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可怪也欤”究竟是什么语气?
2016-02-17魏银忠
魏银忠
“其可怪也欤”究竟是什么语气?
魏银忠
人教版《高中语文(必修三)》对《师说》中“其可怪也欤”句末的“欤”如此注释,“语气助词,这里表示感叹,相当于‘啊’”。既然“欤”表示感叹语气,那么全句当为感叹句。作为感叹句,“其可怪也欤”只能这么翻译,“那些情况真是让人奇怪啊”。可是多次教授《师说》,总感觉如此理解十分牵强,无论从课文第二段的论点及论证过程看还是从“其可怪也欤”表达的语气分析,韩愈对“今其智乃反不能及”的现象并不感到奇怪。
一、纵观整个第二段文本,韩愈对“今其智乃反不能及”的现象并不感到奇怪
“其可怪也欤”所在的句子“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其可怪也欤”位于第二段段末,从表达作用上分析要么是对上文内容的一个总结,要么是对前面论述的一个引申;既然如此,要明确该句表达的意思及语气,必须先明确前面论述的内容及观点。第二段开头韩愈就连发感叹,“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欲人之无惑也难矣!”这既是抒发感慨,也是表达观点。那么当时社会“师道之不传”的具体情况怎么样呢,紧接着他从三个角度列举现象通过对比来说明。第一层次,列举“古之圣人”与“今之众人”在从师的态度和做法上对比。“古之圣人”超出一般人很远了,他们“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今之众人”竟然见贤而不思齐,自甘平庸,可见当时社会“师道之不传”严重到什么程度。第二层,韩愈指出“今之众人”不是完全不重师道排斥老师,相反在子女教育方面会“择师而教之”。对于这种现象韩愈分析其本质,“彼童子之师”仅是“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在“传道解惑”方面“今之众人”仍是不愿“择师而教之”,说明“师道之不传”的情况依然如故。“今之众人”对于子女“句读之不知”能“择师而教之”,对于自己“惑之不解”却“耻师焉”,韩愈痛切地指出这是“小学而大遗”,是糊涂不明智。第三层,韩愈揭示了当时社会因为士大夫之族“耻学于师”而导致的一种反差强烈的情况:社会地位低下的“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其智慧竟然往往超过以君子自诩的“士大夫之族”。韩愈透过现象分析其背后的本质,“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意思是“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在他们的圈子里“不耻相师”,其技艺日日长进,其智慧天天通明;“士大夫之族”在他们的圈子里耻于相师,其学问故步自封,其智慧疑惑不明,最终必然赶不上“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下问,“士大夫之族”耻于从师,最终出现“今其智乃反不能及”的结果那是事理之必然。韩愈在列举了中晚唐“师道之不传”的三种典型表现之后,语带愤懑地慨叹总结前文论述,“呜呼!师道之不复,可知矣。”应该说行文至此已经内容明确结构完整了,可是韩愈又缀了一句,“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其可怪也欤”,很明显这一句是再次强调,是用质问的语气给那些“士大夫之族”再一次敲一个警钟,这个句子结合前文论述应该如此翻译,“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你们这些君子们不愿挂齿,现在他们的智慧竟然反而不能被赶上,难道能够奇怪吗?”
二、从段末的词义和句意来分析,韩愈对“今其智乃反不能及”的现象并不感到奇怪
段末的“其可怪也欤”这个短句中只有两个实词,即“可怪”,其他都是虚词。“可”在这里当“可以,能够”讲。“怪”本来是一个形容词,就是“怪异,奇怪”;不过在这里用法比较特殊,是意动用法,即“感到奇怪、觉得奇怪”。那么“可怪”两个实词连起来的意思就是“能够感到奇怪,可以感到奇怪”,这明显和上文根据全段内容分析的韩愈对“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并不感到奇怪的结论相抵牾。那么我们再来看三个文言虚词。“其”在把“其可怪也欤”当作感叹句理解时应该解释为“指示代词,那,那些”,现在既然“其可怪也欤”不能当作感叹句理解,“其”就只能是一种语气词。“其”作为语气词,按照郭锡良《古代汉语》的解释,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用于句首或句中,一般表示推测、拟议,有“大概”、“恐怕”等意思;一种是用于反问句中,加强反问语气,和“岂”“难道”的语气相似。根据上文对该句表达意思的基本推定,韩愈没有对“今其智乃反不能及”表达奇怪的意思,那么“其”在这里就应该理解为反问语气词,解释为“岂、难道”,“其可怪”连起来就是“难道能够感到奇怪”,反问句表达的意思是否定,正好与上文对该句表达意思的推定一致。最后考察句末语气词“也欤”。“也”作为句末语气词,一般用于判断句的句尾表示判断或肯定,王力《古代汉语》认为“也”表示“说话人对所说的事情的真实性表示深信不疑,也即加强肯定语气”。“欤”作为句末语气词,既可表示一般的疑问,又可表示反问,如“唯求则非邦也欤”(《论语·先进》)就是典型的反问。这里“也欤”两个语气词连用,按照王力《古代汉语》的解释,疑问语气词也可以和直陈语气词连用,连用的语气词都分别担负了表达语气的任务,不过语气的重点一般落在最后一个语气词上。所以,“其可怪也欤”的“也欤”表达的语气是深信不疑的反问。综合上文分析,“其可怪也欤”应该翻译为“难道能够感到奇怪吗”。
三、结合魏晋至中唐盛行门阀制度的历史背景,韩愈对“今其智乃反不能及”的现象也不会感到奇怪
东汉末年,大族豪右完全垄断了朝廷的政治经济大权,具体到官吏的察举征辟上,凸显为高官显宦被世家子弟所垄断。曹魏时期推行“九品中正制”,由于难以撼动门阀世族垄断已久的政治经济基础,最终使这一具有革新意义的制度,退化为“配合汉代门阀的发展而起了巩固门阀制度的作用”的一种官员考核拔举制度。司马氏当国,其政权基础是世家大族的垄断统治,“九品中正制”进一步退化为门阀制度统治的法理基础。到了唐代,唐太宗厌恶山东士族好自矜夸,力图将流传已久的士族门第改换为官爵门第,但是由于民间私下看重士族门第的积习太久,直至中唐,上层社会崇尚各种门第的积习依然如故,各级官员的察举选拔仍存在明显的门阀制度特色。几百年以来形成的积习,现实政治依旧重视“门荫”的选拔弊政,致使中晚唐时期官宦门阀出身的士子根本不重从师学习,而是一味热衷交接权势、攀附显贵,以求得到提携荐举。韩愈对于这种情况心知肚明,在《师说》中对此还进行了生动的摹写和辛辣的讽刺,“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门阀制度盛行,世族子弟不学无术却捷足先登,底层士子十年寒窗竟难有出头之日。韩愈明白这种现象产生的历史缘由,痛恨这种现象给读书仕进风气带来的不良影响,于是“奋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予以批判匡正。
综上所述,无论从“其可怪也欤”所处的上下文环境来推论,还是从“其可怪也欤”本身的句意词义用法来确定,直至结合相关的历史背景来分析,“其可怪也欤”表达的不是“奇怪”,而是“不奇怪”,这种“不奇怪”正是通过表示反问语气的句首语气词“其”和句末语气词“欤”来实现的;“欤”在该句中不是“表示感叹语气的句末助词”,而是“表示反问语气的句末助词”,它和句首语气词“其”共同形成一种强烈的反问语气,使全句意思成为一种明确的否定。
★作者单位:宁夏石嘴山市光明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