。
这会儿,她觉得自己可能小看小梅了。
小梅手一松,天牛从指尖落到了豆叶上,随即展开翅膀飞走了。大黄开心地追着天牛跳着跑开了。
不一会儿,大黄吠叫着,奔了回来,模样惊恐。
左美直起身,只见一个大男孩,手里拿着块土疙瘩气冲冲地跟了来。
“豁子,看好你家的死狗,再乱咬,我就打死它。”大男孩凶神恶煞,吓得小梅缩到左美的身后。
来人是村里有名的小二流子全良。
“全良,请你尊重人!”
“什么叫尊重?别以为你多读了两年书,就假弄斯文,豁子,豁子,我就叫,怎样?臭丫头!”全良无赖又蛮横,左美气得紧紧咬住嘴唇,“别咬豁了嘴,变成大豁子。”
“你……”左美不由紧紧攥住手里的割草刀,心想:全良真是欺人太甚!
全良只比左美大一岁,但个子几乎比左美高一头,他很早就不上学了,在外面东游西逛,惹是生非。他家人更是远近闻名的霸王。他有五个姐姐,还有一个凶悍无比的妈妈,惹了他家就好比捅了大马蜂窝。那六个女人虽然识字不多,但是六张唾沫横飞的嘴,像六台威力强大的机关枪,要是联合在一起,简直就是气势汹汹的轰炸机,不把别人“炸”得遍体鳞伤、人仰马翻,绝不善罢甘休。左美和村里所有孩子一样,看到他家人就想躲得远远的。
“你什么你,呀,豁子,眼睛瞎了,把杂草扔到我家田里!”全良瞪圆眼睛。
“没,没有扔……”小梅扯住左美的衣服,害怕得要哭了。
左美觉得全良简直比《狼和小羊》里的狼还要可恶。她壮着胆子反驳:“你乱说什么?谁扔草到你家田里了!”
“哎,还不承认?”全良捋捋衣袖作势要走过来。大黄汪汪叫着从一边冲上去,把他吓回了头。逃到一边的全良使劲把手里的泥疙瘩砸向大黄,痛得大黄嗷嗷叫着退了回来。
小梅紧紧贴住左美,呜呜地哭起来,左美感觉到那个贴住自己的小身体在微微颤抖,恐惧和愤怒像鼓槌一样迅猛地撞击着她,但她还是努力挺直身子,把小梅护在身后。
“豁子,老子今天非要教训一下你们!”
全良捡起地上一根树枝,又抓块大石头,先抽向大黄,然后凶狠地冲过来,左美把妹妹推到一边,眼看着石块砸向额头,左美下意识举起了手里的割草刀……
“啊……”
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吓得左美一哆嗦,只见全良抱着一条腿在原地打转,鲜血从他的手指缝里溢了出来。
“豁子砍人啦!”全良大声嚷叫。
左美的脑袋嗡地一下,一片空白,眼前也一阵黑。
她手里的刀划伤了他!
“你死定了,你一家都死定了。”全良指着左美,又哭又骂,连跑带跳着走了。
小梅哇哇地放声大哭,左美一屁股坐在地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就在那一瞬间的工夫,她竟然莫名其妙地就闯了个大祸,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祸……
四
左美牵着小梅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半路上,她们就听到了一阵阵叫骂声,如卷地而起的风沙,惊得鸟雀在空旷的田野上乱飞乱撞。左美不由打了个寒噤,小梅攥住左美的手,再也不肯向前走一步。
左美的腿也迈不开步子,她看到路旁有一个草垛,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小梅,咱们在草垛后面玩会儿再回家,行吗?”
小梅点点头。
左美握着小梅的手,陪她蹲在草垛旁边,小梅眼泪汪汪,大黄在一边烦躁不安地朝家的方向呜呜低吼。
家里会不会被砸了?妈妈和爸爸会不会被打……蹲在草垛边的左美心乱如麻。
怎么办,就一直躲在这里吗?
左美纷乱的脑海里突然清晰地跳出一个人,竟是评书里的穆桂英。那个女子敢作敢为,面对强敌镇定自若,而她左美呢,胆小、懦弱,惹了祸却躲起来。可是躲过了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左美越想越羞愧。平静下来的她,安顿好小梅,然后匆匆向家里跑去。
“砍人的丫头回来了!”
全良的一声叫,把几个正在喷火的女人的注意力引到了左美身上。左美看到家门口站了几圈的人,全良家的女人们个个眼睛血红,张牙舞爪。左美虽然不停地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怕不怕。可毕竟不是穆桂英,哪见过如此豺狼虎豹的阵势,浑身控制不住地像筛糠一样颤抖。就在这时,从旁边冲过一个人,挡在她的前面。
“我警告你们,谁要是敢动我家大美一根汗毛,老子今天就和他拼命。”
是爸爸!
“有事说事,确实是我家大美的责任,我保证负责到底!”爸爸双手张开,大声喝叫。
“妈呀,不得了啦,丫头杀人了,还护着,天理何在啊?”全良妈妈扑过来,被爸爸推开,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
“赶紧带孩子去医院吧,该看病看病,别耽误了治疗。”一边围观的人七嘴八舌。
“我家良子都不能走路了,怎么去医院啊……”全良妈妈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下拽着爸爸的衣领,“你必须叫辆车把我们送到医院!”
一旁的徐爷爷连忙说:“年福的车在家呢,赶紧带你们家的良子去医院。”
全良妈妈拽着爸爸,爸爸推开她,转过身像老母鸡一样把左美护进屋里,关好门,带着一群人去找车了。
小梅被人找了回来,妈妈也被人从厂里叫了回来,她哭着说:“都怪我,我要是不说豆地里草多,孩子也不会去薅草,也就不会闯祸了。”
“这事谁都不怪,是那小混子欠揍。”徐爷爷和邻居们好言安慰妈妈。为了防止全家人再来胡闹,他们在老楝树下坐了很久,直到爸爸回家。
“没什么大事,皮肉伤,清洗了伤口,打了破伤风针就一起回来了。”爸爸说。
“赔了多少钱啊?”徐爷爷问。
“我身上是从麻将桌上借来的几百元,不多,全给他们了。跟我要赔偿费的,但是我没钱了。”爸爸说。
“最好再送点钱去,不然,还会来闹的。”
“嗯。”爸爸想了下,进了屋。
众人正在外面聊天,忽然听见屋子里传出一阵吵闹,只见左美梗着脖子拉住爸爸,不让出门,爸爸无奈地说:“这孩子不让给钱。”
“大美,听话,咱们错在先,应该主动赔偿。”徐爷爷劝道。
“孩子,没办法,花钱消灾吧。”又有人说。
妈妈使劲掰开左美的手。
左美“霍”地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呜呜地泣不成声。
五
几天了,左美不说话更不笑。妈妈嘀咕:“这孩子可能吓着了。”她请了假在家。爸爸现在早出晚归,不过,每天回来后带着一身尘灰和汗味。
这天傍晚,徐爷爷过来说:“香子(妈妈的名字),你听说了吗?辣银(全良妈妈)今天在稻田里被土蝮蛇咬了,真是报应啊。”
左美正在给小梅洗澡,一瓢水没把稳,兜头翻了下去。
“噗——”小梅抹了一把脸,像小鸭子一样甩着头上的水。
左美忍不住笑起来,随着这一声笑,鼓胀了几天的心顿时松了开来。
吃完晚饭,左美看见妈妈往篮子里拾鸡蛋。
“明天要去镇上卖鸡蛋吗?”左美一边帮妈妈装鸡蛋,一边问。
“不卖。”
“不卖装在篮子里干什么,放在箩里不是更好吗?”左美不解妈妈为何多此一举。
“送点给良子妈妈。”
“你疯啦!”左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孩子,你听我说,辣银也是个可怜人,被蛇咬伤了很难受的。”
“活该,这叫报应,谁叫她那么凶,还讹我们的钱。”左美气哼哼地说。
“孩子,不能这样说。”妈妈望着左美,“钱丢了,只要有双手,还能再挣回来。良心丢了,人就完了。辣银原来也不是这样,十几年前良子爸爸帮助生产队抬脱粒机,扁担突然折断被倒下的脱粒机砸死了,事故发生后,辣银受不了打击,总觉得全村的人都亏欠她家,然后就看谁都不顺眼了,这么多年,她一个人拉扯几个孩子也不容易。”
啊!左美的心猛地跳了下,她没想到,人人讨厌的女霸王家竟然背负着这么一段心酸又沉重的往事。她不再吭声,把手里的鸡蛋小心地安放在许多鸡蛋的中间。
“我以后要当个好老师,让全良这样的人好好上学。”望着满满一篮鸡蛋,左美不禁喃喃自语。
“好啊,有志气。”妈妈笑着说。
左美一愣,才发现自己走神了,不由不好意思起来。
可是,录取通知书怎么到现在还没来呢?都快立秋了。
第二天午后,左美还像往常一样坐在老楝树下,门前那条通往外面的小路白亮得晃眼,徐爷爷的广播里又开始播讲穆桂英挂帅的故事。
“请问,这是左美家吗?”
左美一激灵,只见一位穿着墨绿色衣服的男人,推着一辆灰头土脸的绿皮自行车站在面前,满头大汗。左美很快认出了,他是镇上的邮递员。
“你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恭喜你啊!”邮递员把一封信递给左美,然后跨上车走了。
左美胆怯又飞快地扫了眼信封上的字。信封右下角,落款的最后几个字好像写着“师范学校”。
“我没有眼花吧?”左美愣了愣,又飞速看了一遍。是真的!她手忙脚乱地撕开信封,果然是县里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天哪,我真的考上师范了!我真的要做老师了!我可以省下学费给妹妹做手术了……”
左美兴奋得有点不知所措,她只觉得喉咙里痒痒的,好像有什么要不顾一切地冲出来,她仰起头,瞬间,一树的小青果撞入眼帘,一簇一簇,青涩,但是圆润、饱满,带着挡不住的成长的气息,从繁茂的绿叶间呼呼地探出来。左美不由揉了揉眼睛,好像昨天还是不久前,它们还那么小,都不如一粒豌豆大,怎么仿佛一夜间,由小豌豆变成了绿玻璃球?
左美正惊讶着这满眼乱入的小青果,只听那边的广播里传来一声: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图·沈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