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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载孔子“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考辨

2016-02-18李学卫

西藏民族大学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系辞易传世家

李学卫

(陕西师范大学 陕西西安 710062;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 陕西咸阳 712082)

《史记》载孔子“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考辨

李学卫

(陕西师范大学 陕西西安 710062;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 陕西咸阳 712082)

学术界关于孔子与《易传》关系争论的焦点,集中在《史记·孔子世家》相关叙述。本文认为先秦时期传本《易传》的主要内容已经存在,孔子将先前的解易资料整理为《彖》、《系》、《象》、《说卦》、《文言》五种,是《易传》早期的整理者或编纂者。传本《易传》是儒家后学进一步厘定篇目,编校文字的结果。《易纬》出于神话孔子的目的,裂《系辞传》为上下篇,分《说卦传》为三篇,增篇目《序卦传》、《杂卦传》,始立“十翼”说。

中国哲学;《周易》;《易传》;易学

一、关于孔子与《易传》关系的相关文献解读

学界对于孔子与《易传》关系,争论焦点集中对《史记·孔子世家》的解读:

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

第一类观点认为《史记》所载不可靠。多数疑古派学者持此论,但仍视《易传》为儒家后学作品。台湾陈鼓应教授进一步认为《易传》乃道家学者作品。详情可参阅陈鼓应著《易传与道家思想》一书及其相关文章。然《庄子·天运篇》载:

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钩用。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之难明邪?”

《庄子·天下篇》评论儒家:

《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

据此,把《易传》归之于道家作品,即便道家学者也不会认同。这类观点成立的前提,是否定《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否定《论语·述而》“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为孔子学易的记载。陈文发表后,即遭众多质疑。司马迁乃西汉早期人物,世为史官,掌握的大量历史材料,也可接触到孔子再传弟子;且《史记》笔法严谨,这些都是后世学者无法企及的。在没有新出土文献可以证伪之前,后世学者种种学理推测不足以否定《孔子世家》的记载。

第二类观点认为《史记》所载可靠,孔子曾经学易、传易。这是绝大多数学者所认同的观点。然因对于《孔子世家》所载文字的理解不同而有若干种不同观点。《史记·孔子世家》记载之后,《汉书·艺文志》载有:

至于殷、周之际,纣在上位,逆天暴物,文王以诸侯顺命而行道,天人之占可得而效,于是重《易》六爻,作上下篇。孔氏为之《彖》、《象》、《系辞》、《文言》、《序卦》之属十篇。

《艺文志》所载和传本《易传》篇目吻合,但和《孔子世家》记载有异。有些学者推测,司马迁著《史记》时看到的《说卦传》为三篇,即包含传本的《说卦传》、《序卦传》、《杂卦传》。另有学者推测,司马迁著《史记》时,孔子所序《易传》本无传本《序卦传》、《杂卦传》,传本《序卦传》、《杂卦传》系后世增入。少数学者不满足于传统说法,通过重新标点,提出新的观点。例如唐代张守节《史记正义》将该段文字断为:

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

这样以“序”被解释为传本《序卦传》的简称,如此,传本《易传》仅有《杂卦传》无着落。然而,这样一来,孔子仅是《易传》的读者,而非《易传》的整理者或作者。

金德建教授在其《司马迁所见书考》[1](P95)中,该段文字断为:

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

“序”“系”“说”当作为动词用。如此,“序《彖》”,特别是“系《象》”、“说卦《文言》”理解起来殊为困难。《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载:

今者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故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馀万言。

作为文体,这里有“说林”、“说难”和“说卦”用法可以相互印证,而“说卦《文言》”难以理解。张心澂《伪书通考》的断句为:

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

“序”“系”“说”“文”都是动词。如此,孔子与传本《易传》没啥关系,倒成了《易经》的整理者。陈赟教授在其文《孔子的“述”、“作”与<六经>》中认同这一观点:

所谓“序”乃是整理编次之意,“序彖”意为整理卦名与卦辞;“系”则是重新编排、连缀、连属之意,志“系象”指(以德、义)排列连缀卦象;“说”乃是解说,“说卦”意为对卦进行解说;“文”乃是修饰之意,“文言”是指修饰卦爻辞。[2]

即便传统标点方法,也可衍生出两种观点。郭沂教授认为《易传》诸篇早于孔子而存在,孔子整理《易传》,并为其作序。将《孔子世家》所谓“序”《易传》理解为孔子为《易传》诸篇作序言。[3]然孔子自言“述而不作”,即便孔子作此五篇“序文”,弟子能够把先师言语回忆整理为《论语》,岂能将此五篇所“作”序文(郭文作《易序》)遗失?另则认为孔子是《易传》作者。这种观点将孔子“序”《易传》,笼统地等同于“作”《易传》,汉唐经学家多数持此观点。

本文认为传本《易传》的很多内容先秦时期已经存在。孔子曾对这些解释《周易》的资料进行整理、编纂,并以儒家思想进行讲解、传授弟子,可谓传本《易传》最早的整理者。孔门后学继续整理,并增入孔子讲解言论,最终形成传本《易传》。传本《易传》是儒家后学进一步厘定篇目,修订文字的结果。纬书出于神话孔子的目的,裂《系辞传》为上下篇,分《说卦传》为三篇,增篇目《序卦传》、《杂卦传》,始立孔子“作十翼”说。

《孔子世家》是最早记载孔子学易、传易的正史资料。后世述写这一文献的文辞稍有差异。《孔子世家》言孔子“序彖、系、象、说卦、文言”,“序”是《史记》中经常出现的整理文献一种说法。“系”当是“系辞”的简称。《京房易传》多处引《系辞》文为“系云”、“易系云”等,大概汉时学者常用此省称。《汉书·艺文志》载“孔氏为之《彖》、《象》、《系辞》、《文言》、《序卦》之属十篇。”《汉书·儒林传》载有“盖晚而好《易》,读之韦编三绝,而为之传。”《汉书》所述孔子与《易传》关系,未用“序”字,而用“为之传”。《易纬·乾坤凿度》则明言孔子“五十究易,作十翼明也。”此时,《易传》已裂为七种十篇。《周易正义·卷首第六论夫子十翼》则明言孔子所作“十翼”即传本《易传》七种十篇。

总之,《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序”《易传》,到《汉书·艺文志》被传为“作”《易传》。那么,“序”和“作”有何区别呢?我们先考察《史记》中和文体连用时,两字的异同。

二、“序”、“作”、“述”辨析

“作”本字“乍”,甲骨文为“”,象“刀”加“纵横的刻纹”,造字本义为木匠用刀具砍斫削刻,制作器物。金文将甲骨文的缺口“V“写成“卜”。当“乍”的“砍斫制作”本义消失后,篆文由再加“人”(木匠)另造“作”,强调巧匠“人为创造”的含义。《说文解字》:作,起也。从人,从乍。“作”在《尚书》中常见,多用为“制作”义,含有“发起”、“创设”之义。在《论语》中含义基本一样,而其中“作”、“述”对举,更有益于我们理解其含义。在孔子及其后学看来,“制礼作乐”是有德有位的圣王之事业,《论语·宪问》所谓“作者七人”。对于儒家经典而言,所谓“经”必为圣人作。而所谓“传”,已是“述”“圣人之意”,传授于后学,是转述“圣人之意”,已经没有“作之意”。

清代陈昌治刻本《说文解字》卷九广部庠下解曰:“礼官养老:夏曰校,殷曰庠,周曰序。从广羊声。似阳切。”“序”作为名词,先秦典籍中多指古代的教育机构,即学校;引申为“次序”、“位次”等,又用作动词,多指“排序”、“编次”、“整理”、“有条理”、“叙”、“叙述”、“继绪”等。这些用法在《史记》中经常出现。“述”用法有时和“序”同义。“述”“作”对举,“述”具有“继承”、“发扬”之意,和现代汉语中的“转述”“叙述”含义接近。关于“述”和“作”,我们可以考察以下几则文献:

《论语·述而》载: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我于老彭。”

《礼记·中庸》载:

子曰:“无忧者其惟文王乎!以王季为父,以武王为子,父作之,子述之。

《礼记·乐记》载:

故知礼乐之情者能作,识礼乐之文者能述。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明圣者,述作之谓也。

虽有其位,茍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茍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

观《论语》、《礼记》,即可领会“作者”的含义并非现代汉语所谓文章“作者”,也不是欧阳修所谓《系辞》以下非孔子所作的“作者”。至于现代汉语中的“作”和“作者”、“笔者”等,和《史记》以前文献中的“作”、“作者”的含义已经不太一样,很多近代学者关于古代文献的考证,得出错误的结论,与不了解古代典籍所处的文化环境有关。例如,古史辩派学者顾颉刚先生认为《周易》著作年代当在西周初叶,但著作人已不可考。据该书原本只供卜筮之用推知,当出于那时史官之手。[4]事实上,《左传》、《国语》、《论语》、《荀子》等先秦文献存在许多直接引用《周易》卦爻辞说理的记载,说明《周易》并非只用于卜筮。而作为“记录者”的史官,可以是现代意义的“著作人”,然必定不是古人所谓的表立“圣人之意”的“作者”。现代意义的“作者”,在先秦文化语境里可能是“作者”,也可能是“序者”“述者”“编者”等等。从这个意义上讲,在《周易》中表立“忧患意识”即“圣人之意”的“作者”,必然是文武周公,而不是作为记录者的史巫之徒。

史迁世为史官,著《史记》不仅“信以传信,疑以传疑”,而且遣词造句的文法笔法尤具法度,非后世史书可比。《史记·三代世表》载:

(太史公曰)孔子因史文次春秋,纪元年,正时日月,盖其详哉。至于序尚书则略,无年月;或颇有,然多阙,不可录。故疑则传疑,盖其慎也。

张夫子问褚先生曰:“诗言契、后稷皆无父而生。今案诸传记咸言有父,父皆黄帝子也,得无与诗谬乎?”褚先生曰:“不然。诗言契生于卵,后稷人迹者,欲见其有天命精诚之意耳。鬼神不能自成,须人而生,柰何无父而生乎!一言有父,一言无父,信以传信,疑以传疑,故两言之。

观史迁“信以传信,疑则传疑”可知史迁著《史记》的态度何等严谨。例如,《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记载老子事迹,充分体现了这一原则:

或曰:老莱子亦楚人也,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与孔子同时云。盖老子百有六十馀岁,或言二百馀岁,以其修道而养寿也。自孔子死之后百二十九年,而史记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秦与周合,合五百岁而离,离七十岁而霸王者出焉。”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

《太史公自序》载有史迁作怀着为先圣继绝学,为先祖光宗尽孝的心态作《史记》情形:

太史公执迁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绝于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其念哉!”迁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敢阙。”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

汉去古不远,史迁世为史官,所能见到的史料,所能听到的传说,等等诸如此类的文献远非汉代及汉代以后学者可比。怀疑《史记》记载的可靠性,怀疑史迁作《史记》的态度,近于怀疑史迁的人格,必然无法为广大学者接受,也经不起学术研究的考验。

《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记载:

“天下方务於合从连衡,以攻伐为贤,而孟轲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

这里“序”、“述”、“作”的含义,非常清楚。作为典籍《诗》、《书》早已存在,孟子曾经整理《诗》、《书》,继承发扬三代之德和仲尼之意,而《孟子》七篇为孟子所“作”,尽管《孟子》七篇可能出自孟子学生之手。反观《史记·孔子世家》所载孔子与《易传》关系的文字,就可以明白了:

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

显然,孔子并未作《易传》,而是序《易传》。传本《易传》的内容大部分已经存在,孔子只是整理、编次《易传》,或厘定具名为五种“彖、系、象、说卦、文言”,或由孔门后学厘定具名为“彖、系、象、说卦、文言”。

三、后世学者对于《史记》孔子“序《易传》”叙述的解读

东晋韩康伯补注“十翼”,认为“凡《序卦》所明,非易之蕴也。盖因卦之次,托象以明义”。唐孔颖达认同韩康伯观点,认为“且圣人本定先后,若元用孔子序卦之意,则不应非覆即变。然则韩伯所云,因卦之次,托象明义,盖不虚矣。”欧阳修《易童子问》载:

童子问曰:《系辞》非圣人之作乎?

曰:何独《系辞》焉,《文言》、《说卦》而下,皆非圣人之作,而众说淆乱,亦非一人之言也。昔之学《易》者,杂取以资其讲说,而说非一家,是以或同或异,或是或非,其择而不精,至使害经而惑世也。

欧阳修的理由可归纳如下:一,《论语·述而》载“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二,孟子序诗书,述仲尼之志,言不及易。三,如果《易传》为孔子所作,不应该在《易传》中出现“子曰”字样。然而,欧阳修在孔子“作《易传》”的汉唐说法前提下,没有认真比对《孔子世家》和《周易正义》相关文字差异,不了解儒家典籍成书的历史过程——孔子讲解,弟子记述,后学继续整理——从而作出不够确切的结论。

后世学者最终得出孔子与《易传》无关,《易传》是汉时儒生所作的观点。宋人赵汝楳作《周易辑闻》、元人王申子作《大易辑说》都袭此说,但仍然视《彖》、《象》为孔子所作。清人崔述、近人冯友兰等进一步推断《象》、《彖》亦非孔子之作。还有部分学者怀疑《孔子世家》相关记载,否认《论语》所载孔子学易的相关记载,认为汉代儒家经学中易学非源于先前儒学,而是袭取道家、阴阳家学说。显然,这些观点都是缺乏对《史记》所处先秦文化背景的深入理解,从而误解《史记》孔子“序《易传》”的叙述。

《汉书·艺文志》载:

故书之所起远矣。至孔子纂焉,上断于尧,下讫于秦,凡百篇,而为之序,言其作意。

这里,“序”字当为名词“序言”。班固记载孔子在整理《尚书》的同时,曾为之作“序言”,以“言其作意”。据此,郭沂教授推论记载类似历史事件的《史记·三代世表》:

孔子因史文,次春秋,纪元年,正时日月,盖其详哉。至于序尚书则略,无年月,或颇有,然多阙,不可录。

和《史记·孔子世家》:

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

两处文献中的动词“序”,兼有两种含义:一是排列次序,二是序跋之序。并进一步推断《史记·孔子世家》:

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

其中的“序”字,亦当如是观。即孔子在研读和整理编次《周易》时,曾为《彖》等五种作序文。然比较《史记》、《汉书》关于孔子与《尚书》关系的文字,两者有明显差异。《孔子世家》所记“序《书传》”的内容,是“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并非给《尚书》作序。《史记·三代世表》言及《春秋》、《尚书》,不及《书传》。且明言“序《尚书》”的内容为“略无年月,或颇有,然多阙,不可录。”“次春秋”“详”,与“序尚书”“略”对举。“序”、“次”又是同义词,可知都是“编次其事”之意。

本文认为孔子自言“述而不作”,即便孔子作此五篇“序文”,弟子能够把孔子言语回忆整理为《论语》,岂能将此五篇序文(郭文所谓《易序》)遗失?因此,史迁所谓孔子“序彖、系、象、说卦、文言”,也不是为《易传》“作序文”。正如《孔子世家》所记孔子序《书传》一样,孔子序《易传》,亦作如是观。《尚书》的“传”可能只有一种,故司马迁言“序书传”,而《周易》的“传”有多种,故言“序彖系象说卦文言”。因此,孔子仅整理《易传》,并未给《易传》诸篇作序文。后世儒家后学只是将孔子讲解原始《易传》的言论,也增入其中,主要是增入《系辞》、《文言》。

与《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序”《易传》不同,此后学者多言孔子“作”《易传》。例如,《四库全书》收录《易纬·乾坤凿度》载:“(孔子)五十究易,作十翼明也。”《易纬·乾凿度》载:

仲尼,鲁人。生不知易,本偶筮其命得旅,请筮于商瞿氏,曰:“子有圣智而无位。”孔子泣而曰:“天也,命也。凤鸟不来,河无图至,呜呼天命之也!”叹讫而后,息志停读,礼止史削,五十究易,作十翼明也。明易几教,若曰:终日而作,思之于古圣,颐师于姬昌,法旦作九问、十恶、七正、八叹、上下系辞。大道、大数、大法、大义,易书中为通圣之问,明者以为圣贤矣。

《易纬》①计八种十二卷,有东汉郑玄作注,各书今本均为辑佚,残缺不全,错讹较多。台湾教授菏泽恒认为,《乾凿度》所谓“十翼”也可能是指下文“九问、十恶、七正、八叹、上下系辞、大道、大数,大法、大义”[5]。此论可疑。若孔子曾“作”过如此多的文章,奈何后世儒者不得见?既说何教授认为孔子不曾作《易传》,又说“上下系辞”乃孔子所作“十翼”之一,岂不矛盾?“翼”取“翼助”之意,即《易传》是理解、讲授《易经》的辅助资料。《易纬》所谓“十翼”当指代《易传》。

四、传本《易传》内容孔子时代已经存在

孔子学易、传易之前,《周易》已经流行几百年。史巫在传授《周易》时,解释《周易》的“易传”肯定就产生了,即便是口耳相传。《系辞传》关于八卦的产生、圣人观象制器的传说,可能在《周易》成熟前已经存在;关于《周易》所用于占筮的大衍筮法,至晚也和《周易》同时流行。《说卦传》关于八经卦取象的内容也不可能晚于《周易》。《杂卦传》关于六十四卦特点的描述,也是一个长期筮占实践的结果,不可能出于某些人的推测。理论上讲,《易传》的好些内容先秦时期已经存在,这和儒家学者将这些资料编纂成篇,编纂成便于儒生讲学用的传本《易传》不是同一回事。《左传》、《国语》中大量的筮例记载可以证明传本《易传》的部分内容应经存在了。《左传·庄公二十二年》所载:

……坤,土也;巽,风也;乾,天也。风为天于土上,山也。有山之材而照之以天光,于是乎居土上,故曰: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

《左传·昭公五年》:

……明夷,日也。······日之谦,当鸟,故曰“明夷于”。明之未融,故曰“垂其翼”。象日之动,故曰“君子于”。当三在旦,故曰“三日不”。离,火也。艮,山也。离为火,火焚山,山败。

《左传·僖公十五年》:

史苏占之曰:不吉。……震之离,亦离之震。为雷为火。为嬴败姬,车说其輹,火焚其旗,不利行师,败于宗丘。

《左传·闵公元年》:

初,毕万筮仕于晋,遇屯之比。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入,吉孰大焉?其必蕃昌。震为土,车从马,足居之,兄长之,母覆之,众归之,六体不易,合而能固,安而能杀。

其中“坤,土也;巽,风也;乾,天也。”、“明夷,日也”、“日之谦,当鸟”、“离,火也。艮,山也。”、“震之离,亦离之震。为雷为火。为嬴败姬,车说其輹,火焚其旗”和“屯固比入,吉孰大焉?其必蕃昌。震为土,车从马,足居之,兄长之,母覆之,众归之”等,以上诸例所见卦和相应的卦象和传本《说卦》所列卦及相应的卦象基本相同,可以推知,当时已有类似《说卦》的解说。“屯固比入”,在传本《杂卦》有“比乐……屯见而不失其居。”相仿。

传本《易传·文言传》里关于“元亨利贞”的解释也见于《左传·昭公十二年》筮例:

南蒯之将叛也……“黄裳,元吉。”黄者,中之色也;裳者,下之饰也;元者,善之长也。

《左传·襄公九年(前561年)》:

穆姜薨于东宫。始往而筮之,遇艮之八。……姜曰:“亡。是于周易曰:‘随,元享利占,无咎。'元,体之长也。享,嘉之会也。利,义之和也。贞,事之干也。体仁足以长人,嘉德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

相似的内容也见于传本《文言传》:

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贞”。

而且,《左传》、《国语》中的记载已经显示,当时史巫不仅重视“筮占”,也注重“德占”。这和孔子的解易倾向比较接近了。如前所举《左传·襄公九年》穆姜所谓“有四德者,随而无咎。我皆无之,岂随也哉?”又如《左传·昭公十二年》载南蒯枚筮遇坤之比,占者惠伯曰:

“……忠信之事则可,不然,必败。外强内温,忠也;和以率贞,信也,故曰‘黄裳元吉'。黄,中之色也;裳,下之饰也;元,善之长也。”

《周易》卦辞以元亨利贞德辞开头,验辞前常有德辞修饰,充分证明了《周易》本身非惟卜筮之书,并不是象一些学者以为的被《易传》改造为义理之书,尽管它和其他儒家典籍的体例不同。《左传·宣公六年》:

郑公子曼满与王子伯廖语,欲为卿。伯廖告人曰:“无德而贪,其在《周易》丰之离,弗过之矣。”

此例伯廖用《周易·丰》上六爻辞“丰其屋,蔀其家,窥其户,阒其无人,三岁不觌。凶。”说明郑公子曼满无德而贪不会有好的下场。看来《周易》卦爻辞在春秋之时已经成为引经据典的工具。《左传·宣公十二年》:

《周易》有之,在师之临,曰:师出以律,否藏凶。执事顺成为藏,逆为否,众散为弱,川壅为泽,有律以如己也,故曰律。否藏,且律竭也。盈而以竭,夭且不整,所以凶也。不行谓之临,有帅而不从,临孰甚焉!

此例知庄子直接引用《周易·师》初六爻辞“师出以律,否藏凶。”来说明行军打仗纪律松散必败,并用卦象进一步论证说明。《左传·襄公二十八年》:

……《周易》有之,在复之颐,曰:迷复,凶。其楚子之谓乎?欲复其愿,而弃其本,复归无所,是谓迷复。能无凶乎?

《复·上六》爻辞“迷复。凶,有灾眚。用行师,终有大败,以其国君凶,至于十年不克征。”复卦乃一阳初起,阳气从此逐渐壮大。象征正义的力量逐步壮大,亦象征一个人知错能改,复归正道。复卦至上六已经走向极端,迷于一道而不能守中,故凶。

先秦时期,已经出现了贵族士人研究、讨论《周易》的类似传本《易传》文章。有文献资料可资证明。《左传·昭公二年》:

晋侯使韩宣子来聘,……观书于太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

这里的“易象”可能和《易传·说卦传》中的关于八卦取象或者《象传》相类。《晋书·束皙传》里记载关于汲冢竹书:

……其《易经》二篇,与《周易》上下经同。《易繇·阴阳卦》二篇,与《周易》略同,《繇辞》则异。《卦下易经》一篇,似《说卦》而异。《公孙叚》二篇,公孙

叚与邵陟论《易》。②

传本《易传》当在类似“易说”的基础上产生。

总之,《史记·孔子世家》所载孔子与《易传》关系本无误。孔子晚年曾经学易、传易,并整理、编次前代诸多“易说”文字而成传本《易传》的雏形。传本《易传》中“子曰”后的文字,当是孔子后学记载孔子解释这类“易说”的文字。

[注释]

①关于《易纬》形成年代可参考任蜜林著:《易纬》各篇形成考,《中国哲学史》,2009年第3期。

②据史书载,西晋初年汲县人不准盗发了战国时魏襄王的古墓,得大量竹简古书。《晋书·束皙传》记载这批古书的详细目录:“初,太康二年,汲郡人不准盗发魏襄王墓,或言安釐王冢,得竹书数十车。······其《易经》二篇,与《周易》上下经同。《易繇·阴阳卦》二篇,与《周易》略同,《繇辞》则异。《卦下易经》一篇,似《说卦》而异。《公孙叚》二篇,公孙叚与邵陟论《易》。······”(参见上海古籍出版社《二十五史》缩印本)。

[1]金德建.司马迁所见书考[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3.

[2]陈赟.孔子的“述”、“作”与《六经》的成立[J].哲学分析,2012(1).

[3]郭沂.《易传》成书与性质若干问题平议[J].齐鲁学刊,1981(1).

[4]顾颉刚.周易卦爻辞中的故事[J].燕京学报,1929(6).

[5]菏泽恒.孔子与《易传》相关问题覆议[J].周易研究,2001 (1).

[责任编辑乔根锁]

[校对夏阳]

B221

A

1003-8388(2016)03-0122-06

2015-12-22

李学卫(1971-),男,河南汝州人,现为陕西师范大学中国哲学专业在读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易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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