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豆角,摘出一路时光
2016-02-11尹巨龙
文尹巨龙
摘豆角,摘出一路时光
文尹巨龙
前两天父亲打电话说后院的豌豆角成熟了,他摘了一些新鲜的让我带到县城去,“挺嫩的,你们都好多年没吃了,就是尝尝鲜。”挂电话前,生怕我不来取,他还这样特意叮嘱。多年来,每次给父亲打电话他都说挺好的不让我操心,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年迈多病的父亲安慰的话语时我那些不争气的泪水总会沿着眼角慢慢渗出。
母亲一直在县城给我带孩子。她是从特殊年代过来的人,总是嫌城里的菜价太高,我也知道她是怕花钱太多受抱怨,又怕拖我们的后腿。年初,父亲砍掉了后院果园里几棵多年不挂果的老梨树,说是种点蔬菜,他一直认为自家种的菜好吃又不用花钱,当时我自己也没有太在意,本来年年家里会种点蔬菜之类的,说真的,吃惯了自家地里长出来的东西总感觉有点家乡的风味。恰逢周末,我带儿子去老家玩,上车前看见超市有鲜豆角,那时才刚刚立春,群山还沉浸在白雪的渲染之中,很少见到这样的东西,就随手买了一些,没想到从未吃过豆角的儿子特别爱吃,吃完还有些意犹未尽。看到孙子这样爱吃,父亲动摇了种菜的念头,决定在砍掉梨树的地方种一畦豆角,占地不大,三四棵树的距离总共不到十平方米,但他从来没有马虎,还是和当年经营那几亩薄田一样认真侍弄着。
工作的单位离家不是很远,有空的时候我也常回家转转,虽然就是给父亲做一顿饭说说话,但每次回家他都特别高兴,每次回家,我也喜欢在后院的菜地转转,小小的后院一直让我有世外桃源的感觉,那里面装着我太多的童年,闻着青菜泥土的味道。好多年没有见过豌豆了,它们的长势特别好,或许是今年雨水多的缘故,完全超出了我童年看到的样子。小小的一畦地,绿的疯狂,绿的灼眼,绿的东倒西歪,斜风甩开膀子在园子里任意穿梭,豆角蔓一株扶着一株,头顶着白色、紫色的小花,倚靠着阳光,把半片苍翠的画卷在田间慢慢铺开;几个刚成型小豆角羞羞答答地藏在叶片下,带着翠嫩的清香窥探着这个满是阳光的世界。没想到它们成熟地这么快,我不忍下把老人家摘下来的东西就这样“狠心”地带走,决定有空带儿子亲自去摘,不能让这小家伙养成一种饭来张口的坏习惯,或许算不上劳动,但最起码让他多少懂得一点劳有所获的道理。刚到地里,儿子就钻进园中,连摘带拔还惊奇的喊道:“豆角原来是这么个样子,真好看,为什么有些才开花有些果实已经这么大了?”快八岁的儿子给我出了一个极简单却又无法用简单话语回答的问题,我没有回答他,父亲在一旁给他解释着。不过,我还是很欣慰,常年在县城的孩子总算真真实实的认识了一回豆角的真实面目,比他成天看《植物王国》画册强多了。
套种在果树之间的半畦豌豆没有一点寄人篱下的感觉,它们争相摇曳着绿蔓,舒展着身姿,把饱满的豆角挂在胸前,一丝丝阳光携着微风从它们身上流过,冲起了层层碧浪浮波,这久违了多年的面孔,让我再一次闻到了童年的味道,好多年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景色了,见此情景,记忆的刀子猛的一下子划破了童年的伤口。
小时候家家都种豌豆,和小麦一样是家庭的主要收入经济来源。在我的家乡,豌豆是种植最早的农作物,尾冬还揉着睡意朦胧的山梁,山脚的早春已经开始悄然疏松田地了,阳山下点点嫩绿探出头仰望着当空的一抹蔚蓝,在一场微风细雨之后,农人开始下种了。当豌豆的两片嫩叶与田间地头打个照面时,农人才开始种植其它粮食,此时,吆喝声、鸟鸣声、皮鞭声和着娓娓而来的春风彻底奏响村庄。光着脚丫的我们就盼着豌豆早些长出豆角,那时候偷摘豆角是最快乐的事情,放学后,三五个伙伴背着书包,急不可待地溜到别人家地里,顾不上挑三拣四,摘上满满一书包,有些孩子的书包全是窟窿,索性就把衣服的前襟撩起呈口袋状或者把上衣直接束在裤腰里,把豆角从胸前灌下去,整个人都鼓囊囊的。由于生活贫困,家家会抽空照看自家的庄稼,生怕有其他人偷粮食,稍有不慎被人家抓住一顿打是免不了的。我们猫着腰,只要有风吹草动便一哄而散,沿着埂渠落荒而逃,临走还不忘相约大喊气气看地护粮的人。偷来的豆角不敢带回家吃,于是便找个无人的角落,掏出豆角,轻轻捏开,把里面的嫩豆用舌尖刮进口里,轻轻一咬,“咯嘣”——豆汁带着自然的醇香滑进喉咙,然后再沿着角把的地方轻轻一折,把里面的一层薄皮慢慢剥掉,我们称之为“打背皮”,豆角皮嫩脆嫩脆的,带着一点草腥味。我们最爱吃的是一种叫菜豌豆的,易吃还味道好,只需轻轻一掐,把两边的筋条剥掉,不需要“打背皮”就可以直接吃了。待到豆角稍成熟一点,家家户户便摘了煮着吃,那时的生活较为贫寒,煮熟的豆角不是小菜,东家一脸盆西家一箩筐全做为主食。在豆角成熟的季节,基本上每天都有特有的香味村庄上空蔓延。
碗豆的收割最为讲究,它们不像小麦和稻谷那样束扎成朵再码到一块,农人右手执镰,左手挽着豌豆蔓,轻轻一轮,一捆圆形的藤蔓就从脚下随性而出,看似不经意的边割边扔,但所过之处所有的藤蔓都抱捆成团,越滚越大,这样的收割方式既省时还好装车,或许这也是我们的前辈长期在田地里劳作积累的经验吧!所以豌豆收割必需挑一个好时间,既不能有露水太阳又不能太毒,露水大了,抱成团的藤蔓容易发霉,一年的劳作就会白白失去;阳光太强了豆荚又容易裂开掉粒,收获有一定的难度。一般农人天未亮就已经上山了,太阳出来时已经收割了一大片。我们小孩子起床后也会赶着牲口跟到地里,一边放牲口一边帮家人把满地的豌豆团摞到一块。一早晨下来,汗水和着豆衣(豌豆成熟时自然脱落黑色叶片),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成了黑花脸,现在回想起这些情景真的是酸楚并快乐着。
那时的农村,极少有拖拉机和三轮车,装拉粮食全部都用自家的木制架子车,在埂边找个适合的距离把架子车抬起,后面用一根木椽顶住防止跌倒,一个人把圆团状的藤蔓扔到车上,另一个人站在上面用脚一遍遍踏瓷实,然后两个人用麻绳用力拉紧就可以上路了。豆荚容易开裂,等一车豌豆拉上场时,地里、路渠、埂边全是花花绿绿、白白圆圆的豌豆粒。烈日下,我们小孩子光着身子,拿着草帽、竹篮,有的干脆把吃饭的家伙带来,蹲在路边一粒一粒拾豌豆。一个暑假下来,多的半袋子,少的十几斤,这全是自己的私房钱,大人是要不去的。我们拿到小商店变卖成钱以后换取作业本、铅笔等一些学习用品,从现在的角度看那时这也算是勤工俭学了吧。
虽然是主要的经济作物,但豌豆打碾以后庄稼人总会留些,主要是作为牲口的饲料,那时牛在农村是不常见的,年长的人都说牛有长力但犁地速度太慢,所以家家基本上都以养驴为主,个别家境好的饲养骡马,每天早晨给牲口倒一碗豌豆,半月下来,牲口长的膘肥体壮,犁地快还省草,它们是农人的命根子,所以农人会不惜一切来喂养它们的。除了喂牲口,人也经常用豌豆面做饭吃,小麦面不够吃,所以用豆面、玉米面等做为辅食,碗豆面微黄,有一种特有的窜味特别入鼻,直到现在我还一直还喜欢吃豆面,可惜市场上买来的是其它类的豆面,面色黑沉,怎么也吃不出儿时的味道。炒豌豆也挺好吃的,平时衣兜里总会装一两把豌豆,无事的时候取出两三粒嚼一下。炒豌豆的极致吃法是农历的二月二,在这龙抬头的日子,家家户户都会停产一天,有些是平时的干炒豌豆,有些人家把豌豆泡软炒熟,再用线串起来挂在屋子里,小孩子则喜欢挂在脖子上,像沙和尚胸前的佛珠,或许也是取驱邪避灾之意,希冀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现在这些习俗也渐渐退出了记忆的舞台,不管什么节日都没有那时的氛围,传统文化逐渐被新的娱乐元素取代,“感自然节律而成,蕴人文精神而丰”的节庆内容和民间艺术正在逐步缺失,真的不知道这些已呈衰退之势的传统节日在以后会不会烟消云散,有时候真的期待这些一年一度的传统文化能重新滋生我们的民间信仰。
童年的生活是贫寒的,童年的记忆是多彩的,童年生活中的荒凉搅拌着几份无知的幸福渐渐苍老了岁月。我们小时候的快乐场景或许不会再重现,在渐渐流逝的日子中,我不知道是感慨还是应该庆幸,当面对繁华的都市时,我们追逐出一路时光,追逐出过往的日子,唯一追逐不出就是一份担心:光阴荏苒,当我们退出日渐消瘦的村庄时,以后靠什么理由理直气壮地抡起生活的大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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