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恋高塔40天攀爬30座荒漠高塔
2016-02-17易思婷
缘起
2015年秋季,我来到地理归属于科罗拉多高原的荒漠,准备攀爬这儿诡奇的沙漠高塔。这不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攀爬高塔,2010年春季,我就曾经到过这里,攀爬三座这儿的著名地标:像西洋棋城堡角色,独自挺立一旁,和一排高塔群对峙的Castleton塔、拥有古堡中螺旋梯样的塔尖,塔顶容不下第二人站立的傲然古老艺术(Ancient Art),以及20世纪初被沙漠的地理景观所迷的John Otto一锤一锤穿凿出登顶路线的独立纪念碑塔(Independence Monument)。
三座高塔姿态各异,登顶后见着的空旷荒凉的视野,以及深沉的赭色砂岩,让我对这里留下深刻的印象。随着攀登的见识愈来愈成熟,视野愈来愈广,即发现这儿是世界少有的地理景观,更是美国最特殊的攀登地方,慢慢的我就陷入对沙漠高塔深深的眷恋,要好好地连续爬数十座高塔的念头也油然而生。
2015年9月,我迈入不惑之年,也许就挑这一年,在秋天的攀登季连续爬个40座。两年多前第一次兴起这个念头之后,也正式开始收集资料,毕竟总要有个高塔候选清单吧。这个过程中,体验到计划的庞大,荒漠生活自古以来就不易,不过现代社会毕竟补给容易,我也在户外生活惯了,并不担心,害怕的反而是荒漠说翻脸就翻脸的气候,虽然秋季比春季来得稳定,但还是会有风暴,气候陡降不算,更可能带来瞬时的丰沛降雨,而这里的石质是沉积砂岩,降雨一多,天气就算转好还是要等待岩石彻底干透,要不然岩壁棱角会因受力而崩坏,不但危险,也可能会破坏经典路线,让攀爬者变成历史罪人。
纯粹从攀登的技术性角度来看,连续攀爬诸多高塔需要多元的裂缝攀登技巧,以及有效率的多绳距攀登操作,某些高塔有无法自由攀登的绳段,所以也必须了解基本的器械攀登,与绳伴间要求默契自然不在话下,最后还要考虑在短时间大量攀登的疲惫加乘效应,而在这个效应之下,心理强度的重要性大过生理强度。
计划与准备
挑选高塔是个有趣也劳心劳力的过程,荒漠中的高塔至少数百座,该怎么评估才不会有遗珠之憾?而经典的荒漠高塔攀登书籍,副标即为“绝伦的塔顶,猫沙般的岩质(Fat Cat Summits & Kitty Litter Rock)”,又要怎么才能规避爬起来会令人狼狈不堪的路线呢?最后终于采用了下述的三个原则来编列清单:
若路线是经典中的经典,当然列入,如果同一座高塔上有不只一条的经典路线,也只好忍痛只选一条。需要路线干净、要求多元的技巧、攀爬时难有冷场、没有致命的危机、塔顶视野美丽等。
高塔的历史地位重要,如果高塔享有攀登历史上的转折地位,比如说象征某个时代的开始,带出影响深远的新装备,将人类攀登的可能性又往前推进等,也会列入清单,希望有机会能藉由攀爬向前人致敬。
高塔的特殊性高,比如说高塔的造型独特,是自然的鬼斧神工。高塔的接近性独特,除了开车、徒步外,也许还需要划船渡河,增加整个过程的趣味等。
很快的洋洋洒洒就挑出了五十余座,有意思的是,两位在高塔攀登区从事向导职业十数年的朋友,一听到我的计划,都迫不及待地要了我的清单去看,然后不约而同的建议我一些“二线”或是“三线”高塔,他们推荐的这些高塔,也是饶有趣味,但特点是执行性分外简单,可能是因为接近容易,或者是路线较为短暂。
他们语重心长地跟我说,我选择的路线都很好,但是真要在一个攀岩季中连续攀爬数十座,还是需要有简单的路线来调剂,才不会把自己磨垮。还说,也许他们是过于担心了,但就算备而不用也好。计划执行的中后段,我开始感谢他们的忠告,当初虽知道连续攀登的疲惫效应不能小觑,但还是过份低估了,也忽略了与绳伴之间长时间合作也需要花时间磨合,而当初没有把沟通的能量打进预算里。攀登就像过生活,天天都是高潮迭起是会累的,的确很需要一些平淡的日子来休养生息。这两位朋友都是沙漠攀登的老人,见解果然一针见血。
两人站在Fisher Towers地区的Carsons Tower上,濒临日落的云彩如梦似幻。
拱门国家公园内不仅只有拱门,还有大大小小造型各异的岩塔。
执行与挑战
将高塔的候选清单做出来之后,我又再依地缘位置把高塔分成几个小组。在高塔名称、路线名称之外,数据中也标注了路线长度、难度、攀登过程中需要的技巧、下降方式、路线朝向,以及接近过程中是否需要特殊的交通工具、需要徒步的距离等。此外也尽其可能地搜集路线的历史故事、详细资料、以及分段路线图。
这次攀登除了长时间执行计划的疲惫效应外,另一个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天气。这次攀登季的天候特别古怪,10月中开始还相当干燥炎热,连续爬了四天之后,就开始连续一周的降雨,攀登到中途,气温陡降还一直回升不起来,只好放弃所有北向的线路,很快的,东向的路线也得放弃,只能爬南向和西向的路线,尽管如此,有时岩壁的朝向对了,阳光却被附近的地势挡住,仍然是冻得吱吱叫,这次攀登也创下我一个攀登季穿着棉服攀登时数最多的纪录。
荒漠高塔有许多的裂缝攀爬,需要用胶布缠手来保护。
攀登船舰岩前一天晚上,露宿于高塔底下,易思婷在房车里烹调晚餐。
第一座高塔:船舰岩(Ship Rock)
回首攀登的过程,我很庆幸选择了船舰岩作为首发。船舰岩曾被视为北美登山界的最后一道大问题(Last Great Problem),也是将攀岩专门化的分水岭,更是北美纪录上第一条使用bolts来保护的路线。首攀队伍在使用bolts的时候,的确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可惜后来重复路线的某个队伍在路线上多加了数个bolts,开启了北美攀岩界永不平息的伦理争议。
火山岩构成的船舰岩,岩壁高耸,近看真像是坚不可摧的装甲舰,唯一的两个弱点为西北朝向的Black Bowl Gully(黑碗山沟)和东向的Honeycomb Chimney Gully(蜂巢烟囱山沟),偏偏这两个山沟并不相连,首攀队伍David Brower、John Dyer、Bestor Robinson、以及Rafi Bedayan从远处观察几经琢磨之后,终于定出以先垂降再横渡的方式从黑碗到蜂巢。垂降的长度约100米,横渡有将近40米,对首攀者来说,这是很大的冒险,因为这是个很难逆转的过程,也就是在这大光板面上的横渡,首攀者打了两个bolts。
这条曲折且冒险性十足的路线(The Regular Route),被选入北美50条经典路线之一。我又怎么能够不爬这座塔呢?偏偏船舰岩所在之地属于印第安原住民纳瓦霍群保留区,该区的高塔们能不能让“外人”攀登一直莫衷一是,我于是积极地寻找纳瓦霍攀岩族群的代表人物,很幸运的联系上Pina Alex,他说会知会可能到当地的居民,还给了我一点注意事项和路线数据,最后居然感谢我事先告知他我们的攀登计划,而不是愣愣的就到他们的地盘攀爬。我赶紧说尊重是必须的,并询问纳瓦霍保留地高塔攀爬的真实情况究竟如何。他回答说核心的地域的确是禁止攀登的,但还是有许多开放的高塔。并说包括他在内的纳瓦霍攀登者,希望能够担任攀登者和纳瓦霍群人的桥梁,让攀登更加开放活跃。我很庆幸这次的主动出击,再度让攀登为我搭起友谊的桥梁。路线的石质并不怎么好,路线也是九拐八弯,攀登算是个缅怀历史的过程,但当我们一行人站上了船舰岩的山头,举目望去,一片苍凉,地面两道火山岩的细墙无限延伸,我似乎成了正站在火星上头的星际探险员。当在一个屋檐下,找到登顶纪录簿时,看到眼前尽是北美攀登史上的名人,心情颇为激荡。我和三文鱼是在簿上签名的第519号队伍,这也是簿上第一次出现汉字的时刻。
易思婷从墨西哥帽的大帽沿垂降回地面。
因为塔顶的造型特殊而广受欢迎的高塔之一—古老艺术(Ancient Art)。
印第安溪的高塔
印第安溪峡谷(Indian Creek Canyon)是世界知名的裂缝攀岩地,如果要扎实地练好裂缝攀爬的技巧,来这里准没错。这儿的红岩大多为Wingate砂岩,算是科罗拉多高原各色不同的沉积砂岩中最硬实的一种。加上裂缝宽度均匀,攀岩者可以选择自己不擅长的宽度反复练习动作,印第安溪是大自然给予攀岩者最棒的礼物。
一进入印第安溪,很快的就可以看到远处从地面冲向天际的两座高塔,一南一北鼎立着,由于貌似往上射击六发的左轮手枪,所以被称为“南左轮手枪(South Six-Shooter)”和“北左轮手枪”(North Six-Shooter)。印第安溪最早有纪录的攀登活动,即发生在北左轮手枪,它的首攀可以追溯到1962年,由Maurice Horn、Huntley Ingalls以及Steve Komito经由东南烟囱路线(Southeast Chimney,5.9+,A2)登顶。
南北左轮两座特立独行的高塔以外,印第安溪还有成群结伴的布里杰·杰克高塔群(Bridger Jacks),以及零星的偎着粗胖砂岩丘的细瘦高塔。
我们在10月15日和16日爬了布里杰·杰克高塔群的四座高塔,印象最深刻的当属痛苦之王的灵境追寻(Vision Quest)线路。科罗拉多高原荒漠上到处可见印第安古文明的遗迹,也许是被烟熏黑的岩壁,石造建筑的遗迹,或是零星的壁画等。这条线路的名称也从印第安文化而来。
对许多印第安部落,“灵境追寻”都是相当重要的仪式,印第安人藉由此仪式向灵界追求精神上的引导或是人生方向的启迪。通常首次的灵境追寻都发生在从少年转向成年人的过渡期,仪式一般要求独自在自然界隐蔽的地方生活一到数天,专心致志地与大自然做深度的沟通,启迪可能经由梦境、在似真似幻的氛围中产生,经由这个过程,当事人对世界以及自我得到深层的认识。
路书上说灵境追求是条很硬的路线(A burly route),北美攀岩数据库Mountain Project(http://www.mountainproject.com)指称这条路线是印第安溪最好的路线之一。光看难度级数,它不起眼,只有5.10+,但是我一位在砂岩上可以传统先锋到5.13的向导朋友,也啧啧跟我说这条路线很不简单。这条路线总共有四段,起头就是内角中的陡峭指缝,第二段则是让人难有安全感的大手和拳头缝,结束之前还给你个讲求技巧和全身张力的宽缝,第三段则要翻两个仰角,第二个仰角还是个外开内缩的喇叭缝,除了看不到脚点以外,还很难重置手点。最后一段则大开大阖,需从一个小隧道穿到另一面爬岩面登顶。
整个攀爬的过程感觉就是一直在出力,而且不仅是指力、臂力、脚力,这条路线轮番的要求身体各部份的力道,持续不断的需索全副的心力和脑力。记得自己一个宽缝蹭了很久,最后终于经由横切手缝屋檐到了保护站后,还忖度着怎么这条路线只完成了一半?我们开爬后不久,下面就有另外一组人马也接着攀爬同条路线,本来还担心他们会赶上我们,但是侧听偶尔传来的对话,他们也正全神贯注地追寻自己的灵境,这个过程果然是急不来的。登顶后,我们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这座塔叫做痛苦之王了,要闻扑鼻香的梅花,还得一番寒彻骨。
拱门公园内的猫头鹰塔。
城堡谷(Castle Valley)
高塔攀登的起源地在纳瓦霍保留区的圣地:加州居民以及优胜美地的开拓者Mark Powell、Jerry Gallwas、Don Wilson和Bill Feuerer,在1950年代首登了三座造型独特的荒漠高塔:Spider Rock(蜘蛛岩)、Cleopatra's Needle(埃及艳后之针)以及Totem Pole(图腾柱)之后,再也没有返回科罗拉多高原从事岩塔攀登,一方面是把重心放在邻近的优胜美地的大岩壁,另一方面也自信这三座高塔可称为“荒漠中最美之仨(The Three Best)”而心满意足。时至今日,这三座塔都禁止攀登,我在11月下旬慕名前往图腾柱所在的纪念碑谷地(Monument Valley),的确有高塔景观舍此地为何的感觉。
不过隐藏在摩押镇附近,拱门国家公园的东南方有个小小的世外桃源:城堡谷。它极像迷你的纪念碑谷地,但是高塔更加集中。重点是这儿的高塔可以攀爬,而且岩质几乎和印第安溪一样优秀。这儿有两组重要的高塔群,一为Castleton和与其对峙的教区长(The Rectory)、修女(The Nuns)以及牧师(The Priest),二为大修女(Sister Superior)领头的小修女群。几乎登上这些高塔的每条路线都是经典,让人难以抉择。
10月27日攀爬大修女,是这次的第九座塔,爬大修女的时候,当时从128公路转上土路有个很大的落差,车子开不进去,只好认命走路,远远看着大修女挺立的身躯,真有大姐大的架势,而到了岩壁根部转到南面一抬头看,更发现大修女的身材修长。路线大约百米,爬得相当顺畅,想起垂降后又要走的远路,心里觉得有些不合算,但走着走着左顾右盼的我,却不能不承认这一段路是我走过的风景绝美景况最特殊的一段路。
11月1日爬了Castleton的北面路线,之后很快天气就变了,这个攀登季也就再也没机会爬没阳光的路线了,11~13日再度造访这个高塔群,攀爬教区长南向的美玉(Fine Jade)路线。虽然才不到两个礼拜,徒步上来的小道积满了雪,天气虽冷,当天岩壁下可是热闹得很,原来那个周末在Castleton和教区长之间搭上了一条长扁带,远道从法国而来的走绳专家要挑战高空走绳的长度纪录。正在攀爬最后一个绳段的时候,听到底下一阵鼓噪声,站上宽敞的塔顶,回头一看,那人正颠颠巍巍地向我的方向走来,天上飞着航拍机,从各个角度捕捉这千里一线牵的场景,可惜中途他脱落了两三次,没有能目睹他创造纪录的时刻,而两天之后他成功地创造了新的高空走绳纪录:493米。
爬到大约20座出头的时候,天气开始愈来愈冷,天气预报也没有好转的迹象,当时真怕爬不完,当下改变策略开始爬些接近性简单、路线也不太长的小塔,终于在11月15日,拿下了30座。
从船舰岩开始到最后的The Mace,从10月12日到11月15日,40天30座荒漠高塔。单独把一座塔拿出来看,也没有哪一座真的特别难,但是每一座塔都要重复阅读资料、准备装备、徒步接近、攀爬下撤等过程,一座一座的,让整个计划像滚雪球一样愈来愈庞大,庞大到最喜欢攀登的我最后都几乎感觉不到攀登的乐趣了。但是我终究没有放弃,不惑之年我给自己一份难忘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