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事每因“要好看”
2016-02-19田之章
田之章
《至正直记》是孔齐作于元至正年间的一本杂著。作者自幼随父奔走南北,交游日广,所以笔记内容丰富,既有当时政治、经济方面的珍贵资料,又有家庭、生活方面的趣闻逸事,“凡所见闻,可以感发人心者;或里巷方言,可为后世之戒者;一事一物,可为传闻多识之助者,随所记而笔之,以备观省”。
这“观省”二字,可以说正是这部笔记的特色。卷二的一则记录,就颇有点醒世人之功。文曰:
先人尝谓:人只为“要好看”三字,坏了一生。便如饮食,有鱼菜了,却云简薄,更置肉。衣服有缺损,搀修补足矣,却云不好看,更置新鲜。房舍仅可居处待客,却云不好看,更欲装饰。所以虚费生物,都因此坏了。
他父亲的一双鞋子,穿了多年,随破随补。一白绸袄,着三十年。终身未尝兼味。所住的几间房子,仅避风雨,客位窗壁损漏,四十余年未尝一易。乡里皆讥诮之,不顾也。
一个官宦人家,寒素本色不变,已属不易。而“要好看”坏一生的庭训,实实从人生经历中得来,今天读来,更觉意味深长。
好看,表现在衣食住行上,是每个人都有的审美需求;表现在人际交往上,亦为一般的人之常情。儿时在乡间,年头节下,走亲串友,携带的礼物无非馒头、糖果之类。尽管生活困顿,但礼节上的事还得稍为周全。如果太寒俭,母亲总说,太薄皮,不好看。可见,讲究好看,普通人情而已。坏事往往在“要”字“更”字上。“要”,便有刻意追求之意;“更”,则多不知餍足之心。
《红楼梦》里的贾家,钟鸣鼎食,饫甘餍肥。秦可卿殒命于温柔乡里,其丧礼恣意奢华,棺木用“坏了事”的义忠亲王老千岁那“万年不坏”的上等樯木。宁府主人犹感不足,嫌儿子是个国子监生员,灵幡经榜上写时“不好看”,便花一千五百两银子,捐了个五品龙禁尉的官职,才觉得风光些。
这只是贾府生活的一个侧面。其平日里,银子花的像淌海水,一餐饭抵穷人家一年的收入,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但从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繁华,到家亡人散各奔腾的“坏事”,未必不是由这平日里的“要好看”铸成的。
世间万事,每因“要好看”坏事。做人“要好看”,便多虚伪、少率真,多奉承吹捧之言,少质直针砭之语;学问“要好看”,便多浮躁、少沉静,多欺世盗名之术,少冷坐十年之功;做官“要好看”,便多贪侈、少端方,多欺上瞒下之行,少心忧天下之心;干事“要好看”,便多虚浮、少实效,多哗众取宠之意,少利在千秋之为。
清人冯班曰:大略浮名最害事。君子立身行己,只要平实不行险,则无祸患;不作伪,则无破败。头戴簪缨、身披绶带非不好看,不以其道得之,便不能安于枕席;锦衣玉食、金勺银匙非不好看,不以其道食之,吃了便不好消化。凡事“要好看”,就不得不巧取豪夺、作奸作伪,不至“坏事”而不止。到头来,玉笏满床,沦为陋室空堂;池馆台榭,满是衰草枯杨,“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求为荷锄戴笠的一介贫民而不可得,可叹也夫!
凡事过则为灾。“要好看”,难保不奢侈浮华;防坏事,还是要戒奢崇俭。“人能尚俭,则于修德之事有所补。不暴殄天物,不重裘,不兼味,不妄毁伤,不厚于自奉,皆修德之渐,为人所当谨。”“人生好俭,则处乡里无贪利之害,居官无贿赂之污”,必不至于坏事矣。
孔齐不愧是一位“过来人”,从这番话可以知道,他必定是遵从了先人的遗训,严守了父亲的教诲,所以一生没有大過。
(步步清风摘自乐读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