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悠悠的居酒屋

冯琪琪

北海道的天到了下午五六点已经黑得透透的，太阳一下山，空气都变成带着冰碴味儿的风从布料的缝隙里扑向皮肤。路边的木质门框的居酒屋前，一间间都亮着暗色的灯，拉开门进去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人一踏进居酒屋里，就立刻被里面暖融融的暖气风和二氧化碳从头到脚抱住，皮肤这才慢慢恢复知觉地发麻；门外是连厉鬼都能刮走的呼呼的风，门里面是在烧烤油烟味里爆裂的啤酒泡沫和灌满耳朵嘈杂的聊天声。店员或店老板一听到开门的声音立刻就笑眯眯地迎了过来，穿过一小段狭长的木地板走廊，几乎是贴着认真聊天的客人身后走进里面的空位。

江户时代，德川幕府以江户（今东京）为都，为了满足单身男子的需求，原本只是单纯卖酒的小店出现了简单的菜肴，成了居酒屋的原型，到了江户中期，这些供应菜肴的酒馆被统称为居酒屋（Izakaya）。

居酒屋有连锁的也有家庭式的，菜单很简单，布局也五花八门，但是居酒屋的共同点就是慢。老板或店员会先上免费小菜、啤酒，然后一道一道菜慢慢上，往往是一道菜快吃完再准备下一道，这样在等食物的间隙，同行的人就得聊点什么或做点什么打发时间，气氛也会越来越热闹，所以往往没有三个小时以上的充足时间，很难体验到那种优哉游哉的居酒屋氛围。在居酒屋里其实不怎么能看到外国人，大多数的游客总是匆匆忙忙地从一个购物大商场赶去下一个知名景点或餐馆，而在路边不起眼的居酒屋根本是看不到的。然而居酒屋实际上有些像国内深夜在路边撸串儿的烧烤摊，只不过居酒屋在日本人看来并不算吃宵夜的场所，更多的是喝酒聚会或晚餐交际的地方。常常能见到西装已经不那么平整的上班族们，团座在角落最大的桌子边，兴致勃勃地大声聊天。一般的日本公司都有下班后的聚餐活动，统称为飲み会（酒会），大多数日本人为了能融入公司集体，这种聚会即使不愿意也得硬着头皮参加，但是总归大多数时候去居酒屋还是愉悦且热闹的。

在居酒屋里的见闻常常会粉碎大多数外国人在心中对日本人不可理喻的刻板想象。走在熙攘的城市街道或是商场，入目的都是着装干净整洁且行色匆匆的日本人，他们面部表情一般都控制得很微妙，总体来说十分符合传统文学为我们刻画的“呆板”形象。但一旦走进居酒屋，似乎看到了日本人的另一面，食客们举杯畅言，更无形象可言。当然，哪怕是喝得踉踉跄跄的客人还是会非常礼貌地向店员和老板道谢，然后慢悠悠地离开，这个民族的节制感就像是刻进骨子里一般。

我在日本总是喜欢去居酒屋，那里不仅暖和得不像话，稍坐十分钟脸上就蒸出热乎乎的红，而且在那里能感觉到更有人情气息的日本，就像亲身走进电视的场景一般，体验真正的日本人生活而非为外国人精心准备的文化活动。

第一次去居酒屋是2014年11月在函馆（Hakodate），当与同伴跟着旅游攻略暴走了一天的景点，却遭遇了被宰客、游玩时间不对、天气骤冷等诸多不顺。寻思要找吃晚饭的餐厅，却耗了一个半小时未果，最后终于找到一家看门面并不会有客人结果里面爆满的居酒屋。那天我们挤在狭窄的桌子后面慢慢喝着生啤酒吃着烤串聊着无聊又好笑的话题，一天的负面情绪都跟着啤酒泡一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