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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对军队绝对领导”的内涵演进

2016-02-12王建国

中共中央党校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党部支部军队

王建国

(解放军理工大学 政治理论与军队政工教研中心,江苏 南京 211101)

“党对军队绝对领导”是我军政治生活中的主流话语。长期以来,学界一直把这一重要术语当作“常量”来运用。在进行相关研究的过程中,笔者发现,不同历史时期,这一重要术语的表述不尽相同,内涵也有十分明显的区别。

一、古田会议前——“绝对的党领导”

要弄清楚“绝对的党领导”的内涵,必须从红四军内部那场著名的争论谈起。1929年6月14日,红四军前委书记毛泽东致信第一纵队纵队长林彪:“红军既是从旧式军队变来的,便带来了一切旧思想、旧习惯、旧制度的拥护者和一些反对这种思想、习惯、制度的人作斗争,这是党的领导权在四军里至今还不能绝对建立起来的第一个原因。……四军的大部分是从失败环境之下拖出来的……可以说十分原因中有九分是靠了个人的领导才得救的,因此造成了个人庞大的领导权。这是党的领导权在四军里不能绝对建立起来的第二个原因。”[1-1]正是因为热切希望“党的领导权”在红四军“绝对建立起来”,毛泽东以极为赞赏的语气写道:“至于二、四团,四军的同志见了他们直是惭愧万分,他们是指导员支配军官的……军官的名字列在指导员的后面,一个子弹不问过党不能支配,他们是绝对的党领导。”[1-2]就现有资料看,这是最早论及“绝对的党领导”的文献。

要弄清“绝对的党领导”的内涵,首先要弄清术语中的“党”的涵义。据笔者统计,在6月14日的信中,“党”出现54次,“党部”出现12次,“四军党”出现12次,“四军的党”出现5次。“党”究竟是指中共中央还是指红四军党组织?请看:“党在这时期中不能有绝对的指挥权……党不敢作调动枪枝(支)上的尝试……这时候的党从连到军从它的实质说是处在一种从属的地位……”“党确实处在指挥的地位了,从支部以至前委大体上说来都是如此的。”[1-3]“四军的党由此可以得到一极大的进步……”[1-4]“各级党部更能无顾忌地讨论各种各样的问题……”[1-5]从这些引文中,我们不难看出:书信中的“党”应该是指红四军的各级党部(党组织)。查阅相关史料,笔者发现当时将党部(党组织)称为“党”并非个别现象。请看《萧克回忆录》:“刘安恭采取的一些做法也很不合适,如他‘把4军党分成派’……”[2-1]由此推断:“绝对的党领导”中的“党”实际上是指“四军的党”(各级党部,特别是前委),而不是“党中央”。换言之,“绝对的党领导”实际上就是红四军各级党部(特别是前委)的“绝对领导”。毛泽东特别强调:“个人领导与党的领导,这是四军党的主要问题。”[1-6]既然将“党的领导”作为“个人领导”的对立面,那么,“党的领导”所强调的应该是“集体领导”。这可在下文中找到证据:“不能如二、四团一样的完全由集体的党领导,则红军只是一个好听的名称罢了!”[1-7]这就是说,离开“党”的“集体领导”,红四军就称不上“红军”。由此可见,毛泽东所强调的是红四军各级党部的集体领导。

那么,“绝对的党领导”中的“领导”究竟指什么?对此,我们还要作进一步分析。据萧克回忆,“争论最大的是‘党应不应该管理一切’?‘要不要一切归支部’……对‘党管理一切、一切归支部’的提法有意见,认为支部不能管得太细……”[2-2]再看6月14日的书信:“‘党太管多了’、‘权太集中前委了’就是他们攻击的口号。在辩论中论到支部工作,便有人说出支部只管教育同志的话,这亦是由于党的管辖范围一问题生出来的,因为他们主张党所过问的范围是要限制的,便不得不主张支部工作也是要有限制的了。”[1-8]不难看出,在“党的管辖范围”上,毛泽东主张的是“党管理一切”,朱德则主张“支部只管教育同志”,而且朱德认为红四军“权太集中前委了”。可见,当时对“领导”的理解,主要是“管理”。联系“党在这时期中不能有绝对的指挥权……”以及“党确实处在指挥的地位了……”来理解,当时的“领导”还包含着“指挥”的含义。不过,从毛泽东强调“一个子弹不问过党不能支配,他们是绝对的党领导”来看,“绝对的党领导”不仅是“党管理一切”,而且是“党决定一切”。

对于毛泽东“绝对的党领导”的主张,中央并不认同。“八月来信”强调:“‘党管一切’的口号,在文字的涵义上,在群众的了解上,都不正确。不仅可以引起不正确的解释,且必然要引起不正确的认识。因为此口号如用在党内,则不明其意何指。如系指党员一切行动须受党的支配和监督,则又不需此口号;如系指党团须在群众组织中起领导作用,则又不甚切合。反之,如将此口号放在群众中、群众组织中宣传,则必与国民党‘以党治国’的精神无异,必阻碍了群众自己建立政权的决心,而认(为)党尤其是红军,是天外飞来的‘救苦观音’。这万万要不得。”[3]令人关注的是,在指出“党管一切这口号,在原则上事实上都是不通,党只能经过党团作用作政治的领导”后,“九月来信”强调:“目前前委指挥军部、政治部……是一个临时的办法。”[4-1]言下之意,中共中央将来会取消前委对军部、政治部的指挥权。从中不难看出,中共中央与毛泽东在红军建设上的不同思路。由于中共中央的否定,也由于毛泽东认识到自己的主张有不妥之处,“绝对的党领导”最终没有写入《古田会议决议》。

毛泽东“绝对的党领导”的主张,是对“党对军队绝对领导”的初步概括。尽管存在某种程度的不足,但在人民军队建设的历史上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二、中央苏区时期——“党在红军中的绝对领导”

1931年7月,朱德撰写了《怎样创造铁的红军》一文,指出:“无产阶级先锋队(共产党)经过红军中的政治委员与政治工作机关(政治部及政治处)实行它的领导作用……红军中的党部应在政治委员及政治机关指导之下进行工作……只有这样,才能巩固红军中无产阶级的正确领导,红军才能成为铁的红军。”[5-1]朱德为什么写作《怎样创造铁的红军》?请看1932年1月19日总政治部下发的指示信:“过去苏区内党的工作犯了极严重的包办一切及事务主义的错误,红军中的党犯得更严重。因为党要包办一切,结果就取消了红军中政治委员的领导作用,取消了政治机关和军事机关的独立工作,军事指挥员也因此消失了作用。于是军队中的参谋、经理、卫生、教育、管理等等一切事务全集中于党部,党部成为处理军队中日常事务的集团。”[6-1]由此可见,党部“包办一切”在红军中十分普遍并造成了严重的后果。指示信严肃指出:“党包办一切及事务主义错误的来源,是因为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党的领导作用,以为包办就是领导,不包办就没有领导了。其实包办正是减弱和降低党的领导,因为群众只见到共产党党部是处理事务的管理处,根本模糊了党的领导作用。”[6-2]

为了彻底改变党包办一切的状况,总政治部对“党的领导”进行明确界定:“党的领导是要在群众中实现党的主张,提高党的威信,把群众吸收到党的周围,积极拥护并执行党的路线。”指示信强调:“提高并巩固党在红军中的绝对领导,保证红军中对上级命令的执行与巩固红军中的纪律,这是目前红军中党的最中心任务。”[6-3]这是学术界公认的“党对军队绝对领导”概念的正式提出。不过,“党在红军中的绝对领导”强调的是党对红军的政治领导。指示信特地使用了两个不同的概念:“党”“红军中党”。总政治部对“红军中党”“最中心任务”的明确,实际是强调:“红军中党”的使命是为加强党中央的“绝对领导”服务,而衡量“红军中党”工作的依据就是能否“保证红军中对上级命令的执行与巩固红军中的纪律”。为此,总政治部进一步提出:“红军中支部工作……要绝对服从并执行上级指挥员(政委及军事指挥员)及政治机关的一切计划。”[6-4]“政治部和政治委员要特别加紧对支部工作的领导,同时支部要切实保障各种政治工作的实施。”[6-5]“总支委和支部是在政治委员和政治机关领导下进行红军党的工作,同时政治机关也必须凭借着党的组织,来顺利的进行一切政治教育工作,保障党在红军中的绝对领导。”①《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史教学研究资料(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训练部1987年内部本,第152页。从这些话中可以看出,政委和政治机关以及各级党部的共同任务是“保障党在红军中的绝对领导”。这实际上进一步明确:“绝对领导”的主体是党中央,而不是各级党部或政治委员。

值得注意的是,总政治部没有提及党对红军的“指挥权”。这一点,可以在《红军读本》中得到证实。《红军读本》清楚地写着“红军要绝对服从苏维埃政府的指挥”[7-1],却没有“绝对服从共产党指挥”的字样。这在“九月来信”中也可以找到依据:“党……不要直接指挥军队,经过军部指挥军事工作,经过政治部指挥政治工作。以后成立上层政权,则组织党团,经过党团指挥之。”[4-2]中央为什么做出如此决断?请看“九月来信”的解释:“红军由前委指挥,对外用军部政治部号召,目前是可以的,但到了各苏维埃区域扩大时,则必须召集各地苏维埃代表会成立几省边境苏维埃政权公开指挥红军,免除党军的毛病,更可以使群众认识红军是自己的阶级军队。”[4-3]也许正是基于这种考虑,《红军读本》特地强调:绝对服从苏维埃政府的指挥。《红军读本》为什么做出如此规定?笔者认为可能是受到了苏联红军指挥体制的影响。十月社会主义革命胜利后,列宁提议建立红军。1918年1月28日,苏维埃人民委员会通过关于建立工农红军的法令。苏联红军最高领导机关是人民委员会,直接指挥机关是军事人民委员部,苏联共产党不直接指挥红军。当时的中共中央模仿苏联如此决断也在情理之中。

那么,如何处理“党在红军中的绝对领导”与“绝对服从苏维埃政府的指挥”的关系?《红军读本》这样阐释:“政委都是共产党员,并且是共产党的全权代表(同时是苏维埃政府的代表),……政治委员在红军中有很大的领导作用,他领导着红军中全体党团员保障战斗的胜利,政治委员有监督一切军事行动、军事行政的权限,所有命令或训令,没有政治委员盖章或签字,是不能够发生效力的。”“如果红军没有共产党员,没有政治委员及政治机关,那末红军就会像一个人没有头脑、血脉不流通一样,是绝对不能够打胜敌人的!”[7-2]“每个先进的红军战士,都应该自动的要求加入共产党,……我们要拥护共产党的领导,就应当拥护政治委员制度,就应当坚决执行政治机关的指示。”“工农红军只有坚决拥护无产阶级及其先锋队——共产党的领导,坚决的执行共产党的政治路线,才能保证战争的彻底胜利。”[7-3]可见,正是通过政治委员制度和政治工作系统,“绝对服从苏维埃政府的指挥”与“党在红军中的绝对领导”达到了高度契合。

这一时期,在思想上、政治上掌握军队成为“党在红军中的绝对领导”的重中之重。同时,为了避免“党军”色彩以更好地发动群众,中共中央提出了“绝对服从苏维埃政府的指挥”的要求。“党在红军中的绝对领导”与“绝对服从苏维埃政府的指挥”互为补充,有力促进了“党对军队绝对领导”在红军中的贯彻。

三、抗日战争时期——“坚持共产党绝对领导八路军”“我们的原则是党指挥枪”

长征途中,“党在红军中的绝对领导”受到了来自张国焘的挑战。为此,中共中央以极为严厉的措辞强调:“必须在一、四方面军中更进一步的加强党的绝对领导,提高党中央在红军中的威信。中国工农红军是在中国共产党中央的唯一的、绝对的领导之下生长与发展起来的……”[8]这里明确指出“中国共产党中央”是“绝对领导”“唯一的”主体,显然是强烈要求张国焘绝对服从中共中央的领导。

抗日战争爆发后,“党对军队绝对领导”面临新的挑战。毛泽东严肃批评:“某些个别分子不愿意严格地接受共产党的领导,发展个人英雄主义,以受国民党委任为荣耀(以做官为荣耀)……它带特别大的危险性,所以特别值得注意,需要坚决地加以反对。”中共中央采取果断措施:“因受国民党干涉而取消的政治委员制度,因受国民党干涉而改为政训处的政治部的名称,现在已经恢复了。……拒绝了国民党派遣他们的党员来当八路军干部的要求,坚持了共产党绝对领导八路军的原则。”[9-1]可见,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背景下,防止国民党渗透已经成为必须面对的严峻问题。换言之,新形势赋予“党对军队绝对领导”以防止异己力量渗透、分化的新内涵。

1938年11月6日,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六届六中全会上动情地说:“共产党员不争个人的兵权(决不能争,再也不能学张国焘),但要争党的兵权。……在兵权问题上患幼稚病,必定得不到一点东西……每个共产党员都应懂得这个真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9-2]在此基础上,毛泽东严肃强调:“我们的原则是党指挥枪,而决不容许枪指挥党。”[9-3]“党指挥枪”原则的提出是我军建设史上的一个重要里程碑。一来针对国民党渗透图谋,二来针对八路军、新四军中的某些不良现象。此外,“党指挥枪”原则的提出与抗战时期“苏维埃政府”不复存在有关,还与我党抛弃了“党军”顾虑有关。既然“苏维埃政府”不复存在,八路军、新四军自然由共产党来“直接指挥”。毫无疑问,“党指挥枪”原则的提出,使得“党对军队绝对领导”的内涵进一步充实。

1940年8月20日,即百团大战开始的同一天,朱德发表了《党是军队的绝对领导者》一文。笔者认为,这绝不是无意中的巧合。朱德发表该文,不仅是为了配合这场中共中央统一指挥下的大规模军事行动,而且是为了警示八路军、新四军指挥员必须绝对服从党中央的指挥。在这份极为重要的文献中,朱德强调:“我们八路军和新四军中的党,是在党中央直接领导之下的。我们党中央是用先进的革命理论、十九年来丰富的革命斗争经验武装起来的。它掌握了中国革命发展的规律,而能够在革命发展的各阶段中,规定正确的政治路线,而我们军队中的党,就在这个正确的政治领导之下。……我们部队中的党员和非党的战士,又从自己的切身经验中,认识了这个领导的绝对正确。因此,他们就无条件地接受这个领导。这就是现在我们党对于军队领导的最基本的保证,也就是党在军队中有着最高的威信的原因。”[10-1]这里明确指出“我们八路军新四军中的党,是在党中央领导之下的”,就是告诫全体官兵:“党的绝对领导”就是“党中央的绝对领导”。

朱德进一步强调:“为着保证党在军队中的绝对领导,就得使党与行政的关系正确地建立起来。”“行政系统必须遵守与执行党的路线,服从党的决议,完成党所给它的任务。”“党的路线,党的决议,必须经过行政系统来执行,来体现。”[10-2]朱德还对支部的角色重新定位:“为了保证我们党对我们军队的绝对领导,就必须健全部队中的支部工作,使它真正起核心作用。”强调支部的“核心作用”,这是对此前支部地位的校正。朱德严肃强调:“严格纠正部队中党组织对行政、行政对党组织的不正确观点,……才能巩固党对八路军和新四军的领导,才能使党真正成为军队的绝对领导者。”值得注意的是,朱德特地指出:“对于忽视党纪、军纪,曲解党的路线,失掉政治立场……必须进行严格的教育与斗争,以保证党内思想上、行动上的一致。”[10-3]笔者认为,这些言论主要针对的是皖南新四军领导人不执行中央指示、曲解中央路线的错误行为。

新四军在皖南事变中遭受惨重损失。中共中央极为震怒,下决心彻底将“党对军队绝对领导”落到实处。中共中央以极为严厉的语气发出警告:“军队干部,特别是各个独立工作区域的领导人员,由于中国革命战争中长期分散的游击战争特点所养成的独立自主能力,决不能发展到不服从中央领导与中央军委指挥,否则是异常危险的。”“必须估计到游击战争环境,即今后仍有可能产生如象张国焘或项英这类人物,因此加重了全党特别是军队中干部与党员的党性教育与党性学习,决不可轻视这个绝大的问题。而对于已经犯了严重错误又不服从中央或上级领导的同志,必须及时预防,加以调动与处置,这亦是从项、袁失败应该引出教训的。”[11]很显然,这是对“不服从中央或上级领导的同志”的严重警告。从此以后,“服从中央领导与中央军委指挥”成为“党对军队绝对领导”的核心内涵。以《关于项英、袁国平错误的决定》发布为标志,“党对军队绝对领导”的内涵最终成熟。

四、结语

习近平强调:“要毫不动摇坚持党对军队绝对领导的根本原则和制度,确保部队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坚决听从党中央和中央军委指挥。”[12-1]“根本原则和制度”的定位,昭示“党对军队绝对领导”是我军永远不变的军魂。2012年12月10日,习近平在视察广州战区时说:“坚决听党指挥是强军之魂,必须毫不动摇地坚持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听从党的绝对指挥……”[12-2]“坚决听党指挥是我们的建军之魂、强军之魂……军队之所以是我们的支柱,也在于军队能够始终服从于党的执政任务、听党的绝对指挥。”[12-3]反复强调“服从党的绝对指挥”,可见习近平对“党的绝对指挥”的高度重视。毫无疑问,“党的绝对指挥”正是“党指挥枪”原则的完美体现,是习近平对“党对军队绝对领导”内涵的进一步充实与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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