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自然”精神对《黄帝内经》理论建构的影响*
2016-02-21田永衍任红艳
谭 烨,田永衍,任红艳
1河西学院医学院,甘肃 张掖 734000;2甘肃中医药大学中医基础理论教研室
先秦“自然”精神对《黄帝内经》理论建构的影响*
谭 烨1,田永衍2△,任红艳2
1河西学院医学院,甘肃 张掖 734000;2甘肃中医药大学中医基础理论教研室
先秦“自然”精神大体有3种表现:一是以《诗经》为代表的自然审美观;二是以老子、庄子为代表的自然处世观;三是以荀子为代表的自然天道观。这3种“自然”精神对《内经》的养生观与治疗观产生了重要影响。
自然精神;黄帝内经;理论建构
“自然”精神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根本精神。所谓“自然”精神,即提倡尊崇自然、顺其自然的精神。一方面,此“自然”应与自然界之“自然”相区别(作为西方哲学中的自然界,是与人化世界相对立的世界),正如有学者所言:“在中国古代文献的绝大多数语境中,自然都不具有现代汉语中的‘自然’的‘自然界’这一义项。现代汉语中的‘自然’的‘自然界’这一义项在中国古代由天、地、万物等概念来分别承担。中国古代文献的‘自然’大多取《老子》和《庄子》中的自然的内涵,此一自然的内涵学术界大多数学者都解释为‘自己如此’,这是古代中国人对自然的最基本的规定”[1];另一方面,鉴于此“自然”在先秦文化中与“道”“天”等概念的密切关系(马颢即认为,庄子讲“顺物自然”,其“物自然”即“道”,“顺物自然”即“顺道而行”[2]),又不能完全与大自然之“自然”相区隔(作为中国文化中的大自然,应包括人化世界在内)。
中国传统文化自然精神的形成与传统的农耕经济形式密切相关。正如李泽厚先生所说:“以农业生产为基础的人们,长期习惯于顺天,特别是合规律性的四季气候、昼夜寒暑,风调雨顺对生产和生活的巨大作用在人们观念中留有深刻的印痕”[3]。在这些“印痕”和观念驱使下,中国古人很早就懂得根据天文来制定历法。《尚书·尧典》云:“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可见上古时期人们并用历法指导农业生产。历法的实质是对天地四时变化规律的总结和反映。这种根据天地四时变化规律自然而然安排生产生活的做法无疑是古人自然精神的源头。
先秦自然精神大体有3种表现:一是以《诗经》为代表的自然审美观;二是以老子、庄子为代表的自然处世观;三是以荀子为代表的自然天道观。
1 《诗经》的自然审美观
在先秦典籍中,《诗经》是自然精神的最早体现者。《诗经》时代,大自然不再是与人相对立的不可战胜的力量,人们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栖,春种夏长、秋收冬藏的规律生活中,享受着天时地利,体验着天地的自然之美,如《诗经·小雅·鹤鸣》:“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它山之石,可以为错。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谷。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薛富兴[4]认为,从《诗经》自由、个性化地运用自然景物曲折委婉地表达自己内心情绪的手法可以看出,《诗经》时代,自然审美已成功地实现了从生理快感到心理快感的飞跃,而这种飞跃,是整个中国早期审美意识之前提[4]。《诗经》中大量情诗所体现的不矫不饰、纯真自然的情怀自不必言(典型者如《关雎》)[5],即使对辛苦劳作的描绘,也依然保持着质朴的自然与乐观,如《诗经·国风·芣苢》云:“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主人公边歌唱边劳作,采集越来越多,歌唱越来越欢,人与天地浑然一体,人们享受着这种自然而自由的生活愉快[6]。
2 老子、庄子的自然处世观
老子、庄子是先秦自然精神之集大成者。夏绍熙认为,“自然”观念在老子思想中处于基础的、本源的、核心的地位,是老子思想中最具深刻性和思辨性的观念[7]。老子学说以“道”为核心,《道德经·四十二章》提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宇宙生成图式。《道德经·二十五章》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认为“道”的固有属性即“自然”。《道德经·五十一章》曰:“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常自然”,也就是说“道”之于万物是听任自然、“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可见这种“自然”又表现为“无为”,即《道德经·三十七章》所言:“道常无为”。在这里,“自然”与”无为“就成为老子“道”论的一体两面。《道德经·七十三章》又言:“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既然天之道表现为“无为”,那么以天道推人道,“无为”亦是人最好的选择。需要指出的是,老子的无为并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指“避免反自然的行为”(李约瑟语)——即“顺物自然”,如《道德经·六十四章》所云:“是以圣人……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庄子在老子理论的基础上明确提出“顺物自然”这一概念,《庄子·应帝王》云:“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就“自然”的内涵而言,庄子与老子几乎没有区别,都是指万物以自己为法,自然而然、“自己如此”,如《庄子·天运》云:“夫至乐者……应之以自然”,《庄子·缮性》云:“莫之为而常自然”。但庄子“无为”的内涵与老子区别较大。老子认为“无为”是圣人“法天地”而处世、治天下的方法,偏于对人行为层次的要求,如《道德经·第三章》:“是以圣人之治……为无为,则无不治”,《道德经·六十四章》:“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在庄子那里,“无为”则是个人修养的手段,偏于对人精神层次的要求,如上所谓“游心于淡,合气于漠”,《庄子·大宗师》言:“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庄子·在宥》言:“汝徒处无为,而物自化。堕尔形体,吐尔聪明;伦与物忘,大同乎涬溟;解心释神,莫然无魂。万物云云,各复其根”。正如夏绍熙所云:“庄子沿老子‘为学日益,为道日损’和‘致虚极,守静笃’的精神方向深化了老子思想……以超越的精神、博大的胸怀与造物者游,与得道者为友,顺遂自然之道的变化,进入道通为一的境界,保存纯粹的精神,最后归返于‘自然’。”[8]
《内经》时代其他道家著作的“自然”思想基本没有超越老子、庄子规定的范畴。基本都是自然而然、以自然为法之意。
3 荀子的自然天道观
与老子、庄子“无为”的自然处世观不同,虽然荀子的自然天道观也讲天道自然,但他又秉承儒家积极主动的一面,提出“制天命而用之”,强调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来合理地认识自然、顺应自然、利用自然。
荀子的自然天道观包括以下三方面内容:其一,天道自然。《荀子·天论》曰:“不为而成,不求而得,夫是之谓天职……列星随旋,日月递照,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无形,夫是之谓天功。”荀子认为“天”以“自然自为”运动的形式而存在,天地四时的轮回、日月星辰的变换、阴阳风雨的施化,都是天“自然自为”运动的结果。这种“自然自为”的运动,荀子称其为“神”,又谓之“天职”或“天功”。荀子“天道自然”的思想可能来自老子与孔子相关的论说(老子论说见前,孔子之论如《论语·阳货》,其云:“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可见孔子有时也将“天”看作“自然自为”的存在);其二,天行有常。在荀子那里,“天”不但以“自然自为”的运动形式存在,而且这种“自然自为”的运动不是混沌杂乱的,而是井然有序的。《荀子·天论》:“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数矣。”天地这种有序的运动是“客观的、现实的、无意识的,完全按照自身的客观规律运行,而不为社会政治的好坏和人们的喜恶所更易”[9],人们只能顺应这种规律而不能改变它,如《荀子·天论》云:“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地不为人之恶辽远也辍广”;其三,制天命而用之。正因为“天”(自然)有自身的运行规律,这种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所以人们可以认识自然界中必然性的东西、物的本性,按照万物天生的本性去利用它,这样胜过只知道歌颂造物主(天)的伟大,此即荀子所谓“制天命而用之”[10]。《荀子·天论》载:“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望时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与骋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与理物而勿失之也!愿于物之所以生,孰与有物之所以成!故错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
4 先秦“自然”精神对《黄帝内经》理论建构的影响
先秦“自然”精神对《黄帝内经》理论建构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内经》之“自然”精神主要体现在养生观与治疗观上。《内经》养生观之“自然”精神又表现在两方面:其一,提出形体将养“顺四时而适寒暑”的原则,这大概是老子“道法自然”思想在《内经》生命理论中的体现。《灵枢·本神》曰:“故智者之养生也,必顺四时而适寒暑。”《素问·四气调神大论》对这一原则进行了更为具体的阐发:“夫四时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所以圣人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以从其根,故与万物沉浮于生长之门。”认为“顺四时而适寒暑”落实到操作层面即“春夏养阳,秋冬养阴”。“春夏养阳”,即春夏二季当“夜卧早起”,春天应“广步于庭,被发缓形,以使志生”,以应春气;夏天应“无厌于日,使志无怒,使华英成秀,使气得泄”,以应夏气。“秋冬养阴”,即秋天应“早卧早起,与鸡俱兴,使志安宁”,以“收敛神气”“使肺气清”,与秋气相应;冬天应“早卧晚起,必待日光,使志若伏若匿”,以“去寒就温”,与冬气相应。其二,提出精神将养“恬淡虚无”的原则。《内经》“恬淡虚无”原则主要继承了庄子的“自然无为”思想,强调保持思想的清静和精神的超越。《素问·上古天真论篇》曰:“夫上古圣人之教下也,皆谓之,虚邪贼风,避之有时;恬惔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是以志闲而少欲,心安而不惧,形劳而不倦,气从以顺,各从其欲,皆得所愿。故美其食,任其服,乐其俗,高下不相慕,其民故曰朴。是以嗜欲不能劳其目,淫邪不能惑其心,愚智贤不肖不惧于物,故合于道。所以能年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者,以其德全不危也”。认为“恬惔虚无,精神内守”则病无由生,以“德全不危”故也。“恬惔虚无,精神内守”的具体标准是“志闲而少欲,心安而不惧”“美其食,任其服,乐其俗,高下不相慕”“嗜欲不能劳其目,淫邪不能惑其心”等。
《内经》治疗观之“自然”精神主要体现在其“化不可待,时不可违”思想上。这大概又是受荀子自然天道观——即强调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来合理地认识自然规律,并顺应它、利用它的影响。《素问·五常政大论》曰:“化不可代,时不可违。夫经络以通,血气以从,复其不足,与众齐同,养之和之,静以待时,谨守其气,无使倾移,其形乃彰,生气以长……故《大要》曰:‘无代化,无违时,必养必和,待其来复’。”认为治疗当顺应天地与人机体之自然气化过程,如是则形体渐趋盛壮,生气慢慢生长,疾病自然康复。陶御风认为,《内经》曰:“化不可待,时不可违”的思想对中医临证有重要启示,体现在3个方面:其一,治病要着眼于机体的自然康复功能;其二,治病重在通之、和之、养之的调理使机体恢复到自然谐和状态;其三,治病要了解疾病发展的自然规律,不能急于求成,更不能“拔苗助长”[10]。
[1] 赵志军.作为中国古代审美范畴的自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6.
[2] 马颢.“顺物自然”——庄子哲学研究[D].上海:复旦大学,2010:22-27.
[3] 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13.
[4] 薛富兴.倬彼云汉,为章于天——《诗经》自然审美研究天文篇[J].湖北师范学院学报,2004,24(2):1-7.
[5] 陈在东.不矫不饰,纯真自然——《诗经》情诗的特异性[J].石油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1995,19(1):76-79.
[6] 杨青芝.和谐与求和谐:从《诗经》到陶渊明和王维的田园诗[J].河北旅游职业学院学报,2010,15(2):84-87.
[7] 夏绍熙.老庄“自然”观念的产生和变化[D].西安:西北大学,2009.
[8] 代峰.荀子的自然观探析[J].石河子大学学报,2002,2(1): 49-51.
[9] 李思孟.为荀子辩白——“制天命”并非是要征服自然[J].武钢大学学报,1997,15(2):86-88.
[10]陶御风.《内经》“化不可代”刍议[J].中医文献杂志,2006,24 (3):4-5.
Effect of Natural Spirit in Pre-Qin Period on the Theoretical Establishment of HuangDi Neijing
TAN Ye1,TIAN Yongyan2△,REN Hongyan2
1 Medicine School of Hexi University,Zhangye 734000,China
2 Department of Basic Medical Theory of Gansu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
There were three aspects of natural spirit in pre-Qin period:the first one was the view of natural aesthetic represented by the book of songs;the second one was the view of natural live represented by Lao-tzu and Zhuangtzu;and the last one was the view of natural heavenly Tao represented by Xunzi.These natural spirits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establishment of health preservation view and therapeutic view of HuangDi Neijing.
natural spirit;HuangDi Neijing;theoretical establishment
R22
A
1004-6852(2016)08-0046-03
2015-12-28
2014甘肃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项目资助(编号2014-001)。
谭烨(1977—),女,主治医师。研究方向:妇科疾病的中医药诊治。
△通讯作者:田永衍(1979—),男,博士学位,博士后(在站),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传统文化与中医经典文献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