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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全书》所存《原本广韵》中的文字狱案举隅
—— 少数民族称呼变化解读

2016-02-13扬州大学广陵学院江苏扬州225009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文字狱四库全书

刘 芹(扬州大学 广陵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9)



《四库全书》所存《原本广韵》中的文字狱案举隅
—— 少数民族称呼变化解读

刘 芹
(扬州大学 广陵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9)

摘 要:《四库全书》所存《原本广韵》在少数民族称名上与《切韵》系韵书存在差异。《原本广韵》对少数民族称名的改动及其内部表现的参差,反映了乾隆时期文字狱案风波的影响以及四库馆臣畏祸的心理特征。

关键词:《四库全书》;《原本广韵》;少数民族称呼;文字狱

《四库全书》所存《原本广韵》系清乾隆四十五年《四库全书》(题原本广韵)抄本。此书为《切韵》系韵书,前辈学者论及此书,争论集中于其成书年代问题上。刘芹通过将此四库本《原本广韵》与《重修广韵》《覆元泰定本广韵》进行比较后,指出此书成于《重修广韵》后,来源于明内府刊版删削,最早所据底本溯至元元贞乙未明德堂本[1]。在三部书比较过程中,我们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对少数民族称呼,四库本《原本广韵》与其他两本《广韵》存在很大不同。

一、“虏”字变化

《重修广韵》与《覆元泰定本广韵》少数民族称名“虏”,《四库全书》所存《原本广韵》中改作“夷”或者改缺笔、或者直接删掉,计59次,其中改夷47次,改缺笔1次,直接删掉11次,举例如下:

孤,古胡切,孤子也,又夷複姓獨孤,二十八。(虜複姓)

尒,義與尔同,詞之必然也,又夷姓尒朱氏。(虜姓)

万,無販切,十千,又夷三字姓,十八。(虜三字姓)

副,敷救切,貳也,佐也,又夷姓,七。(虜姓)

俟,複姓,万俟。(虜複姓)

蔞,蔞蒿,又姓。(虜姓)

佗,託何切,非我也,亦三字姓,七。(亦虜三字姓)

仅见1例《重修广韵》《覆元泰定本广韵》“虏”,《四库全书》所存《原本广韵》亦作虏,例见下:

屋,烏谷切,舍也其①也,《淮南子》:“舜築牆茨屋”,《風俗通》:“屋,止也。”亦虜複姓,《後魏官氏志》屋引氏,七。

此例可能系疏漏。

二、“胡”字变化

《重修广韵》与《覆元泰定本广韵》少数民族称名中“胡”,《四库全书》所存《原本广韵》中改作“夷”“北”“羌”,或者直接删掉,计7次,举例如下:

顤,䫜顤,夷人面。(胡)

顟,力嘲切,顤顟,夷人面状,四。(胡)

豻,俄寒切,北地野狗,似狐而小,或作犴,又音岸,四。(胡)

鬈,髮好也,又羌人髮也,又音棬。(胡)

䍲,妳佳切,羺䍲羊也,三。(胡羊)

獯,北方名獯鬻。(胡名)

《重修广韵》与《覆元泰定本广韵》少数民族称名中“胡虏”并称,《原本广韵》则改为“北蕃”,例见下:

胡,户呉切,何也,又北蕃,《説文》曰:“牛頷垂也”,亦姓也,三十。(胡虜)

当然,《重修广韵》《覆元泰定本广韵》“胡”,《原本广韵》也有作“胡”的用例,计6次,举例见下:

膜,膜拜,胡禮拜也。

祅,呼煙切,胡神官品令有妖②正,二。

米,莫禮切,穀實,《説文》作米,又胡姓,七。

可以看到,《原本广韵》对少数民族称名“胡”“虏”忌讳明显。所以出现改称、缺笔、删除,与清廷当政者种族有关。

据安京认为我们古代民族以黄河流域作划分,在黄河流域西部生活着民人(即“弥”“玛”)的羌人部落,在华北北部生活着胡人(“浑”“云”“戎”)部落,在黄河流域东部生活着夷人(“银”或“人”)部落,在黄河流域南部则生活着蛮人(“门”)部落[2]。清廷当政者满族,其前身建州女真族,主要生活区域在黄河流域以北,当政者忌胡、忌虏可以理解;加之康熙以来的文字狱案,至乾隆朝更是达到了顶峰,乾隆对书籍中有关少数民族的称呼十分忌讳。乾隆禁毁书目《退虏公案》标题“退虏”,卷之一“奴酋率虏入寇”,就是乾隆万不可容忍的“荒唐悖谬之误”[3]。慑于清廷的政治氛围,四库馆臣们大量篡改原书中具有贬斥异族色彩的词语,“胡”“虏”自然是最需慎重关注的词语。

三、“狄”字变化

《重修广韵》与《覆元泰定本广韵》少数民族称名“狄”,《原本广韵》直接删掉,计2次:

不过,“狄”的称呼改动比起“虏、胡”来要小得多,下面是《重修广韵》、《覆元泰定本广韵》“狄”,《四库全书》所存《原本广韵》狄的例子,计5见。

褕,褕狄,后衣也,又由昭切。

褕,褕狄,后衣,亦作揄④。

譯,傳言《周禮》有象胥傳四夷之言,東方曰寄,南方曰象,西方曰狄鞮,北方曰譯。

夷,夷猶等也,滅也,易也,《説文》“平也”,又曰南蠻从虫,北狄从犬,西羌从羊,唯東夷从大从弓⑤,俗仁而壽,又姓。

四、“夷”字变化

《重修广韵》与《覆元泰定本广韵》少数民族称名中“夷”,《四库全书》所存《原本广韵》中改为“蛮”、或者直接删掉,计6次,其中改蛮3次,直接删除3次,分别举例如下:

䀮,目不明,又狼䀮,南蠻國名,人能夜市金。(夷)

㬻,狼㬻,南蠻國名。(夷)

蜑,南方蠻。(夷)

麗,東國名,又盧計切。(东夷)

趧,趧鞻,四樂也。(四夷)

幏,《説文》“南郡蠻實⑥布”。(蛮夷)

当然,相当数量的保持不变,计10次,举例如下:

袚,蠻夷蔽膝。

鞻,《周禮》鞮鞻氏掌四夷之樂。

冃,莫到切,《説文》“小皃⑦蠻夷頭衣也”,十九。

僸,北夷樂名,又居林切。

獛,獛銘⑧,南極之夷,巢居山林,出《山海經》。

刘家和指出,在中国古代,是有“华夷”之别的。《左传·定公十年》“裔不谋夏,夷不乱华”,就是所谓的夷夏大防。为何有此大防?因为《左传·成公四年》“史佚之志有之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尊华夏,贬夷狄,此类言辞在中国古籍中实不少见[4]。历史上华夏族对非我族类的其他少数民族一直以来持有的贬抑与蔑视,对华夏正统的尊奉与首肯,无疑在当时的特殊的社会氛围下,对清廷统治者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其时乾隆帝对华夏族人使用的少数民族称呼十分忌讳,这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四库编修者在少数民族称呼上的不同取舍标准。

五、“蛮”“羌”等字变化

《重修广韵》与《覆元泰定本广韵》少数民族称名中“蛮”,《四库全书》所存《原本广韵》亦作蛮,未作改动,计7次;“羌”20次,亦未作变动。

“蛮”古代活动区域集中在黄河流域南部,蛮人后代包括了今苗、瑶诸族。与清廷当政者最无瓜葛的一个种族当为蛮,所以四库馆臣对“蛮”字并不避讳。至于“羌”,可能在四库编修者眼里,与清政府当政者种族身份关系不大,所以在《原本广韵》中不忌羌字。

六、少数民族称名变化原因探析

四库本《原本广韵》与其同系韵书在少数民族称呼方面的改动集中表现为:《原本广韵》忌“虏”字,除见1次称说外,皆改成“夷”或直接删除;《原本广韵》忌“胡”字,除少数几例外,皆改成“夷”“北”“羌”,或直接删除;此外,《原本广韵》对夷、狄等也有禁忌,表现在将夷改成蛮或直接删除夷、狄二字。

陈垣先生在《旧五代史辑本发覆》中总结四库馆臣在辑校时有十忌:“忌虏、忌贼、忌胡、忌夷狄、忌犬戎、忌蕃忌酋、忌伪忌贼、忌犯阙、忌汉及其他杂忌。”如改“虏主”为“契丹主”,改“虏骑”为“敌骑”“獯戎犯阙”改“契丹入汴”“北戎盗据中夏”改“契丹据有中夏”之类。就现在已经公布的四库档案来分析,这些篡改并不一定出于乾隆帝的诏旨,更多的是馆臣畏祸而改[5]。张晓芝论及于敏中与《四库全书》渊源一文中,提到于敏中四次随乾隆前往承德避暑山庄,期间于敏中书信遥控密授机宜,信札计五十六通,一万五千字,皆为商讨纂修《四库全书》事宜。其于具体修书事宜,可谓事无巨细。可以看出,作为臣子的于敏中,为皇帝效命谨慎小心[6]。那么,作为承担编纂《四库全书》直接责任的馆臣们,他们的谨慎自然不在于敏中之下了。

《四库全书》的编纂一方面是清朝文化事业繁荣的突出标志,另一方面又制造了大量的文字狱案,张杰有详细讨论[7]。书籍禁毁在乾隆朝达到了顶峰,乾隆对书籍中有关少数民族的称呼十分忌讳。慑于清廷的政治氛围,编修者们大量篡改原书中贬斥异族的辞语。通过上面例子,不难看出《原本广韵》“忌虏”“忌胡”,但是对“夷”的避讳不够彻底,《原本广韵》把一部分“夷”改成“蛮”,但是“虏”“胡”又改成“夷”。其他如“狄”“蛮”“羌”等情况表现参差。故此,我们推测《原本广韵》中的这些篡改并非出于乾隆诏旨,更多的是馆臣畏祸而改。由于没有统一的诏旨,加上每位馆臣对忌讳问题认识深浅不一,所以造成对“夷”“狄”等字避讳不彻底的现象。

但不管怎么说,上列《原本广韵》不同于《重修广韵》《覆元泰定本广韵》的地方,是四库馆臣在《原本广韵》编订过程中作过修改的,也就是说上述这些不一致,修改之前是和《重修广韵》《覆元泰定本广韵》相同的。而其所以改动与当时文字狱案风波有相当大关系,四库馆臣的纠结于此亦可见一斑。《原本广韵》少数民族称呼名的编修改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古籍的原貌,但同时也反映了当时整个社会的文化运动。这在我们今天学习研究此四库本《原本广韵》时要细心甄别因为历史原因导致的方方面面差异,客观地对待这部书。

[注释]

①其,《原本广韵》误,当作“具”。

②《原本广韵》“祅”误作“妖”,当据正。

③《原本广韵》“杴”误作“棪”,当据正。

④《原本广韵》“揄”,《重修广韵》《覆元泰定本广韵》作“榆”。

⑤《原本广韵》“从大从弓”,《重修广韵》《覆元泰定本广韵》作“从大人”。

⑥《原本广韵》“賨”误作“實”,当据正。

⑦《原本广韵》“兒”误作“皃”,当据正。

⑧《重修广韵》《覆元泰定本广韵》作“獛铅”。

[参考文献]

[1] 刘芹.《四库全书》所存《原本广韵》成书来源考[J].中国典籍与文化,2013(4):84-89.

[2] 安京.试论中国古代民族的产生与区域[J].学习与探索, 1994(5):129.

[3] 胡海义,程国赋.论乾隆朝小说禁毁的种族主义倾向[J].明清小说研究,2006(2):39.

[4] 刘家和.关于中国古代民族关系特点的几点思考[J].河北学刊,2006(3):91.

[5] 陈垣.陈垣学术论文集(第二集)[C].北京:中华书局,1980: 149-150.

[6] 张晓芝.于敏中与《四库全书》[J].读书,2013(11):45.

[7] 张杰.四库全书与文字狱[J].清史研究,1997(1):45-54.

(责任编辑、校对:郭万青)

The Cases on Literary Persecution of Yuanbenguangyun in Sikuquanshu: An Interpretation on the Change of Minorities’ Addresses

LIU Qin
(College of Guangling, Yangzhou University, Yangzhou 225009, China)

Abstract:There’s a difference on minorities’ addresses between Yuanbenguangyun in Sikuquanshu and rhyming dictionary of Qieyun series. Sikuquanshu modified the minorities’ addresses and the changes are different. So, it reflected the influence of literary persecution at Qianlong period and Siku secretaries’ psych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of fear.

Key Words:Sikuquanshu; Yuanbenguangyun; minorities’ addresses; literary persecution

中图分类号:H1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115(2016)03-0015-03

DOI:10.3969/j.issn.1009-9115.2016.03.005

基金项目:扬州大学人文社科基金项目(xjj2013-58),扬州大学广陵学院教改项目(JYBD14005)

收稿日期:2015-10-13

作者简介:刘芹(1979-),女,江苏高邮人,博士,讲师,研究方向为汉语音韵学、历史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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