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哈代小说中的酒神精神
——以《德伯家的苔丝》为中心
2016-02-18陈珍
陈 珍
(青海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 青海西宁 810007)
论哈代小说中的酒神精神
——以《德伯家的苔丝》为中心
陈 珍
(青海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 青海西宁 810007)
酒、饮酒、醉酒经常出现在哈代小说中。饮酒,是威塞克斯劳动者摆脱劳动艰辛和生活苦闷的一种娱乐形式。在醉酒状态中,他们体味了生命中个体化原理的崩溃带来的狂喜,与世界本体相融合而生发的极乐,从而重返人类本真,重归自然怀抱,实现了从“社会人”到“生物人”的回归;反映了狄俄尼索斯酒神肯定生命、崇尚原欲、万物太一的精神内核。
哈代小说;酒神精神;天性释放;狂喜极乐;物我相融
酒是一种液态物质,也是重要的文化符号。它既是物质的,又是精神的;既有物象,又有意象,具有鲜明的二重性。酒,历来是西方文学书写的对象。早在古希腊时期,希西阿德的《田工农事》、希罗多德的《历史》、荷马的《荷马史诗》等书就有对酒及酒神的记述。“酒神的文化原型价值为文学人类学的意识研究提供了一个原生形貌。文学叙事总会不停地出现酒神原型。”[1]酒、饮酒、醉酒书写在哈代“性格与环境”小说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成为小说叙事不可或缺的内容,反映了以多塞特为蓝本的威塞克斯具有原始文化渊源的酒文化。酒,是威塞克斯劳动者解除疲劳和精神苦闷的良药;饮酒,让他们忘却生活的烦恼和劳动的艰辛;醉酒,让他们感受了生命中由于个体化原理的崩溃而产生的狂喜以及与世界本体相融合而生发的极乐。在醉酒状态中,威塞克斯劳动者尽情狂欢,恣意汪洋,纵欲陶醉,因而暂时摆脱了人生的烦恼,进入欲神欲仙、物我相忘的精神境界;感受到一种与天地共存亡,与自然共呼吸的超脱与惬意,从而使身心得到彻底解脱。威塞克斯醉酒狂欢,反映了酒神肯定生命、崇尚原欲、万物太一的精神内核。酒神精神是哈代小说值得关注的方面,它与希腊神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借助威塞克斯进行延续。迄今,相关研究虽曾涉及哈代小说的狂欢色彩,但尚无对酒神精神的专门论述,本文拟以《苔丝》为中心以尼采酒神理论为视角做此尝试。
一、哈代艺术世界酒神精神的文化语境
酒神狄俄尼索斯,即罗马神话中的巴克斯,是葡萄树及葡萄酒的人格化身。他是主神宙斯与人间女子塞默勒之子,后由其兄长赫尔墨斯带到山林,在山精林神的抚育下长大成人,是希腊诸神中唯一的人神结合产物,其独特的生命元素赋予了他神性和人性兼有的特质。纪念狄俄尼索斯悲痛的死亡和欢乐的复活的酒神仪式,通过纵情的舞蹈、激动的音乐以及夸张的饮酒和极度的醉酒来表现对酒神的狂热崇奉。其中,载歌载舞、纵酒狂欢是酒神节的标志。酒神,不只是一个神祇,而且是一种精神信仰,一种文化符号,他象征了自然万物的不断新生和生命的往复循环。尼采将酒神现象上升到形而上的高度,实现了从“米索斯”到“罗格斯”的飞跃。酒神,是人的自然本性和原始生命意志的象征。而所谓“酒神精神”,是指人最大限度地追求狂放与欢乐的生命本能,是人类“整个情绪系统激动亢奋”,是“情绪的总激发和总释放”,[2]320它追求的是个体化束缚的解除以及与世界本体融合的欢乐,即通过个体的毁灭肯定总体生命的永恒。
酒神精神是一种肯定人生的态度。作为现象的人生或个体的生命包含矛盾,充满不幸和痛苦,是易逝的,短暂的,但世界总体的生命是轮回的、永恒的;个体生命能够从生命总体获得能量,战胜不幸和痛苦,在世界总体生命的轮回中得到永恒,这种形而上的慰藉使人发现生存的乐趣和生命的意义,激起对生存的欲望和对生命的渴求。
酒神精神是一种人生观。它凭借对世界总体生命的轮回和永恒的信仰,肯定个体生命的意义和价值。酒神和日神之间的对立互补和冲撞融合,构成了希腊文化的二元张力;酒神是感性、反常、变异、散漫、无序的象征,而日神是理性、庄重、严肃、逻辑、秩序的象征;酒神在现实文化中与民间、边缘、世俗文化相对应,日神与官方、主流、正统文化相对应。
我们知道,任何意识形态都需要其赖以生存的文化土壤,酒神精神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形态需要滋养的文化环境。哈代小说中虚构的世界—威塞克斯偏僻落后,远离都市文明,在这里异教和国教分庭抗礼,“名誉上是基督,骨子里是异教”[3],异教信仰是威塞克斯酒神精神的文化基础,酒神是民间的、乡土的、边缘的、自然的、原始的神祇。威塞克斯人崇拜酒神,他们对酒的热忱是威塞克斯小说饮酒叙事的文化渊源。
酒神崇拜,原发于对自然的崇拜和对生命的肯定,属原生性宗教信仰,即尼采所谓的“生命宗教”[4]。然而,它有悖于理性主义和道德主义,强调生命的感受和人性的解放。基督教为创生性宗教信仰,基督文化的原罪说是对生命的抑制和人性的禁锢;它宣扬道德义务,倡导修行克制、赎罪禁欲;肯定“超我”,否定“本我”。由此可见,基督信仰和生命宗教在对待生命和本性方面大相径庭。尼采在《快乐的科学》中,提出了反基督、反理性、反道德的口号“上帝死了”、“一切价值重估”。“一切价值重估”旨在摧毁压抑本性扼杀原欲的基督教文化体系,建立一种肯定生命、解放人性、自然健康的新文化体系。尼采认为,上帝信仰剥夺了现实世界的价值、意义和真理,使人的天性变得虚伪;人在上帝的偶像作用下扭曲变形,已经抛弃了应有的本性,失去了生命的意义;上帝是人的敌人。他呼吁创造一个不受基督羁绊,还人以本真的新世界。哈代和尼采的反基督意识都带有浓烈的酒神情绪,哈代诗歌《上帝的葬礼》与尼采的“上帝死了”形成呼应,达成默契:尼采宣布了上帝的死亡,哈代为上帝举行了葬礼。哈代的乡土文化取向和民间文化认同,从某种意义上,就是对基督主流文化的反叛。其艺术世界中的肯定生命,崇尚本能欲望的异教信仰,为酒神精神的生发提供了文化语境—威塞克斯这种具有原始主义倾向的信仰是对希腊文化的张扬,对希伯来文化的抑制,对苏格拉底思想的对抗,对理性和科学的挑战,是对工业革命牵动下的现代主义的抵触。马勒特村五朔节的妇女游行会、爱顿荒原上的祝火节、吉卜赛舞会、蔡斯伯勒镇的游乐会、大谷仓的饮乐、卡斯特桥镇的饮酒习俗,等等,都反映了异教信仰基础上的生命哲学,蕴含着强烈的酒神精神。因此我们可以大胆地断言:哈代是酒神精神的追随者,且当属尼采赞赏的荷马、歌德和拉斐尔之列。
哈代笔下的威塞克斯地处西南边陲,古风依旧,富有浓厚的酒文化。酒,在威塞克斯人的生活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哈代小说中的醉酒书写集中体现了威塞克斯艺术世界粗犷豪放、质朴敦厚、幽默风趣、乐观放浪的酒文化的内质。威塞克斯人好饮,嗜酒成风;马勒特村、维特伯里村、梅尔斯托克村、欣托克村、米克申巷等,都笼罩在浓浓的酒文化氛围中。饮酒,为威塞克斯乡下人提供了人与人之间沟通交流的渠道,也是公共社交的一种形式。饮酒是人际关系的润滑剂,通过饮酒可以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化疏远为亲近,化陌生为相知。
威塞克斯人饮酒的另一大人文功能,是消解劳作之苦和生活的烦闷。西门·盖特里尔在《托马斯·哈代的威塞克斯图景》中指出:“饮酒有时是维多利亚农民阶级从长期贫困艰辛生活的痛苦现实中得以解脱的唯一方式”[5]188。哈罗德·威廉姆斯在谈到威塞克斯人饮酒的意义时,也表达了相同的观点。[3]酒精的麻醉功能可以帮助劳动者完成艰苦枯燥的劳动,减轻生活的辛劳和苦闷。饮酒狂欢,是威塞克斯人从劳动中身心得到解脱的最佳娱乐方式,也是劳动者寻求快乐的最朴素的方式。通过饮酒和酒精刺激以摆脱劳动的痛苦和生活的辛酸本身,就是酒神“起死回生”的表现,是从痛苦的生命感受中重新获得能量,再次燃起生的希望的过程;是酒神精神中“死亡与复活”交替运作的生命体验。《远离尘嚣》中,科根和麦芽糖师傅认为喝酒是快乐的,酒伴着粗语、脏话把生命感受推上了极致,那是“人性”的体现,是“生活的必需品”[6]。威塞克斯的生命观渗透着肯定生命、崇尚本能欲望的酒神精神,也就是对“生命宗教”的信仰与认同。
二、个体化原理崩溃后人重返天性本真的生命感受
哈代的许多作品中都有酒、饮酒、醉酒的精彩描写,其中《苔丝》最为典型。小说以醉意浓浓、步履蹒跚的约翰·德北拉开了序幕;罗利弗酒店的饮酒为德北进一步醉酒逍遥提供了保障;德北醉酒为女主人公的悲剧奠定了基础;特兰岭醉酒狂欢为悲剧发展创造了条件,成为苔丝人生命运的重要转折点。特兰岭一带的酒俗,构成了小说的一个关键情节:当地农民中普遍流行着攒钱无用论,饮酒作乐是他们最大乐趣,每周六晚上下了工,他们就跑到破落集镇蔡斯伯勒去饮酒狂欢,享受生命的快乐,追求生命的本真,体现了酒神浪漫主义情怀和享乐主义的人生哲学。哈代生动地描述了醉酒后兴奋的村民,借着酒力狂舞欢闹的热烈场面——群魔乱舞、乌烟瘴气、本真尽显、人兽不分,呈现出一派古希腊酒神节的狂欢景象。狂欢在欧洲有着深厚的文化积淀,其精神内核是民众的娱乐宣泄,恣肆汪洋,以获得身心的放松和解脱。饮酒者语言粗鄙、行为放纵、野浪狂狷,狄俄尼索斯酒神精神在这里被挥洒得淋漓尽致。酒神状态中的人们,挣脱了文化的羁绊,冲出了规约的牢笼,摧毁了文明的防线,醉酒、狂舞、粗语是对人生的宣泄、激情的释放和生命的张扬;是洗尽文明铅华后的素面朝天;是天性使然。威塞克斯人在肯定人生的基础上,在世界永恒的理念中积极追求生命的狂放和欢乐的态度,与尼采酒神学说所反映的生命观、人生观一脉相承。
威塞克斯的醉酒,反映了酒神精神对原欲的崇尚和对本能的追求,像追随酒神的希腊诸神一样,威塞克斯饮酒不分男女,人们同饮共舞,放纵性欲。特兰岭那些醉酒嬉闹的村民,“犹如一帮萨堤罗斯搂着一群仙女——一大群潘神追逐着一大群西琳克丝①,罗提斯②想避开普里阿普斯,但总是避不开。”[7]55-56狂欢的人群中还有几位西勒诺斯。此刻,在酒的魔力下村民们都幻化成了酒神,一条忘川隔断了日常现实和酒神现实。这里没有清规戒律,没有男女之别,有的是两性间的“搂抱”、“笑声”、“粗话”、“放纵”和“亲昵”的杂烩。狄俄尼索斯系列诸神在希腊神话中都是性喜娱乐,嗜酒好色之徒。萨提罗斯,也叫萨提尔,是半人半山羊的神祇。潘神像萨提尔一样也是山林牧神,是狄俄尼索斯的随从,据荷马所言,他是赫尔墨斯和山林女神德律奥佩之子,常与山林女神舞蹈嬉戏。西勒诺斯是半人半马的神祇,诞生于乌拉诺斯被儿子割去男根后流淌的鲜血中,他是狄俄尼索斯的养父和师傅。以上诸神皆半人半兽,其人兽同体的独特身份,象征了人类的生物性和社会性兼具,兽性和人性共存的本性。普里阿普斯是狄俄尼索斯的另一位随从,男性生殖力之神和阳具之神。其硕大无比的生殖器是强大繁殖力的象征, 是大自然生产力的符号,也是原始异教生殖崇拜和从源头上肯定生命的体现。哈代以狄俄尼索斯系列诸神的隐喻,含蓄地揭示了人类文化外衣下的赤裸本性,指出了威塞克斯醉酒狂欢中的性文化因素,刻意彰显了希腊酒神文化崇尚本能、肯定生命的自然信仰,颠覆了希伯来基督文化压抑本能、否定生命的原罪信仰。酒神精神支配下的威塞克斯民间狂欢,常常夹杂着性冲动和性释放,反映了狂欢来自原始习俗的性开放,强调了人的本能欲望和原始冲动。
威塞克斯醉酒场面体现了“酒神的本质”,即“个体化原理崩溃之时从人的最内在基础即天性中升起的充满幸福的狂喜”[2]91。哈代这样描述了狂欢者的忘我境界:小提琴手时而把琴马拉错了边,时而把弓背当成了弓弦,因而不停地变换音调。当这些乡野“酒神”舞到高潮的时候,“便开始出现狂喜和梦幻,而在这狂喜和梦幻之中,感情就成了宇宙的物质,而物质则仅仅是外来的东西,”[7]57“随着酒神激情的高涨,主观逐渐化入浑然忘我之境”。[2]91这是个体化崩溃的过程,突出了威塞克斯醉酒狂欢中个体化解除后重返人类生物本真的狂喜。醉酒的狂喜给主体以达到彼岸的极乐,它通过灵魂升华和精神幻化而实现,是酒神精神的最高境界。在这样的场景中,人们的灵魂得以涤荡,似乎涅槃重生。醉酒的村民通过醉的本质——“力的提高和充溢之感”,“施惠于万物,强迫万物向己索取,强奸万物”[2]411。在醉酒中,饮者的感性战胜了理性,感性颠覆了理性,这是一个暂别理性、纯粹由感性支配的世界,这也是“本我”冲动挣脱“超我”制约的过程。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批判了苏格拉底以来,理性主义思想对人性的摧残和禁锢,肯定并宣扬了酒神精神对人类自然天性的解放。哈代用希腊神话中代表酒神精神的众神作比喻,恰到好处地烘托出了村民饮乐中超脱凡尘、似人似仙、物我两忘的精神境界。酒神崇拜通过酒精作用下的狂欢使人暂时摆脱了现实世界的各种羁绊, 象征性地回到原始混沌状态和理想的快乐世界中。
三、个体化束缚解除后人与自然高度融合的生命体验
酒神精神的另一标志,是个体化束缚解除后人与自然高度融合,以及在这种状态中产生的生命永恒的乐观与陶醉。威塞克斯村民们在酒神精神的观照下人兽不分,物我相融,身心完全融于自然,达到了人与自然的高度融合,实现了人的自然化。在这美妙的幻化过程中他们的灵魂得到了升华,生命得到了肯定,这一神圣的变化都离不开酒,离不开酒精的麻醉。马勒特村那些醉酒的妇女归途中在酒精的麻醉下,“仿佛自己和周围的大自然形成了一个统一的有机体,各部分都和谐而欢乐地交融渗透。她们像天上的月亮和星辰一样崇高,月亮和星辰也像她们一样炽热”[7]58。在醉酒欢愉中,人们通过个体化的解除和个体界限的打破,重新回归自然之母的怀抱,回归世界意志,重建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随着个体意识的消失和世界意识的建立而认识到万物本一的真理,感受了生命永恒的喜悦。尼采把“醉”看作是“个体化原理”解体而产生的神秘的自弃境界,是个人与世界意志融为一体的状态。个体与世界总体生命合为一体, 与之共享永恒生命的欢欣。在这种人与自然高度统一的境界中,人不再是个体的人,而是世界的人、宇宙的人,是活跃在天地间的精灵,是自然的灵魂,是自然精神的载体,是酒神的化身,是酒神文化的代言。尼采的酒神理论强调人回归自然,强调人与自然高度融合的生命体验,它是揭示人与自然关系的哲学理论。威塞克斯人与自然一体化的生命状态,正是酒神精神核心理念的集中体现。
自然神圣化和人格化与人的生物化和自然化的高度统一,是酒神精神的另一最高境界。在醉酒状态中,马勒特村民不再是以己为中心的个体,而是升华为苍天和大地的儿女,是自然的一份子,就连他们呼出的气也成了夜雾的组成部分。此时,景色的灵魂、月光的灵魂和大自然的灵魂似乎也与那杯中物的灵魂和谐地融为一体。醉酒在沟通人与自然的过程中起了桥梁的作用,是实现人与自然浑然统一的媒介。哈代这样描述村民们与大自然的高度融合:“景物的精神,月光的精神,大自然的精神,也似乎与酒的精神融汇在一起”[7]61。人的灵魂、酒的灵魂与周围山川草木的灵魂融为一体,达到了灵魂间的交通与融合。此刻,他们完全成了自然的一部分,与自然同呼吸共命运。作者用丰富的语言描绘了个体与环境相互高度融合状态下,威塞克斯村民的心理反应。在天人合一、物我相融的陶醉中,在实现从“社会人”到“生物人”的回归中,酒发挥了催化剂的功能。
在希腊文化中,酒神是人类、对自然的神圣化和人格化。神圣与世俗的结合,是人神二性兼具的文化体现。“哈代强调了狂喜的人们与大自然融为一个有机体时那种超凡脱俗、欲神欲仙的感受,这通常是哈代小说的基本主题,在《苔丝》中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其他作家的拟人谬化在哈代这里,在威塞克斯被强化成了一种理解方式。”[5]192人与自然的关系是哈代作品中的常见主题,人与自然的关系融洽与否往往决定人物的命运。西门·盖特里尔指出,在哈代小说中往往有这样的现象:“当生命处在最佳或最坏状态的时候,人们和环境之间就产生了和谐与融合,而这种感受如果没有酒精的刺激几乎是不可能的”。[5]192
酒神精神是一种特殊的精神状态, 即整个情绪系统的亢奋状态,其形态为古希腊酒神节庆的热烈场面或“醉”。“醉”是酒神精神的必要条件,“醉”通过“理想化的过程”[2]411使人真正有了与世界一体的感受,产生了来自自然的冲动——“酒神冲动”,它与“日神冲动”一起构成尼采美学的“二元冲动”论。“在酒神魔力下,不但人与人重新团结了,而且疏远、敌对、被奴役的大自然也重新庆祝她同她的浪子人类和解的节日。”“人不再是艺术家,而成了艺术品:整个大自然的艺术能力,以太一的极乐满足为鹄的,在这里透过醉的站栗显示出来了。”[2]92哈代对特兰岭一带酗酒习俗的描述,反映了威塞克斯人的好饮风习;他们近乎原始的自然观和生命观;他们崇尚自然的天性,以及对回归自然的渴望和对世界太一的追求。豪饮,能表现英雄的豪放与侠气,文人的放达与洒脱。但威塞克斯人的饮酒,表现了劳动者最普通的愉悦与情趣;表现了他们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踏实与坦荡;与天地共存的逍遥与惬意;一种最原始的希腊神话中山林诸神以酒为媒自我放纵陶醉欢愉的性情。尼采在《偶像的黄昏》中,将醉分为最原始的性冲动的醉;巨大欲望或强烈情绪所造成的醉;酷虐的醉;破坏的醉;某种天气影响造成的醉(例如春天的醉);麻醉剂作用造成的醉和意志的醉。[2]411那么,威塞克斯人的醉当属意志的醉,一种积聚的、高涨的意志的醉,是醉的最高境界。
结语
酒,饮酒,醉酒书写,赋予哈代小说浓厚的酒文化氛围;酒神精神,是哈代小说民间审美的重要方面。威塞克斯特殊的异教氛围是酒神精神的文化基础,威塞克斯酒俗文化与希腊酒神文化渊源深厚。酒神,象征了万物的生死荣枯,让威塞克斯人品尝了生命的意义;醉酒,使他们重新回到了自然的怀抱,在酒精的刺激下人们感受了野浪不羁恣意纵情带来的狂喜和极乐,实现了从社会人到自然人的幻化,从而进入了“天人合一,万物太一”的人与自然高度融合的境界。狄俄尼索斯酒神精神在哈代的文本世界大放异彩。哈代是酒神的信徒,威塞克斯系列是酒神的代言,《苔丝》是彰显酒神精神的典范,是威塞克斯人生命哲学的集中体现。
注释
① 西琳克丝(Syrinx):山林女神,相传一天被潘强烈追求,她为保护贞操免受玷污,变成了一根芦苇,潘就把它制成了笛子。被潘追求的女神还有埃科(Echo)和庇堤斯(Pitys)。
② 罗提斯(Lotis):海神波塞冬之女,她与阳具神普里阿普斯的浪漫故事是希腊神话的重要一页,普里阿普斯喜欢她,为躲避他的追逐纠缠,罗提斯逃至水滨,化为荷花,一说变成了忘忧草。
[1] 彭兆荣.文学与仪式:文学人类学的一个视野[M].北京:北大出版社,2004:11.
[2] (德)尼采.悲剧的诞生:尼采美学文选[M].周国平,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3] Williams, Harold. “The Wessex Novels of Thomas Hardy”, North American Review, January 1914, cxcix:120-34, Thomas Hardy: The Critical Heritage[M]. ed. R. G. Cox. London: Routledge, 1979:429-439.
[4] 周国平.悲剧的诞生:尼采美学文选.新版译序[M].尼采,著.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38.
[5] Gatrell, Simom. Thomas Hardy’s Vision of Wessex[M].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3.
[6] (英)哈代.远离尘嚣[M].傅徇宁,佟天翎,等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69.
[7] (英)哈代.苔丝[M].孙致礼,唐慧心,译.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
On Dionysian Spirit in Hardy’s Wessex Novels——Centered byTessofD’urberviues
CHEN Zhe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Qinghai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Xining 810007, Qinghai, China)
Alcohol, drinking and drunkenness are often described in Hardy’s Wessex novels. Drinking is one of Wessex laborers’ amusements which can refresh them from their hard labor and bitter life. In the state of drunkenness, the rural revelers experience ecstasy when the principium individuation is collapses, and rapture when they blend fully into nature. In this course of idealization called by Nietzsche, they, reverting from social men to biological men in the revelry, regain their raw humanity and return to the bosom of nature. This phenomenon reflects the core idea of Dionysian spirit——approving life, appreciating primitive desire, and primordial unity.
Hardy’s novels; Dionysian spirit; Eruption of raw humanity; Ecstasy and rapture; Oneness of man with nature
2016-02-25
作者简介:陈珍(1967-),男,汉族,青海湟中人,教授,博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I106.4
A
1672-4860(2016)03-002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