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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的红萝卜》之感官美

2016-02-13李琴

太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6年10期
关键词:红萝卜铁匠陌生化

李琴

(四川外国语大学重庆南方翻译学院,重庆401120)

《透明的红萝卜》之感官美

李琴

(四川外国语大学重庆南方翻译学院,重庆401120)

《透明的红萝卜》是莫言的成名之作,这部作品不管是对作家本人,还是对中国文坛都具有重要的意义。正是从这部作品开始,莫言的标志性叙述模式逐渐形成,即改变传统叙述对语言的忽视,更关注语言本身;语言不再是内容的附属物,更不仅仅是“所指”,而且是“能指”;语言既是“手段”,也是“目的”,特别是人们熟悉的“陌生化”语言,更是能帮助读者顺畅地进入到作者构筑的特殊的艺术世界中。

陌生化;色彩;通感;比喻

符号学家苏珊·朗格认为,作为人类文化活动最基本表现的语言,是一种具有典型意义的符号系统。人类正是凭借了语言这种符号,才能进行思维、记忆、联想、想象,才能描绘事物,才能表达一切的感情世界。因此,每一位作家在表述这个感情世界时,总是试图寻找最贴近自身灵魂的语言作外衣,做灵魂的歌者。发表于1985年的《透明的红萝卜》是莫言的成名之作,尽管可能真正让读者熟悉莫言的是随后发表的《红高粱》,但不可否认,不管对莫言个人,还是对1985年的中国文坛,《透明的红萝卜》都具有里程碑似的意义。从某种程度上,它标志着莫言对传统叙述模式的改变,标志着一种语言学的转向——以前我们关注“我们如何知道世界的本质”,现在更关注“我们如何表述我们所知晓的世界的本质”。

在《透明的红萝卜》中,莫言在语言上做足了功夫,他遵循语言符号的整体性原则,大胆创新,让作品中那个特殊的感官世界熠熠生辉。本文即从作品语言的色彩、比喻、通感三方面入手,探讨读者是如何在作家的精心安排下进入这场感官盛宴的。

一、色彩词

不管是真实的现实世界,还是虚构的艺术世界,从来都不是苍白一色的,作者在写作中常常会用到很多的色彩词。这些词语既能丰富作品内容,又能表现出作者的审美倾向。通常,鲜艳的色彩代表光明;灰暗的色彩代表阴森压抑。但是,莫言却常常打破常规,故意反其道而行之,给读者带来一种另类的、新鲜的视觉冲击。

《透明的红萝卜》以“文革”为背景,描写出那个黑暗年代对人性的扼杀。背景是压抑的,但全文充斥着各种各样鲜艳的色彩:青的、蓝的、金的等等,作家通过一系列变异的色彩,与主题相对比,让作品笼罩着一种深沉、压抑、浓重的感伤。

他看到了一幅奇特美丽的图画:光滑的铁砧子。泛着青幽幽、蓝幽幽的光。泛着青蓝幽幽的光的铁砧子上,有一个金色的红萝卜。红萝卜的形状和大小都像一个大个阳梨,还拖着一条长尾巴,尾巴上的根根须须像金色的羊毛。红萝卜晶莹透明,玲珑剔透。透明的、金色的外壳里包孕着活泼的银色液体。红萝卜的线条流畅优美,从美丽的弧线上泛出一圈金色的光芒。光芒有长有短,长的如麦芒,短的如睫毛,全是金色……

这是作品中最为人称道的关于红萝卜的描写。黑孩在拔出萝卜时,仿佛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这个萝卜在炉火的映照下突然焕发出青幽幽、蓝幽幽的光,非常美妙,它“晶莹透明”“玲珑剔透”,还包孕着“银色液体”,线条优美,连拔出来的弧线都泛着“金色的光芒”,甚至连这些光芒都形态各异、有长有短。这些浓墨重笔的色彩词正好与作品主题的沉重构成了一种对比,艺术世界与现实世界存在如此巨大的差异。这个可怜的孩子承受着哪怕是那个年代大人也无法承受的痛苦,但是,心中仍然有着对未来的憧憬。就像学者程光玮指出的那样,黑孩作为那个时代的弱者、村庄的卑贱者,他无法改变自己被人安排的命运,但他却用奇异的感觉悄悄为自己重新安排了另一种生活。他的希望、他的理想,就在此时光亮的萝卜中体现了出来,光亮代表着未来,代表着希望。自此,红萝卜成为了一种象征,象征着那些哪怕生活在最底层的农民无论多么艰难困苦,仍然心存对生活的向往与追求。

二、通感手法

莫言是一位敏锐、细腻的作家,他长于感觉,在感觉的世界里,他可以任意纵横驰骋。对感觉的刻画,他常常会运用通感手法。所谓通感,是指在描述客观事物时,用形象的语言使感觉转移,将人的听觉、视觉、触觉等感觉互相沟通、交错。通感的运用可以让本来听不见、看不见、嗅不到、摸不着的感觉,变得可听、可见、可闻、可感。比如,作品中描写:

例1:黑孩的眼睛本来是专注地看着石头的,但是,他听到了河上传来了一种奇异的声音,很像鱼群在唼喋(shazha象声词,形容成群的鱼或水鸟等吃东西时发出的声音),声音细微,忽远忽近,他用力地捕捉着,眼睛与耳朵并用,他看到了河上有发亮的气体起伏上升,声音就藏在气体里。

例2:姑娘的心高悬着……凄婉哀怨的旋律如秋雨抽打着她心中的田地,她正要哭出来时,那旋律又变得昂扬壮丽浩渺无边,她的心像风中的柳条一样飘荡着,同时,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从脊椎里直冲到头顶……

作品中,黑孩从来是不言不语的,他不是不会说,而是不愿说。作者刻意让黑孩用“无声”对抗着世界的暴力与残忍,所以听觉就变成了黑孩感觉世界中最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例1中,黑孩“专注地看着石头”,这本是视觉描写,但作家瞬间转移到了听觉,突兀地告诉读者,黑孩听到了“鱼群的唼喋声,声音细微,忽远忽近”,就在读者还在体味鱼群的唼喋声时,作者又转回了视觉,“黑孩看到了发亮的气体在上升”,而“声音就藏在气体里”。视、听随意转化,不给读者一点缓冲的时间。

例2中的场景是描写姑娘和小石匠去寻找黑孩,在桥洞里听到老铁匠唱戏的时候心里的触动。老铁匠已经感觉到来自徒弟的威胁,但此时的老铁匠对自己的手艺充满自信,他坚信“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故事不会在自己身上上演,所以,面对威胁“老铁匠的瘦脸上焕发出夺目的光彩”而高歌。而姑娘沐浴在爱河里,看着老铁匠喉结的灵活移动,心里感受到的却是来自小石匠的爱情,麻酥酥的感觉从脊椎冲到头顶,视觉、听觉、触觉又一次联合到了一起。而这样的歌声在小铁匠耳里,又不一样。小铁匠面临的考验既有生存,又有爱情,他像是一个困兽,紧盯着自己的猎物,所以,他的听力世界里“老铁匠像头老驴一样叫着,声音刺耳,难听”,甚至过一会儿,他什么也听不到了,“目光像一只爪子,在姑娘的脸上撕着、抓着。”从驴叫到抓人的目光,又一次把人的心理变化用外在的视觉来表现。一段歌声,把听声的三个人不同的心理、表情描摹得淋漓尽致。

济慈说,听到的声音很美,听不到的声音更美。但如果把这些听不到的声音之美传递出来,让声音、味道在读者心中回荡,这才是作家之神笔。

三、比喻

作品中比喻手法随处可见,据不完全统计,这篇短短几千字的作品比喻多达上百个。统观这些比喻,有传统的明喻、暗喻、借喻,还有被作者与其他修辞连用的花式比喻。总体看来,这些比喻具有以下特点:

首先,乡土化。众所周知,莫言的经历让他对乡村生活情有独钟。在他笔下,乡村景物随处可见、信手拈来。作品中,人物语言乡土化特征明显,不管是本体,还是喻体,都是农村寻常景物。

例1:披着夹袄,一手拿着高粱的饼子,一手捏着一颗剥皮的大葱,慢吞吞地朝着钟下走。走到钟下时,手里的东西全没了,只有两个腮帮子像秋田里搬运粮草的老田鼠一样饱满地鼓着。

例2:……双眼像风车一样旋转着,嘴里嘈嘈地说……

队长在作品中代表着统治阶级、特权阶级。例1里,把队长比作田鼠,而且是一只贪婪的老田鼠,即委婉表达出了作者对这位队长的情感态度——一个猥琐、精明的当权者形象跃然纸上;又仿佛在告诉读者当时人们饥饿的程度和生存状态的卑微。食物匮乏、生存堪忧,人们每天都处在饥饿的状态,吃成了人们最基本、最核心的欲望。关注吃,更多的是作者对人类生存状态的思考,是对现实的一种批判。

例2这句话描写队长既要应付公社安排的任务,又不愿意给个整劳动力,心里打着小算盘的心理。作者不直接描写这种计较的心理,而是用一个生动的比喻就把一个霸道、玩弄心眼儿的队长刻画得栩栩如生。

这样的比喻,在文中随处可见。如老铁匠的脸色像炒焦了的小麦,鼻子尖像颗熟透了的山楂,孩子像谷地里被风吹动着的稻草人。……这些比喻里的喻体都是农村里的常见事物,用这些乡村的寻常事物来进行比喻和解释,组建作者乡村化的画面,通俗易懂又回味无穷。

其次,与其他手法连用的花式比喻。比喻、拟人这些手法都是常用的修辞手法,并不稀奇。但为了加强陌生化效果,作者经常将这些手法糅合到一起,就像雅克布逊所说,对某些语言单位加以选择,并将它组合成更复杂的语言单位,重新组合后的语言单位容量大大增大,构造出了一个全新的艺术世界,在挑战读者阅读经验的同时,又达到了一种意想不到的效果。

例3:孩子……凸起的胸脯里像有只小母鸡在打鸣。

例4:小石匠向姑娘介绍黑孩,说黑海“四五岁时说起话来就像竹筒里晃豌豆,咯嘣咯嘣脆。”

例5:蚂蚱剪动翅羽的声音像火车过铁桥。

例6:打屁股的声音好像在很远的地方有人用棍子抽一麻袋棉花。

例3、4都是描写黑孩。例3中,当孩子激烈的喘着气,瘦骨嶙峋的胸脯上下抖动着,作者说就像一只打鸣的母鸡。众所周知,打鸣是公鸡的职能,母鸡是不打鸣的,就像不说话的黑孩,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我们的耳畔仿佛响起了母鸡的怪叫声。再对比例4描述的昔日的黑孩,能说会道,就像竹筒里晃豌豆。读者无法想象,一个孩子要经历多大的伤痛才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咯嘣咯嘣”的豌豆声犹还在耳,眼里浮现的却是像小母鸡打鸣的稻草人。

例5中,将蚂蚱扇动翅膀的声音与火车过铁桥的声响联系到一起。黑孩从未见过火车,但对人们提及过的火车一直念念不忘,所以,当他看到蚂蚱扇动翅膀的时候,竟然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火车经过铁桥、发出的哐、哐的声音。例6中,将打屁股的声音比作抽打棉花。棉花的抽打当然没有声音,仿佛就是黑孩的无声抵抗。

这些比喻中,作者通过听觉、视觉、感觉的交叉描写,呈现出了一个声、色、味俱全的感官世界,读者仿佛身临其境,获得了和作品的主人公一样的独特感受。

俄国形式主义者提出语言的“陌生化”,认为日常语言的循规蹈矩,既不能吸引读者的注意,又不能完全表达自己的感觉,所以对语言要进行重新创造,产生陌生化的效果。莫言在《透明的红萝卜》中,充分调动各种手法,将他每一个毛孔里的感觉描摹出来,让读者跟随他一起畅游在他的感官世界中。

[1]莫言.透明的红萝卜[J].中国作家,1985(2).

[2]程光玮.颠倒的乡村——再读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J].当代文坛,2011(5):19.

[3](美)济慈.济慈诗选[M].屠岸,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1.

[4]陈剑晖.符号化了的小说语言[J].文艺评论,1989(2): 30.

I206

A

1673-0046(2016)10-0203-03

2015年重庆市教育委员会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中国现当代小说语言的陌生化研究,项目编号:15SKG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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