摁响快门,把青春唱完
2016-02-17义昌
义昌
她高冷、有才,曾因为青春时的一场浩荡之爱,闹得沸沸扬扬。2015年8月,鲜在媒体发声的她用一本书为青春作结——《把青春唱完》。她早已转身,站在别处,坦然回望那些旧时光。
摁下快门时,身处好时光
高原的青春注定是恣意到过瘾的。父亲高飞年轻时是一表人才的男演员,和陈冲演过青春探索片《苏醒》。上世纪80 年代中日合拍的首部电视剧《望乡之星》,由他与日本女演员栗原小卷主演,算得上当红小生。不经意间的出名,让他去买个菜都会被团团围住。于是,他毅然离开了演艺圈。有如此率性的父亲,童年的高原比同龄人多了更多撒野的机会。每到周末,父亲就开车带着她去郊区,钓鱼打猎,在湖边支个帐篷,捡些柴火,支个锅就可以煮方便面了。
1990年,高原20岁,父亲送她一台理光kr5相机。她边学艺边开始拍摄,后来,她受所在杂志社的委派,给当时方兴正艾的摇滚乐队拍专辑封面。这一接近,就再没回头。
上世纪90年代初,以窦唯为主唱的黑豹乐队凭借《无地自容》与《Dont Break My Heart》横扫大江南北。在没有市场与财富打扰的世界里,一群人用音乐纯净而高调地表达着那个时代。高原拎着相机,混迹其中,拿下了独一无二的N个瞬间,崔健、窦唯、何勇、张楚、许巍,还有彼时再难复制的不羁青春。他们去外国人集聚的俱乐部看演出,喝不起酒,常在街对面便宜的地方先喝得差不多了再进去,或对着洗手间的水龙头解渴。在正式签约前,唐朝乐队吃散装的方便面;主唱丁武买一袋奶粉,每次三勺冲一杯,当作午饭……台前幕后,高原都在,已经被视为其中一员。
在摇滚圈,大家叫高原“老头儿”,因为她风风火火,我行我素,有种高冷的爷们儿劲。和那些爷们儿在一起,高原用镜头定格了自己一生中最好的时光。
后来,高原跟彼时还是王菲的老公窦唯在一起了。他无边界的才华覆盖了一切,令她不惜无名无分、与王菲变友成敌。只是,当爱情落进婚姻,她才知道,音乐是那个男人的一切,也是他的王国。而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他既无力也不屑。
这场婚姻,于高原来讲,不是爱情与婚姻的一加一,而是从一个才华外露的不羁姑娘变成了守家待业的专职奶娘。她在窦唯一首又一首的新歌里,体味的却是自己的悲凉。
和解,为人生延伸出另外可能
离开窦唯,属于他们的青春和属于摇滚的黄金十年也陆续散场。当年的那些人,或奔向了市场与财富,或转身没入红尘,甚至有人离世。而那些老照片,高原将其放在储物间的最里面,从不翻看。作为一个单亲妈妈,她要停止一切幽怨,给女儿一份衣食和精神都无忧的生活。
重回江湖,相机的胶片时代结束了,满大街都改数码了,她不得不像一个初学者那样,重新学习,触底反弹。她还待在从前的圈子里,用镜头说话,只是,不再拍摇滚,而是拍明星。从前只是抓拍,越是有趣,越是出丑越好,而现在,很多都是摆拍,越美越好。
有人说:“有才有貌的女子容易犯一个通病:因过于相信自己的魅力,而误会自己的实力。”离开窦唯,高原看到了自己在生活里的另一种能力,这种为稻粮谋,靠手艺让父母、女儿过上好日子的成就感,她心甘情愿地拥有。
靠着摄影这门手艺,高原让女儿小院儿上了力所能及的学校,让她得到了尽可能多的陪伴。小院儿很懂事,在她需要出差时,主动整理行装去姥爷家,边亲她边对她说:“出去记得要按时吃饭。”每天晚上,都会跟她说:“妈妈晚安,我爱你。”那是真爱,充满着人间烟火气的永恒。
离婚多年,高原只有一次失控。那是小院儿8岁生日,当父亲的无踪无影,连个“生日快乐”都没有说。愤懑的高原在博客里抒发了一腔怒火:“8岁,不算是重大的数字,还小么!还有18、28、38……看着她天真无知的小脸,我接着替你撒这个弥天大谎……你看行么?”只是,隔天再看自己的愤怒,高原笑了,笑的是自己鸣的不平不是一个女人的幽怨,而是她对女儿最深的疼惜。
这怨,说了出来,就是放下,是和解。他们是爱过的,那个陪她看烟花的男人,终是不属于烟火人间——如果把他换成隔壁那个天天下班就回家做饭的大叔,她不敢想。
看得了烟火,就得对它们绚烂过后的灰烬认账。对着自己写下的博文,高原拍着桌子,笑出了眼泪,也正式挥别了那段青春。至此,她又变回了那个我行我素的“北京大妞儿”。
2008年,高原拜一个制作配饰的手艺人为师,从学做蜡模、拉坯、淬火等基础工艺学起,居然在第二年就开了个人配饰作品展。除了摄影工作,她还可以从事这门手艺,为人生延伸出另外的可能,她觉得满足至极。
我牛,因为我在
当年的那些老照片,高原是在两年前开始整理的。其中的好几个人,已经起身离席人生,她边哭边觉得,总有一天,自己也会离开,是时候留下一些什么了。于是,2015年8月,一本叫做《把青春唱完》的书正式出版。高原以置身其中独一无二的角度,重放了中国摇滚黄金十年。
很多照片第一次为公众所见,就连被拍摄者都不知道曾有那样的刹那被定格过。那时,老狼清俊,邓讴歌癫狂,张楚和何勇眼神里透着纯真和对世界的疑问。上世纪90年代末的某个晚上,窦唯和陈劲、邓讴歌等人,一时兴起,到复兴门地铁站卖艺,无人认出。看着前面表演霹雳舞的邓讴歌,窦唯倚着墙乐不可支;还有一次去郊区的农家乐,一群人化上妆拍了个短剧《盗衣记》,窦唯嘴上描了几抹假胡子,那份疯劲儿,和后来的自我封闭、不苟言笑,像来自两个星球。1994年,“魔岩三杰”领衔的“中国摇滚乐势力”香港红磡演出,成为人们津津乐道多年的盛事。还有一行人在香港街头玩闹,在演出间隙借火、发呆的画面……
高原没有想到,这本书不仅让曾经的主角们陷入对往事的无尽追忆中,更点燃了一代人对青春的记忆。有当事人醉酒后发微信给高原:“醉在时光里,醉在青春里。一起走过的日子,好时光。”更有读者发了一封又一封私信,向她确认照片里的人,向她求教那些年的事——2015的夏秋之交,高原让青春又变成了热词儿。
这些照片也很容易地被当作早期中国摇滚乐的历史解读,但这只是个误会。它确实起到了这个功能,然而这并不是高原的本意。高原镜头下的这批中国摇滚乐最早从业者,被赋予了太多文化层面与社会层面的意义。在这个语境下,他们更像是那个时代的特殊采样,曾经表现出时代更迭期最富饱和的生命体态。他们接踵而至所带来的亮色,于人们不仅是愤怒的出口、心灵的慰藉,更是一种生活的可能,一种同时混淆着逃脱与向往的模糊可能。而对高原,这只是一种纪念和一次隆重的告别,是不惑之年的自己对1999年的高原如此这般语重心长:“那样的青春,不遗憾。”
曾经有一位80后摄影师同行对高原说:“我觉得你拍得一般啊,没什么牛的,好多焦点都不实。”高原说:“对啊。”他又问:“那为什么那么多人说你牛啊?要是我在我也能拍……”高原回:“对啊,这就是我为什么牛,因为我在。”
是啊,直到40岁,高原才有觉悟,对自己说:“对我来说,活在那个时代就是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