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以来广州商业网调整述论*
2016-02-11唐富满
唐 富 满
·党史资料·
新中国成立以来广州商业网调整述论*
唐 富 满
广州自古以来商贸发达,早已形成结构合理、规模较大的商业网点体系。新中国成立后,广州的商业网调整经历了曲折迂回的发展历程:在国民经济恢复期间,传统商业网格局得到延续与扩张;“对资改造”期间,对商业网进行了局部调整;“大跃进”运动后,商业网遭到“全面调整”,商业服务业和从业人员大幅度减少,但随后又得到一定的恢复;到1970年,在极左路线的指导下,对商业网点进行了搬迁式调整,将老城区网点迁往工矿区和农村,造成城乡商业两败俱伤的后果;到“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商业网调整开始拨乱反正。总之,广州商业网点的调整,是管窥新中国成立后全国商业网调整概貌的一个典型个案。
广州商业;调整
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全国商业网经历过多次调整。所谓调整,大致有三方面内容:一是空间布局的均衡化调整,主要是从闹市区转移到工矿区、边远区和农村;二是商业内部的结构和功能调整,包括不同功能类型网点的比重及变化,商业网点专业性与大众化关系的处理问题;三是产业结构调整,主要是将商业系统的人力及其他资源,转移到工农业特别是工业领域。根据经济与社会发展的要求,对商业网进行优化调整,当然是必要的。但其中的问题是:商业服务业和从业人员大幅减少,无法满足工农业生产和人们生活的需要;商业网点布局不合理,与人口布局及其发展趋势不相适应。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商业网调整,是观察党和国家的商业政策乃至宏观经济政策的重要视角。然而,截至目前,学界对商业网调整的研究,仅散见于一些通史性著作和资料集,极少有专题研究,更缺乏系统考察。*目前学界对商业网调整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社会主义改造时期,其著述主要有《私营零售商的社会主义改造》(萧林编,上海人民出版社,1955年)、《私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中央工商行政管理局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3年)、《中国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李定主编,当代中国出版社,1997年)。上述著述都有“调整商业网”的专节或目。“中国共产党历史资料丛书”《中国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的中央卷和各省市的分卷(册),亦收录了一些相关的文献资料。至于通史性质的《新中国商业史稿(1949—1982)》(商业部商业经济研究所编,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1984年)则对社会主义改造时期的商业网调整记述得较为详细,而涉及“大跃进”时期的内容则相对简略。在个案研究方面,宋湛的《20世纪50年代北京城区商业网的调整》(《北京党史》2012年第4期)对北京市50年代的商业网调整作了研究,但几乎没有涉及“大跃进”时期的情况。就个案而言,广州在全国各大中心城市中,素以商业和贸易发达见长,工业并不是强项,第三产业特别是商业在全市经济中占很大比重,商业从业人员也相对较多,而在新中国成立以来其商业网调整持续的时间也比较长,在全国具有典型性和特殊性。为此,本文拟在利用第一手资料的基础上,通过对广州商业网调整的个案考察,从一个局部来观察当代中国商业网调整的政策沿革、实践发展与成败得失。
一
广州号称“千年商都”,自古以来商贸繁华。市区各行各类商店众多,形成结构合理、规模较大的商业网点体系。从清朝中叶到第一次鸦片战争前,在清政府实行广州“一口通商”的对外贸易体制下,全国商帮南下,带动广州商业繁荣,市场充分发展。“五口通商”以后,广州商业经济和市场网络有所弱化。清末和民国初年,广州又相对安定,市场也相应有所发展。到20世纪30年代,广州各项建设都比较兴盛,市场建设又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至此,广州形成比较完善的市场体系,包括批发市场、中介服务市场、零售市场。*张富强:《广州商业文化的近代化及其特点》,《学术研究》1996年第3期。
近代广州的商业网格局包括三个层次:(1)商业区、商业街。在晚清,广州商业中心有两个,一是城内惠爱路(今中山五路)和双门底(今北京路)一带。这里历代为衙署官府集中之地,也是来往官员从天字码头弃船登陆入城的主要通道。这是广州最早的商业中心区。二是第十甫和上下九甫(今上下九路),位于广州城外“西关”。鸦片战争后,富商巨贾在此兴建华丽住宅,人口也大量集中居住,形成第二个商业中心。到民国初年,民族资本商业得到发展,新式轮渡码头和新式马路在珠江边的长堤、西堤一带兴建,沿路建起大型商业、饮食、服务业店铺,形成第三个商业中心。(2)批发、交易市场。长期以来,广州对内对外贸易发达,批发商形成多层次经营的体系:有直接从生产者或洋行进货的大批发商、代理商,有从事拆零销售的二批发商、三批发商,还有从事农产品中间贸易的栏口,以猪栏、九八行(向卖方收2%佣金的货栈)、菜栏、鱼栏、鸡鹅鸭栏、柴栏、果栏为最大宗。(3)零售市场。主要分布在人口聚居区域,以闹市区最为集中。
新中国成立之初,中共广州市委对广州的市情特点和文化传统有两个基本判断:其一,从产业结构来看,广州是商业城市而非工业城市。按照1951年11月工商局登记的统计,商业资金7046亿元(旧币制,下同),职工11.2万;工业资金5780亿元,职工10.7万人,呈“商强工弱”格局。*参见叶剑英:《关于开展“五反”的几点意见》(1952年3月11日),中共广州市委党史研究室、广州市档案馆编:《中共广州市委主要领导人讲话文稿选编》第1辑,内部资料,2003年,第387页。另据中央商业部的统计,解放初期广州从事商业的人员占全市总人口的9.4%。同时期,上海的这一比例只有8%。而在1957年,美国从事商业的人员占全国总人口的比例是7.4%,苏联则只有1.5%。*参见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央档案馆编:《1958—1965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档案资料选编(商业卷)》,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2011年,第277页。其二,从文化传统来看,由于帝国主义的侵略,推销商品和殖民地文化,使得广东买办性商业特别发达,殖民地半殖民地色彩浓厚。由此,投机剥削的商人意识也深深烙印到社会各阶层的意识形态之中。如叶剑英所说:“在某些党员中也带来了许多旧社会的投机剥削的意识,以及党经常在这个旧社会层层包围之中,就不可能像一朵莲花那样‘出污泥而不染’。”*叶剑英:《继续深入开展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运动》(1952年1月20日),《中共广州市委主要领导人讲话文稿选编》第1辑,第347页。
广州市委认为:以上两个特点,“一方面增加了政府对私营商业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工作的困难;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广州市的商业工作比其他城市显得更加重要,牵涉到的问题较多、较复杂。”*《中国共产党广州历届代表大会文献汇编》第1卷,广州出版社,2011年,第170页。这种倾向性认识,深刻影响着人民政府的施政,也是新中国成立后广州不断推进商业网调整的重要思想基础。
二
自新中国成立后到改革开放之初,广州市的商业网点调整走过了一条曲折的发展道路。商业网点和从业人员规模,以及党的政策取向都有较大的起伏,并呈现鲜明的阶段性和周期性特点。下面试分阶段综述如下。
(一)延续与扩张阶段
在国民经济恢复时期,广州商业网调整以恢复、扩充为主要特点,传统网点布局得以延续和传承。
广州解放之初,由于战争的破坏,交通尚未畅通,大批物资不能及时流入,工商业一片萧条,市场无新生气象。为此,广州市委贯彻党的路线方针,着力恢复国民经济,使得国营、供销社、私营、个体、公私合营商业得以共同发展。具体来说,对从事正当购销活动的私营商业实行“公私兼顾,劳资两利”的政策,对个体商贩采取扶助政策,并通过合作组的形式把一部分个体商贩组织起来,使其迅速恢复和发展。到1952年秋,经过各种努力,广州市场呈现繁荣。在集中买卖几种主要物资的工业器材交易所、油糖杂粮交易所、畜产柴炭交易所抑或谷米交易市场里,出现了“一队出一队进的买客的拥挤情形”和“大买大卖的交易数字”。据此,记者得出结论:“市场已经开始繁荣了。”*《开始繁荣的广州市场》,《南方日报》1952年9月9日。
在这一阶段,广州市商业网的变化主要有两个方面。其一,历史上形成的商业网格局得到延续和扩张。到1952年,广州的商业和服务业得到恢复和发展。例如,1950年全市商业网点数量只有5.4万个,从业人员13.8万人。到1952年,商业网点增加到6.3万个,商业服务业从业人员达15.2万人,平均每千人拥有网点38.85个、商业服务人员93.73人。*参见广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广州市志》第6卷,广东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45—46页。商业网点数与从业人员规模可谓史无前例;从业人员所占总人口的比重,在改革开放多年之后都没有被超越。
其二,社会主义性质的国营商业网从无到有。广州组建了一些国营商业公司,但主要是经营批发商业和外贸进口(出口仍以私营为主),以及承接原国民党政府官僚资本的业务。广东省的商业网调整,“采取有重点增设或精减”,但以增设为主。广东省商业厅拟订的《广东省国营贸易公司1951年商业网与职工人数扩充计划表》提出:国营商业单位数将由1950年末的256个,增加到1951年的445个;职工人数将由1950年的7626人,增加到10110人。其中省公司就设在广州。*参见广东省商业厅:《商业各系统1951年商业网扩充计划》(1951年4月23日),广东省档案馆藏,档案号296-1-5。这也是新中国商业网调整异于旧中国的时代特征,而并非简单延续旧的布局。
但需要说明的是,广州商业网点布局的老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1)整个商业网点布局不均衡,在城市方面大都集中在历史所形成的老商业区,接近农村的集镇商业网点则较少。(2)商业网点设置不合理,商店重叠,劳动效率低,同一专业经营的行业,集中在同一地段设置。(3)商业网点结构与功能,不尽符合人民政府施政方针的要求。这虽然是旧中国商业网点格局的历史延续,但广大人民群众对此是不满意的。这也是后来商业网调整的思想基础和历史起点。
(二)局部调整阶段
这一阶段所处的历史时期,大致相当于“对资改造”时期。这时,商业网调整以合并、裁减为主,对象主要是私营或公私合营的商业企业,裁减后基本能满足经济发展和人民生活需要。商业网调整的这种取向有复杂的历史背景。首先,这是作为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的一个内容开展的。对规模小、数量多的私商来说,所谓“改造”不仅要增强“公”的程度,同时也是“并”与“减”。其次,城市发展的战略定位从“消费城市”转为“生产城市”,必将有更多的私营商业被排除。
从1953年开始,广州市委关于商业发展的政策发生历史性的变化:经济恢复时期重视商业特别是支持私营工商业发展的政策取向,被批评为“缺乏明确的生产观点”,认为其采取的态度是“消极”的,犯了“放任自流”的错误。*何伟:《从检查市委三年来的领导中我们所取得的经验与教训》(1953年3月25日),中共广州市委党史研究室、广州市档案馆编:《中共广州市委主要领导人讲话文稿选编》第2辑,内部资料,2004年,第18页。从1954年开始,广州市委又提出不利于商业发展的城市发展战略目标:从商业性的消费城市到工业生产的城市。当时认为:广州市由于资本主义商业的比重大,政府“除引导被排除的商业转到其他商业行业外,还应根据需要与可能,引导一部分转到工业方面来”。*何伟:《全党团结起来,全面地转向生产建设,为完成与超额完成1954年的国民经济计划而奋斗——在中国共产党广州巿第四次代表会议上的报告》(1954年5月25日),《中共广州市委主要领导人讲话文稿选编》第2辑,第96页。
不过,在“对资改造”的早期,广州的商业网“调整”的力度还算不大。例如,在1955年2月所撤的零售网点中,基本都是营业很少、作用不大的。到3月下旬才撤去零售点73个,至6月底共撤104个。到1955年底,广州市国营及私营商业从业人员16.3万多人,占全巿非农业人口的10%强,“如按京津沪三巿平均6.8%计算,尚多约5万人”。*赵武成:《关于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工作的党员干部会议的总结》(1955年12月26日),《中共广州市委主要领导人讲话文稿选编》第2辑,第369页。商业网点数量多、从业人员比重大的局面并未得到根本改变。
接下来以后,广州商业网调整的步伐明显加快。1956年9月,广州市“商改办”在先行试点和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制定出下半年调整商业网的工作方案。方案强调:继续充分利用原有便利消费者和对企业有利的优点,注意保留原有经营特点。关于“并店”,要求采取以大带小的方式,做到“并店”与业务两不误。调整工作分两步进行:年底前,按公司、按行业调整;而到1957年,再计划进行第二步的调整,主要按地区、按街道进行,综合考虑市场发展、经济变化和居民生活习惯等因素。*《中国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广东卷广州分册)》,中共党史出版社,1993年,第494页。
社会主义改造时期的商业网调整,主要贯彻“大部不动,小部调整”的方针,堪称“局部调整”阶段。对于生产资料行业,因供应对象已经发生重大变化,遂对原有个体商贩做了较大调整。事关居民日常购买的生活资料行业如副食品行业等,一般不动。从1956年完成的情况看,商业网调整的效果是好的,达到预期效果,商业网分布也渐趋合理。当然,调整商业网工作还存在以下一些问题:不少单位将调整商业网工作简单化,偏重于撤点和并店,片面地认为调整商业网就是撤点并店,很少计划怎样增点以满足消费者的需要;部分公司只采用简单图快的办法进行合并、迁店,致使被调整商户无法准备,造成一些不应有的损失。*《中国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广东卷广州分册)》,第519页。
到1956年底,广州共调整商业户5129个,占原有总户数的33.1%,调整后,商业户数减少3809个。“过剩”的商业人员,重点调往广西、洛阳、郑州、武汉、株洲、北京等省市。据统计,仅在1956年,广州外调商业人员即达3364人。*《中国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广东卷广州分册)》,“综述”第14页。至1957年底,广州市商业网调整工作基本结束,市区剩余零售网点34438个,商业服务人员100656人。其中,零售商业25631个,从业人员70300人;饮食业4942个,人员20234人;服务业3865个,人员10122人。平均每千人拥有零售网点16.06个,商业服务人员46.93人。这样,商业网点和商业从业人员数量都大幅度下降。特别是闹市区的商业网点遭到精减,零售网点有所减少。*《广州市志》第6卷,第44页。
在“局部调整”阶段,广州还先后增设了一批规模较大的国营大中型商店。因此,网点在精减调整后,仍能基本适应市场需要。至此,广州形成三级商业网格局:(1)三大全市性一级商业中心区:一是北京路—中山五路商业区,东西延伸至中山四路、六路,南北延伸至北京南路;二是人民南路—长堤商业区,东延伸至海珠广场,西延伸至文化公园;三是上下九路—第十甫路商业区。(2)若干区域性二级商业中心区,如龟岗商业区(龟岗大马路和署前路)、洪德路商业区、纸厂路商业区、火车站前商业区以及沙河商业区等。(3)三级商业区:在居民聚居区形成,以经营日常生活消费品的小商业群为主。这种格局也类似于近代的商业网布局。
(三)普遍调整阶段
这一阶段所处的历史背景是“大跃进”。所谓普遍调整,意味着调整的面很广,堪称全行业;调整的力度也大,实际上是大幅撤并。
按照广东省商业厅拟订的《大中小城市调整商业网方案》规定,调整原则为:(1)打破行业界限,打破国营、公私合营的界限,并行并店;(2)实行大、中、小相结合,多搞综合,少搞专业;(3)贯彻勤俭节约办企业方针,不随便搞基本建设,商业网的并、建要和群众商量,实行群众定点。工业品、副食品和饮食服务业商业网的调整,分别进行规划;“粮食油煤柴炭,一般不动”。大城市实行批、零分工,市管批发、区管零售。全省采取“一点先行,全面铺开”办法,首先在广州、佛山先行试点。*广东省商业厅:《关于大中城市调整商业网方案》(1958年6月3日),广东省档案馆藏,档案号296-1-105。方案还要求保持商店原来优良经营特点,只增加品种,不减少品种,少动国营,力求调整不误营业。但这些在后来的实践中基本没有得到遵循。
接到省里的方案后,广州市委立即召开扩大会议对省里的方案进行研究,并迅速贯彻实施。市委认为,调整商业网点有两个好处:一是压缩一批商业人员去搞工业生产,现在商店过多,要减少一点儿(大茶楼、大酒馆不动,但现在空着的则要拿出来办工厂),食品部门太多了。商业网调整也要使若干小商小贩进到商店去。二是调剂劳动力,去当工人。做工也有两个办法:一是在商店中附带搞点儿手工业,参加劳动;二是进工厂,先可叫他们去做义务劳动,挖人工湖,以后培养他们当工人。工业发展了,需要工人,这就要从现有的摊贩和商业部门抽出人来当工人。*王德:《中共广州市委第十三次全体会议(扩大)总结报告》(1958年6月4日),中共广州市委党史研究室、广州市档案馆编:《中共广州市委主要领导人讲话文稿选编》第3辑,内部资料,第339—340页。
按照省里的要求,广州商业网的普遍调整,在做法上主要是参照北京市调整商业网的做法,将城市的商业网点迁往县城,在县一级则把零售网点“下伸”到农村,并调出一批业务人员支援工业。*广东省商业厅:《商业网调整及商贩下放概况》(1958年8月6日),广东省档案馆藏,档案号296-1-96。同时,对商业所有制急于向更高级的形式过渡:将供销社并入国营商业,合作商店、合作小组也升级过渡,商品流通渠道则由多条流通渠道转变由国营公司计划购销,撤销了行栏、货栈。此次调整打破了行业的合理分工,机构过粗,专业性机构明显减少,使许多名牌老店的传统经营特点都消失了。由于商业网点减少,特别是小商贩暴减,而且取消零售店,群众购买日用品不方便,理发、洗衣、摄影、缝衣、住旅店都感觉难,购买副食品要排队,普遍很有意见。*参见广东省商业厅:《上报我省商业网点精简调整情况》(1962年11月9日),广东省档案馆藏,档案号296-1-197。
广州商业网的此次普遍调整,在1959年上半年完成,其力度相当大。广州市政府后来归纳为三个“多了一些”:商业系统的从业人员特别是技术人员和熟练的业务人员抽调得多了一些;某些行业的供应点合并得多了一些;铺面、房屋让得多了一些。据统计,1958年底,全市商业、饮食业、服务业、旅店业等人员共10.9万多人,比1958年初的14.1万多人减少3万多人,即减少22.5%。1959年3月,全市商店和服务网点共9313个,比调整前的31830个减少了70.8%。其中,服务业由2558户减为1076户,即减少58%;百货行业更是减少了83%。同时,由于从商业中抽调出去的大部分是青壮年,所以减员后的商业职工队伍出现了“三多三少”现象:老弱残病多了,青壮年少了;妇女多了,男的少了;新手多了,熟悉业务的少了。此外,修修补补的行业减少了,或者根本没有了。结果,等待服务的时间大大拉长。例如,缝新衣要两个月甚至三个月,洗衣服也要半个月。*参见朱光:《巩固胜利,继续跃进!——在广州巿第三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上的工作报告》(1959年7月7日),中共广州市委党史研究室、广州市档案馆编:《中共广州市委主要领导人讲话文稿选编》第4辑,内部资料,2005年,第92页。
广州市以“大跃进”为历史背景的商业网普遍调整,主要是在1958年和1959年上半年。但到了1960年城市“人民公社化”期间,又有部分商业人员被迫转入工农业。广州也与各地一样实施,但调整的面和深度都比较小了。
(四)恢复性调整
商业网的普遍调整,造成国民经济和人民生活的混乱,这一问题也受到中央和各级党委和政府的高度警觉。由此,广州市开始着手恢复性调整,主要是纠正“大跃进”背景下普遍调整的偏差,但恢复是有限度的,还不是全面的拨乱反正。
1959年5月,毛泽东在副总理李先念起草的一份报告上批示:“工农商并举,提得很好,一定要这样做。贬低商业,商不挂帅,工农两业是不会发展的。”*《毛泽东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276页。以此为契机,广州开始纠正商业网调整的偏差。1959年6月,广州市委书记王德在市委二届二次会议上说,现在市场有点混乱,人家到街上一看认为“今不如昔”。因此市委决定采取活跃市场的措施:(1)商业部门适当增加一些人,适当增加一些点,如理发、洗衣、裁缝店。上年网点调整时,有些街道的商店办了工厂,有的做宿舍,有的办了许多书店,应当压缩。特别是街道阅览室、文化俱乐部等,要搞少一些。腾出房子来搞多一些理发等服务行业和增加某些日用品、副食品的供应点。主要马路两旁的一些主要商店,应有重点地加以修饰。(2)早点、饮食业供应量增加。(3)要使工矿区的商店增加一些。(4)茶楼、卖凉茶、卖汽水的点要适当增加。应认真做好橱窗工作。省委书记陶铸举例说:“你卖花的在很脏的地方卖,为什么不可把地方搞干净一点?把门面装潢漂亮一点呢?”(5)修理行业要赶快恢复。工厂还要减人,抽1万人左右给商业。有些服务业的点要恢复,人太少的要增加。*王德:《在市委第二届第二次全体委员(扩大)会议上的总结报告》(1959年6月29日),《中共广州市委主要领导人讲话文稿选编》第4辑,第56—57页。
在确定措施后,广州市政府立即动员一部分过去从事服务业与商业的劳动力回归这些部门,要求:原有的肉菜市场尽量恢复。大马路应该有高级店,也应该有低级店;有大店,也有小店;这样,可以适应不同消费对象的要求。在恢复营业点时,特别要注意恢复原有的特色,如某些有名菜美点的酒楼茶室、有声誉的商店等都要逐步恢复和发展。与此同时,有关方面还立即从工业部门抽回原为商业人员的职工1万名,另从1958年“上山下乡”的商业人员中调回2000名。“归队”的商业人员原则上要求是青壮年,而且“有技术和熟悉业务的人员应全部归队”。*朱光:《巩固胜利,继续跃进!——在广州巿第三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上的工作报告》(1959年7月7日),《中共广州市委主要领导人讲话文稿选编》第4辑,第102—104页。另外,还进行商业网增点、增人和调整房屋,并吸收街道妇女参加商业工作。到1959年9月,广州市就增加网点4113个,增加商业服务人员13921人,收回、新建和调整给商业的房屋1464幢。这样,市区的商业零售网点又回升到16392个,商业服务人员增加到90289人。
1960年城市“人民公社化”期间,又有部分商业人员被迫转入工农业,导致商业与国民经济发展不相协调,特别是上海发生了严重问题。为此,1961年1月,中央批转上海市委《关于加强商业网管理的指示》,要求各地进行检查,指出:“凡是商业网点减少过多,以致影响市场供应和造成群众不便的,都应当坚决恢复起来。”*《1958—1965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档案资料选编(商业卷)》,第271页。接到指示后,广州市也进行了检查和反思,总结得出:商业网和服务行业的调整,“时设时撤,并来并去”,反复了几次,以至把原来经过长时期自然形成而为群众所习惯的某些经济联系和协作关系也打断了、打乱了。结果,影响了市场供应工作的正常进行,增加了群众生活上的不便。盲目的调整把相当一部分具有经营经验和某些专业技能的强壮从业人员调走了,留下的不少是老弱妇孺,导致供应工作质量的严重下降。*赵武成:《在中共广州市三级干部会议上的讲话》(1961年3月),《中共广州市委主要领导人讲话文稿选编》第4辑,第254页。
经过多次恢复性调整,广州被裁撤的商业网点基本得到恢复。而且,不仅花色品种增加了,经营特色也进一步得到恢复和发展,包括恢复“前店后厂”、加工定制等传统经营方式;还巩固和发展出“开刀零卖”、代客加工整理、送货上门等优良的服务方法。到1965年,广州又采取了一些新的措施,包括:逐步恢复和发扬各行各业的经营特点,增加专业经营的商店,综合经营的商店也突出主营,使各店之间各有专长。*曾生:《在广东省广州市人民委员会的工作报告》(1965年12月2日),中共广州市委党史研究室、广州市档案馆编:《中共广州市委主要领导人讲话文稿选编》第5辑,内部资料,2005年,第133页。
(五)搬迁式调整阶段
“文化大革命”爆发后,党和国家经济政策中“左”的思想逐步升级,商业领导机关陷于瘫痪。全国性破“四旧”浪潮,以及对所谓“利润挂帅”“物质刺激”的大批判,给商业带来混乱。商业从业人员被当作剥削阶级残余,甚至为海外华侨、外宾服务也被认为是“投降”和“卑躬屈膝”。 1968年10月,江西将全省合作商店、合作小组全部解散。1970年,全国商业局长会议推广江西的经验后,有的地区将全部小商小贩赶到农村。1970年下半年,全国商业机构实行所谓大精简、大合并,商业队伍遭到破坏和削弱。广州的商业网点和从业人员也达到历史最小规模。而在此基础上,又对商业网进行了搬迁式调整。
1.“闹市不闹”的谬论
广州此次商业网调整的思想基础是广东省革委会某负责人提出的“闹市不闹”的谬论。按该理论,商业服务网点布局是“体现着举什么旗,抓什么纲,为哪个阶级服务”的政治问题。他们攻击陶铸主张把广州建成“东方日内瓦”的构想,而搞“专行专业”“成行成市”是执行刘少奇的“修正主义路线”,使商业布局脱离社会主义商品计划分配的轨道。他们认为主要问题是:(1)闹市区商店高度集中,工矿区商店十分稀少。全市2/3的商店集中在越秀、荔湾两个区。(2)“成行成市”畸形发展。在恢复“传统特点”的幌子下,将一个行业集中在一条街上。(3)行业越分越细,商店越分越专,导致“敲锣卖糖,各管一行”。(4)受到“大利大干、小利小干、无利不干”“利润挂帅”的修正主义经营路线影响。(5)“条条专政”“垂直领导”,全市近4000个零售点,分行业归口,一个行业遍布全市。*吴明亮:《“闹市不闹”谬论为害不浅》,《广州日报》1978年9月25日。
1970年3月,广东省革委会按照“闹市不闹”的谬论,指示广州市革委会调整商业网布局。市革委会生产组还将调整市区商业网点工作作为搞好财贸系统“斗、批、改”的重要内容。到6月21日,市革委会制订了《调整商业网点计划》。
计划指出,此次调整商业网有如下几个特点:(1)坚持政治挂帅,压制不同意见。当时,有人质疑“商店怎能离开商业区(指闹市)”,有人担心“商店搬郊区、工矿区,会搬掉城市的特点”。后经过政治运动和思想斗争,广大职工纷纷表示要到工矿区去,到农村去,更好地为工农兵服务。(2)将广州市划为38个生活片,根据人口比例确定商店规模和货源分配进行布点。全市除保留5个商业中心(西堤、秀丽二、中山五、署前、海珠中),每个中心保留一间“大而全”的商店和少数专业店,以适应对外开放城市的需要外,多设一业为主、多种经营,方便群众的综合商店。(3)坚持勤俭办企业方针。房屋就地调整,因陋就简,一般不搞基本建设。
由于片面理解“为工农服务”,导致商业网点布局调整的结果是将市区的许多商店迁往郊区。至7月15日止,共从商业中心迁出67间商店到工业区和郊区。至10月下旬,共从市中心迁出100间商店到郊区和工业区,随之迁出1394名职工。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全市撤销商店322间,迁移、合并240间,两项合计562间。其中,迁到从化、花县和郊区的商店200间,职工1875人。*参见广州市革委会生产组:《广州市调整商业网的情况》(1971年3月10日),广东省档案馆藏,档案号229-4-165。
2.把“闹市”搞“淡”的谬论
极左派吹嘘说,此次商业网调整有五大成效,包括:(1)方便了群众,促进了生产;(2)充实了基层骨干力量,推动“斗、批、改”深入发展;(3)促进了商业职工的思想革命化;(4)发扬了“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5)适应了战备要求——过去商店密的密,稀的稀,一旦战争打响,密的疏散来不及,稀的供应无保证。*参见广州市革委会生产组:《广州市调整商业网点情况》(1970年11月1日),广东省档案馆藏,档案号294-A1.6-3-101。
实际上,把“闹市”搞“淡”造成了恶劣后果,主要是:(1)市区原有商业特色消失。例如,原以经营各种百货小商品、婚姻嫁娶用品为其特点的群众街(原高第街),之前商店栉比鳞次。经过调整,整条街只留下商店30间左右,原来的经营特色随之消失。再如,秀丽一二路(原第十甫、下九路一带)本是一条商店林立、商品丰富,以经营鞋帽、布匹、服装为特点的繁荣街道。经过调整,商业网点被砍掉一半之多。原有的专营鞋店5间只留存1间。于是,拥有50万人口的荔湾区,专营鞋店就“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了。(2)商务服务水平下降。经过调整后,剩下来的零售网点供应压力大增,商业职工劳动强度增大,服务水平下降。例如,中山四路、中山五路和北京路、群众街一带,原有13间百货商店,调整后只剩3间。顾客数和营业额大增,店内拥挤异常,挤破柜台玻璃的事情屡屡发生。其中,中山五路唯一的穗光百货商店,因顾客多,店内空气混浊,有的售货员甚至体力不支昏倒在柜台旁。服务态度也趋恶劣,引起民众不满。(3)影响群众的生活和生产。调整网点前,全市闹市区有验光配镜的眼镜商店11间,后只留下4间。每间眼镜店每天接待验光配镜的顾客由10人左右增加到现在的八九十人,眼镜“起货”的时间从15天拖长到60天左右。
更重要的是,将市区网点整体搬迁到山区农村和工矿区,并没有达到“为工农服务”的目的。以工矿区为例,地处中山五路的新风尚衬衣店,被迫迁到海珠区的沙园工业区。表面上看是直接为工人阶级服务了。但这里的绝大多数工人住在荔湾、越秀、东山区。下班之后,大家都赶着往家里跑,没有人留下来买衬衣。结果,该店一直门可罗雀,直到后来迁回原址营业才又兴旺起来。而迁到农村去的200间商店,情况更不妙。例如,原在中山五路有170名员工的东方红饭店,连店带人迁到花县新华镇。而该镇原有的一家饭店则被撵到乡下。造成一级撵一级,引起职工思想动荡。东方红饭店迁到新华镇后,因生意不够做,年年亏损,以至于花县饮食公司所属其他企业的全部利润,还填补不了东方红一家的亏损。
总之,此次商业网搬迁式调整造成十分尴尬的局面:一方面,广州市区出现吃饭难、理发难和住宿难等问题,“肉被挖去”;另一方面,迁到农村去的饮食店、理发店和旅店,无生意可做,“疮未长好”。这就给国家财产造成极大的损失。有间服装店最初搬迁时,有关领导说:省市领导人说了,要算政治账,不要算经济账。赔本也要搬。那是政策性亏损,由国家财政补贴。后来,这家服装店在亏损报告上写明:“由于调网不当,造成亏损”,结果月月都可以领到财政补贴。*吴明亮:《“闹市不闹”谬论为害不浅》,《广州日报》1978年9月25日。
由于商业网点不足,导致广州市内各类商品供应紧张,凭票供应范围增加,购物、吃饭、做衣、理发、住旅店难局面严重,并导致服务质量下降,给人民生活带来极大不便。1971年九一三事件后,周恩来主持党中央日常工作,开始逐步纠“左”。广州市也开始尝试将被撤销的商业网点迁回市内复办。市委认为:1970年全市商业网点3900多个,现在3000个,少了1/4。广大干部群众都反映,米店少、煤店少,很不方便。“网点要有计划增补,有些地方要作适当的调整”。挖掘劳动潜力,增加网点问题,一些街道、农场、工厂、机关、企业,他们自己能办到的,就让他们自己办服务点。*参见杜祯祥:《在广州市财贸系统一九七三年先进集体、积极分子代表会议上的讲话》(1973年12月8日),中共广州市委党史研究室、广州市档案馆编:《中共广州市委主要领导人讲话文稿选编》第6辑,内部资料,2005年,第292、298页。但是,由于随后很快又发生“批林批孔”运动,问题最终没有得到解决。
(六)拨乱反正阶段
这一阶段的调整与改革开放的历史大背景有着密切联系;但早在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前,调整就已开始,大致完成于80年代初。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闹市区商业网点的迁回与复办速度明显加快。在商业网点的拨乱反正调整中,荔湾区先行一步,成为突出一例。在1970年商业网点调整中,该区商店的经营分工被打乱,经营特色被取消,各式小百货商品被打入冷宫,造成批发积压、零售缺货。“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广州百货行业开始拨乱反正,并率先考虑到荔湾区各百货商店过去的经营特点,携带商品目录和样品上门去听取消费者的意见,并通过积极协助调剂余缺,办理退、批等办法,支持零售店恢复特色。到1978年初,广州市小百货批发商店和荔湾区各百货商店密切配合,恢复了该区小百货经营的特色。到1978年中期,小百货批发经营品种达到5500多种。*参见《揭批林彪、“四人帮”破坏商业网点的罪行——荔湾区百货商店恢复经营小百货特色》,《广州日报》1978年7月21日。
1978年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之后,广州市委开始系统批判“闹市不闹”的谬论。1978年9月,《广州日报》发表《“闹市不闹”谬论为害不浅》一文。11月,广州市财贸学大庆学大寨会议又决定:“原来被砍掉的216间商业网点,争取在短期内逐步恢复。凡是商业部门被占用的,通过内部调整,“主动腾出复办商店”;恢复网点所需劳动力,可退出一部分国营店让给合作经营,再吸收一部分集体所有制劳动力加以解决。要把城市闲散劳动力组织起来,举办街道食堂、托儿所、幼儿园,以及修补等服务行业,以补充国营商业、服务网点的不足。*杜桢祥:《抓纲治财贸,促进国民经济高速度发展》(1978年11月27日),中共广州市委党史研究室、广州市档案馆编:《中共广州市委主要领导人讲话文稿选编》第7辑,内部资料,2006年,第174页。到12月10日,在市内原先被砍掉的300多间零售网点中,已经恢复100多间。与此同时,一批新建的修补网点也在市内各区开张营业。各区财贸、工业、房管等部门,则在区委的统一部署下,通力协作,搞好商业网点的设置与恢复。*《拨乱反正、恢复网点——市内一批商店恢复营业》,《广州日报》1978年12月20日。
商业网调整的拨乱反正,不是简单恢复原有闹市区商业网点。在边远区、工矿区增设网点,也被列为广州商业网点建设的重点。广州市委1978年下半年整风时,就将增加工矿区和边远区的商业、服务网点作为一项整改措施来抓。*《抓好工矿区和边远区的生活供应——员村地区一批新增商业网点开始营业》,《广州日报》1978年12月20日。不仅商业企业延长服务时间,开设早市、夜市,政府也扮演了重要角色。例如,海珠区委负责财贸工作的副书记,为督促增设夜市,就来回奔波于茶楼、小食店之间,找干部、职工交谈,研究解决办法。*《书记抓夜市》,《广州日报》1979年2月14日。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广州的商业网点建设步伐加快。到1980年,广州商业网的拨乱反正调整取得阶段性成果。据新华社报道:广州市采用多种办法、多种形式,发展商业服务业,使全市现有的商业服务网点比1978年增长2.8倍。按市区居民计算,平均每500人有一个网点。除了综合性大型酒家外,还有深受中外顾客欢迎的专业性饭店。久负盛名的饮食行业已经恢复到“文化大革命”前的数量。*《广州每五百人有个商业服务网点》,《人民日报》1980年6月20日。到80年代,广州市大力加强商业网点建设,恢复成为全国商业最发达的地区之一。到1990年,广州市第三产业占到全市国民生产总值的49.3%,位列全国十大城市首位。*参见方远平、阎小培:《1990年代以来我国沿海中心城市服务业特征与趋势比较研究——以北京、上海与广州为例》,《经济地理》2004年第5期。应当指出,2005年组织经济普查后,中国政府关于第三产业的统计口径较传统办法有所变化。自此,北京市第三产业占全市国民生产总值的比重高过广州,位居全国大城市首位。
三
商业网调整是当代中国经济与社会发展的历史产物。通过广州的个案,我们可从一个局部管窥全国商业网调整概貌,并分析商业网调整的历史意义与影响。
(一)商业网调整的历史必然性
从广州的个案可以看出,当代中国的商业网调整经历了曲折发展的历程,甚至可以说是迂回循环。以商业网点和从业人员的规模论,从50年代初到80年代初,是从恢复与扩张,到精减和“转业”,最后又恢复与“归队”。以商业网点布局论,最初是延续旧的网点布局(集中于传统闹市区),接下来主要是从市区迁往郊区、工矿区,但改革开放后又恢复闹市区,最后是市区与郊区同步发展,其总的趋势是从中心城区向市郊区、新城区扩散。以商业内部结构功能论,最初是延续专业化、精品化等经营特色,接下来是大众化、综合化和简单化,最后又几乎恢复专业化、精品化和特色经营传统。这是一个从肯定到否定、再到肯定的怪圈。乍一看似乎是又循环回到原点,但历史却不是如此的简单。
新中国成立后的商业网调整有其历史必然性:其一,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后,与个体经济相适应的小商、小店有调整之必要。旧有的网点布局和精品路线,不尽符合生产力发展的要求,人民群众也有不满。但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这种情绪被夸大为“两条路线的斗争”。这很荒谬,但事出有因。在总量不增反减的情况下,为加强工矿区和农村商业服务,就变成了“挖肉补疮”式的调整,结果是两败俱伤。其二,社会主义工业化是国家独立和富强的当然要求和必要条件,具有压倒一切的“话语强势”。以牺牲商业来加强工业,是特定历史时代的要求。其三,“文化大革命”期间闹市商业网点的搬迁,还与当时对大规模战争即将爆发形势的错误估计有一定关系。
商业网调整的取向,与政治大环境的冷暖变迁也密切相关。例如,商业网的普遍调整,历史背景是“大跃进”;接下来的恢复式调整,对应的历史背景是国民经济调整和继续调整。长期以来,商业网调整一再以裁并为取向,还与计划经济体制及观念的束缚有关。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商业网点布局、结构与规模完全由政府指令设置;在产业结构上,重视工农业、轻视商业,重生产、轻流通,视经商为“资本主义尾巴”。*周安伟:《计划经济体制下城市商业网点规划理论的解构》,《城市规划汇刊》1994年第2期。此外,通过裁并商业网点,政府还能够实现从城市中调出“多余”人员的目的,即将那些“两个箩筐一把秤”的小商小贩视为“失业人口”,在“改造”时将其全部转移到工农业生产部门。
(二)商业网调整的历史作用
商业网对于一个城市来说,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它直接关系到城市生产、流通,市民工作和生活各方面。商业网的发展有其内在规律,但长期自发运行也会累积问题,必须在调整中得到优化。新中国成立后,商业网的扩充与调整,极大地促进了国民经济的恢复。社会主义改造时期及以后的历次商业网调整,也推动了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建立。在新区增设供应点,方便了周边群众,并基本改变了商业网点客流不均、店面设备得不到充分利用的现象。而调整出的商业人员,则支援了缺少商业人员的地区,支援了国家的工业化建设。这也是值得肯定的。
但必须指出的是,调整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也很严重:“调整商业网方面,也是并得太多,涉及面太大。结果,造成工业产品单调,经营特点丧失。不少商品花色品种减少,质量下降,商业网点不足,流通不畅,给人民群众生活带来许多不便,不利于生产和流通”。*李青、陈文斌、林祉成编:《中国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中央卷上册)》,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91年,第15页。至于“文化大革命”时期的搬迁式调整则完全是一场灾难:商业网布局并没有优化,反而造成商业网点、从业人员严重不足,从而影响到整个国民经济的发展。直到改革开放后加大建设力度,才逐步营造出商业与工农业协调发展的良性局面。
在以第三产业发达见长的广州市,这种影响更具有典型意义。“文化大革命”期间,全市商业网点缩小到历史最小规模,而全市经济发展也进入历史最差阶段之一,排到全国大城市的中下游。而到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全市商业才真正获得较快发展,整个第三产业的地位逐步上升,经济与社会也实现了“跨越式”发展,综合经济实力到1992年跃居全国第三位,仅次于上海和北京。这两个阶段的巨大差异,雄辩地说明:城市的商业发展与其综合经济实力增强,是相辅相成、良性循环的。
(三)商业网调整相关问题的反思
自古以来,广州市的商业网点集中于老城区。新中国成立后,广州市的历次商业网调整,都标榜说要打破网点分布不均衡的问题。实际上,这种历史上的不均衡局面,首先是市场调节的结果,有适合消费者需要之处。例如,大商店多集中在繁盛街道,经营消费品的商店一般分布比较均匀,码头车站附近有较多的饮食业和服务业,这是比较合理的。*参见《中国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广东卷广州分册)》,第494页。其次,商业网点并不能按地域面积平均分布,还必须根据人口数量合理布局及发展趋势,考虑市场的发展、交通的改善、经济的变化以及居民的生活习惯。再次,商业网点的调整也不能把便利消费者的原则绝对化。例如,“要求每家每户出门三五步就可买到一切东西”,这是无法满足的。*《中国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广东卷广州分册)》,第496页。因此,要解决工矿区和农村商业网点不足问题,不能“挖肉补疮”,只能是城乡同步发展,商业与工农业实现协调发展。
商业网的空间格局脱胎于历史的陈迹,是随着旧城市的发展而逐步形成的。即使是在改革开放多年以后的广州,尽管商业重心开始东移,但历史留下的商业繁华区,如北京路、上下九路等地,仍是现代广州的核心商业区。实践证明:商业网点布局延续着过去的空间形态,其区域背景具备了历史形成的人文环境、人口环境和市场环境等综合条件;而商业网点的调整与规划应考虑到这种布局内在的必然性,充分尊重历史,才可能做合理调整。*广州市人民政府:《印发广州市商业网点发展规划(2003—2012)的通知》(2004年3月27日),穗府〔2004〕9号。“文化大革命”期间的搬迁式调整,“挖肉补疮”,是不尊重历史习惯与客观规律的极端案例,影响深远、教训深刻。但在改革开放多年之后,中国的城市化水平大为提高,城镇化速度也非常迅速。不少城市的建成区增长了几倍甚至几十倍、上百倍,人口大量向郊区转移,形成新的闹市区。出于对居住环境和历史建筑保护的考虑,传统闹市区反而出现“空心化”。目前,城区人口向郊区转移,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少数特大城市还出现了严重的交通堵塞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商品网点的调整应该具有引领人口布局合理化的导向作用。
综上所述,新中国成立后针对商业网结构、布局与规模进行调整,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商业网调整一再以裁并为取向,在“文化大革命”时期愈演愈烈,与中共在当时经济领域中的某些激进措施密切相关,从中也可观察到其善于自我纠错的品格。这些偏差主要表现为:过分强调主观意愿和群众观点,轻视专业性和社会化,不尊重商业网发展的内在规律和历史布局;对商业重视不够,导致商业服务业未能与工农业同步、协调发展。在当前人力、物力、财力充足的情况下,商业发展基本上不存在被压制的问题了。随着市场机制的作用,商业网点布局,也容易随着人口布局的变化而优化。这也正是商业网调整的历史经验,而对于当前商业网点建设与规划也不乏借鉴作用。
(本文作者 华南师范大学城市文化学院副教授 广州 510631)
(责任编辑 王志刚)
On the Adjustment of Guangzhou Business Network since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
Tang Fuman
The commerce in Guangzhou is always developed from ancient times, and has already formed a large scale commercial network system with reasonable structures. After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 the commercial network adjustment experienced the process with the twists and turns.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recovery of national economy, the setup of the traditional commercial network was continued and expanded.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Transformation of Capitalistic Industry and Commerce”, the commercial network was adjusted partially. After “Great Leap Forward”, the business network was “comprehensively adjusted”, the business services and personnel were greatly reduced, but then they were recovered to a certain degree. By 1970, under the guidance of the ultra leftist line, commercial outlets were adjusted in the way of relocation, and the outlets of old city were relocated to the mining areas and rural areas, causing the destruction to both the urban and rural commerce. After the end of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the commercial network adjustment began to bring order out of chaos. In short, the commercial network adjustment in Guangzhou, is a typical case of observing the general picture of the commercial network adjustment after the establishment of New China.
* 本文是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2014年度项目“中国政府对港澳市场出口供应制度及实践研究(1949—1978)”(GD14CDS01)的阶段性成果。
D232;F121;K27
A
1003-3815(2016)-06-009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