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突围中受困
——论《繁花》的都市文学书写
2016-02-13邓菁菁
邓菁菁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在突围中受困
——论《繁花》的都市文学书写
邓菁菁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金宇澄的《繁花》从作者主体、作品内容和作品形式三个方面对都市文学书写进行突围,表现出了作者真诚向城市致敬的写作态度,上海这座城市的精神向度以及作品用传统形式打破框架的叙事技巧。但也正因为写作者、叙事内容、叙事形式的特殊性,使得《繁花》没有更好地表现出城市的一般性品格,在都市文学书写的突围中受困。
《繁花》;都市文学;文学书写
2012年横空出世的《繁花》受到学界的好评,评论者有的从叙事学角度来评价这部小说双线并行的结构,有的从语言学的维度来考量这部小说的方言特色,有的从地域性来谈论这部小说。这部小说以上海这座城市为叙事原点,它所蕴含的内容都是以上海这座城市为切入点展开的,为我们展示了一种都市精神。
自1842年上海成为第一个通商口岸以来,中国现代都市的发展也不过百年间的历史,都市与文学经历了多重组合。尤其是上海这座城市,它成为作家一次又一次描写的对象,历经了新感觉派的“声与色”式书写、社会剖析小说革命话语书写、以张爱玲为代表的传奇式书写到新时期的改革文学建构、王安忆的日常性书写、“打工文学”底层书写、以棉棉为代表的女性书写乃至郭敬明“小时代”式的书写,作者们极尽全力为我们塑造了看似繁华的上海,实则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我们已辨识不清上海具体的地理坐标及其坐标上所附着的价值意义。上海这座城市的内蕴不断被挖掘但却是支零破碎的,我们很难从哪一部作品中去完整还原它的本来面目。把《繁花》放在都市文学的流变中加以评判,就会发现它都市文学书写的独特价值,才可以看到它对都市文学书写的突围及其困境。
一、都市文学概说
“都市,是人类文明集聚之地;都市文学,是反映都市人生活与心态的载体”[1],“都市文学”是自茅盾的社会剖析小说始逐渐形成的概念,“乡土文学”的概念是由鲁迅先生在20世纪30年代提出的,二者产生时代相近,都是20世纪中国文学坐标轴上的一点,但其地位相差甚远。乡土文学历经一定批评的巩固与捍卫已渐趋成熟,而都市文学通常只能作为与乡土文学相对应的文学概念为人们所讨论,它的文学史地位远低于乡土文学。都市文学与乡土文学地位相差甚远主要是因为读者和作者对都市和乡村接受心理不同,也就是说双方在一定程度上还没有强大的情感记忆和文化认同感去接受城市。
“中国早期城市是作为世俗的政治权力中心而出现的。如《说文》‘城以盛民也’,《墨子·七患》‘城,所以守也’,《释言》‘城,盛也,盛受国度也’,等等,强调的都是城市的防御功能和基于防御的政治功能。”[2]随着生产力的发展,都市的政治功能逐步让位于经济功能,无论是20世纪中国文学中对都市丰厚物质的礼赞还是鄙夷,体现着都市经济功能的现代性都市内容一步步跃然纸上,都市在全球化浪潮中的现代性逐渐凸显。同时,处于生产—消费系统中的作者和读者经济人身份也在市场的运作下愈发明晰,这种以经济为支撑的都市发展进程却快于人们的接受心理,从而这种尚未成熟的接受心理投射到作品中就体现出一种不健全的都市意识,导致大多数人对都市总是带有一定的偏见,不能客观地去看待现代化进程中的都市。那些打心底里欣赏都市的海派,也不能准确地书写都市的精神内蕴,本来他们所醉心描绘的都市,却成了读者眼中人性异化之地。对于有着深重的“大地根源”的中国人来说,尽管我们也能清醒地意识到中国乡村贫穷、落后等弊端,但却容易接受“桃花源”式的乡土叙事,这就是长期的文化积淀形成的一种接受心理的情感投射所造成的结果。这种接受心理对于都市文学的创作与阅读来说都是极不公平的,如果我们不能公允地去审视一座城的精神内蕴,对它的文化建构自然也失去了几分信任,更谈不上去建构体现着现代都市意识和内容的都市文学。
都市文学从产生到发展不是一帆风顺的,它受到了国家意识形态的限制,受到了传统文化心理的道德绑架,在某种程度上尚未成为一个系统的文学类型,并且它所描绘对象的生与色的驳杂内容与场景使得“都市”通常被解读为“罪恶的渊薮”或“人性异化之地”或“名利角逐场”,都市文学的价值似乎只能体现在自身的批评与被批评之中,它本身的诗意性与审美性在有着强大情感磁场力的乡土文学面前显得微不足道,都市文学身上所背负的“消极”词汇在这个被称为“物欲横流”的时代中愈演愈烈,都市文学自身的建设与发展如果必须以被批判的姿态而被审视,无疑是一件憾事。
二、《繁花》对都市文学书写的突围
文学中的都市是被想象和虚构的都市,投射着作者个人的情感经验。就拿上海这座城市来说,这个集政治革命、雍容典雅、浪漫奢靡等于一体的城市,它在不同作家的眼中呈现不同的姿态,作者用文字为我们构筑了上海地理及文化版图,不同的视角为我们提供了了解这个城市的不同窗口,让我们认识了不同的上海。上海作为都市文学着力书写的一个典型形象,历经了各种各样的书写。书写内容的驳杂看似塑造了一个车水马龙、繁华尽收的场域,实则是在消解上海这座城市的精神及内蕴。金宇澄的《繁花》作为一部着力描写上海的小说,它为我们提供了认识上海的一个极好的文本,打破了上海书写乃至都市文学书写的苍白城市情感的窠臼,比较成功地塑造了一个有着情感指归和个人记忆的城市,也是继张爱玲、王安忆的上海情感式书写的又一力作,可以说《繁花》对都市文学书写进行了一次突围,这主要表现在作者主体、作品内容以及作品形式三个方面。
(一)作者主体:真诚地向城市致敬
都市是写作者的寄生场所,20世纪中国文学的写作者尤其是现代都市小说作者,他们大多数生活在城市。生活在都市的写作者具体又可分为以下几种:寄寓都市写乡村题材的;寄寓都市写都市题材的;生长于都市写都市题材的。对于第一类,比如被鲁迅先生称为第一代乡土小说家的彭家煌、台静农等,他们是有着深刻的农村体验,故他们写乡村病时能够写得流畅,内容显得厚实。对于第二类,譬如沈从文,他是寄寓北京的“乡下人”,他时时刻刻以“乡下人”的眼光来看待都市,他笔下的都市与湘西相比简直就是罪恶之地,他对都市流露出明显的厌恶之情。对于第三类生长于都市又描写都市的作者来说,都市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他们的家,他们愿意以一颗坦诚之心去描写他们所熟悉的家园,如果没有深沉的爱作为前提,他是很难洞察这座城市的可爱、美丽乃至它的创伤和隐私处,所以这类作者在描写都市时,才会让读者感受到被虚构和想象的都市给人的一种真实感,都市在他们的笔下才是一个真正闪烁着精神之光的主体,而不是一个简单的物质空间。
具有一定讽刺意义的是一些书写并且赞美乡土情结的写作者大多又是肉身寄予城市之中,“由于乡土作家现在大多身居城市,他们擅长写的依旧是记忆中那传统、落后却有序的乡土。视角的固定虽然无可厚非,但执着于此则难免失与偏颇和矫情”[3]。这种书写经过文学的滤镜已经脱离了深重的“大地根源”,是一种超市出售的没有泥土的洗净的果蔬品,没有了“月下荷锄归”的深刻体验,缺少烟火气的乡土叙事带来的实则是一种变相的空洞无感。而《繁花》的作者是资深的上海人,他对这座城市有着由衷的敬意。因为是“自己人”,一方面,他可以在文中自然地流露出他对这座城市的欢喜,从奇数章节中他对每一条弄堂的细致描写及对童年伙伴友谊的描摹都可以看出作者的怀旧情怀以及对上海这座城市的爱恋之情;另一方面,他又能以“自己人”的身份去审视这座城市,看到历史变迁之中这座城市的变化,进而反观世态人情的变化。作为一个爱的深沉的人才有资格去诉说这个城市的阴暗处,否则都是无病呻吟,“自己人”的身份让他洞察了上海这座城市的两面性:情感的记忆与物质的漩涡的矛盾体。金宇澄——作为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他毫不掩饰对上海这座城市的喜爱之情,写《繁花》是要“向这座伟大的城市致敬”[4],他要为这座城市正名,正是基于这种“向城市致敬”的写作情怀,《繁花》中的都市书写是一种有着作者个人记忆的情感式写作,突破了国家—政治层面的意识形态叙事,超越了物—欲宣泄式泛泛的都市写作。
(二)作品内容:有精神向度的物质空间
提到都市,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它的物质空间,例如摩天大楼、舞厅酒吧、车水马龙……的确,都市是由这些物质所组成的空间,但它不应单单只是一个物质空间,“都市不仅仅是可以入文的意象,也不仅仅是故事行进与人物活动的场所与背景,它是独立的生命体,有自己的身世,历史记忆与文化性格,是乡村之外的自足空间,它不仅具有都市共有的物质景观与精神景观,更拥有乡土空间蕴藏的独特个性”[5],所以一个真正的现代都市是有其精神内核的。尽管现代都市的发展历程较之深远的乡土文明来说时间短暂,但总有其内在精神,譬如苏州的“典雅”,南京的“繁华”,北京的“大气”,不然都市仅凭单纯的物质属性是不足以支撑自身发展的。而往往我们却忽略了它的精神性,那是因为“在我们的文化记忆中,缺乏身后的都市文化底蕴。在以往众多的文化思考中,我们总能在积淀了几千年的乡土阅读中,玩味出诸多‘深刻’的道理,然而短短的一段中国近代都市历史,则是被政治话语或民族话语‘格式化’了的文本”[6]。纵观 20世纪中国文学中的都市书写,对都市的反省,对都市生活的厌倦和逃避,超越都市的愿望等等,便构成了“都市意识”的核心内容,城市便成为一种“物质性”代言词,它的“精神性”品质却很少被谈及,这种“精神性”更多地是被寄予在乡土文学书写中,《繁花》为这种“思维定式”打开了一个阙口,它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有着精神向度的上海。
如果说“大地”是乡土情结的根系所在,那么“街道与水泥地”也可以是“最好的文学温床”[4],城市中的物也是有情感记忆和历史变迁痕迹的,《繁花》中的蓓蒂和她的钢琴就可以说明这一点:蓓蒂喜欢搜集电影说明书,源于她父母由一张电影说明书开始的爱情;她和讲着旧时故事的阿婆之间重复而又煽情的对话,她和阿宝纯洁美好的情谊都让我们深深喜爱上这个浪漫多情的女孩,可以说蓓蒂是作者用心刻画的一个象征着旧上海温情记忆的形象,而蓓蒂的外化形象就是她平时所弹奏的钢琴:阿宝喜欢蓓蒂,很大原因是由于蓓蒂是个会弹钢琴的姑娘,他喜欢听蓓蒂弹钢琴;钢琴的旋律或欢快或舒缓或急促,和蓓蒂的情绪变化大体一致;“文革”时,蓓蒂的钢琴消失,蓓蒂发疯似地寻找直到蓓蒂的消失,这都表明钢琴是蓓蒂的外化形象。钢琴这个物件的消失,有着鲜活生命的蓓蒂也随着消失,象征着温情、优雅的旧上海也逐渐消失,到90年代的上海人的精神的变化。可见,钢琴不是一个简单的物质,它更多地被赋予情感意义,让我们体察到上海变迁的痕迹,让我们更加具象地去感受这个城市的变化。它像是一根城市之弦,拨动着上海这座城市的神经,力求谱写一支赞美又哀叹的城市之歌。所以,《繁花》不是拥挤的物质的零乱堆砌,而是有着情感主线的文学书写,作者笔下的上海因此也是个有着精神向度的物质空间。
(三)作品形式:用传统形式革新叙事技巧
随着社会的信息化、现代化,都市文学中的“都市意识”受到了更多的外来文学观念的影响。都市题材的作品一直笼罩着现代派艺术的阴影,都市文学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先锋性,都市文学往往是驳杂的都市生活内容和现代派技巧的集合体,而《繁花》在形式上对此却有所突破,它采用上海方言、双线并行叙述的形式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变迁中的上海。
小说的语言是研究者一个重点关注对象,这是一种经过润色的上海方言,这种经过加工过的方言对于北方读者来说也不构成阅读障碍,这或许是作者想真实而又饱含情感的历史书写,又想获得更多读者的一种策略性选择,但无论如何,上海方言的运用,向话本小说的回归使得小说规避了现代派技巧的应用,使得小说在情感指归上有了质感。《繁花》的语言一方面向传统话本回归,一方面又着力打破现代语言的陈规,可以说《繁花》是用传统的形式进行一场语言革命,这种架构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的语言实验,也正好贴合了上海这座城市的新旧发展历程。同时,吴方言的应用营造了一种地域的怀旧氛围,这种怀旧是有着几代人情感记忆因子的。一般都市怀旧更多是以“恋物”为契机来实现对这座城市的缅怀之情以及对它的精神性的建构,比如张爱玲和王安忆就是通过对体现着上海风情的鞋服、家具、弄堂等的精细描述,用静物细节来填补历史和记忆的空白,成功由“恋物”转换为“恋城”,让我们在具体的细节中感受精致的上海。所以张、王笔下的上海更像是一帧帧静默的老照片,由老照片勾连出的片段化的上海记忆可以让你驻足观赏,细细品味,但不足以让你体会到和历史一起流动着的上海气韵。金宇澄笔下的旧上海是由流动的语言建构起来的:繁密的人物对话,简单的标点符号再加上“不响”的沉默之思,语言的符码构筑的场景流转出上海精致的气韵,譬如小说中天真浪漫的蓓蒂和重复着黄金故事的阿婆关于变成金鱼的对话,生动而又富有哲理,像是一种上海寓言,留给读者的是关于这座城市精神品质的思考。所以金宇澄笔下的旧上海更像是一部老电影,让人有种真实的现场感,也正是这种真实的现场感不再让读者觉得城市是空洞无物的。物不一定能突破时空,但是语言可以,金宇澄用语言构筑的流动的上海影像让我们更加立体地体会上海的精致,让我们这层情感有所附着。方言的书写也是一种身份认同和文化建构的体现,正是对这座城市的有着认同感,作者才会运用故乡思维——方言去写作,才会用这座城市的母语去讲诉着有关这座城的故事,是在用贴己的形式来为这座城作最合理又合情的正名。
小说中奇偶并叙的双线结构,奇数章节写的是六七十年代的旧上海,偶数章节写的是90年代的上海。一方面,双线结构并叙“等于戏台加了多层背景帷幕,读者觉得深了几重,更有看头”[4];另一方面,双线结构使读者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内阅读了小说,它并没有像先锋式小说叙事让读者迷失在语言的游戏之中,反而是这种别致的叙事方式让读者在阅读的快感中体会到上海这座城市曲折的发展历程。小说的语言和双线结构规避了现代派写作技巧,配合了小说内容被赋予新的意义,可以说是在传统的框架中革新了叙事技巧,对于都市文学写作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三、《繁花》都市文学书写的受困
自20世纪30年代新感觉派的都市写作到如今的新都市小说,中间历经了几次文艺运动,受到了国家意识形态等的限制,都市文学并没有如乡土文学一直延续发展,它断裂过。《繁花》作为一部描写上海的都市文学作品,它努力弥合这层裂缝,并在这层裂缝中闪烁着都市文学书写的光芒,让我们看到了都市文学发展的希望。然而,有光芒的地方肯定也有阴影,《繁花》作为一部都市文学力作,它在主体、内容、形式等方面突破了都市文学书写的框架,同时在某种程度上也被这些方面所限制,被问困在叙事“怪圈”中,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一)满足读者低姿态的“地方性”叙事
《繁花》都市文学的书写受限于满足读者的需求。金宇澄也坦言:“我想做一个位置很低的说书人,‘宁繁毋略,宁下毋高’。每个说书人,每一位小说作者,心中应该有自己的读者群,你得为他们服务,心存敬畏。”[4]《繁花》最早是金宇澄以“独上阁楼”的笔名匿名在“弄堂网”写作,其间与网络读者互动频繁,再而转向在《收获》杂志连载,应网络读者的强烈建议,最后发行单行本《繁花》。读者参与到《繁花》的创作乃至出版的过程,对《繁花》的构思、发行起到了一定的导向作用。从最初的网络跟贴写作开始,作者就有意识地为期待读者运思作文。尽管“弄堂网”中的读者较之一般网络读者来说具有较高的文化水平,但只要有读者参与到了小说的创作中来,势必会对作者的写作产生一定影响,甚至会使作者放弃原有想法而迁就读者,这也使《繁花》局限于“地方性”叙事。作者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最初的网络读者大多是上海人,再加之“弄堂网”、《收获》以及单行本出版社等生产机制所在地也都是在上海,这些共同构成了一个上海叙事,带有鲜明的“地方性”,在某种程度上限制了文本可能阐释的空间。《繁花》通过对上海街道、橱窗、电影院、弄堂等世态人情的描摹,对“生活世相的琐碎记录”[4],写出了一部分上海人眼中的上海,这会使有着共同上海生活经历的当地人产生一种情感共鸣,这种低姿态的叙事策略拉近了作者与期待读者之间距离的同时却疏远了作者与潜在读者之间的距离。同时,作者不“提升‘有意义’的内涵”[4]的写作观念也遮蔽了上海这座城市可以提炼的城市所共有的精神品质,“地方性”叙事未能很好地提炼城市基本“关键词”,也就未能更好地展示出城市的一般性品格。
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提出了文学四要素:作品、作者、读者和世界。《繁花》中作者和读者的地域性限制,使其都市文学书写呈现了“地方性”叙事特征,其所塑造的上海世界也让作品局限在“地方性”阐释上,互有影响的四个要素相互作用又强化了这种“地方性”叙事。譬如作品中蓓蒂和阿婆回老家,那是阿婆心心念念的故乡,可是再回去时已全然不是记忆中的样子,阿婆只能伤心地离开。作者写阿婆的返乡—离开的过程看似笔墨旁支,实则是一种“地方性”的上海叙事对外土的情感倾轧,对梅瑞一行人去外省游玩失望心境的描写也映衬了这一点。所以《繁花》的“地方性”上海叙事还体现在满足了期待读者的“原乡”观念的集体无意识需求,对外土文化的排斥或者说不认同,作品格局相对来说变得狭小。
(二)描写日常生活的“乡土性”叙事
《繁花》对上海较为成功的书写主要是建立在一种“日常性”叙述上,正如《长恨歌》的日常性叙述,消解了宏大历史叙事意识,更贴近个体经验。小说以资产阶级出生的阿宝、革命家庭出生的沪生以及工人家庭出生的小毛三人为主辐射到亲邻、同事、朋友等几十号人物,可见这种日常性叙述又是建立在“熟人社会”的基础上,而“熟人社会”却是乡土社会的一种典型模式,所以《繁花》以日常性叙述为主的都市文学书写具有一定的“乡土性”,我们可以说都市文学中的这种“乡土性”突破了城乡二元叙事的分明界限,是“对城市社会学长期形成的建立在与‘乡土社会’对立的基础上所强化的对城市片面认知的纠正”[7],那么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说这种都市文学中的“乡土性”解构了都市文学自身的诗学建设,会阻碍都市文学独立性的长足发展呢?都市文学得力于这种日常性叙事中的“乡土性”,在某种程度上也受其制约。
都市文学在都市本身的发展问题、作者与读者的接受心理等多重因素的影响下,始终围困在乡土文学的叙事中,自身的独立性品格没有得到真正表现。如果都市文学只能依靠“乡土性”书写才能实现其与乡土文学相媲美的地步,那默认的大前提就是乡土文学书写优于都市文学叙事,都市文学书写依然囿于乡土文学的比较之中。现代都市未产生之前,中国的城乡实际上是一体化,正如费孝通先生所说的我们是一个乡土中国,还未完全开化的城市可被称为“乡村中的城市”,作家描写城市生活充其量是对一种市井生活的描绘。但随着城市的现代化步伐的加快,都市需要一种更合理、更贴切的阐释文本以体现自身的独立性品格。都市文学本身的建设与发展理应有一个自足的空间,而不是依附在“乡土性”叙事上,这样才能体现都市较之乡土所呈现的独特的价值取向和文化建构取向。
四、结语
都市文学在几十年的间断性发展过程中,经历了多种模式的书写,在各种多元却又驳杂的书写模式下,我们对城市及其文化品质不但没有更为清晰的认识,反而被一些书写“迷惑”,辨识不清真正的城市品格。金宇澄的《繁花》试图为我们建构新的“识城法典”,为此他做了都市文学书写的有益尝试,让我们认识到城市的迷人之处,像一个“复杂的好情人”而不是“简单懵懂的村姑”[4]。但是,作者在突破了都市文学书写的一些框架的同时又陷入了另一层困境,即在“突围中受困”,致使没有更好地去诠释城市的独立性品格,未能让读者提炼出更多的关于城市品质与内涵的“关键词”。
[1] 杨剑龙.论中国都市文学与都市文学研究[J].文学研究,2014(3):13-19.
[2] 陈继会.新都市小说与都市文化精神[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2.3.
[3] 李丹梦.流动,衍生的“文学乡土”——关于《新中国乡土文学大系》[J].南方文坛,2012(6):54-57.
[4] 金宇澄,朱小如.“我想做一个位置很低的说书人”[N].文学报,2002-11-08(4).
[5] 章妮.三城文学“都市乡土”的空间想象[D].济南:山东大学文学院,2006.1.
[6] 叶中强.从想象到现场[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5:1.
[7] 曾军.地方性的生产:《繁花》的上海叙述[J].文学研究,2014,(6):110-119.
(责任编辑、校对:任海生)
Trapped in a Breakthrough: The Comments on the Urban Literature Writing of Fanhua
DENG Jing-jing
(School of Arts,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039, China)
Jin Yucheng's Fanhua makes a breakthrough in terms of urban literature writing from three aspects: the author subject,the content and the form. The work shows the author's sincere writing attitude dedicated to the city. In addition, the spirit of the city of Shanghai and the narrative technique of breaking existing framework through traditional forms are well reflected in the work. Because of the particularity of the author, narrative content and narrative form, Fanhua fails to show the city's general character adequately, but instead is trapped in its breakthrough of urban literature writing.
Fanhua; urban literature; literary writing
I206.7
A
1009-9115(2016)04-0074-05
10.3969/j.issn.1009-9115.2016.04.018
2016-05-09
邓菁菁(1991-),女,安徽六安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