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革时代的语文需要大师引领
——洪镇涛对语文教育的三大贡献
2016-02-16张新强
张新强
变革时代的语文需要大师引领
——洪镇涛对语文教育的三大贡献
张新强
“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了为什么出发。”
纪伯伦这句话,人们在反思近年来的教育改革时,时常引用。新时期以来的三十多年间,语文教育经历了三次改革浪潮。每一次浪潮都涌现出一批勇立潮头的弄潮儿。《增广贤文》云:“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能够引领一次潮流已属不易,然洪镇涛先生却历三次浪潮而依然立于潮头,“手把红旗旗不湿”,殊为难得。在新课程实验如火如荼的当下,研究洪镇涛先生语文教育思想,回望洪氏为新时期语文教育所作出的杰出贡献,于语文教育大有教益。
一、学堂论
长期以来,支离破碎的分析,连篇累牍的讲解,成了语文课堂的常态,似乎忘记了教育的对象是学生。这就如同美食在前而不让其品尝,任你大谈其好处,学生始终难解个中滋味。
早在上世纪80年代初,洪先生就提出了“变讲堂为学堂”的主张,认为语文教学过程的本质是教师指导下的学生自学,学生是语文教学的主体。为了“变讲堂为学堂”,他建立了以自学为主的“五环节”课堂教学结构:提示、设问—阅读、思考—讨论、切磋—归纳、总结—练读、练写;并在教学上实行“三变”:变“全盘授与”为“拈精摘要”,变“滔滔讲说”为“以讲导学”,变“默默聆受”为“研讨求索”;方法论上,将“学堂论”具体化为“八字教学法”:“拈”(拈精)、“讲”(讲解)、“点”(点睛)、“拨”(拨窍)、“逗”(激疑)、“引”(引导)、“合”(综合)“读”(阅读和诵读)。
“学堂论”的实质是以学生为主体,即学生是学习的主人。语文教育本体论认为,学生在教学中的主体地位,更多的是从语文教学的个性和本质出发的。语文教育的本体是语言,学习语言的途径是“感受—领悟—积累—运用”,这就必然要求语文教学要以学生为主体,让学生感受语言,领悟语言,积累语言,运用语言。从而培养学生的语感,提高理解和运用民族语言的能力。决不能以教师为感悟代替学生的感悟,以教师的“讲授”代替学生的“学习”。
1900年,在《学校与社会》一书中,杜威说:“我们教育中将引起的改变是重心的转移。这是一种革命,这是和哥白尼把天文学的中心从地球转到太阳一样的那种革命。这里,儿童是中心,教育的措施便围绕他们而组织起来。”“在学校生活中,儿童是起点,是中心,而且是目的。”
20世纪30年代,杜威的学生、人民教育家陶行知继承和发展了“儿童中心”论,提出“六大解放”,认为教学必须确立学生的主体地位,把学习的基本自由还给学生。因此,要解放学生的头脑、双手、眼睛、嘴巴、时间、空间,使学生成为学习的主人。“先生的责任不在于教,而在于教学,而在于教学生学。教的法子必须根据学的法子。”但是,解放后的苏联模式一统天下,使教育成了政治的附庸;改革开放初期,国门大开,各种教育理念蜂拥而至,让人莫衷一是,洪先生的一声呐喊震聋发聩。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时至今日,“学为中心”的思想还远没有占到主导地位,“学堂”理念深入人心尚待时日。
在初步构想“促进有效学习”课堂变革项目时,本人将洪先生的“学堂论”作为贯穿整个方案的红线。虽然从实验到全面推行,方案在不断完善,但“学为中心”的基本指导思想并未改变。
近几年来,我将主要精力集中在骨干教师队伍建设方面。为了发挥名师的辐射作用,我们设立了“特级教师大讲台“和“名师大讲堂”,为骨干教师课堂教学和学术讲座搭建平台。一段时间后,我和同事们发现“讲台”和“讲堂”都侧重于“讲”,学生的主体作用不突出。于是将二者整合,更名为“名师大学堂”,既有“学为中心”的课堂教学展示,又有紧贴“学堂”的专家讲座,还有线上线下的评课和互动,教学理念实现了由“讲”向“学”的转变。
无论是在本人主持的语文名师工作室,还是在全市的名师工作室建设中,我都主张学员的个性发展,要求每个学员要根据自身的特长,量身定制专业发展规划,导师因材施教,因势利导,帮助学员实现专业成长。八年来,温州名师工作室建设已产生了全国影响,《中国教师报》和中国新闻网等媒体对此作过专门的长篇报道。
关于“学堂论”,洪先生谦虚地说:这些主张都只是从教育的角度,从各学科共性的角度,从解决教与学的关系的角度提出来的。言下之意是:“学堂论”并不是专门针对语文教育而言的,其“语文性”还不够强。但在笔者看来,这恰恰是洪先生基于语文教育,又跳出语文教育,站在更高、更广的角度提出的,是洪先生对于整个教育的一大贡献。
二、本体论
“语文课的本体是语言……语言是个载体,它承载着思想、情感、知识、文化,在学习语言的过程中,自然会接受相应的思想、情感、知识、文化。‘学习语言’是语文课有别于其他课程的个性和本质特征……至于思想教育、思维训练、审美陶冶、知识传授等等,都是派生的任务,是在教学生学习语言的过程中体现出来的,是与‘学习语言’自然地和谐地融为一体的。”洪镇涛先生虽然承认“派生”的任务也很重要,不可偏废;但他更强调:“根本任务”和“派生任务”不是平列的“姊妹关系”,而是包孕的“母女”关系。学习语言是母体,其他几项是包孕在语言学习过程中的。
新时期以来,我们走出了僵化思想的桎梏,便很快自我膨胀起来,觉得语文“无所不能”,肩负了太多太多的任务。时到今日,《全日制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的“总目标”即有10项之多,而且如洪先生所反对的那样,呈平列的“姊妹关系”:除“致力于学生语文素养的形成与发展”外,还有“培育学生热爱祖国语文的思想感情”,“发展思维能力”,“提高学生的品德修养和审美情趣”,“促进德、智、体、美的和谐发展”,“养成实事求是,崇尚真知的科学态度,初步掌握科学的思想方法”……这样一来,学习语言这个本体,反而被掩盖了。
时至今日,笔者还对洪先生执教《雷雨》时的情形记忆犹新:课文节选的虽然只是整部《雷雨》中的一幕,但一万余字的篇幅,使许多语文教师不知从何下手。而且,从戏剧的体裁特点、思想内容、人物性格、社会意义各方面出发,似乎都大有文章可做。洪先生举重若轻,只紧紧抓住人物个性化语言这个“牛鼻子”,就让这头笨重的“牛”服服帖帖的了。
“如果脱离语文教育的本体——语言,而去一味追求‘人文’,那必然会导致语文课的异化。”洪先生似乎对语文教育中的“泛人文化”问题早有预见。语文新课改起步之初,一些老师对文本望上两眼就畅谈心得,放纵学生脱离文本“个性表达”“独特感受”“情感体验”,语文教育成了无本之木:上《兰亭集序》热衷于与学生对话王羲之的书法;上《六国论》抛开文本跨越千年进行所谓教学对话;上《失街亭》大半时间用于讨论“失街亭谁之过”……各种所谓的新理念新思想新招术泥沙俱下。
为了使“学习语言”落到实处,洪先生编写了语文新教材,让学生学习“精粹语言”(通过诵读古汉语精品,奠定语言及文化功底)、“目标语言”(通过阅读现代名家名作,揣摩语言,提高语言素养)和“伙伴语言”(通过口语交际,直接模仿运用,提高语言操作能力)。本轮课改以来,关于“精粹语言”的定位,出现了严重的偏差。在语文教材编写中,表现为打着“推陈出新”的旗号,大量减少古汉语精品的数量。以人文主题组元的苏教版语文必修教材的96篇课文中,文言作品仅27篇 (其中还有4首是诗歌),占28%;鉴于这种情况,浙江一些有识之士,将一些经典文言文补充到教学计划之中。人教社初中语文的169篇课文中,仅39篇古诗文,占23%;今年秋季开始实施的由温儒敏教授主编的人教版初中语文教材,古诗文一下增加到124篇,占所有选篇的52%。古汉语是现代汉语的根,文言文是“长效补品”,通过长期反复品味揣摩,奠定文化底蕴。洪先生和温先生年龄仅相差几岁,对语文课程建设“英雄所见略同”,不知是早有沟通,还是一种默契。
现在,新的《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虽然还没有出炉,但权威人士已透露相关信息:“语文核心素养”包括 “语言建构与运用”、“思维发展与提升”、“审美鉴赏与创造”、“文化传承与理解”等四个方面。于是新的问题又来了——四个方面的“核心素养”是并驾齐驱的吗?哪个是基础和载体?哪个是渗透其中的?哪个是派生出来的?“核心素养”时代来临,我们需要冷静思考。
在笔者看来,以洪先生的“本体论”观之,则问题迎刃而解:在四项“语文核心素养”中,“语言建构与运用”(即洪先生之“学习语言”)无疑是本体(或称“本分”),它包括积累与整合,语用与语理,语境与交流。要求在丰富的语言实践中,通过主动的积累、梳理和整合,逐步掌握祖国语言文字特点及其运用规律,形成个体的言语经验,在具体的语言情境中正确有效地运用祖国语言文字进行交流沟通。
“思维发展与提升”包括直觉与灵感、联想与想象,实证与推理,反思与创造。要求在语文学习过程中获得思维能力发展和思维品质的提升;语言的发展与思维的发展相互依存,语言是思维的工具。
“审美鉴赏与创造”包括体验与感悟,欣赏与评价,表现与创新。语文活动是人形成审美体验、发展审美能力的重要途径。在语文学习中,学生是通过鉴赏文学作品、品味语言艺术而体验丰富情感、激发审美想象、感受思想魅力、领悟人生哲理,并逐渐学会运用口头语言和书面语言表现美和创造美。
“文化传承与理解”包括意识与态度,选择与继承、包容与借鉴,关注与参与。文化传承与理解是指学生在语文学习中,能继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理解、借鉴不同民族和地区的文化,以及在语文学习过程中表现出来的文化视野、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的态度。
由以上分析不难看出,“语言建构与运用”是“本体”,“思维发展与提升”以语言为工具,“审美鉴赏与创造”以语言为途径,而“文化传承与理解”则是从语文学习中派生出来的——在即将到来的“核心素养”时代的新困惑面前,洪先生以他的远见卓识,为我们指出了正确的航向。
三、语感论
在以往的语文教学大纲中,对“语感”视而不见或避而不谈,甚至从未出现过“语感”二字。2002年公布的《九年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实验稿)》第一次提出并强调语感培养。洪先生谦虚地说“这为我们于上世纪90年代初倡导并逐步发展起来的语感教学实验,提供了有力的支持”,然而依笔者愚见,应该是洪老师为旗手的“语感派”十年的教改实验获得广泛认同,而课程标准正好体现了这一成果。2002年版课程标准共6处提到“语感”,而2011版的课程标准则8次提到“语感”。上文所引的关于“语文核心素养”的简要阐述,“语感”一词也出现了两次。
笔者是语感教学的自觉也是执着的追梦者。不仅上世纪末即参与实验,还蒙先生不弃,参与主编《洪镇涛语感培养教程》,并为《洪镇涛语感教学实录》点评,使我有机会向同样参与编写的大家学习。后来,又应《中学语文教学》杂志之约,作《语感教学的魅力》一文。后来,与浙江师范大学王尚文教授相识,成为忘年之交,似乎冥冥之中与“语感论”有一种割舍不断的缘分。洪先生自1993年开始语感教学实践,20余年来惠及全国20多个省市数十万师生;王先生则致力于语感教学理论研究,1995出版著作《语感论》,10余年间修订3次,探讨语感的性质、类型、地位和作用、心理因素、语感的形成与培养问题。跟随大师的旅程,感觉“风景这边独好”,内心充实丰盈。
说到语感,一般人都觉得很玄,看不见摸不着,洪先生却想出了一套妙法将其牢牢地“抓住”。他把语感分为分寸感(规范确当感、逻辑严密感、适境得体感)、和谐感(多样统一感、搭配相宜感、生动流畅感)、情味感(文情感、文质感、文势感、语味感)三大类;建立了一套语感教学模式:感受语言,触发语感——品味语言,生成语感——实践语言,习得语感——积累语言,积淀语感;他还创造了一套语感分析技法,有“加一加”、“减一减”、“换一换”、“调一调”、“联一联”、“改一改”、“读一读”等,通过比较、推敲、品味,以形成语感。这样就为语感大厦的建设提供了脚手架。
在本轮课程实施之初,我在全市推出“新课程样本课”,其中有些课例,温州的语文教师至今耳熟能详。如苏教版高中语文教材中,将《念奴娇·赤壁怀古》中的“樯橹灰飞烟灭”改成了“强虏灰飞烟灭”,我指导的样本课中有一个这样的环节:让学生比较“樯橹”与“强虏”孰好,学生的回答出乎意料的精彩:“强虏”虽能体现出对手的强大,但意蕴却比“樯橹”相差何止千万里!“樯橹”与后文的“灰飞烟灭”搭配得当,语意连贯;且体现出火攻的特点,战争场面如在眼前。后来,在教材出版单位召集的研讨会上,我举了这个例子,赢得了与会者不少掌声。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里采用了洪先生的语感分析技法——“换一换”:置换课文的字词,让学生比较、推敲、品味语言使用的妙处,形成语感。
在二十年的语文教研生涯中,我总会自觉不自觉地将洪先生的“语感论”渗透其中。如《胡同文化》,教材要求以概括胡同文化的特点为教学重点,但胡同文化封闭、易于满足的特点,如果只对课文进行概括,学生难有真切的感受。执教者思路受教材束缚,没有从语文的特征出发,我建议他好好琢磨,还举了“臭豆腐滴几滴香油,可以待姑奶奶。虾米皮熬白菜,嘿!”的例子,仅一个“嘿”字,不同的读法,感觉就不同,我特别强调“要读出北京人的满足感”(因为这最能体现出胡同文化的特点)!后来,他的课受到大家的一致好评,其中最出彩的地方,恰恰是对一个“嘿”字不同读法的揣摩。“读一读”,文章便境界全出。2006年,刚刚30出头的他即被评为浙江省特级教师。同样的技法,被两位语文教师分别用于执教的《声声慢》、《迢迢牵牛星》与《鹊桥仙》比较阅读,分别获得全国中语会中国语文报刊协会课堂教学比赛一等奖。十年中,我市一大批优秀高中语文老师脱颖而出,在全省课堂教学、论文、案例等比赛中屡获佳绩,涌现出特级教师、教授级中学高级教师、市级名师20余名,令全省语文同行刮目相看。
面对各种关于语文教育的杂音,我们需要洪氏洪亮的呐喊;面对各种语文教改的阻力,我们需要洪氏洪荒之力来摧枯拉朽;身处变革时代的语文和语文人,我们需要洪氏这样大师的引领!
[作者通联:浙江温州市教师教育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