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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北仡佬族作家作品语言与仡佬族语言生活

2016-02-15蓝卡佳

遵义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仡佬族黔北务川

蓝卡佳

(遵义师范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贵州遵义563002)

黔北仡佬族作家作品语言与仡佬族语言生活

蓝卡佳

(遵义师范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贵州遵义563002)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仡佬族作家作品的语言也记录着仡佬族地区人们的语言生活和语言选择,文章通过对三个不同历史时期的仡佬族代表作家作品语言的分析研究,分析仡佬族语言生活的演变发展。黔北仡佬族地区老一辈的申尚贤(寿生)、中年一代的赵剑平、青年一代的王华、肖琴,他们用仡佬族自身转用的汉语方言来叙写仡佬族人民的生活,作品语言尽显仡佬族地区方言的语用特征和语言民俗,展现了仡佬族的语言生活现状。

仡佬族作家;作品语言;仡佬族语言生活

少数民族地区语言生活的调查研究,是城镇化建设中,民族文化和民族语言保护的一个重点。仡佬族是民族语言濒危的少数民族之一,为此,仡佬族言语社区的语言生活状况是我们研究的重点。贵州在改土归流以后,流官统治,清末及民国初年,仡佬族人口急剧减少,仡佬族聚居地多呈点状分布,或聚居在其他各民族生活区域之间,黔北地区的务川、正安、道真县历来是仡佬族的主要聚居区。调查发现,这些地区的仡佬族在上个世纪初就开始使用汉语方言西南官话,但是其民族文化和民俗特征依然因袭和保留在语言生活中。语言是文化的载体,仡佬族的作家作品是我们研究仡佬族语言生活的重要途径之一,我们通过研究黔北三个重要的仡佬族作家的文学作品语言来了解仡佬族的语言生活变化状况。黔北三位不同时期的仡佬族作家的作品语言记录着仡佬族地区人们的语言生活和语言选择,同时也记录着仡佬族生产生活方式的变迁。黔北地区老一辈的申尚贤(笔名寿生),他的作品语言是对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仡佬族语言生活的叙写。中年一代的赵剑平,他的作品语言记录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仡佬族的语言生活。青年一代的王华、肖琴,她们的作品语言则是对世纪之交至今的仡佬族语言生活的再现。不同年代的仡佬族语言生活叙写,实际是对不同历史阶段仡佬族语言生活的记录,这一时期,正好是仡佬族生产生活方式发生重大变化的时期,作家作品语言自然地以仡佬族自己转用认同的汉语方言反映仡佬族人民的生活,尽显仡佬族言语社区方言的语用特征和语言民俗。“语言现象本身也是民俗现象。某一地区,某一民族操某种方言和民族语言,它本身就体现了这一地区和民族的民俗特点。”[1]

民俗语言记录民族民俗特征。汪曾祺曾说“写小说就是写语言。”不同的民俗语言可以使作品呈现不同的地域生活和语言民俗。因此,不同历史时期的仡佬族作家语言,可以说就是作品叙写的那个时代仡佬族的语言生活,作家亲身的经历与感受,转化为特定的生活语言和文学语言,仡佬族地域方言活生生地、真切地展现出仡佬族的言语生活。

一、寿生的作品语言与仡佬族语言生活

寿生(原名申尚贤)是贵州现代文学史上一位优秀的仡佬族地区乡土小说家。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他的小说以其“清楚明白说平常话的好文字”的特殊风格受到胡适的赏识,被誉为有才华的“贵州籍青年作家”。受胡适先生的推荐,他的小说连载于胡适主编的《独立评论》。其作品语言的特殊风格,是对黔北仡佬族务川方言的娴熟运用和对仡佬族地区民俗生活的真实叙写。寿生的作品语言,从显层表征看,一方面运用了大量务川仡佬族地域方言词语,生动形象而民族韵味浓郁。另一方面还运用了许多带有特定的域语境色彩的话语形式,叙写仡佬族地区的生活情状。从深层表征看,在他那方言韵味极浓的叙述中,隐现着自己那份对当时仡佬族民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乡愁。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贵州,务川仡佬族民族自治县所辖地域的仡佬族,生活艰辛而衰败,地域习俗冷酷而野蛮,加上特有的军阀混战、匪患猖獗、民不聊生构成了寿生小说的“特殊生活风貌”(胡适评价),而这些都通过作者特有的话语形式表现出来。尤其是作品以方言为主塑造的人物性格和刻画的人物心理,反映了仡佬族言语生活的特异之处。如:

(1)乡空子(方言,粗鲁而蛮横的乡里人),算什么东西,我杆子(方言,无赖而耍横的人。一说来源于李自成的“杆子军”而得名),现在是——哼!《凭藉》

(2)他们先让五个逵手(匪中最强悍,打得战火者,尊称曰逵手。),带一支川造手提机关枪,四支手枪,偷上洞去。《求生的协力》

以上言语,像“乡空子”“逵手”这类词语当下已经不用了,但是文本语言却真实记录了那个时代务川仡佬族被汉人广泛称为“蛮子、蛮夷、南蛮”的生活境况和生活民俗。

(3)大家多多少少出点,不用说还得你硓(方言动词,扛)大锤(扛大头)。《新秀才》。

(4)堂屋香火下,又堆一堆三尺来(多)高五尺来宽预备点(种)鸦片烟用的“尿窖灰”(窖,音告。农家肥的一种。是用尿拌上“柴”灰而成的。煤灰亦可,但成分不如柴灰)。《过去、现在、将来》

(5)每逢自愿进城赶场,还要带一挑“劲劲半半”(方言形容词“劲半”的重叠式。纯净,没有加过一滴水)里面的蛆起陀陀(“团”,量词重叠,一团团)的小便来泼在上面。《过去、现在、将来》

山地聚居的务川仡佬族,那时的生产生活方式简单,生产条件简陋,单一的劳作方式,简单原始,真切具象,这些有趣的民俗词语充满务川仡佬族泥土般的生活气息和民俗特征。

(6)三天的火车,七天的轮船,十三天的山路,把人疲乏得要命(“把”字句中用形容词为谓语中心,而不是处置式动词)。《怨声载道》

(7)大媳妇、二媳妇,以为公公买回了布匹、针线,想来分润分润(分一份,受中原官话的影响)。《新秀才》

(8)一个玉蜻蜓往他身边扰过,他一看见高兴得跳起来,急叫:“爹!快帮我拉点虰(抓蜻蜓)来(方言,语气词,表示强调)。

这些言语表述方式,是当时仡佬族语言生活的真实再现,一是语法格式具有仡佬族地域方言特征,另一方面再现了当时务川仡佬族艰苦的交通条件,以及仡佬族群众艰苦生存条件下朴素的生活情趣和心理活动。

二、赵剑平的作品语言与仡佬族语言生活

赵剑平是当代著名的黔北仡佬族作家,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创作。他有根植于仡佬族正安县乡村生活的经历,耳濡目染于祖母和祖父的仡佬族山歌俚语,正如中国科学院关继新先生所言,要了解黔北,要了解仡佬族,其实只要读赵剑平的小说就可以了[2]。他的小说语言可以说是近代黔北仡佬族生产生活和仡佬族文化的语言生活档案。索绪尔曾经说过:“一个民族的风俗习惯常会在它的语言中有所反映,另一方面,在很大程度上,构成民族的也正是语言”[3]。赵剑平小说中的民俗语言表述的是土生土长的黔北仡佬族农民、小作坊生产者的生活,其娴熟的民俗语言运用,以及对黔北仡佬族心态流变的全身心感知,自然地记录着仡佬族的语言生活,再现了黔北仡佬族语言生活的历史变迁和民俗特征。

(9)偏房一根楼扶(搭二层的横梁)断了,他用一根棕绳吊了起来。正殿一根檩条(屋顶上的次梁)开裂了,他用一根棕绳捆了起来。《困豹》

(10)(她)回到陔沿坎儿(台阶)上,像卫兵似的守坐在烟坊(烤烟作坊)门口。《青》

(11)她手脚麻利地把烟儿和板儿(方言“儿”尾词)收拾干净,便诓(用言语哄)上床睡了。《青》

文中的“楼扶”和“檀条”“陔沿坎儿”是典型的黔北民居建筑特征要素,可以展现黔北仡佬族的建筑特色和居住特征。同时,作者在选用量词时,选用了“根”,而在普通话中一般用“条”。动词“开裂”“吊”“捆”的语境意义,也因为仡佬族生活的地域条件而表述更具有民俗性,在普通话中,一般会说成“裂开”或选用“提”“拴”等同义词语。“烟坊”则是仡佬族生产烤烟的地方,收拾“烟儿”“板儿”则是仡佬族日常生活。“诓”孩子睡觉也是仡佬族妇女的日常生活。日常生活用语自然反映到仡佬族的语言生活中。

(12)隔着断层,看见村庄不过几步路,等兴冲冲走到崖边,看清楚那一上一下的冤兜(箢篼)圈儿,顿时就眼发黑,头发昏。赵剑平《困豹》

山地居住,是仡佬族居住环境的特征,喻体“冤兜(箢篼)圈儿”,更是对贵州特有的环形山道的生动比喻。因为“冤兜”一词,正是常见的仡佬族劳动工具,在普通话词汇中或称为“簸箕”。在当地用“冤兜(箢篼)圈儿”作比喻,是仡佬族再熟悉不过的生活物象,自然而真切,形象而熟知,民俗性凸显。

(13)四邻八舍要做一坛涝(醪)糟甜酒(糯米酒)的,总是要搬到这温室一般的烟坊里来发酵。《青》(14)大甑子大茅盖(川黔地做饭的饮食器具)一边突突突地吼着,一边雾腾腾地冒着水汽。赵剑平《困豹》

文中的“涝(醪)糟甜酒”是两个同义词连用,而这一连用恰好突出了作者所选地域的民俗,因为习惯上,四川称这种食物为“醪糟”,而黔北称“甜酒”。“大甑子、大茅盖”也是四川和黔北典型的饮食生活器具,真实再现特定地域方言的接触和融合。

(15)这也有如那青皮的果子,虽然还没有成熟,可是已经在打着红闪(透出红晕),在透着香甜的气息了。《青》

文中的“红闪”是“红晕”的意思,“打着红闪”即“透出红晕”,这属于典型的方言词义和方言语法搭配。其突出的表现力使事物获得了从静态意义向动态特征的过度。

简单生动的民俗语言,是黔北仡佬族生活习俗的再现,同义词语连用,也是川黔交界处仡佬族的语言生活实际,语言选择自由和语言高度认同也是仡佬族语言生活的一部分。

三、王华、肖琴的作品语言与仡佬族语言生活

王华和肖琴是青年一代的仡佬族作家,她们的作品语言,受北方方言的影响和书面语言的影响较大,但是她们笔下生动的修辞手段又从另一个角度再现当代仡佬族的语言生活实际。生动形象的修辞手段选用,是仡佬族语言生活的再现。

(16)弟弟的哈拉子(唾液)流到爸的臂弯里,在月光下亮成一条闪闪发光的线。王华《天》

“哈拉子”是典型的方言口语,意思是“唾液”。这里用这个词,一是突出小孩子的口语特征,另一方面也更能体现当地人熟悉的“痴呆儿”的典型特征。为突出人物的悲剧性,在比喻修辞手段的运用中,形容词“亮”动词化并带补语“成”的活用,尤其突出了月光下唾液的透明度和连续不断,视觉感官性极强。

(17)大强守在床边,很好奇地盯着他爸的坏腿,好像他爸那支腿上正在生一只鸡蛋。王华《天》

修辞文本中的喻体“那支腿上正在生一只鸡蛋”与修辞本体的相似性选择体现了当地物质生活的贫乏和孩子对于物质的期盼,而且动词“生”更加形象,用孩子对物质的专注程度来体现孩子懵懂无知又紧张害怕的语用心理。

(18)他的哭声很干很粗糙,像木匠在锯一条很苍老的木头。王华《天》

喻体用“木匠在锯一条很苍老的木头”来形容孩子眼中“傻弟弟”的哭声,既带有地域民俗性,也刻画小孩子的内心活动,焦躁烦闷而无奈。

(19)张芽爸的头给打破了,右边脸青紫得像贴了茄子皮儿,头上裹了很厚的白布,不注意还以为他顶着个莲花白。王华《天》

喻体“茄子皮儿”“莲花白”都是仡佬族常见的民俗生活物品,熟悉的生活画面既体现简单的日常生活,又通过形象化的动词“贴了”“顶着”来支配,更富有形象性和地域性。

(20)我们村的秧苗子全长在坡上,一层一层的,近处看如登黑溪山的梯子。远处看,像黑溪山皱纹。王华《天》

文本中的喻体“黑溪山的梯子”“黑溪山皱纹”描述的是仡佬族生活地域的山地特征,劳动生活的艰苦,和赵剑平笔下的“箢篼圈儿”如出一辙,山地居住、地理条件艰苦、生产方式简陋、。

(21)回家的路上,妈就被一脸的愁思扭紧了眉头,一张脸苦得像只晒干了的苦瓜。王华《天》

文本中的喻体“像只晒干了的苦瓜”仍然以仡佬族简单常见的生活物品设喻,并且用形容词“苦”带补语,谓词“苦”的选用,加上喻体,更加形象地刻画了人物的内心愁苦。比我们通常所说的“苦瓜脸”更具形象感。

这些修辞文本的营构,其比喻辞格喻体的选择都是仡佬族地区日常生活中最寻常化的事物,既具有民俗特征又生动形象,修辞手段的选用契合仡佬族生产生活方式,全面反映仡佬族的语言生活和民俗特征。

四、结语

仡佬族文学是生长在仡佬族民俗文化土壤及黔北地域文化土壤里的一棵树。仡佬族作家作品的语言,承载的是仡佬族的民俗和文化。仡佬族语言在黔北几近消失,当地仡佬族转用汉语地域方言,不同时期的仡佬族作家作品的语言运用,在文学创作中各有不同的审美特征和表达优势,并且以写实的言语形式再现不同时期不同地域仡佬族的语言生活状况。研究不同历史时期的仡佬族作家作品,可以再现仡佬族转用汉语方言的状况,以及在作品语言中保留的仡佬族民俗文化和仡佬族语用心理,对传承仡佬族民俗文化提供了真切的言语依据。

[1]陶立璠.民俗学概论[M].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7.8,63.

[2]赵剑平.赵剑平文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

[3]费尔迪南·德·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高名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43.

[4]赵剑平.困豹[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5]李易超主编.正安文艺作品丛书-短篇小说选[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8.

[6]罗遵义主编.正安文艺作品丛书-中篇小说卷[M].贵州:正安县文联编印,2003.

[7]周振鹏,游汝杰.方言与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

[8]贵州省遵义市地方志编篡委员会.遵义地区志民族志[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9.

[9]贵州省务川县志编篡委员会.务川仡佬族、苗族自治县志[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1.

[10]张济民.仡佬语研究[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1993.

(责任编辑:罗智文)

A Study of Gelao Writers'Language in Works and Gelao People's Language Life in the north of Guizhou

LAN Ka-jia
(School of Humanities,Zunyi Normal College,Zunyi 563002,China)

Language is the carrier of culture,and the language used by Gelao writers in their works give an account of Gelao people's life and choice.Through the study of the language used in Gelao writers'works in three different periods,this paper analyzes the evolution of language life of Gelao people.In the areas populated by Gelao people,the elderly writer Shen Shang-xian,the middle-aged writer Zhao Jian-ping and the young writer Wang Hua and Xiao qin use Chinese dialect to narrate Gelao people's life,and the language in their works bear the pragmatic features and linguistic customs of Gelao people,revealing their language life.

Gelao writers;language in works;language life of Gelao people

H15

A

1009-3583(2016)-0058-04

2016-3-10

贵州省高校人文社科基地遵义黔北文化研究中心项目(JD201)

蓝卡佳,女,四川资阳人,遵义师范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教授。研究方向:语言与应用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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