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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莱斯对消费主义状态下人的存在方式批判

2016-02-11

中共四川省委党校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莱斯消费主义威廉

刘 杨

(复旦大学哲学学院,上海 200433)



论莱斯对消费主义状态下人的存在方式批判

刘杨

(复旦大学哲学学院,上海200433)

[关键词]威廉·莱斯;消费主义;异化;存在方式

[摘要]人的存在问题是当今时代的重大主题。对消费社会人的异化存在方式的批判是莱斯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独具特色的思想。莱斯从商品与需求问题出发,追溯消费主义状态下个体陷入异化存在的根源。他批判高集约度市场布局下异化的需求观、拜物教思想和幸福观,准确判定人的异化存在从生产领域转向消费领域,开启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新的理论批判视阈。尽管莱斯所构建的生态社会主义理想极具浪漫主义色彩,但他准确判断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未曾改变,主张通过自然解放、劳动解放和构建稳态社会制度模式,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影响深远。

现代资本主义发展催生了消费主义的蔓延。从某种意义上,消费主义是现代西方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保持资本主义繁荣稳定的圭臬。西方国家推行“高生产、高消费”的社会生存模式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为资本主义统治合法性提供了有力保障,也为人们带来极大的物质生活享受。然而,“丰裕社会”也引发了人通过对物的占有并以物的形式而存在的现象,现代人的异化程度不仅没有减轻,反而彻底“丧失了人性”。作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奠基人,威廉·莱斯针对高集约度市场布局下消费主义盛行的现象,从解析商品与需求的关系路径出发,激烈地抨击了资本主义异化的“需求观”、“拜物教”和“幸福观”,准确判定人的异化存在从生产领域转移到了消费领域,并断言人应从生产中而不是消费中寻找满足。鉴于当前学界偏重从生态危机根源视域解读莱斯思想的研究范式,本文将立足人的存在方式这一独特视角,寻找莱斯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思想中所蕴含的对于现代人的生存境遇的关怀。

一、莱斯对消费主义状态下异化“需求观”的批判

对于莱斯而言,消费主义创造了一种独特的社会文化,它以市场为纽带,通过控制“需要( need)、欲望(want)、内驱力(drives)或者偏好”等非理性因素,来服从资本主义制度这部庞大的机器。莱斯的需求理论以人与自然控制与服从的辩证法为哲学基础,融合了自然与文化、理性与非理性、需要与商品关系等多重层面,横跨经济学、社会学、心理学和人类学等多学科研究领域,深刻剖析了消费主义存在状态下造成人的异化存在的直接原因与表现形式,其突出特征表现在:

第一,以人的需求问题作为批判始基,着力从需求异化向度追溯人在消费主义状态下陷入异化存在的困境。“人与自然控制与服从的辩证法”是莱斯构建人的存在方式问题的逻辑基础。这一思想澄明了人与自然内在统一原则,并将内在自然与外在自然、内在需求与外在需求、控制自然与服从自然作为批判研究的理论对象。正缘于人与自然这一辩证统一关系,莱斯继控制自然的意识形态批判之后,反求人内在的人欲向度,通过深刻分析需求结构本身、需求与商品内在关联以及需求与幸福关系,进而廓清消费主义状态下人何以遭遇异化的存在问题。在莱斯那里,控制自然的人本身被其内在心理所奴役,“对自然和人的控制在社会统治阶级的引导下,内化为个人的心理过程;它是自我毁灭的,因为消费和行为的强制性特征破坏了人的自由”[1](序言P8)。莱斯建构人的存在方式问题的出发点十分独特,他并未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生产条件之间的矛盾作为批判对象,从资源供应的有限性问题来探讨消费主义对人与自然产生的双重危机,而是从主体人的需求问题出发对现代工业社会消费主义存在方式展开激烈批判。莱斯批判“高集约度市场布局”预设了一种不断提高消费水平的生活方式,并将此作为个体最高价值标准。这种经济形式通过曲解需求本性以及需求与满足间的内在关联,将主体的社会与经济行为定位于依赖高消费的生活方式。实际上,这只不过是对在生产领域所遭遇到异化存在的补偿。然而,正如阿格尔的“期望破灭了的辩证法”一般,莱斯指明个体期望的挫折与物质财富增长之间的错位,使得人们必须重新定位需求的真正内涵。莱斯立足于需求碎片化与模糊性特征,表征消费主义存在方式产生的直接原因。他认为个体需求趋于碎片化特征,进而表现为不确定、模糊、随机与临时性。同韦伯批判理性资本主义精神一样,莱斯也抨击需求碎片化要求人遵从市场经济的理性原则。他批判资本主义条件下人的需求被简单拆分为琐碎的部分,“个体身份成为每天被各种混杂信息重塑的顺从的模具”[2](P18)。需求的碎片化瓦解了主体的丰富与完整,人自身、人际间关系以物的形式得以呈现。因此,个体寻找自身完整性则必须在不断的商品消费中寻找需求碎片的满足,这也直接导致了人们陷入消费主义的境遇中。

第二,驳斥传统需求理论的抽象原则,坚持以具体的社会经济形式作为理论分析的基本前提。在卢卡奇那里,马克思超越了康德、黑格尔与费尔巴哈,因为他看到了历史过程中的决定因素归根到底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人是社会的存在物,同时是社会历史过程的主体和客体[3](P71)。深受马克思主义传统影响的莱斯,也将现实的经济生活作为分析需求问题的理论前提。在莱斯看来,前现代社会是建立在以亲缘关系与等级秩序基础上的社会结构,正基于相对稳固的社会等级秩序与统治权威的社会文化,商品流通才依据社会规范而非市场行为加以调节,同时,传统手工艺技巧偏向于将生产原料与个体目标直接关联,能够直接获得满足自身需求的产品。莱斯认为,前工业社会交换活动十分单纯,并未混杂着“欲望与恐惧情绪”[2] (P71)。在传统社会文化统治形式下,需求的表达在特定时期会保持相对稳定性,这也为前工业社会人们未能陷入消费主义提供了有力依据。毕竟前资本主义“对于资本的理性使用,以及理性的资本主义劳动组织形式,尚未成为决定经济活动的支配力量的状态”[4](P53)。而现代社会摒弃了传统所奉行的特权世袭形式,经济理性原则主导全部生活,个体在直接的经济生产和需求满足中寻找稳定与权威,“主要的社会关系是个人自我兴趣的认同,以最大限度的满足自我需求为目标”[2](P4)。在高集约度市场布局下,随着新技术发明、个性表达以及社会文化中介变化,主体必须不断诠释自身需求,在工业社会中满足需求的形式随着商品市场交换的扩展而不断变化,同时,众多商品与服务对象使个体陷入商品选择的困境。

第三,拒斥传统二元性需求理论,依托“物质-符号”需求二元结构追溯消费主义存在方式的理论依据。莱斯将传统需求理论规约为生物与文化意义一般性结构、等级制度或优先权、行为主义者和批判主义三种需求结构类型[2](P53)。1莱斯批判传统需求理论共性在于脱离现实社会生活以严格标准将需求进行简单二元划分,以确定与抽象的范畴作为理论构建基础,淹没个体需求的独特特征。莱斯认为现实需求结构却无法超越具体的社会历史形式。在莱斯看来,人类的需求结构实质上就是一种物质与文化关联的二元结构,即“物质-符号”需求二元性结构,“需求的每种表达或陈述都同时与物质和符号或文化关联”[2](P64)。如果将鲍德里亚关于现代工业社会的符号消费批判看作以物质与符号分离为前提条件,那么莱斯则与之截然相反。尽管这种结构从外在形式上具有二元性特征,然而这是一种无法独立运行的需求结构,也即物质与文化是彼此无法割裂的统一体,主体在经文化中介的现代工业社会必然在这种二元结构范围内不断诠释自身需求。但值得注意的是,这种二元结构是连续性的客观存在,寓于社会经济制度所有阶段,只是在高集约度市场布局下这种二元性结构更为深入。在前工业社会这种二元结构更明显地表现为物质层面,而在工业社会则更多表现为文化的层面。必须指出的是,在莱斯那里,商品不仅是“特性的集合体”,也是物质-符号二元结构形式的载体,莱斯所要批判的是在高集约度市场布局下需求与商品日益趋同,“商品增加造成经文化中介的需求从非物质领域(神话,传说,禁忌)转移到物质领域(物品)”[2](P66)。人们的需求被固定在商品领域,人的需求观被扭曲为异化的需求观,将商品消费作为人的唯一需要。

第四,基于需求模糊性特征与作为“特性集合体”商品寻找需求与商品内在关联。莱斯深刻指出,现代工业社会人们在自身需求与商品消费之间建立密切而复杂的关系。高集约度市场布局下需求具有模糊性特征,表现为需求复杂性特征随着外在社会条件而变动、满足需求的标准无法确定、连接需求与满足之间的纽带-商品,其本质及其运转模式十分模糊。莱斯把需求和满足看作一种“复杂活动的基本指标”[2](P49),认为需求的满足本身具有不可测、非稳定性特征。需求作为潜在心理意识与满足需求的判断之间是一种不断形成、消解的动态心理过程。莱斯批判商品被理解为满足欲望的手段,作为将冲动与目标连接在一起的纽带[2](P24)。在莱斯看来,商品“不只是物质性的东西而是‘物质-符号实体’,也就是那些体现复杂信息与特征的东西”[2](P74)。莱斯认为早期边际效用理论家并未在商品特性与需求之间建立单一对应关系,但却承认商品具有自身特性。仅就早期的社会经济特点而言,消费者凭借常识即可对商品进行准确评估。而在高集约度市场布局下,消费者可以从任意商品中获得具体特点,人们丧失了对于商品特性的准确判断,陷入异化消费的状态之中。莱斯断言现代工业社会条件下,商品具有复杂性特征,人们偏爱“特性集合”而非商品本身,“生产者最后卖掉的是特性的集合而不是商品”[2](P80)。商品并非以物的形式存在,而是被植入各种非稳定性、暂时性特征的“物质-符号”存在。因此,作为特性的集合体,同需求一样商品也具有先天的模糊性特征。“商品自身分裂成一系列特性并失去了他们独有的‘统一’”[2]〗(P80),“物体特性的分解代表了与需求碎片化的相互关系”[2](P82)。

二、莱斯对消费主义状态下“拜物教”的批判

针对消费主义状态下商品拜物教形式,莱斯通过批判吸收马克思的“拜物教”思想、卢卡奇“物化”理论、马尔库塞的“技术理性”原则以及萨特的“惰性实践”理论,揭示消费主义状态下人全面陷入消费异化的境遇中。

莱斯认为“被工业化大生产和普遍商品交换所推动,当今市场经济总体趋势是,在物质产品中专门嵌入了形成人类需求特征的符号中介网。(或者更准确地说,将需求完全以商品为目标)这个过程马克思称作商品拜物教”[2](P67)。在莱斯看来,马克思对“商品拜物教”的批判是二十世纪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基石,也是现代工业社会激进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和无产阶级丧失革命意识的重要理论根据。马克思深刻地揭示了商品的神秘性:“商品的神秘性质不是来源于商品的使用价值。这种神秘性也不是来源于价值规定的内容。……商品形式的奥秘不过在于:商品形式在人们面前把人们本身劳动的社会性质反映成劳动产品本身的物的性质,反映成这些物的天然的社会属性,从而把生产者同总劳动的社会关系反映成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由于这种转换,劳动产品成了商品,成了可感觉而又超感觉的物或社会的物”[5](P89)。马克思的“商品拜物教”将商品类比为宗教体系,通过劳动将自身创造力表现为对象物,商品似乎独具生命力,并与需求无关,看似具有谜一般性质。然而,在莱斯看来,马克思却揭示商品形式并不存在这种神秘性,“决定实际人类事物的并不是非人的市场力量,而是资本的拥有者”[6](P61)。莱斯批判人们被这种神秘性现象所愚弄,商品拜物教其实与马尔库塞的“虚假意识”异曲同工,商品生产成为安慰自我幻觉的舞台。

莱斯高度赞扬了马克思关于拜物教的深刻分析,认为马克思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商品的全部神秘性。莱斯认为“工业主义拥有惊人的能力去创造具有各种新的特征的商品。可以说所有这些都是具有神秘性的”[6](P61)。但他反对马克思从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二元划分来解剖商品本质属性。莱斯的物质-符号需求二元结构完全摒弃了这种思维逻辑。在他看来,商品生产与消费行为之间有着漫长的距离容易让人产生错觉。无论以何种目的进行的生产都必须经文化形式中介。事实是,“物质-符号二元性在商品生产和消费活动之间摆动,商品交换越多,摆动频率越高”[2](P67)。只是早期社会人们参与产品生产每个环节,生产与消费主体十分明晰,商品特性作为自身内在自然属性得以呈现;而市场经济条件下,劳动分工精细,个体只从事某一部分生产活动,必须通过购买其它产品满足自身需求,生产者与消费者通过物的形式而存在,商品也便带有了某种神秘性。

相对于马克思的拜物教理论,莱斯认为卢卡奇的“物化”概念、萨特的“惰性实践”和马尔库塞的“工具理性”具有相似的意义。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对商品形式占统治地位的人的存在方式展开深刻批判。通过对“物化”概念的考察,他揭示了商品经济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无产阶级何以丧失了革命的意识。在莱斯看来,卢卡奇的物化理论融合了马克思、齐美尔和韦伯思想,将商品问题作为资本主义社会最紧要的问题。卢卡奇强调商品结构本质基础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获得物的性质”[3](P149),吸取并利用马克思拜物教理论、韦伯的合理化原则以及官僚政治统治批判,揭示物化作为资本主义社会普遍的命运使人成为一种非人的存在。在莱斯那里,如果说马克思是借中世纪实物交换与现代社会货币交换形式作对比,指明人与人之间关系由个人关系转变为产品这种物之间的关系,卢卡奇物化理论则是抓住了“理性主义成为工业主义的本质特征”,准确判明工业社会人类劳动经历了理性化过程,劳动专门化、机械化、同质化、工资与时间量化等打破了劳动作为有机的整体。“生产过程机械地分解成部分破坏了个人与生产有机化的社会连接”[6](P149)。莱斯质疑卢卡奇对于前资本主义完全处于非物化存在状态的假设前提,并且认为对于商品经济下人的物化存在的论证尚不具充分性。但莱斯也批判这种劳动碎片化、机械化打破了原始劳动的有机与整体,而在高集约度市场布局下,劳动领域所遭遇的异化存在已经转移到了消费领域,理性主义所设定的合理化牢笼使得人性普遍异化。

同物化一样,技术理性也是人们难以逃离的普遍命运。针对马尔库塞对技术理性原则的批判,莱斯则认为技术理性“通过社会机构操控社会-在现代,政府与大公司彼此联合-没有给个体留下任何‘合理的’理由来反对这些制度的不公”[6](P67)。而技术理性的这种统治并非来自外在强制,而是人们当下生活的合理性。莱斯认为现代组织机构伪造技术会不断进步假象是统治与合理性相结合的结果[6](P67-68)。事实上,卢卡奇、马尔库塞均反对通过激烈的社会政治变革来反对这种异化的人的存在方式,莱斯也同样如此。莱斯批判现代工业社会商品“拜物教”形式,高集约度市场布局下,商品作为物质-符号二元结构体现了偶像崇拜、象征主义、自我陶醉与图腾崇拜,将人自身、人际间关系变成一种物的存在形式。相对于其师马尔库塞那种温和的激进派,莱斯更是一个保守的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他主张建立一种稳态的经济制度—“较易于生存的社会”,实现劳动解放、自然解放以及人的最终解放,构建一种更加符合人性的人的存在方式。

物化可以被视为“惰性实践现象的形式”[6](P72)。商品是自我实现的机会,“使得人类行为自身外在化并以物的形式而存在”[6](P69)。事实上,人们必须面对的现实是,主体必然通过劳动客体化的过程认识物的惰性存在,人类存在一个“外在于自身的存在”(being-outside-itself)。某种意义上,莱斯似乎更倾向于萨特惰性实践理论的解释原则,被人类需求驱动下生产的物品,也有自发表达人类目的相关的它自己的生活,只是这种惰性实践的结果不是人规定物,而是物体系对人的需求的设定,为人通达自由王国设置阻力,在物与物关系背后隐藏着人与人之间的内在关系。正如莱斯援引爱默生的名言:“事物在掌控之中,却驾驭着人类。”寓意理性看似掌控着自然,最终却落入非理性之网中。针对消费主义状态下看似具有消费选择的主体自由,却难以逃避以商品消费满足自身需求的唯一选择。需求的碎片化、模糊性使人构成完整的主体存在成为幻想。因此,在莱斯那里,拜物教的结果就在于,“工业经济扩张,越来越多的自然环境和人的才能被卷入商品交换的轨道,卷入商品领域。万物皆有用,同样,万物皆有价”[7](P323)。

三、莱斯对消费主义状态下虚假“幸福观”的批判

现存资本主义制度鼓励享乐主义的生活方式,试图在消费与幸福之间建立某种必然性联结,将消费过程中个体需求的满足作为自身幸福的源泉。资本主义这种虚假的幸福观,鼓励个体将幸福标准等价于消费商品欲望的满足程度,遵从量的标准而非质的标准作为衡量个体满足依据,把消费选择自由作为生产中异化存在的补偿。然而,正如阿格尔所言,异化的人并无幸福可言,这种异化消费的结果必然是一种异化的幸福观。

首先,商品流变特性与需求碎片化特征造成满足与幸福模糊性。“不论在前现代、非市场社会还是在现代市场经济的早期阶段,都有规定个人表达相应需求种类的高度结构化的社会模式”[2](P88)。在这种经济模式下,社会文化形式相对稳定,尽管个体体验经历少许不同,但在这种高结构化社会模式下,社会整体文化形式塑造了个人关于物品与需求之间相对稳定的关系。而在高集约度市场布局下,作为特性集合体的商品,商品特性不断改变继而引发个体对商品需求种类处于流动状态,个人关于特定物品适合特定需求的判断也处于变动之中。商品特性依据个体需求、感官经验、对象种类而重新划分,需求碎片化为更小的组成部分,并依据市场信息重新组合、集聚、形成新的形式,只是这是一种临时的、易变的、不稳定形式。居于流动、重组中的需求碎片化,阻碍个体形成需求连贯目标,从而使个体无法有效判定适合自身的特定商品,这也是莱斯所解释现代人陷入消费主义之中而满足感与幸福感却变得模糊的重要原因。

其次,需求碎片化与特性集合的商品无法与满足、幸福建立有效连接。莱斯抨击现代文化传媒传达一种将商品消费与幸福联系起来的错误观念,以日渐消弭的原始性日常生活背景作为激发人们消费欲望的导引,进而将消费欲望的实现与幸福形象紧密关联起来。莱斯批判文化工业将商品与业已消失的日常生活相连,其悖论恰在于正是工业化市场经济的扩张导致了这种结果的产生。在莱斯看来,正是“需求碎片化和不断改变的商品特性破坏了传统更稳固的幸福感”[2](P89)。在前工业社会生产条件下,幸福建立在需求与商品特性直接对应基础上,而在高集约度市场布局下,需求完全脱离与某种单一商品特性关联。“个体消费选择只代表对复杂而变动的需求碎片化和商品特性的暂时解决”[2](P90)。马尔库塞就反对将幸福与满足需求直接关联,“人的幸福应该是个人满足以外的某种东西”[8](P316)。莱斯同样反对从消费选择中获得成就感就判定商品特性有助于实现个体需求从而获得满足与幸福。事实上,正是这种变动不居的需求碎片化和商品特性集合形式,使得在满足与幸福也具有模糊性特征。正像鲍曼所批判指出消费社会将人的需求不断置于新的诱惑下,“对满足的承诺和期许会优先于需要,且总大于既有的需要”,进而永远“保持在一种怀疑和不满足的状态中”[9](P67)。

第三,以幸福模糊性特征推动个体从消费中寻找满足具有不合理性。莱斯强调满足与幸福的这种模糊性特征激发个体从商品消费中寻找存在感。他批判当下消费主义存在就是在个体的幸福满足感与商品消费之间进行了一种实验。个体自身的需求与感觉是“实验对象”,而市场便成为个体寻找幸福感源泉的“实验室”。然而,莱斯认为,由于个体时间的相对有限性以及产品信息的不充分特点,人们盲目追求消费商品的数量而牺牲了对其他需求体验,也将阻碍个体关注质的需求以及产品自身结构与特质[2](P90)。同时,个体对对象的冷漠必然导致自身需求琐碎与浅薄。“个体必然对想要和寻求满足需求产品的细微差别变得越来越冷漠。需求内在特点要求个体必须在无限可能的商品特性中进行广泛寻找以适应需求的碎片化”[2](P90)。进而,莱斯主张以质的标准而非量的标准作为消费行为的原则。

第四,消费主义导致生态失衡危及人类未来幸福。科学技术普遍应用于商品生产带来主要副作用在于对环境危害的风险,而现有科技水平无法对潜在危机做出有效评估。就长期的风险评估而言,目前尚且无法确定高生产、高消费的生活模式对于环境的潜在危害程度。并且,针对复杂的生产与消费形式,个体与社会无法提供合理、健全的有效管控环境危机的解决方案,这也为科学技术在商品生产与消费过程中埋下的潜在风险带来不确定性。在莱斯看来,从消费中寻找需求满足幸福感这一现存实践是一种“工业社会大规模自动实验”,但是这一过程却带来了危及人类未来与其它生物的环境风险。然而,人们追求需求的短暂满足却掩盖了这种长期潜在的环境风险。莱斯主张放缓技术创新和生产应用速度,对于技术的应用结果对复杂的生态系统的负面作用采取审慎态度,将可能存在的技术风险降低到最低水平,而最直接的有效手段便是“在数量上和种类上大幅度减少人造物”[2](P91)。

四、莱斯批判理论的特征与现实意义

法兰克福学派基于抽象的人本主义原则,对于现代工业社会消费主义状态下人的异化存在做出激烈批判。马尔库塞抨击现代人已经成为单向度的人,“人和物以扭曲、限制或否定其本质(实质)的形式而存在”[10](P101)。弗洛姆将对物的占有的生存方式归因于资本主义私有制,批驳“我就是我所占有和我所消费的一切”[11](P25)。“我就是我的占有物”,“我拥有它”,“它亦拥有我”[11](P68)。莱斯继承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传统,从商品与需求关系出发,以人与自然控制与服从的辩证法为逻辑基础,从控制自然与控制人欲两重向度开辟出解读人由生产异化向消费异化存在方式转变的根源。同时,莱斯以马克思主义视域透视现代工业社会人的存在,开启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研究人的存在方式问题新的理论范式。莱斯关于人的存在方式的批判极具特色。

一是他开创性提出需求的“物质-符号”二元结构,并将其安置于特定的社会经济关系中。莱斯的需求二元结构与鲍德里亚完全不同。鲍德里亚在《物自体》与《符号政治经济学批判》中仍纠缠使用价值与符号的交换价值如何演变为倒转的逻辑关系。在鲍德里亚那里,这种物与符号结构具有不平衡性,“物远不仅是一种实用的东西,它具有一种符号的社会价值,正是这种符号的交换价值才是更为根本的-使用价值常常只不过是一种对物的操持的保证”[12](P2)。莱斯则完全脱离了这种传统的两分考察路径,将需求二元结构视为具有内在统一性的整体。这种二元结构从未分离过,它生成于社会经济所有阶段,只是每个阶段表现的形式侧重不同。从某种意义上说,莱斯的需求二元结构将鲍德里亚意义上的物与符号关系推向了彼岸。

二是莱斯预言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人的存在方式由生产异化向消费异化的转向,突显“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础并未改变”这一重要判断[2](P87)。这种转向并非是异化程度的减轻,而是双重压迫的开始。“消费过程异化的程度同生产过程一样”[13](P106)。在莱斯看来,生产资料所有权与控制权仍被统治阶级占有,世袭遗传财富、权利的先天不平等、等级阶层权利差异、生产领域遭受的剥削与压迫仍是人们生存面临的现实存在状态。这种改变不过是通过文化统治在消费领域开辟新的维持资本主义统治合法性的领地。这种文化统治“不会永久性地改变任何生产领域的特征;并且像‘消费社会’和‘消费者主权’这种蒙昧主义观念,暗示了消费者手中拥有重要的社会权利”[2](P87)。事实上,这是一种新的统治形式,消费在大众日常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不仅保留了生产关系基本结构,并且在大众文化领域发生了决定性改变。莱斯抨击现代工业社会“把受外界支配的需要内在化,扩大社会对于人内心生活的控制”[14](P154)。消费社会这种文化统治是新的极权统治形式,理性同一性原则不仅支配着生产领域,也主导了消费领域。

第三,莱斯强调这种由生产异化向消费异化的转向,并非主张消费领域变得比生产领域更为重要,抑或在两个领域中异化程度的不同,而是在消费主义这种经济结构模式下探讨此种改变对表达需求与满足感、幸福感之间关系。莱斯批判消费社会中“完全以消费领域为目标来满足需求”[2](P87)。更为严峻的问题是,这种消费主义存在方式已经弥漫于全球的经济运作模式下,不仅发生在资本主义社会,同样产生于官僚统治的社会主义国家。在此,莱斯给人类敲响了警钟,提醒人们消费主义存在方式已经成为全球性选择的人类整体生存模式,主张人们当从创造性的生产劳动中获得真正的满足。

第四,莱斯以需求与商品关系为理论突破口,但不以此作为判定消费异化的理论根据。莱斯的批判模式并非内在自然与外在自然、或控制人欲与控制自然两个方面,莱斯对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重要贡献恰在于以对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交往方式为基本批判对象。这种批判范式对于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具有重要意义,深刻影响了阿格尔、奥康纳、福斯特等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一批判范式具有一定的彻底性,尽管他所构建的“较易于生存社会”是一种浪漫主义的乌托邦,他的稳态经济模式、技术分散化思想在经济与技术迅猛发展的当下是如此脱离现实的社会生活,然而,他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批判作为最终落脚点突显其对马克思主义思想衣钵的继承。莱斯提倡通过劳动解放、自然解放、构建稳态社会制度模式来重建人的存在方式,特别强调从创造性的生产劳动中寻找最终满足,以量的标准而非质的标准重塑合理的消费方式,对于重新审视当下沉浸于消费主义的现实社会生活人的存在状态具有重要启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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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吴兵)

[中图分类号]F713.5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5955(2016)01-0093-06

[作者简介]刘杨(1979-),女,辽宁大连人,复旦大学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与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

[基金项目]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资助项目《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对人的存在方式的研究》(11JJD710001)。

[收稿日期]2015-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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