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技术、职业群体与社会变迁:一项基于IT笑话的跨学科研究
2016-02-11吉国秀王明月
吉国秀,王明月
(辽宁大学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6)
信息技术、职业群体与社会变迁:一项基于IT笑话的跨学科研究
吉国秀,王明月
(辽宁大学文学院,辽宁沈阳110036)
摘要:作为网络社会中一种新兴的民间叙事,IT笑话被解释为现实世界中社会关系的反映,记录和见证了信息技术引入中国以后所引发的社会变迁。技术对社会的影响,就通过技术阶层的出现、融入以及更新原有社会结构秩序清晰地表达出来。引入跨学科视角,对新事物保持敏感,对重大问题持久关注,对自身所处时代做出迅速回应的能力,是一种民俗学的想象力,也是民俗学面临质疑和困境时最好的回答。
关键词:信息技术;职业群体;社会变迁;IT笑话;跨学科
如今信息技术已成为影响社会变迁的一个重要因素,法国学者甚至由此预言“超级信息社会的到来”,它使“我们都在走向一个崭新的世界”[1]。在工业化、信息化融合发展的条件下,信息技术及其应用已成为中国社会变迁的重要驱动力量。早在2011年,瑞德资源公司总裁莫天安就曾指出:“中国互联网所发生的变化速度和广度都是突破性的,并且刚刚被世界感受到。现在到了这种变化在中国——尤其是在互联网上——受到重视的时候了”[2]。相对于信息技术在中国迅猛发展的现状而言,(信息)技术社会学在中国还是一个比较新的领域[3]。目前,这类研究的最大特点是延续传统的STS思路探索IT对宏观经济社会发展的影响,或集中于将STS嵌入中国文化传统与中国社会实践的语境[4],或关注于技术的社会风险及其规避问题[5-6],或侧重于技术创新与社会发展的关系[7],或强调信息技术对于创新的影响等。最近,有学者通过企业如何运用信息技术来探讨技术与社会组织的相互影响[8],并引入企业核心能力来分析信息技术如何影响企业绩效[9]等内容。有学者采用人类学的个案研究来探讨技术与文化的关系,取得了一定进展[10],而民俗学对于信息技术与社会变迁的相关研究却鲜有涉及。一直以来,民俗学将民俗与技术置于相互对立乃至相互冲突的关系上,以说明、支撑和强化两者之间的不可调和性。于是,技术以洪水猛兽的形象出现,并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民俗的终结者。IT笑话在网络社会中的涌现,打破了民俗与技术二元对立的格局。
IT笑话为信息技术(Information Technology)笑话的缩写形式,是“以信息技术与人的关系为主题的民间叙事体裁”[11]。IT笑话重新审视民俗与技术之间关系的另一个面向,即“……技术并没有终结民间文化,而是改变了后者;技术十分自然地渗透到民间世界中去”[12]。我们正处在由IT所引发社会变迁的漩涡之中,自身对此却缺乏感知。IT已经渗透进我们的日常生活之中,其历史性反而被隐藏了起来。卡龙曾概括出理解科学的四种模型:“理性的知识”、 “一项竞争性事业”、“社会文化实践”与“拓展性转译”。其中,将科学理解为“社会文化实践”的模型尤为强调“科学必须被理解为是一种实践,它的文化和社会成分与源于话语秩序的限制同样重要”[13],这一观点提醒本项研究注意IT的社会文化意义。社会变迁是社会学最为重要的研究主题之一,如今它仍然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重要问题。将社会变迁转变成一个可操作的概念有多种途径,其中,埃德里的界定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他将社会变迁理解为两个部分:随着时间的流逝,“社会实体构成中的变迁”;“实体之间的关系中的变迁”[14],据此可以将社会实体界定为创造与传播IT的行动者——IT职业群体。IT职业群体的崛起(社会实体的变迁)、IT职业群体与其他群体之间的关系、IT职业群体内部的关系,以及IT职业群体与原有社会结构之间的关系(即实体间与实体内部关系的变迁),就成为通过IT职业群体来展现社会变迁的一种路径。本文通过IT笑话文本(资料主要源于互联网)的分析,从IT特定群体及其内部话语的角度,来揭示一个行动主体,如何借助其特定的知识交流与传播模式,来体现IT在中国出现以后引发的社会变迁,从而展现IT的历史性。
1IT职业群体:因技术而崛起的社会阶层
作为一种民间叙事文本,IT职业群体及其专有知识术语和实践经验,IT专家与常人,IT与人之间的关系逐渐浮现在叙事主题之中,其叙事结构越发显得清晰可辨,这也正是IT笑话区分于传统民间笑话,成为新民间叙事的重要特征之一。IT笑话是民间叙事从真实社会延伸至虚拟社会的一个重要表征,同时也是民俗存在于现代世界的一种表述形式。这些民间叙事文本的出现和成熟,“展示的是一个绵延不断的经验流中的人生本质”[15]。它标志着一个新职业群体的崛起,而信息技术则是这个群体最重要的特征。在IT笑话中,IT职业群体多以“相信自我和社会阶级合二为一”[16]的程序员形象示人,作为职业支撑的技术逻辑就成为群体认同、自我认知的重要途径。例如,在IT笑话《程序员买包子》中:
程序员买包子
程序员上班前,老婆说:“下班回来买一斤包子,如果看见有卖西瓜的就买一个。”下班回来,程序员带着一个包子进了家门。老婆问:“怎么就买了一个包子?”程序员:“看见了卖西瓜的……”(笑话编码,PROG 72)
这则笑话被IT职业群体内部认为是最经典的笑话,它的笑点在于一组对立的人物形象对同一句话有着不同理解。“老婆”按照日常生活的逻辑,下班回来买一斤包子和一个西瓜(如果有西瓜的话);而“程序员”却遵循计算机语言的逻辑,即当出现如果引导的条件时,执行后续内容,其后果是回家只买了一个包子。IT职业群体就是这样凭借技术逻辑,去理解和阐释真实社会的日常生活实践。“老婆”与“程序员”之间的矛盾,实则是日常生活的逻辑与技术逻辑之间的冲突。《女程序员征婚》就是这样以技术逻辑为出发点去思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于是人生轨迹中重要的择偶阶段就除去了社会和文化的痕迹,化约成为一个普通的计算机程序:
女程序员征婚
SELECT * FROM男人们 WHERE(未婚=true or 离异=true)and 同性恋=false and 穷光蛋=false and 有房=true and 有车=true and 条件 in(‘细心’,‘温柔’,‘体贴’,‘贤惠’,‘会做家务,会做饭,会逛街买东西,会浪漫,活泼,可爱,帅气,绅士,大度,气质,智慧’,‘最好还能带孩子’)(笑话编码,PROG 49)
IT职业群体运用具有专业话语属性的术语指涉甚至重新解释日常生活经验,正如萨丕尔所指出的“每一个这样的群体都有其语言的特殊性,这些特殊性的符号功能将此群体与其置身更大的群体区分开来”[17]。IT专业术语成为将我群体和他群体区分开来的重要符号之一,它叙述了一个新技术阶层的崛起。IT职业群体将自身作为日常生活逻辑和技术逻辑间的“解码器”,不断地穿梭于日常生活语言与专业术语之间,描述和凸显了同一个事物或经验在行业内部和外部的不同意义。与此同时,它也展现了IT职业群体专业知识的社会化,以及常人经验的内部化。
专业术语使得个体同其职业群体保持一致化,IT职业群体的职业经验正是依赖专业术语来传递和组织起来的。例如,《方阵体之程序员方阵》讲述了程序员的个体生活方式如何与职业紧密地捆绑在一起,并形成一个拥有共同话语的特定群体:
方阵体之程序员方阵
同学们,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程序员方阵!他们穿着拖鞋,披着毛巾,左手拿着键盘,右手举着鼠标,腋下夹着USB转换器。他们因睡眠不足而显得精神不振,喊着微弱的口号走过主席台,主席问候:程序员们辛苦了!程序员方队异口同声地答道:Hello World!(笑话编码,PROG 97)
为了说明身处的社会阶级位置如何影响技术工人的自我认知,桑内特引用了一项关于法国计算机程序编写人员的调查,即“人们并不觉得自己和制度是‘分离’的,而觉得自己和它有一种‘强迫性的密切关系’”[18]。这种“强迫性的紧密关系”让IT从业者无法从社会结构的制度安排中保持一种距离,反而越发陷入到职业的技术逻辑之中,即IT职业群体的阶层位置让从业者认为自己就是该职业的代表,从而使身体成为职业的技术表现。IT职业群体因技术变迁而崛起,技术在形塑IT职业群体阶层特性的同时也深刻影响着IT群体的私人生活空间,以及他们与其他群体之间的关系。IT笑话文本的生产与传播过程本身,标志着IT职业群体的形成和浮现。
2知识分布的类型学:IT专家与“电脑小白”
随着IT而来的是专业知识分配的不均衡,在新的知识分布类型学中,IT专业知识成为一种新的社会分类标准。这种“分类原则通过产生概念而产生社会群体,包括产生这种原则的群体以及由这种原则产生出来以便加以控制的群体”[19],即掌握IT的专家与不掌握IT的常人。在IT笑话中前者将后者戏谑地称为“电脑小白”(笑话编码,KNOW 106)。“电脑小白”经常借助于用户、老人的形象出现,IT职业群体使用这些类型化的形象试图去说明:“世界上有10种人,懂二进制的和不懂二进制的。”(笑话编码,KNOW 29)。“电脑小白”是IT职业群体建构出的“他者”,以此区分“我群体”和“他群体”,专业知识正在成为IT专家与常人间的分隔线。《脚踏板》(笑话编码,KNOW 38)、《求助热线的故事》(笑话编码,KNOW 113)恰恰是对知识鸿沟的一个说明。
在《求助热线的故事》中,客服人员将常人使用计算机基本知识的缺乏类比为专业知识上“傻”,因而“根本就不配拥有一台计算机”,其解决方式是让用户退回计算机。因专业知识缺乏而不具备使用计算机的资格这一技术逻辑突出了IT职业群体的专业优越性,让专家与“电脑小白”的对立更为突出。随着IT迅速进入日常生活世界,技术逻辑也将不断挑战常人的日常生活逻辑。在技术逻辑寻求对自身进行合法化的过程中,常人被卷入对IT专业知识的“再熟练化”过程,而“再熟练化”过程“总是不完善的”,具有“受专家知识可修正的特性”[20]。专业知识在常人与专家之间分配的不均,是经常出入IT笑话的一种主题。在专家与“电脑小白”类型的IT笑话中,专家与常人之间的沟通远未企及“交往理性”,即“不同的参与者……为了共同的合理信念而确立起了客观世界的同一性及其生活语境的主体间性”[21],作为专业化系统的技术不但没有促进两者之间沟通,反而与常人的日常生活世界日益疏远,甚至凌驾于日常生活世界之上,控制、引导日常生活世界的沟通。在一个由IT专家预先设置,体现技术思维逻辑的虚拟社会中,“电脑小白”常常因为专业知识的缺乏遭遇不平等待遇,缺乏发言权以及自由沟通的能力。
如何最大限度地熨平这种知识鸿沟,才是基于技术进步社会发展的要义。新技术的出现通常被寄予这样一种理想,即它可能成为弥合社会分化、实现民主进程的一个推动力。然而,《一个农民上网的代价》所反映的与此正相反,IT并没有从根本上更新原有的权力秩序,也没有像期望中的那样促进平等或民主化进程,反而加剧和再生产了中国社会的分化和不平等。
一个农民上网的代价
俺来自东北一个很偏僻的疙瘩,俺村里只有俺家有电脑。俺卖了两头驴买的主机,卖了五口猪买的彩显,卖了一百斤鸡蛋买了键盘,卖了二百斤棒子面买的鼠标。俺要买音箱,俺老婆说死不让俺卖正下蛋的那二十只老母鸡。俺卖了老爷子的棺材板儿,买了猫拨号上网。一个月,俺家的大砖房就交电话费了,俺在村子抠了点泥,扣了坯,盖了一个小土包儿,老婆领着孩子回娘家了,这不,我进城来卖血。看见一网吧,上一会儿吧,其实穷点也没啥,咬咬牙,中午俺不吃馍了,晚上俺不喝粥了,俺上网!(笑话编码,KNOW 32)
“俺村里只有俺家有电脑”那位农民试图通过新技术的运用打破知识分布不均的类型学,改变原有的社会分层,谋求向上流动的空间。但是,基于专有技术的产品例如计算机和网络服务,不是简单拥有和使用,而是需要有一定的购买能力,同时也需要有一定的知识储备和创造性使用这种产品或服务的能力,否则知识鸿沟所导致的社会分层并不会自然消除,反而可能加剧社会分化。
3IT职业群体内部的分层:“理性的不合理性”
对于处于IT行业外部的常人而言,专家作为一个职业群体的类型而存在。对于IT行业内部而言,职业群体内部也存在着分层,由部门之间或纵向或平行的关系构成。通常,一个IT公司由项目组、产品生产、销售、人力资源等多部门构成。根据项目的不同,可以将项目组再次划分成次一级的项目组。每个项目组又包括两个部分,一部分负责编写代码,另一部分则负责测试代码。IT行业内部基于分工形成的关系及其不平等,构成IT笑话叙事结构的一个重要主题。这说明在IT群体内部由于等级制的存在,新技术本身并不能自发地消除不同阶层的权力差异,也不会从根本性上降低这种权力差异所诱发的各种冲突。《CEO》讲述了IT职业群体内部的等级秩序,同时向我们解释了如何凭借职业群体内部的相对位置来认识首席执政官的重要性。
CEO
一个男子走进一家宠物店要买一只鹦鹉,老板指着站在树枝上的三只不同模样的鹦鹉说:“左边的那只价值500元”。“什么?一只鹦鹉也能卖这么多钱?”男子大吃一惊。“是的,因为它会使用计算机。”老板回答。那人又问另一只鹦鹉的价钱,被告知是1000元。老板解释说,它除了具有刚才那只鹦鹉的技术外,还会操作UNIX。男子感到迷惑不解,他小心地问第三只鹦鹉的价格,被告知是2000元。“它又会做什么呢?”他问。“说实话,我从来没见它干什么事,但那两只鹦鹉都叫它CEO。”(笑话编码,INTE 103)
在《CEO》中,“我从没见它干什么事,但那两只鹦鹉都叫它CEO”,深刻地说明了IT职业群体内部顶层与底层的两极分化、分工的不合理性,以及工作与薪水之间的不对等。在《IBM的故事》(笑话编码,INTE 9)中,CEO的角色分配给了部门经理,笑话发生的场景也相应地从宠物店转变为IBM公司。《IBM的故事》中对“干活儿的人”与“不干活儿的人”分类,指出了整个企业的运转如何依赖于底层工作人员努力工作这一事实,表达了对以部门经理为代表的管理职位合法性的彻底质疑。另一方面,这则笑话也说明了IT企业各部门与各层级之间疏于沟通,误解和冲突日益加深的现实。例如,在《程序员跟产品经理看电视》的笑话中,“看电视总换台”成了产品经理与程序员之间关系的一种隐喻。
程序员跟产品经理看电视
程序员跟产品经理一起看电视,每个节目看到一半程序员就换台,看到一半就换台,几次之后产品经理终于忍无可忍地咆哮:“为啥刚看出点意思你就换,刚看出点意思你就换,你到底还让不让人家看啦?!”
程序员淡定地盯着电视喃喃道:“你半路改需求的时候我可从没吱过声……”(笑话编码,INTE 178)
对于项目组而言,产品经理总是“半路改需求”,其行为结果导致程序员工作量增多或无谓重复。换言之,一系列的不合理性与IT行业制度的貌似理性始终相伴随,即“理性的不合理性”[22]。程序员对不合理性的愤懑和抱怨,并没有通过直接的批评表达出来,而是采用“看到一半就换台”的策略,于是IT笑话就成为一种迂回表达的反抗途径。为应对不断增加的工作量,技术层只能延长工作时间,加班就成为一种制度。而负责编写代码的程序员,是IT职业群体分层体系中的最底层,也就成为承载加班制度的主要群体。在《程序员的愿望》(笑话编码,PROG87)中,其愿望无关乎一个职业群体的理想,而只是一个简单的要求“每天都能休息6个小时以上”。当“上帝”都无法满足这个愿望时,底层工作的艰辛和休息的无望,让职业的不合理性充分地展现出来。
职业与日常的边界被严重侵蚀,是IT笑话揭示制度不合理性的另一主题。《程序员与青蛙》中的程序员在穿越森林的情境中仍然保持工作所需的技术思维,他更关注有用的、能够解决问题的工具性知识,把“一只会说话的青蛙”放到口袋里以备工作烦闷之需,而将青蛙对真实世界美好生活的一种描述和想象弃之不顾——始终不肯亲吻一只神奇的青蛙,让其变成美丽的公主。技术逻辑经由编程入侵了程序员的心灵,他们对生活意义的感知能力被技术逻辑所扼杀。
程序员与青蛙
有一天,一个男人穿越森林的时候,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叫住他。他低头一看,是一只青蛙。“如果你亲我一下,我会变成一个美丽的公主哦。”男人一言不发,把青蛙捡起来,放入口袋。“如果你亲我一下,我会变成一个美丽的公主哦。而且,我会告诉我遇到的每一个人,你是多么聪明和勇敢,你是我的英雄。”男人把青蛙拿出来,对着它微微一笑,又把它放回口袋。“如果你亲我一下,我会变成一个美丽的公主,然后我愿意成为你的爱人一星期。”男人又把青蛙拿出来,对着它微微一笑,把它放回口袋。“如果你亲我一下,我会变成一个美丽的公主,然后我愿意成为你的爱人一年,而且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再一次的,男人把青蛙拿出来,对着它微微一笑,又把它放回口袋。最后,青蛙无力地问:“我开出了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你还不肯吻我?”男人说:“我是一个程序员,我可没时间和什么公主鬼混。不过,拥有一个会说话的青蛙,倒是蛮酷的。”(笑话编码,PROG145)
在《软件工程师》(笑话编码,PROG61)中,真实与虚拟之间的边界趋于崩溃,居于两者之间的工程师甚至无法回到真实的日常生活世界,自我认同已经严重混乱。技术并没有帮助软件工程师实现自我认同,相反他们却失去了自我表达的能力,无法完成日常生活世界的真实沟通。
4对权力的幻想:从技术到社会
随着知识专业化程度的提高,IT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界限更加分明,基于知识的群体分类以及不同群体之间的权力结构更加刚性化。加尔布雷斯认为,决定现代企业方向的是“技术型组织”,社会的权力就掌握在这些技术阶层与管理阶层的专家手中[23]。相应地,加尔布雷斯还破除了“消费者主权的神话”,指出在市场中居于主导地位的是生产者而非消费者,而消费者的需要是生产者操纵和制造出来的[24]。正是对技术资源的垄断、技术应用和扩散过程中的技术转移成为引起不平等的一个重要因素。例如,《三巨头》(笑话编码,POWE19)将历史上的雅尔塔会议置换到当代的IT领域之中,成为“雅尔塔密约”的IT版。IT领域的顶尖企业微软、英特尔与IBM密会雅尔塔,共同划分“21世纪信息世界的版图”,而消费者对此却一无所知。决定产品升级和创新的是IT行业的顶尖企业,而不是消费者的真正需求,主导市场的是生产者而非消费者。IT职业群体谋求技术的合法性,通过技术的无限扩张从而将技术永恒化,是《KVXXXXX》(笑话编码,POWE 71)与《捆绑式》(笑话编码,POWE 52)传达的主题。IT企业通过产品升级或者捆绑式销售等营销手段,将生产者的商品制造成消费者持续不断的需要,让消费者对生产者产生一种路径依赖,从而制造一种消费的幻想。专家用技术逻辑去解决真实世界的问题,因而将效率和解决问题的办法视为最终目标。技术专家思维从技术领域延伸至社会,从虚拟社会扩展至真实社会。
飞机程序软件
十个顶尖软件工程师参加培训管理人员的课程,老师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假如你供职的公司是为航空电子设备提供软件的,有一天你乘飞机出差,当你上了飞机后发现一个牌子上写着这个飞机用的是你的团队开发的Beta版软件,你会下飞机吗?”九个软件工程师举了手。老师看着第十个问道:“你为什么愿意留在飞机上?”这人回答说:“如果是我的团队写的这个软件,飞机根本无法起飞,根本谈不上坠毁。”(笑话编码,POWE 60)
如果将试运行的Beta软件直接用于飞机,会带来诸多安全隐患,甚至危及到空乘人员的生命。当9位顶尖工程师从软件程序编写者的角色转变成为应用此软件飞行的飞机乘客时,才能够从单纯为航空电子设备提供飞行软件的职业目标和工作效率中脱离出来,从一个乘客的角度认真考虑飞行的安全性问题。第十位软件工程师选择留在飞机上,并不是信任其编写团队,而是因为相信应用此款软件的飞机根本就无法起飞,这是对技术合理性的彻底怀疑。然而,登上飞机的其他乘客对此却一无所知,唯一的选择就是信任这一飞行软件。技术专家因拥有技术而掌握了行业垄断的权力,从而再生产了一种权力结构,常人身陷其中却无法质疑。技术阶层不会满足于行业垄断,他们还会通过技术的扩张谋求对社会秩序的控制。打破原有的秩序格局,跻身更高的社会空间位置,享受更多的现实权力,甚至将对技术的掌控扩展至政治领域,是技术阶层权力幻想的一部分。在IT笑话中,技术阶层的政治学表达通常以无所不能、掌控一切的上帝形象出现。
有上帝存在吗?
世界上所有了不起的科学家都聚在一起,下决心找到答案以回答最高问题:有上帝存在吗?于是,他们建造了一部巨型计算机。世界上从未见过的最复杂、最富于想象的计算机。他们把全世界的一切知识都编入程序,最后,他们准备输入那个问题。于是,他们把它输入了,机器嗡嗡地散动了一会儿,答案终于出来了:“现在有了!”(笑话编码,POWE 175)
当整个世界完全按照技术逻辑来运行时,技术就成为世界上唯一永恒的秩序,而技术阶层也就成为了“上帝”一样的存在。当计算机进入人类的世界中,万物就有了新的起源。IT笑话里的计算机更像是人类,需要最终的力量给予其身份和意义,而给其意义的上帝则是试图通过技术掌控进而支配整个世界秩序的技术阶层权力幻想的集中体现。有关上帝的IT笑话,是技术阶层对权力无限延伸的一种想象的途径和方式。
5结论
兼具民间笑话形式与信息技术主题的IT笑话,是在传统民俗学的研究范畴之外出现的一种新现象,它超越了民俗学一直坚守的研究传统。要想系统、全面地去认识和把握IT笑话,需要引入跨学科的视角,这一视角的引入与怎样看待研究对象紧密关联。如果将IT笑话仅仅视为一种民间文学体裁,那么民俗学对于文本的强调和重视能够给予IT笑话一个可遵循的研究路径;如果将IT笑话视为一个群体的民俗,那么对它的说明常常需要超越IT笑话本身。社会学提醒我们注意民俗之民存在于可描述的社会单位内,它可以帮助研究者近距离地观察民俗之俗展演的社会文化背景[25]。在跨学科的视野之下,我们关注的焦点从IT笑话本身转移到了IT笑话的承载者——IT职业群体——及其在社会空间所处的位置上。IT职业群体与其他群体之间的关系、IT职业群体内部的关系,以及为了寻求更有利的社会空间位置而进行的技术和政治谋划,便成为分析IT进入中国以后所引发社会变迁的一种逻辑框架。作为网络社会中一种新兴的民间叙事,IT笑话被解释为现实世界中社会关系的反映,记录和见证了IT引入中国以后所引发的社会变迁。技术对于社会变迁的影响,就通过技术阶层的出现、融入以及更新原有社会结构秩序等途径来实现。
跨学科的视角转换能力能够让民俗学更好地发挥文本分析的传统,同时能够让分析走出文本,实现“超文本”的分析,从而深化研究。跨学科的视角整合能力还可以将更多的新事物(微信中的朋友圈,以及网络社会中的各种叙事等)纳入到民俗学的视野中,让其他学科倾听到民俗学的声音,让民俗学更具有时代的气息。引入跨学科的视角,对新事物保持敏感,对重大问题持久地关注,对自身所处时代做出迅速回应的能力,是一种民俗学的想象力,也是民俗学面临质疑和困境时最好的回答。
参考文献:
[1]让-马克维托里.维基揭示“超级信息社会”来临[N].参考消息,2010-12-16(7).
[2]福斯特.北京的硅谷在起飞[N].参考消息,2011-03-01(15).
[3]陈凡.论技术的社会化[J].社会学研究,1992(5):1-10.
[4]陈凡,陈佳.论技术的社会化与STS的中国化[J].自然辩证法研究,2013,29(2):37-41.
[5]欧庭高,王也.关于转基因技术安全争论的深层思考:兼论现代技术的不确定性与风险[J].自然辩证法研究,2015,31(1):49-53.
[6]毛明芳.现代技术风险的文化审视[J].自然辩证法研究,2015,31(9):43-47.
[7]冯鹏志.论技术创新与社会发展的关系特征[J].科学学研究,2001,19(4):87-91.
[8]邱泽奇.技术与组织的互构:以信息技术在制造企业的应用为例[J].社会学研究,2005(2):32-54.
[9]王念新,仲伟俊,梅姝娥.信息技术、核心能力和企业绩效的实证研究[J].管理科学,2010,23(1):52-64.
[10]郭于华.天使还是魔鬼:转基因大豆在中国的社会文化考察[J].社会学研究,2005(1):84-112.
[11]吉国秀,胡安亮.IT笑话:网络社会中的新民间叙事[J].民俗研究,2015(6):123-132.
[12]BAUSINGER Hermann.Folk culture in a world of technology[M].Translated by Elke Dettmer.Bloomington and Indianapolis: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90:24.
[13]卡龙.科学动力的四种模型[M]//贾撒诺夫,等.科学技术论手册[G].盛晓明,等译.北京: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04:23,33.
[14]瓦戈.社会变迁[M].王晓黎,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7.
[15]浦安迪.中国叙事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7.
[16]桑内特.公共人的衰落[M].李继宏,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453.
[17]萨丕尔.论语言、文化与人格[M].高一虹,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10.
[18]桑内特.公共人的衰落[M].李继宏,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453.
[19]斯沃茨.文化与权力:布尔迪厄的社会学[M].陶东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214.
[20]吉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现代晚期的自我与社会[M].赵旭东,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7.
[21]哈贝马斯.交往行为理论:行为合理性与社会合理化[M].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10.
[22]瑞泽尔.当代社会学理论及其古典根源[M].杨淑娇,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102.
[23]技术型组织.加尔布雷斯文集[G].沈国华,译.上海: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2006:56-66.
[24]消费者主权神话.加尔布雷斯文集[G].沈国华,译.上海: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2006:27-34.
[25]ABRAHAMS Roger D.Interpreting folklore ethnographically and sociologically[M]//DORSON Richard M.Handbook of American folklore.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3:345-350.
(责任编辑沈蓉)
Information Technology,Professional Group and Social Change——A Interdisciplinary Study Based on IT Jokes
Ji GuoXiu,Wang MingYue
(College of liberal Arts,Liaoning University,Shenyang 110036,China)
Abstract:As a rising folk narrative in the network society,IT Jokes are reflections of social reality,and bear witness to social changes caused by the access of information technology.The effects of IT on society are effectively expressed through the emergence of technology class,integration into and updating original social structure.Folkloristics imagination is a kind of ability to be sensitive to new things,pay attention to important issues,and respond rapidly to our time in history.
Key words:IT jokes;Information technology;Social change;Professional groups;Interdisciplinary Study
中图分类号:C953
文献标识码:A
作者简介:吉国秀(1971-),女,辽宁清原人,辽宁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技术民俗学、日常生活实践与中国社会转型。
收稿日期:2015-09-27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网络社会中的IT笑话叙事研究”(12YJAZH036),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面向日常生活实践的中国社会转型研究”(12BSH0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