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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差别”的废除与英美关系(1955—1957)

2016-02-11

中共党史研究 2016年2期
关键词:盟国管制对华

李 继 高

·国际视角·

“中国差别”的废除与英美关系(1955—1957)

李 继 高

从1955年开始,“中国差别”的存废问题成为英美及其巴统盟国外交争论的焦点。为缓和对华贸易管制,尤其是对华差别禁运,英国持续不断地给美国施加压力。美国不仅一再推迟讨论,而且坚持保留对华差别禁运。这让英国逐渐丧失了与美国就缓和对华贸易管制达成一致的希望,并于1957年单边废除“中国差别”政策。通过梳理“中国差别”废除的过程可以发现,英国的立场在巴统内部具有领导垂范作用,也最为美国看重。因此,英国是废除“中国差别”政策最有力的推动者与执行者。同时,英美同盟关系和国家利益的复杂性也在这一经济分裂过程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中国差别”;英美关系;贸易管制;废除

如果说1956年英美围绕苏伊士运河危机在政治上发生了大分裂,那么1957年英国单边废除“中国差别”政策则可以被看作是英美在经济上的分裂。学术界有关“中国差别”的研究,主要包含在对华贸易禁运和巴统及“中国委员会”的研究中,其视角主要是美国冷战战略与对华经济政策间的互动关系*Shuguang Zhang, Economic Cold War: America’s Embargo against China and the Sino-Soviet Alliance, 1949-1963, Californi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1; 崔丕:《美国的冷战战略与巴黎统筹委员会、中国委员会1945—1994》,中华书局,2005年。,以及英美关于贸易管制的政策分歧*Ian Jackson, the Economic Cold War: America, Britain and East-West Trade, 1948-1963, New York: Palgrave, 2001; 石俊杰:《分歧与协调:英美对华政策比较研究》,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年。。所述论点,着重强调美国在推动对华禁运过程中的作用和政策制定与实施的过程。中国留英学者邵文光,对1949年至1957年中英间政治与经济的互动关系进行了研究,从侧面论述了英国在对华贸易及其管制过程中的作用*Wenguang Shao, China, Britain and Businessmen: Political and Commercial Relations, 1949-1957, London: Macmillan, 1991.。真正从英法等国视角,阐释欧洲盟国对美国贸易禁运的反应和对策、分歧的具体内容,以及美国如何处理与西方盟国关系的研究,则以弗兰克·凯恩(Frank Cain)的著作为主要代表*Frank Cain, Economic Statecraft during the Cold War: European Responses to the US Trade Embargo, New York: Routledge, 2007.。此外,国内学者也开始注意到日本在“中国差别”废除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徐建华:《日本与“中国差别”政策的废除》,《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6年第2期。。本文拟从英国的角度,详述1955年至1957年期间英美及其盟国商讨废除“中国差别”的过程,分析揭示英国在美国、巴统缓和对华禁运,尤其是在废除“中国差别”过程中所起的作用和影响。

一、冷战、中西对抗与“中国差别”的形成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苏围绕战后世界安排问题存在的矛盾就逐渐尖锐起来。1947年,随着美国杜鲁门主义和马歇尔计划的提出,以及斯大林“联合政府”政策的破产和共产党情报局的建立*沈志华:《斯大林的“联合政府”政策及其结局》(上、下),《俄罗斯研究》2007年第5期和第6期。,美苏在全球的冷战对峙格局基本形成。在此基础上,美国开始构筑对共产党国家的多边贸易禁运体系。1949年11月,美国与其欧美主要盟国成立了秘密组织——巴黎统筹委员会(Coordinating Committee for Export Control to Communist Area,简称“巴统”),旨在从经济上遏制苏东社会主义国家。巴统除对列入军需品清单、原子能清单和战略安全清单IL/I的物资进行完全禁运外,对列入IL/II和IL/III的具有重要价值的工业制品和军民两用产品,或限制数量或监视其出口流向。*The Secretary of State to Certain Diplomatic Office, April 26, 1950, FRUS, 1950, Vol.IV, pp.87-93.1951年,美国通过了《共同防卫援助统制法》(Mutual Defense Assistance Control Act of 1951),将美国的对外援助与受援国实施类似美国出口管制政策相挂钩,进一步强化了巴统东西方贸易管制体系,其影响波及世界50多个国家和地区*崔丕:《美国〈共同防卫援助统制法(1951)〉的形成及其影响》,《历史研究》2002年第3期。。作为美苏冷战对峙的产物,贸易管制遂成为西方遏制东方国家的重要手段之一。

新中国成立后,美国政府决定禁止向中国出口“1A”清单物资,而对“1B”清单物资执行与苏联及东欧相同的管制水平*Provisional U.S.Licensing Policy for Far Eastern Destinations, December 22, 1949, FO371/75858, pp.152-157.。当美国建议英国对中国实行类似的出口管制时,英国避重就轻,表示原则上同意,但认为这是不可能和不切实际的*Question of Restriction of Exports to China, December 15-16, 1949, FO371/75858, pp.158-162.。对美国来说,英国无异于拒绝美国的建议。朝鲜战争爆发后,英国从7月10日开始禁止向中国出口战略物资。7月17日,英国内阁决定禁止香港和新加坡向中国出口战略物资。与此同时,英国禁止向中国、苏联及东欧出口石油。*C.M.(50) 44th conclusions, Minute 1, Korea-Strategic Export to China, July 10, 1950, CAB128/18; C.M.(50) 46th conclusions, Minute 2, Korea-Strategic Export to China and oil for china, July 17, 1950, CAB128/18.在美国的建议和压力下,巴统所有成员国同意对中国和朝鲜实施与东欧国家相同的管制水平*The Ambassador in France (Bruce) to the Secretary of State, July 17, 1950, FRUS, 1950, Vol.VI, p.650.。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参战后,美国从11月28日开始对华进行全面禁运,并加紧部署更加严厉的对华多国管制与制裁体系*Memorandum by the Deputy Director of the Office of Chinese Affairs(Perkins)to the Assistant Secretary of State for Far Eastern Affairs(Rusk), November 28, 1950, FRUS, 1950, Vol.VI, pp.664-665.。1951年5月14日,联合国通过了美国提出的对中国和朝鲜实施禁运的决议,共有43个国家接受了这一决议并加以实施*Resolution 500 (V), Adopted by the United Nations General Assembly, May 18, 1951, FRUS, 1951, Vol.VII, Part 2, pp.1988-1989.。

《对日和约》签订后,美国着手将日本纳入美国的贸易禁运体系当中,方法是让日本加入巴统新建立的亚洲分支机构,便于美国通过日本来控制和强化对亚洲共产党国家的贸易禁运。过分限制日中贸易,意味着日本将被迫在东南亚英国所属地区寻求市场,从而与英国形成竞争态势。因此,英国反对建立新的贸易管制组织。1952年7月28日到8月2日,美国倡导在华盛顿召开了美、英、法、日、加拿大参加的五国会议,目的是解决朝鲜战争后日本可能放松对苏联尤其是对中国和朝鲜的出口管制问题。为了避免英法的反对使会议陷入僵持乃至分裂,美国采取秘密的、单独交涉的方式与日本就加入巴统和成立巴统远东贸易管制委员会达成协议。*No.584: Memorandum by the Director of the Office of Northeast Asian Affairs (Young) to the Deputy Assistant Secretary of State for Far Eastern Affairs (Johnson), August 4, 1952, FRUS, 1952-1954, Vol.XIV, part 2, pp.1292-1294.9月19日,巴统正式通过建立“中国委员会”的决议,并号召其余巴统成员国在必要时加入。随后,“中国委员会”即着手制定了中国特别禁运清单。与巴统对苏联和东欧的贸易管制相比,巴统IL/II中25种只限制出口数量和IL/III中63种只监视其出口流向与交换情报的物资,以及根本不属于巴统管制范围的207种物资,共计295种物资都对中国实施禁运。*崔丕:《艾森豪威尔政府的东西方贸易管制政策》,《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2期。这种对苏东与中国禁运的对比差别,称为“中国差别”(China Differential)。在朝鲜战争的影响和美国的压力下,英国开始实施更为严厉的对华差别禁运政策。

二、废除“中国差别”问题的提出与美国的反应

《朝鲜停战协定》签订后,英国虽然多次向美国提议讨论缓和对华贸易管制问题,但都被美国以远东尤其是台湾海峡的危机局势为由婉拒,所以废除“中国差别”问题的正式讨论一再被推迟。1955年8月4日,法国外交部通知美国驻法大使馆官员蒂蒙斯(Benson Timmons),“法国计划于9月27日召集巴统‘协商团体’(Consultative Group)会议,讨论将对华贸易管制置于与苏联集团同样的水平”*Memorandum From the Deputy Director for Operations,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Administration (Delany), to the Director of the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Administration (Hollister), August 8, 1955, FRUS, 1955-1957, Vol.X, pp.247-248.。与此同时,英国也在非正式会谈中向美国提出了这一诉求*1955年10月,英国第一次正式向美国提出请求,要求修改中国禁运清单。Memorandum for the Record, by the Under Secretary of State (Hoover), April 19, 1956, FRUS, 1955-1957, Vol.X, pp.342-343.,以此拉开了美国与其盟国讨论缓和对华贸易管制与废除“中国差别”的序幕。

美国对此感到非常失望和慌乱。在美国看来,没有盟国的支持,美国想要单边保留“中国差别”几乎是不可能的。法国的这一举动让坚持对华差别禁运的美国陷于尴尬境地。更为重要的是,印度已表示将在9月的联大会议上提出对禁运问题进行讨论。为此,美国展开了在大使级层面的接触,寻求英、法、联邦德国、意、日的支持,确保在10月的会议后仍然维持目前的管制水平。在美国的要求下,法国同意推迟召集巴统“协商团体”会议讨论“中国差别”问题的日期。*Memorandum from the Deputy Director for Operation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Administration (Delany), to the Director of the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Administration (Hollister), August 8, 1955, FRUS, 1955-1957, Vol.X, pp.247-248; Telegram from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to the Embassy in France, August 10, 1955, FRUS, 1955-1957, Vol.X, pp.249-250.10月5日,美、英、法三边会谈在巴黎举行。法国代表认为,印度支那半岛和朝鲜的敌对冲突已经结束,所以没有理由对中国和苏联实行差别禁运。英国代表认为,对西方最大的威胁来自苏联而不是中国。既然朝鲜战争已经结束,对东南亚英国领地与中国间的严厉禁运应该恢复到正常水平,这对香港、马来亚和新加坡的经济恢复是极其重要的。美国代表不为所动,表示虽然朝鲜战争已经结束,但是中国仍然是对该地区安全和稳定的重大威胁。此外,美国代表还援引联合国对华禁运决议、国会和公众的压力作为其维持“中国差别”的理由。*NARA RG 59 460.509/10-2555, CS/RA, office memorandum from Robertson to McConaughy, 25 October, 1955; NARA RG 460.509/10-55, telegram from State Department to embassies in Bonn, London and Tokyo, 5 October, 1955.转引自Ian Jackson, the Economic Cold War: America, Britain and East-West Trade, 1948-1963, p.149。

10月29日,美、英、法三国外长会议在日内瓦举行。杜勒斯对“一些国家”想要降低现存对华贸易管制水平的要求表示理解,但是美国目前不会做大幅度的改变。英国外交大臣麦克米伦(Harold Macmillan)要求美国给出确切的时间。法国外交部长比内(Antoine Pinay)则表示在10月31日的会议上进一步讨论。*Telegram from the Delegation at the Foreign Minister Meeting to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October 29, 1955, FRUS, 1955-1957, Vol.X, p.265.10月31日上午,美、英、法三国外长继续讨论对华贸易管制问题。杜勒斯强调,贸易禁运带来的压力能够有效地促使中国放弃使用武力以满足美国在远东的利益需要。麦克米伦认为,巴统和“中国委员会”贸易管制间的巨大差别应该通过“中国委员会”而不是联合国机制进行废除,“中国委员会”的最大困境之一是“例外程序”被英国的竞争者广泛使用。而英国对海外市场的依赖和来自公众的压力使得这种差别管制不可能再维持,除非中国禁运清单与巴统管制清单持平。法国外长大体同意麦克米伦的意见,但表示他还没有时间彻底研究这个问题。杜勒斯希望继续坚持目前的管制水平,以便在与中国的谈判中讨价还价。最后,三国外长表示等待法国外长进一步熟悉和研究这一问题后再进一步讨论。*Telegram from the Delegation at the Foreign Ministers Meetings to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October 31, 1955, FRUS, 1955-1957, Vol.X, p.266.

三、英国态度的转变与美国的拖延对策

1955年12月3日,英国驻美大使馆照会美国国务院:如果与美国就缓和对华禁运问题不能取得一致,“英国将从1956年1月15日起,通过逐渐的过程和方式(采取每次取消两种或三种禁运物资的方式,直到完全取消差别禁运之日),在一段时期内,将英国对华禁运与对苏联集团的贸易管制置于同一水平”*Telegram from the Embassy in the United Kingdom to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December 3, 1955, FRUS, 1955-1957, Vol.X, pp.273-274.。与此同时,日本也提出了大幅削减禁运物资的请求*Special National Intelligence Estimate, January 17, 1956, FRUS, 1955-1957, Vol.X, pp.290-298.。种种迹象都表明,主要盟国都要求大幅削减对中国禁运清单的物资数目,只不过各自的出发点和要求修改的程度不同。其中,英国态度的巨大转变,使对华多边禁运体系面临全面崩溃的风险。

英国毅然计划采取单边行动的态度,激起了美国内部激烈的讨论。12月8日,杜勒斯向总统艾森豪威尔(Dwight David Eisenhower)表达了自己的担忧:“美国虽然用了巨大的努力来说服英国、法国和日本,但英国很明显拒绝我们的建议”。而且,“主要盟国的行动和态度让多边禁运体制面临完全瓦解的前景,美国必须接受逐步缓和对华贸易管制直至达成一致”。*Letter from the Secretary of State to the President, December 8, 1955, FRUS, 1955-1957, Vol.X, pp.275-276.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也专门讨论了自由世界国家对中国的多边出口管制问题,尤其是英国计划单边废除“中国差别”问题。会议决定,“尽可能争取英国政府推迟其单边行动”。*Memorandum of Discussion at the 269th Meeting of the 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 Camp David, Maryland, December 8, 1955, FRUS, 1955-1957, Vol.III, pp.209-214.12月10日,杜勒斯致函麦克米伦,表示在其次年1月访美时就此进行商谈,希望英国不要采取单边行动*Telegram from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to the Embassy in the United Kingdom, December 10, 1955, FRUS, 1955-1957, Vol.X, p.277.。麦克米伦回复杜勒斯,“他将暂停任何‘有效行动’直到华盛顿会谈之后”*Memorandum of Discussion at the 271st Meeting of the 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 Washington, December 22, 1955, FRUS, 1955-1957, Vol.III, China, pp.225-229.。

1956年1月31日,英国首相艾登和外长利奥伊德(Selwyn LIoyd)访美,双方围绕缓和对华贸易管制问题进行了若干次会谈。英国认为,贸易管制不仅无效,而且对两个毗邻的共产主义地区实行差别管制也没有道理。此外,新加坡、马来亚和香港不仅对英国具有根本重要性,而且差别禁运使它们的离心独立自主倾向加大,这对英国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因此,“英国守不住马来亚出口管制政策的时间可能即将到来,而英国被迫使用其在马来亚的‘保留权力’就非常不幸了”。而美国认为,废除“中国差别”就等于抛弃美国的基本立场。美国建议将缓和对华禁运与加强巴统的管制联系起来。英国对美国的这一建议表示强烈反对。*Memorandum of a Conversation, Department of State, Washington, January 31, 1956, FRUS, 1955-1957, Vol.X, pp.304-308; Memorandum of a Conversation, White House, January 31, 1956, FRUS, 1955-1957, Vol.X, pp.308-312.因此,31日的会谈并没有达成任何协议,只决定进一步研究后进行讨论。

英国持续不断的压力,迫使美国不得不对“中国差别”废除的经济价值进行评估。在总统特别助理兼主席道奇(Joseph Dodge)主持下的对外经济政策委员会认为,“假如废除对华差别禁运,自由世界向中国出口的价值将增加1.5亿美元”*Enclosure, Memorandum from the Chairman of the Council on Foreign Economic Policy (Dodge) to the Staff Assistant to the President (Goodpaster), January 31, 1956, FRUS, 1955-1957, Vol.X, pp.313-315.。2月28日,英国驻美国大使马金斯(Roger Markins)请求杜勒斯确定下次巴统“协商团体”会议的时间。杜勒斯表示由于问题复杂,他将尽可能快速给予答复。虽然英国通过大使馆不断催促美国确定下次巴统“协商团体”会议的时间,但是美国一拖再拖,迟迟未给英国召开巴统会议的具体时间。*Memorandum of a Conversation, Department of State, February 28, 1956, FRUS, 1955-1957, Vol.X, p.317.3月7日的会谈中,英国代表格雷夫斯(Hubert Graves)向美国抱怨,“由于巨大的压力,贸易委员会主席将不得不考虑在下议院公开‘中国差别’禁运清单”。美国被迫答复,“只要对外经济政策委员会的评估结束,美国马上举行巴统‘协商团体’会议讨论该问题”。*Memorandum of a Conversation, Department of State, March 7, 1956, FRUS, 1955-1957, Vol.X, pp.320-321.

此时,巴统内部倾向于支持英国立场的国家不断增加。3月27日,英国“中国委员会”代表专门谴责了美国反对英国向中国出口某种英国化学实验设备的行为,认为“对华差别禁运只是应战争的需要实行的短期措施,不是阻止中国工业和科学进步的长期政策”。丹麦、日本和联邦德国代表团马上表示同意。而有消息显示,“荷兰和葡萄牙也支持对华实行与苏联集团一样的出口管制”。比利时、加拿大、意大利和挪威尽管认为没必要削减到巴统的水平,但也赞同削减对华禁运清单的物资。巴统15个成员国中似乎只有希腊和土耳其可能强烈支持美国的立场,保持“中国差别”。不幸的是,这两个国家在“中国委员会”和巴统“协商团体”会议中声音相对较小。*Memorandum from the Assistant Secretary of State for Far Eastern Affairs (Robertson) to the Secretary of State, March 30, 1956, FRUS, 1955-1957, Vol.X, pp.322-323.而日本的态度和要求虽较为温和,但显然也倾向于支持英国的立场*Memorandum of a Conversation Between the Minister of the Japanese Embassy (Shima) and the Deputy Assistant Secretary of State for Far Eastern Economic Affairs (Jones), Department of State, April 10, 1956, FRUS, 1955-1957, Vol.X, pp.335-338.。

美国内部虽然对英国的行为感到不满和愤慨,但是却没有更好的办法。杜勒斯在回复国防部长威尔逊的信中承认,“盟国对美国贸易管制的配合很大程度上只能依赖其自愿的合作,我们的目的是维持可达成的具有最重要管制水平的多边贸易管制体制”*Letter from the Secretary to the Secretary of Defense (Wilson), June 28, 1956, FRUS, 1955-1957, Vol.X, pp.372-374.。7月,英国拟利用“例外程序”向中国出售若干辆路虎车(Land Rovers)和重型卡车,只有美国表示坚决反对,而其他所有成员国都不同程度地赞同。对此,英国随即批评美国的政策缺乏灵活性,并正式向“中国委员会”提出修改中国禁运清单的要求。*C.M.(56) 48th conclusions, Minute 1, East-West Trade-China, July 11, 1956, CAB128/30; Memorandum from the Deputy Assistant Secretary of State for Economic Affairs (Kalijarvi) to the Deputy Under Secretary of State (Murphy), July 18, 1956, FRUS, 1955-1957, Vol.X, pp.380-383.在种种担忧之下,美国国务院最终表示愿意对“中国委员会”的贸易管制进行某种程度的放松。但是,基本的底线是“保留‘中国委员会’差别禁运的大部分物资”。*Instruction from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to Certain Diplomatic Missions, September 11, 1956, FRUS, 1955-1957, Vol.X, pp.394-396.日本政府基本同意了美国的建议,并表示将在“中国委员会”讨论对华贸易管制问题时支持美国的立场*Memorandum of a Conversation, Department of State, September 13, 1956, FRUS, 1955-1957, Vol.X, pp.397-398.。而在美国看来,只要英国接受其建议,其他成员国也将同意美国的建议*Telegram from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to the Embassy in the United Kingdom, September 14, 1956, FRUS, 1955-1957, Vol.X, pp.398-399.。很明显,美国的态度和立场虽有所缓和,但依旧坚定维持“中国差别”的前提条件。

从10月开始,英国将其主要注意力投向了中东,苏伊士运河危机爆发了。在这次危机中,英美特殊关系经受了一次血与火的考验。为了寻求美国在这次危机中支持英国的立场,英国暂时中止了彻底废除“中国差别”的要求,并相对加强了贸易管制的水平。但是,美国对英法在采取军事行动前没有与美国沟通感到非常愤怒。艾森豪威尔公开指责英法的行动是“错误的行动”,并将立即停火的议案提交联合国大会,提案两天后就获得通过。对此,英国首相艾登感到万分沮丧。在美国的严厉警告和压力下,英法被迫停火并撤出埃及。苏伊士运河危机对英国来说,无论是外交还是军事方面都遭到了彻底失败。苏伊士运河危机也“彻底摧毁了英国人对英美特殊关系——两国利益的一致性,以及英国有操纵美国政策的能力存有的幻想”。*杨冬燕:《苏伊士运河危机与英美关系》,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183—184页。英美特殊关系处于分裂的边缘。1957年1月9日,英国首相艾登以“健康原因”宣布辞职,一直主导和推动彻底废除“中国差别”的麦克米伦继任首相。英美特殊关系将经受对华差别贸易管制问题的再次考验。由于美国的拖延策略,长达一年的商谈未取得任何实质性的结果。而“中国差别”能否废除,则主要看接下来英国的态度。

四、失去耐心:英国决定单边行动

1957年3月22日,英美在百慕大就远东问题进行会谈。英国外长利奥伊德向杜勒斯抱怨,在议会中解释为何维持“中国差别”变得极其困难。因此,他强烈地感到是时候废除“中国差别”了。不仅如此,“如果英国继续实行‘中国差别’的话,将导致英国国内的反美情绪”。杜勒斯承认这确实是英美争论的一个“热点”,并表示美国会对废除“中国差别”问题进行重新考虑,“希望能够在两周内就此问题寻求和采取一种新的立场”。*Memorandum of a Conversation, Mid-Ocean Club, Bermuda, March 22, 1957, FRUS, 1955-1957, Vol.X, pp.434-436.3月23日,利奥伊德就英国关于中国在联合国代表权的立场回复杜勒斯时,再次表示,“如果美国同意尽快废除‘中国差别’,英国政府将很容易就中国在联合国代表权问题上采取强硬态度”。同时,“英国也不会接受美国加强巴统对苏联集团贸易管制的任何条件”。*Note from Foreign Secretary LIoyd to Secretary of State Dulles, March 23, 1957, FRUS, 1955-1957, Vol.X, pp.436-437.

面对英国咄咄逼人的不妥协姿态,美国内部再次陷入激烈的争论中。4月9日,美国国务院就对华贸易管制问题举行会议。负责经济事务的副国务卿帮办狄龙(Douglas C.Dillon)提醒到,“法国将在4月12日提出废除‘中国差别’的建议。如果美国没有具体的应对计划,其他所有成员国将都会支持法国的建议”。他建议,“除了将明显具有重要战略价值的物资加入巴统禁运清单外,继续对中国实施巴统三份贸易管制清单物资的禁运,而其余207种差别禁运的物资应该全部取消”。但是,国会引用巴特尔法反对缓和的建议。*Memorandum of a Conversation, Department of State, April 9, 1957, FRUS, 1955-1957, Vol.X, pp.440-442.4月17日,美国同意“中国委员会”于5月7日独立讨论对华贸易管制问题,并向各成员国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除了接近50种特别禁运的物资外,继续对中国实施巴统三份管制清单物资的禁运,并解除其余207种物资的禁运*Instruction from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to Certain Diplomatic Missions, April 17, 1957, FRUS, 1955-1957, Vol.X, pp.443-446.。5月3日,利奥伊德回复杜勒斯,“英国贸易部长对美国的建议感到不满和难以接受”。杜勒斯表示“他不能理解英国的反应”。利奥伊德随即谴责美国在政治上已经做了努力,但是在经济上却没有。*Telegram from the Secretary of State to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May 3, 1957, FRUS, 1955-1957, Vol.X, p.450.

5月7日,“中国委员会”就缓和对华多边贸易管制举行会议。会议一开始,法国代表就提议,除对苏联集团进行限制出口数量的25种物资在接下来的6个月内解禁外,马上解除所有“中国委员会”差别禁运的物资。尽管美国也提出大幅削减现存中国禁运清单物资数量的建议,但是在英国的影响下,与会的16个国家中有12个支持法国的建议。美国随即做了相对更大的妥协,企图达成一致,即建议保留“中国差别”而只对25种对苏联集团限制出口数量的物资对华实施禁运。联邦德国、比利时、卢森堡、荷兰、意大利、土耳其和希腊共7个国家的代表表示接受。但是在英国的影响下,法国、日本、挪威、丹麦和葡萄牙表示反对。*Memorandum by the Under Secretary of State for Economic Affairs (Dillon), June 4, 1957, FRUS, 1955-1957, Vol.X, pp.468-469.5月7日会议讨论已经表明,“英国的失望几乎被所有其他巴统成员国分享”。尽管美国代表团准备5月17日进一步讨论,但是英国已经不愿再跟美国讨论了。*Telegram from the Embassy in the United Kingdom to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May 14, FRUS, 1955-1957, Vol.X, pp.451-452.而美国认为,如果美国的立场足够灵活,日本可能会改变其完全废除“中国差别”的立场*Telegram from the Embassy in Japan to the Department of State, May 16, 1957, FRUS, 1955-1957, Vol.X, p.454.。

面对这种紧急情况,正在负责此事的狄龙认为,从美国国会关系和其他反共盟国如韩国、南越、泰国、菲律宾的关系角度来说,我们最好让英国、日本单独行事。杜勒斯也倾向于赞同让英国和日本单独行事,因为“一旦美国也宣布同意大幅削减‘中国差别’禁运物资的事实,亚洲将会普遍认为是美国放松反对中国的预兆,导致亚洲国家努力改善与中国的关系,从而大大削弱美国亚洲遏制战略的效果”。此外,如果英国、日本开始单独行事,美国也不能确定是否会导致对苏联集团的战略贸易管制体系崩溃。同时,“这也会引发国会内部某种反外国的情绪,最终影响对欧洲盟国的援助与合作”。*Memorandum from the Secretary of State to the President, May 16, 1957, FRUS, 1955-1957, Vol.X, pp.455-456.5月17日的“中国委员会”会议上,美国代表团又提出了一个修改建议,但是,英国表示不能接受美国的新建议,因为“美国的建议没有满足法国的建议和英国支持的最低标准”。其他与会国代表也都没有接受美国的建议。*Editorial Note, May 17, 1957, FRUS, 1955-1957, Vol.X, pp.458-459.

对“中国差别”问题的讨论进入了最后阶段。美国国务院希望在最后尽可能孤立英国,并指示美国代表团单独寻求与劝说其他政府支持其建议*Editorial Note, FRUS, 1955-1957, Vol.X, pp.461-462.。5月25日,利奥伊德致电杜勒斯,“我们已经决定在星期一的会议上继续坚持‘中国差别’应该完全废除的立场”*Letter from Foreign Secretary LIoyd to Secretary of State Dulles, May 25, 1957, FRUS, 1955-1957, Vol.X, pp.464-465.。5月27日,英国代表团在巴统“中国委员会”会议上宣称,“英国政府已经决定废除‘中国差别’,英国将准备与会员国商谈IL/II清单内物资的数量,并表示只愿意接受对中国进行最小限度的数量出口限制”。同时,英国也声明自己无意脱离“中国委员会”独自行动。对此,美国代表更多是顺从而不是生气。大部分成员国对不能取得一致表示遗憾,而葡萄牙和丹麦完全支持英国的决定。*Editorial Note, FRUS, 1955-1957, Vol.X, p.466; Mutual Aid Dept (FO) brief, May 28, 1957, M3426/126(B), FO371/128304.转引自Wenguang Shao, China, Britain and Businessmen: Political and Commercial Relations, 1949-1957, p.112。在利奥伊德看来,英国选择单边行动的“仓促”,很重要的原因在于,“美国一直以来都拒绝考虑英国削减对华差别禁运物资的建议。结果,原来一直支持英国将对华贸易管制置于与苏联集团相同水平的国家正在考虑收回对英国建议的支持”。为了防止这一不利于英国的结果出现,英国必须带头采取行动。此外,英国政府对废除“中国差别”后带来的影响也进行了评估,“尽管美国方面有些支持的力量,但是英国单方面废除‘中国差别’的决定会激起美国国会严厉的批评”。但是,“即使英国的单边决定会在美国激发不利的反应,但不可能对两国的关系产生持久的危害”。从长期来看,“与美国在废除‘中国差别’问题上持续的分歧可能给两国的关系造成更大的损害”。*C.C.(57) 43rd conclusions, Minute 3, East-West Trade, May 29, 1957, CAB128/31.5月29日,麦克米伦致电艾森豪威尔,希望其理解英国单边废除“中国差别”的决定。同时强调,“英国将继续与美国及其盟国在对苏联集团和中国的贸易管制中基于共同的安全利益需要进行合作”。*Letter from Prime Minister Macmillan to President Eisenhower, May 29, 1957, FRUS, 1955-1957, Vol.X, pp.467-468.至此,困扰英国的“鱼刺”终于下咽。

英国宣布完全废除“中国差别”后,其他成员国并没有马上采取行动。法国因处于组建责任政府的过程中,所以暂时在原则上保持“中国差别”。意大利也基于类似的原因没有宣布废除“中国差别”。而日本则因其首相岸信介6月19日至21日即将访美,所以保持谨慎态度。*Memorandum from the Director of the Office of Chinese Affairs (McConaughy) to the Assistant Secretary of State for Far Eastern Affairs (Robertson), June 5, 1957, FRUS, 1955-1957, Vol.X, pp.471-473.然而,在美国看来,法国将效仿英国,而意大利和其他国家也可能继法国之后与中国进行差别禁运物资的贸易。同时,美国对与盟国在对华差别禁运上的分裂也是有心理准备的。“盟国采取不一致的行动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例如苏伊士运河危机中美国与英法的矛盾,但美国依旧坚持自认为合理的政策”。*Memorandum of a Conversation, White House, June 4, 1957, FRUS, 1955-1957, Vol.X, p.470.美国虽然认为英国的单边行动不合适,但只能采取默认的态度。在总统和国务卿的努力下,美国国会的反应也比较温和。*Memorandum of a Conversation, Department of State, June 6, 1957, FRUS, 1955-1957, Vol.X, pp.476-477; Memorandum from the Director of the Office of Chinese Affairs (McConaughy) to the Assistant Secretary of State for Far Eastern Affairs (Robertson), June 5, 1957, FRUS, 1955-1957, Vol.X, pp.471-473.未过多久,其他成员国都效仿英国的行动完全废除“中国差别”。对于主要盟国废除“中国差别”的行动,美国表示事实上承认。至此,对华差别禁运政策名存实亡。

五、结 语

英国从丘吉尔政府开始一直将英美合作与协调视为其“三环”外交政策的基石之一。因此,在巴统体制束缚下的英国率先单方面废除“中国差别”的政策,有着深刻的政治经济根源。在“中国差别”废除的过程中,法国作为废除“中国差别”的急先锋,日本作为坚定有力的支持者,都在给英国传递着主要盟国一致要求废除“中国差别”的信号和信心,并一起向美国不断施加着压力。英国为与美国达成一致意见也进行了积极的努力与商谈,但是美国的拖延策略和维持差别禁运的前提条件让英国逐渐丧失了与美国最后妥协的希望。不仅如此,美国还企图通过与巴统其他成员国双边交涉的方式孤立英国。这种情况下,英国在事先多次表明态度的前提下,措辞和缓地率先单边废除“中国差别”,以避免盟国收回对英国建议的支持。

就像杜勒斯所说,贸易管制体系的维系,只能够依靠盟国的自愿合作。因此,对于巴统成员国效仿英国先后宣布废除“中国差别”的行为,美国只能表示默认。美国选择单边维持对华全面禁运,不仅要顾及其言行的政治和心理影响,更要发挥主导国的领导与表率作用。从商讨废除“中国差别”的整个过程来看,英国前后期的态度虽然有所变化,但其废除“中国差别”的基本立场坚定不移。与其他盟国相比,英国单边行动造成的可能后果,对美国构成的压力是最大的。因此,英国是废除“中国差别”政策最有力的推动者与执行者。这也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美国激进的对华经济遏制政策。

此外,“中国差别”的实施不仅对新中国来说是一个梦魇,而且是东西方贸易管制的最高峰。换句话说,“中国差别”能否废除是东西贸易管制能否进一步缓和的重要条件之一。在东西对抗的大背景下,英国和美国的同盟关系与其经济利益之间时常会发生矛盾,如何权衡两者之间的关系并采取相应的政策,就成为英国在整个冷战过程中始终面临的挑战。

(本文作者 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博士研究生 上海 200241)

(责任编辑 朱昌裕)

The Abolition of “China Differential” and Anglo-American Relations (1955—1957)

Li Jigao

Since 1955, keeping “China Differential” or not has become a bone of contention in diplomacy between Britain and America and their COCOM allies. In order to relax the trade control over China, especially to eliminate tighter embargo against China than Soviet Bloc, Britain continuously put great pressure on America. America not only repeatedly postponed the discussion on it, but also insisted on the difference of embargo between China and Soviet Bloc. This made Britain gradually lost the hope for reaching agreement with America on the relaxation of trade control over China until Britain unilaterally removed “China Differential” policy in 1957. Through sorting out the process of abolishing “China Differential”, it concludes that British positions took a leading part in COMCOM inside, and also were most valued by America. Therefore, Britain was the most powerful promoter and enforcer abolishing “China Differential”. At the same time, the complexity of Anglo-American alliance and national interests has been fully embodied in this process of economic split.

D815;K561.5;K712.54

A

1003-3815(2016)-02-009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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